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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冯骥才         
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冯骥才
[ 作者:冯骥才    转贴自:冯骥才    点击数:149    更新时间:2020/2/21    文章录入:L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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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凿刻在心灵碑石上的记忆(1)
    有一个传统,差不多已成为唐山人特有的风俗,保留下来,那就是在7.28这天夜晚,在城市的街头、路口,会燃起一堆堆祭奠震亡者的冥纸,在明亮的街灯辉映下,纸火幽暗而飘忽。第二天,大街上会留下一个个用粉笔或砖头划出的圆圈和一堆堆纸灰。有人说,这是唐山街头的一道独特风景,我却以为,这是唐山人心灵上的一道伤疤。正是这道伤疤,承载了唐山人所有的苦难与悲伤。
    灾难,把记忆凿刻在心灵的碑石上,情感的风雨,不断把时间的灰尘冲刷掉。所以,1976年7月28日那一天的经历,成了最成功的拷贝,稍一触动,就会清晰地放映出来。尽管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经历者,都不愿意触动它。
    韩争毛主席老孙“同志,你说,毛主席知道咱这儿地震吗?”这是我从废墟中挣扎出来后,听到的第一句问话。当时,我已跑到一处建筑工地的材料场,惊恐中,正与几个同样也是惊慌失措的人,盲目地撕扯着一个简易厕所的苇席,试图遮挡震后的第一场风雨。问话的,是从马路对面跑过来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位。她们用一条床单裹着半裸的身子,在黎明的朦胧中,目光因恐惧而格外发亮而且颤抖。显然已失去理智的她们,问完这句话,并没有等待回答,就又向前跑去。
    是韩争!虽已变调,但还没失去本色以及那一口唐山人很少讲的普通话,在她和我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认出了她。她的家就在马路对面的地委宿舍。她的父亲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老革命,20年代的老党员,30年代的联合县委书记,在冀东革命史上占有一页。当时,老人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回到故乡颐养天年。我去过他家,那是一个瘦弱而慈祥的老头儿。我曾仔细观察他,试图找出他当年叱咤风云的影子。我没找到,倒是在他的女儿韩争身上,那一番风风火火,敢说敢为的样子,印证了她老爹的当年。但此时的韩争,竟是那样惊慌失措,像刚从狼嘴里逃出来的兔子。又是那样无助,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于一个似乎无处不在而又缥缈空洞的概念。当然,这是今天的认识,在当时,我们不都是这样吗?一群被另一种势力打击压迫的红卫兵,在困苦之中,不是冷静地思考自己的处境与命运,而是热情地齐唱那样一首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并由此而坚定了信念,鼓舞了斗志。信仰,有时就像宗教,在人的心灵祭台上,摆放起一席精神的盛宴。而崇拜,往往就是美好愿望的最后归宿。不是吗,那时的唐山人,最容易喊出的两句话就是:毛主席万岁!解放军万岁!解放军,是实实在在的拯救者,把唐山人从废墟中救出,为唐山人治伤,为唐山人送食送水,为唐山人搭起简易棚……而毛主席,是这一切的赐予者。
    有这样一种现象,是大有深意的。地震中,唐山人几乎是家家有难,人人有伤。但唐山人并没有陷入悲伤而不能自拔。相识的人见了,“你家几个?”或谁谁怎么样了?或“老妈没了”,“大儿子,老闺女没了”,握握手,拍拍肩,分手而去。没有哭泣,没有乞怜,也没有过多的诉说,淡淡的,很平静。当时的外地人,看到唐山人这种现象,说唐山人被震傻了,感情麻木了。其实不然。地震一个多月后的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这一消息,在唐山引起的震动,比任何一个城市都大。我当时的工作单位,是地区行署的一个行政局。距当时的百货大楼很近。那里的一个人经常到我们的食堂来吃饭。我管后勤,就和他熟了。有一天他拿来一个在当时很高档的半导体收音机,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但没砸坏。我用很便宜的价钱买了下来。电台播送讣告那天,几乎是全局的人都围在我的收音机旁收听。听着听着,就有人哭出声来,然后就是哭声一片。讣告播完了,还有人在那里深深地抽泣。还有,追悼大会那天,全市统一在露天剧场收听广播,举行哀悼。默哀时,我又听到了那响成一片的牛吼般的哭声。我特别记住了身旁的老孙,鼻涕眼泪顺着脸和嘴巴往下流,胸前的衣服打湿了一片。他的妻子和女儿都震亡了,却没事人一般,天天乐呵呵地和我们一起抗震救灾,而现在,他是我见到的哭得最悲痛的一个。而且,据我所知,老孙家庭出身是地主,又毕业于国民党政权时的大学,按当时的说法,是带着阶级烙印的。
    地震后我去上学,再也没能见到韩争,只是零零碎碎听到她的一些消息。据说,她的父母都震亡了。后来,她得了病,并因病而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些年来,每当我想起韩争,想起她问过的那句不需要回答的话,心头总是酸酸的,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试图这样去理解她:她的问话,之所以不用回答,而且也的确没有等待回答,是因为她的问话只代表着一种美好的愿望。在她的思维和情感逻辑中,只要毛主席知道了唐山地震的消息,唐山人就有救了,从精神到物质,都有了依靠。不只是韩争,当时的许多唐山人,包括我,不也是吗?
   

    凿刻在心灵碑石上的记忆(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30年过去了,毛主席,已成为一个历史符号,地震后出生的人,也不知道毛主席都做过些什么,更没有人喊毛主席万岁了。但有一个传统,差不多已成为唐山人特有的风俗,保留下来,那就是在7.28这天夜晚,在城市的街头、路口,会燃起一堆堆祭奠震亡者的冥纸,在明亮的街灯辉映下,纸火幽暗而飘忽。第二天,大街上会留下一个个用粉笔或砖头划出的圆圈和一堆堆纸灰。也许,这会给早起的环卫工人带来一些麻烦。但唐山人谁也不会抱怨。有人说,这是唐山街头的一道独特风景,我却以为,这是唐山人心灵上的一道伤疤。正是这道伤疤,承载了唐山人所有的苦难与悲伤。
    水南京嘎斯马蹄灯对很多唐山人来说,7.28那天的时间概念是不具体的。那一天,我经历和做了很多事情,但我怎么也记不清什么事情是在什么时间做的。所以,到今天我也说不清当我想起应该找一些水来喝时,是上午还是下午。当时,活着的人几乎都在找水。我甚至把父亲的五粮液打开喝了一口。火辣的感觉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液体都能解渴。还算聪明的我,想起单位的大锅炉是在后院的平房里,即使倒了,锅炉也不会被砸坏。我找了一个塑料桶,叫上邻居家的弟弟,直奔那里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锅炉房塌了,但大锅炉斜躺着,哪儿都没坏,一拧龙头,温热的白开水就流出来。我和弟弟先足足地喝了一顿,然后灌了满满一桶,提起来就往回跑。路上的人见我们找到了水,都过来要。走没多远,就只剩半桶水了。到了地委门口,又有几个人围上来。水已经不多了,我无奈地对他们说:“给我们留点吧,我们那儿还有很多人等着!”可想而知,渴到极点的人们,对我的乞求是怎样置若罔闻,十多岁的弟弟都要哭了。
    这时,从地委院里走出一个人来。他一边嚷着“让开让开”,一边从我手里夺过水桶就走,见我愣着,就对我说:“还在这耽误着,人都快没命了!”我茫然却顺从地跟他跑进地委大院,抢水的人都呆在那里。也许,这个大院,从来都是让他们敬畏的。虽然饥渴难耐,一时间也难以调整他们的思维定势。
    直到这时,我才认出了解救我的是地委行政处的曹叔叔。地震后,人们大都有伤,没有伤,也都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况且,人的精神也大都处在惊恐恍惚之间,对面相识不相认的情况时有发生。曹叔叔简单问了我家的情况。我告诉他,别人无大伤,只是妹妹的腿断了,不知该怎么办。他说,“送外县。”我说,“咋去?”“你等等!”曹叔叔把水桶递给我,转身朝废墟的后面走去。不过几分钟,开过来一辆“南京嘎斯”。曹叔叔从车上跳下来,指着我,对坐在驾驶室的一位军人说:“跟他走,拉上他妹妹,去遵化!”
    开车的军人已经受伤,头上、胸前都缠着绷带,渗着血。在我的指引下,受伤的军人将车开到距我家还有二三百米的地方,再也没有路了。我只好跳下车,对开车的军人说:“你等着,我去抬人!”可是,等我用门板把妹妹从几百米外的废墟上抬过来时,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有受伤的,也有送伤员的,甚至有逃难的。我看着满车的人,无奈却理直气壮地说:“车是我带来的,我妹妹的腿断了,怎么也得给我挤个地方啊!”车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挪动起来。没人说话,也没人指挥,不一会儿,靠近驾驶楼的车厢最前面,就出现了一个空当,正好把妹妹放在那里。整个过程,都是默默的,只有我说过一句话。而且让给我妹妹的是整个车厢最好的位置。我忽然好感动。并且,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动。为我们的民族,为我们的民族在灾难面前的既自私又通情达理。
    一路都在下雨。泥水,血水,开始为每个人化妆,渐渐的,就都惨白起来。我不记得车开得是否很快,只记得曾有一个伤者疼得大声喊叫,护送她的人骂司机开得太快,差点被车上的人推下去。到遵化时天已经黑了。商业招待所的大院里,已经搭起了席棚。每人领到一个馒头和一碗白开水。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并不饿。只觉得馒头和白开水太甜太香了。
    伤员的救治已经开始。大席棚旁边,有一顶帐篷。里面灯火通明,人影闪烁。不断有人被抬进去,又被抬出来。抬出来的,有的扎上了绷带,送进席棚,有的被随意丢在雨中。大灾大难,实在顾不得许多了。席棚里,也有几个医生在忙碌。看样子,他们都是临时从下面召集来的乡村医生。太多的伤员在呻吟,在喊叫。几个医生,满头大汗,手脚不歇,还是被拽来喊去的。妹妹的腿虽然断了,但因为还没有发炎肿胀,叫过一个医生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就去救别人了。妹妹的腿肯定是断了。我把她扒出来时,她身子仰面,脚尖却是反的。妹妹的腿最后能保住,应该说,是我的一个功劳。所谓艺不压身,20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全国上下搞备战。正上初中的我,没学多少文化知识,挖防空洞、脱战备坯、战地救护、钻防空洞倒是学了不少。所以,学以致用。当我看到妹妹的腿拧了麻花,立刻告诉她别动。然后,轻轻地用两手捧住断处,边揉边拢,就像捧着泥罐,随型就势,一点一点把腿捋顺,用木片夹住,再用撕开的床单缠好,就再也没有动过。包括在汽车上,我都紧紧扶着她那条伤腿。事后有医生告诉我,如果不是我的“战地救护”,妹妹的腿只要被断骨扎破一根大血管,引起血肿,导致肌肉坏死,就要截肢了。13岁的妹妹很乖,不哭也不闹,我便相对地轻松下来。旁边一个女孩,比妹妹要大一些,一个人躺在那里,不断地呻吟。我看她没人照顾,为她领来一个馒头一碗水。她没吃,也没喝。过了很久,席棚里已经安静下来,才有一个中年男医生过来。他摸摸女孩的额头,又按按女孩的肚子,把一个马蹄灯放在地上。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但是,当他动手掀开女孩裙子的时候,我躲开了。“帮个忙!”医生说。我不知是对我,没动。医生捅捅我,“帮我拿着灯!”我转过身,从地上拿起灯。咳,医生正拿着一根塑料管,对着这女孩的下身。脑袋轰的一下,我又躲开了。“照这儿,照哪儿呢!”我把手里的灯举了举,没敢回头。“啥时候了,还犯意识!”医生说。我只好回过头来,照准了女孩的那个地方,直到浑黄的尿液顺着导尿管流下来。事后我知道,在地震伤员中,有很多人的盆骨被砸伤,人工导尿是必须的抢救措施。在那个年代,20出头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女性的秘密。但当时的我没有任何生理反应,只有害羞。说来也巧,过了三四个月,大约是冬季来临的时候,我到粮店去为机关食堂买粮食,与那个女孩不期而遇。应该是她先认出了我,当我认出她时,她的脸已经红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再看,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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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凿刻在心灵碑石上的记忆(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栗羊羹银行蓝布裙地震发生后,唐山的社会治安一直比较稳定。大规模的砸抢或骚乱滋事都没有发生。但那终究是一次令人的灵魂得以曝晒和洗礼的大灾大难,城市管理功能的暂时瘫痪和社会秩序的暂时失控,总还是给了那些灵魂有污点或道德有缺失的人们一次机会。这之中,私欲的膨胀是主要的。我见到的第一件事,是一个郊区的农民,装了两大筐吃的喝的,在当时,也无非就是水果、糖酒、汽水、点心之类,用自行车驮着,被一群衣衫不整的城里人截住,抢光了他的东西,还把他的自行车踹倒。记得当时城里人喝骂那个农民趁火打劫,那个农民一脸的羞愧,一声不吭,眼看着人们抢光他的东西,扶起被踹倒的自行车,先推着猛跑几步,然后蹿上去,风也似的跑了。从他推车上车的熟练和利索中,我看出,他是那种骑着自行车拾粪的郊区农民。那个时候,在城乡结合部的马路上,经常见到他们的身影,一架大水管自行车,两个大的可以坐下一个人的柳条筐,一把明光锃亮的铁锹,见到有马粪,紧蹬几下自行车,一手扶车把,一手拿铁锹,顺着一溜马粪嚓啦一声,再一回手,马粪就到了筐里。后来回想,在这个人的自行车上,没看到铁锹,那么,他就是来抢,不,应该说是来捡洋落的。不知他后来是否又返了回来。
    紧接着,我就看到了扛着成捆的毛料、呢子,成箱的毛线、毛毯跑来跑去的人。我当时就很不解,那些人抢那么多毛料、毛线干什么。后来,我见过用毛呢、毛毯搭简易房的。那是我见过的最豪华的简易棚,外层是用整幅的毛呢叠压覆盖,里层用高级的纯羊毛毯衬里,铺的也是毛毯。要知道,当时的很多家庭是买不起这样一条毛毯的。所以当时在唐山有另一种说法:还是地震好,没吃的吃过了,没用的用过了,没见的见过了。的确,地震使唐山人在某些方面开了眼界,但这种说法,总有些狭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所以只偶尔在开玩笑时才能听到,正式场合是不能说的。
    我家是个较大的家族,在城市的东南西北都分布着亲属。只有皮肉伤的我,就成了侦察员。那一天我几乎跑遍了唐山的主要城区,而且大部分是中心繁华地段,因而也得以看到了震后的很多现象。印象最深刻的还有人民银行。那个时候,银行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很神秘的。当时的中心支行,紧挨着唐山市最老最繁华的商业区。已经见到一些偷抢行为的我,自然对这个地方很关注。但是当我经过那里时,却发现那里出奇的平静,与周围乱糟糟的人来人往,形成鲜明对照。一片废墟之上,只有一个拿着步qiang的民兵在站岗。我甚至停住脚步,朝那里看了一会儿。直到相信那里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才往前走了。我真得很好奇,直到今天,我也认为那里应该有很多钱。事后听说,唐山市的所有银行,在地震中,竟然没有丢失一分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时代的奇迹。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
    从钻出废墟就一直手脚未停,跑来跑去的我,到这时还只穿着一件运动短裤,和一双忘记是从哪里拣来的半高腰橡胶雨鞋。身旁,不断有抱着一捆捆新衣服的人擦肩而过,终于,我禁不住诱惑,从一个人的自行车驮着的一捆蓝衣服中抽了一件。我以为是蓝裤子,抖开一看,是一件那时很流行的蓝布裙。随手我就扔给了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甚至没看他是男是女。随后,在经过一个过去经常光顾的糖酒门市部时,我又从砸烂的货架上捡了一块栗羊羹。这块栗羊羹我没舍得吃,回去给了妹妹。多少年后,妹妹还记得这块栗羊羹让她顶了一天的饿。
    按后来的推算,我是下午四五点钟护送妹妹离开唐山的,到遵化时天已擦黑了。到把妹妹安顿好,准备转院,已经是第三天了。好不容易搭上一辆车,返回唐山。在接近市区的路边,杨树下绑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听说,他们都是来市里抢东西的,被逮着了。
    实在记不起从遵化回来时我是否已经有了衣服。因为,记忆中的第一身衣服,是一件灰布中山服和一件学生蓝布裤。都是新的,裤脚还带折边,是我自己从救灾衣服中选的,很喜欢。这身衣服,一直穿到去上大学,上学期间也经常穿。地震,几乎夺去了我的全部“财产”。从初中毕业上山下乡开始,我就一个人在外闯荡,个人“财产”已经从家庭分离出来。我的办公室兼宿舍在机关的二楼,四层的办公楼坍塌时,被深深地埋在了下面。所以,我的东西被扒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我最多的财富是书,绝大部分都被雨水浸了。少有几本还能看的,又被帮我扒东西的解放军借走了。战士们叫他指导员,看样子也很喜欢书。一双花半个多月工资买的皮鞋,还没来得及穿,放在盒子里。有一只压得有点变形,但还好没有浸水,可能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还有一件灰的确良衬衣,真结实,水浸发霉,灰色变成了斑点,还能穿。这基本就是地震留给我的全部“财富”了。去上大学时,我是个真正的灾民。除了姐姐为我赶织的一件毛衣和父亲送我的军大衣,还有那双皮鞋,我全部的行头,都是救灾物资。被褥也是单位的。震前局里有一个小招待所,因为是新建,有的被褥还存在后勤的库房里,库房在后院的平房,几套没被砸坏的被褥和毛毯,就成了我们几个在单位住宿的人的行李。接到入学录取通知书,和单位交接工作、财物手续时,局领导答应我把这套被褥带走。不然,我就没有别的行李可带。一个白色的软塑料肥皂盒,是震后不久随局领导去遵化,县塑料厂送给我们的,我一直用到现在。前不久,我发现盒盖上裂了一道口子,想一想,还是没有舍得扔掉,绝不是因为节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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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凿刻在心灵碑石上的记忆(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生活待我们真的很宽厚。30年前,地震使我们一贫如洗,30年后,我们不仅有了曾经失去的一切,而且有了那时想都不敢想的私房、私家车。想想我穿着一条运动短裤和雨鞋走在断裂开一条条深沟的大街上,看着满街的赤身裸ti,到今天只穿棉、毛,追求舒适,该是怎样一种境界!以致到今天我也登不得抗震纪念碑广场的台阶。几年前,我随北京的一位画家朋友,第一次走进了地震纪念馆,看着当年的一幅幅图片,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那是我好多年来才发现自己会如此汹涌的流泪。我终于明白了,先我们而走的24万同胞,是我们的图腾,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我们,是上天留给24万同胞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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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岁的清晨(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李木马妈妈被埋得很深。两个年龄加到一起才20岁的儿子没有足够的力量救她出来。 我们叫来二堂兄。一个大人俩小人儿忙乎了有四五十分钟,掏了一个两三米深的“洞”,才让她浮出土面。清瘦的母亲满头灰土,脸色惨白,后来知道她当时正怀着小妹。她在几米深的废墟里坚持几个小时的姿势是:背朝上,手脚狠狠撑在炕上护着腹部——几个月后,在简易房里降生的小妹安然无恙。
    一唐山地震那年我9岁,哥12岁。平原上的孩子,散了学就在没边没沿的野地里疯玩,进家倒在炕上便睡。用奶奶的话说流烟放炮都醒不了。地震来时,我真的一丁点都不知道,似乎是被憋醒的。懵懵懂懂想翻身,翻不动,才知道房顶已经压到了身上!用哭腔喊了两声哥,发觉他就在我的右边,记不得当时小哥俩说了些啥,印象中都没有哭,也没怎么害怕,只是让房顶压着有点难受,出不来,心里急。呛人的烟尘直往鼻孔里钻——那种陈旧、干燥的乡土的气味。外边有乱糟糟的大人说话的声音。沉缓而清晰:“哦他妈妈(约等于外埠‘我的妈呀’‘好家伙’之类语),老毛子(美帝或苏修)这是啥物件(先进武器)呵……”那是大伯的声音。我没有喊他,我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我们打小太了解这位父亲的大哥的脾气禀性了。后来回想,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足以说明他没有参加扒人的集体劳动而沉浸在茫然与思考之中。甚至可以想像出他智者般伫立在瓦砾上面朝东北天际的凝重神情。压得难受,有些撑不住了,就拼命使劲喊,我想外面的人肯定是听见了,怎么就没人来救我们呢?<br>hzyben制作www.luo8.com./?a=hzyben<br>当时没想到村子的房都倒了,当然更没敢想当时印象中仅次于北京、天津的第三大城市唐山已经夷为了平地。当然更没敢想到这场大震波及了大半个中国,致使课本上神圣的天安门都吓得浑身发抖,梁柱间发出即将断裂的恐怖之声,当然更没有想到它是那个世纪地球上的十大灾难之一,是地震史上最惨烈的一幕。
    二当时真以为是大伯所说的苏联或美国佬偷袭的导弹飞累了,碰巧落到了我们家的一间半土坯草房上。我倒是没怀疑是台湾的蒋匪帮(编辑别删这三个字,因为当时广播电影上都这么叫)打过来的。小宝、铁城、和新我们玩打仗的时候争论过,和新说他爸(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越)说过,国民党反动派的大炮都是《渡江侦察记》和《南征北战》中那样的,也就打几十里远。
    压得实在受不了,觉得身子开始扁了,眼珠子都在往外鼓,我急了!从身子底下抽出一只手来往头前瞎划拉,不承想,有几块砖松动了——往外使劲一推,一个小缝儿透出了麻麻亮的天!当时不知哪来了那么一股子野劲,脸蹭着砖土,脚用力一蹬,再一蹬,像是在坚硬的液体里游了一小段,竟然钻出了废墟!出来一看,傻眼了。村庄的模样一点没了。磕磕绊绊在高高低低、坑坑洼洼的废墟上,甚至辨不清脚底下原来是谁家的所在。知道哥还压在里面,就去找大人。这时才知道大人们已经忙乎了俩仨钟头——噢,原来谁家的房子都倒了呀!
    三大人们救人的条理是非常清晰的,以青壮汉子为骨干迅速组成几个扒人小组——因为一两个人根本抬不动坍塌的屋顶中的檩条、房梁以及上面的泥草。先救青壮年男子,这样可以迅速扩大救人力量。这在许多书中都有过描述的。还有一种有意思的现象,是最先救每家每户的壮年男人,似乎救出了这个人就等于救出了他们一家人。在当时农村人的心目中当家人在家庭中的位置最重,价值最大。一家老小都靠他活命。有这根顶梁柱,这个家就还在,6口变成两口还叫家,没了这个人,家就塌了,6口变成5口也不再是一户人家——孩子们就要随了别人的姓。人,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迅速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这种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选择。但这是一双9岁的眼睛看见的事实。那一刻,亲情、爱情、父母儿女情等等都要暂时让位给男人之间的一声招呼,一个眼神。于是,我想起了一句俗话: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
    所以,当时我奔跑呼喊着叔伯们来救哥哥的声音和我们在废墟中的呼喊效果是一样的。我急中生智,硬是抱住一位叔叔的腿,硬是将他拽到我爬出来的地方。这种行为有些过分,但又没什么错,在那种情形之下,谁又好意思把一个逃出废墟,带着哭腔央求的孩子一脚踢开。于是,几个人喊着一二三掀起房顶,七手八脚把哥救了出来。说实话,我从一钻出来脑子里就想着一个人——哥,等哥出来了我俩忽地一想:哎呀,妈还在东院不知咋样呢!当时除了我和哥哥,村子里不会有人想到她,因为爸爸在一百多里之外的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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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岁的清晨(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四天大亮。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救出来了,不少人开始商量到四里八村的亲戚朋友家望望(看看)去。妈妈埋得很深。两个年龄加到一起才20岁的儿子没有足够的力量救她出来。我们叫来二堂兄。一个大人俩小人儿忙乎了有四五十分钟,掏了一个两三米深的洞,才让她浮出土面。清瘦的母亲满头灰土,脸色惨白,后来知道她当时正怀着小妹。她在几米深的废墟里坚持几个小时的姿势是:背朝上,手脚狠狠撑在炕上护着腹部——几个月后,在简易房里降生的小妹安然无恙。现在回忆起地震中那么多人,母亲给我的印象最深,她一个人睡在一间房子里,地震发生后被埋压,没有哭,没有徒劳地叫喊,见了一粒玉米中的小虫都会吓得哆嗦的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在灭顶之灾中没有一点惊慌失措,一丁点都没有。我们扒开房顶,可以与她微弱的声音对话了:“海儿头!”
    “妈,我在这儿呢!”
    “嘎头!”
    “妈,我也在这儿呢,我是自个儿钻出来的!”
    “你俩没事,妈就放心了……”
    “妈,我二哥我们仨扒你来了,挺住喽,妈!”
    刚过门不久的二嫂急是急火是火地老远喊着二哥跟她去北村的妈家。我看见二哥直起身子怔了一下,又伏下身使劲拽起顶篷里的木条。妈在废墟里,上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平静地说着让二哥走,自己没事之类的话, 那语调真像是在从容地聊天。
    五村里一共有8人遇难。在当街北边的麦秸垛旁,他们躺在自己母亲、奶奶的怀里。尽管母亲等一些懂些救生知识的人已经无奈地默认了这种事实,但亲人们舍不得松开他们,直愣愣盯着一张张凄白的脸,乞盼着奇迹发生。
    造汉字的人肯定是神仙,“震”字上面是雨,下面是辰,1976年恰是丙辰年,地震发生后就下起了雨。
    雨,在早晨慢慢大了起来。我看见衣不遮体的薛曼云径直朝村里惟一仅存的建筑——她家的猪圈走去。她拉开圈门,猫腰进去,朝那头以生仔来换取她家生活主要来源的老母猪狠狠踹了两脚:该上哪上哪吧你,人都没处待了……那个体壮如熊的家伙不解地望着多年服侍它如菩萨的女主人,恋恋不舍地悻悻走了。走到当街东头要拐进野地的时候还回头望着变形的村庄愣了一会儿。薛曼云我三奶迅速清除了猪粪,将猪炕铺上稻草,把老人和伤员背扶进去。事后想来,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引以自豪的一件事,不说这件事庄里很多人都会记一辈子,仅仅走进猪圈的人起码有一半以上是心怀愧疚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事会求到这个老娘儿们!她平时少与左邻右舍往来,又因连生了三个女儿而更让人瞧不起,那三个女孩谁也不知唤什么名儿,除了学校老师,几乎所有的人都喊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因为家里没有壮劳力,又没儿子。处处受人欺负。而且,一个月挣五六十块钱但两三个月回不来一次的在芦台铁路上晃旗的丈夫,更为别人忌妒和欺负奠定了基础。这么说吧,就是这么一个人缘极差的人做了一件最扬眉吐气的事,那个形如灰色大吉普的猪圈在那一天成了村子里的“司令部”,连队长指导员这样的大官都在那猪圈门前低了头。
    六村东挖墓穴的人回来说,真要天塌地陷了,玉黍地里五六处往上蹿水蹿沙子呢!很多人都对这样的小型沙堆记忆犹新,面积有半个炕大,高不到一尺,很白很细的沙——像压扁了的富士山的模型。电道(马路)上开始有车有人了,没事的青年和孩子们都伸长脖子站在路边上打探消息,每得到一条信息就跑回庄里报告去。
    “陡河的水下来了,赶黑就差不离儿到这儿啦……”
    “南边听说要来海啸,浪头比房脊还高呢!”
    “天塌地陷!”
    “天塌地陷?”
    “地里都冒水咧,顶多一两天就沉下去了。”
    即有的事实面前,没有人会相信还能活下去。于是,我看见了人们面临集体毁灭前的从容表现。没有一个人坐立不安,没有一个人呼天抢地,没有一个人四野奔逃,也没有一个人语无伦次,浑身发抖……我事后问过几位长辈,他们和他们的说法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家都没了,还咋活啊?天塌地陷,能往哪跑哇!赶上啥是啥吧……
    平静、安详。苦雨淅沥的上午,村子里已经听不见哭声。几块残砖碎石支起的两口大铁锅上,熬着糯米粥和茶汤。景友老叔还提议杀了队里的一头毛驴。当时也倒是有几头流离失所的猪在村边转悠,但没人想杀猪的事——喜事和逢年过节才杀猪呢!
    驴肉不好熟,垂涎欲滴饥肠辘辘地等。浑身精光地来回溜达,候在电道边上听风儿。忽然看见一辆一辆小汽车往南边涧河盐厂和柏各庄方向驶去。有后面带风翅的(螺旋桨)水陆两用吉普,有甲壳虫状农村很难见到的小卧车。上过高中的本家三哥说,瞅着吧,大官都往涧河海边船上跑了,看来北山陡河的水是下来了,回去把木头归拉归拉扎几个筏子吧,赶紧!还有人说大水一会儿下来了,你们海伢子就爬到树上去啊,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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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岁的清晨(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人们谈论着灭顶之灾的时候,并没有一点骇然,像说着外星人的事情。
    七地震后,过了两三天的样子,受了重伤的景开大叔家的二香和景生大叔家的秀云才被转走。九岁的一双眼睛,微型摄像机一样记录了那个特殊时期,特殊人群的微妙变化。无独有偶,像薛曼云我三奶的翻版,几乎与此同时,庄西的章举明表叔端来一筛子黄瓜和火柿子(西红柿),他低声说大伙吃吧,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活到哪算哪儿吧……对他的举动,大伙儿都有点纳闷,而最惊诧的当然是我。那时候是以粮为纲,上面批“种菜轻粮”(据大人们偷着说西边哪个公社还为此打死过人),村里少有人敢种蔬菜瓜果。章家是外来户,受到的监督自然少一些,有机会偷偷在院子里栽了两畦秋黄瓜。孩子嘴馋,淘气,有次我跳进去摘了两个拇指粗的小黄瓜,被当过兵善于冲锋的表叔以百米速度追打了一当街……
    灭顶之灾让所有的人都变得善良起来。
    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这些熟悉的词语找到了它们真实的对应。几十口子全村男女老少住在马路边搭起的长棚子里,吃大锅饭睡大地铺,真是实实在在过了几天艰苦而友爱的共产主义生活。
    后来情况慢慢有了些好转,也有了些变化。有些人开始把亲戚朋友送来的吃的穿的背着人掖到铺盖后面,有的人开始把从大队领的衣服抢着穿到自己孩子身上,还有人把空投下来的大饼都藏馊了,让满大棚的人闻着骂街。总而言之,当人们发现天没塌下来地也没陷下去,还要一家一户过日子的时候,私有制又出现了!小队指导员我叔伯二叔李景斋在电道边上发表了全村人都搬到北边的尚德村和自力更生为主救济和互相帮助为辅自建简易房的重要讲话。到了北庄,每家画出一块地方自建简易房,盖到一半都发现材料不够。于是都想到了马路边上那个“共产主义大窝棚”,大人碍面子不好意思的,纷纷暗示自家孩子去抢窝棚上的苇席、木杆,我清楚地记得和哥哥小宝三清架着排子车,光着脚在柏油路上狂奔驰骋的欢快情景。啥时候碰见贾樟柯,非撺掇他拍成电影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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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痕(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王志勇我冲着大舅家的小表弟有刚说:“我的手没了”。惟一的一次,主动提醒别人注意我的残疾。他坐在一堆干草上,嘻嘻地笑,似乎觉得我是把胳膊藏掖起来逗他玩。“哇!”的一声,二舅家和我同龄的表弟有志上前一把搂抱住我,号啕大哭——二妗子地震中也被砸死了。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的哭声让在场的大人们,瞬间眼泪决堤。
    生活是不能假设的,这是一个常识。我清醒地知道,我自己,一个当年只有八岁的孩童的命运脚本,已在1976年7月大地几秒钟的剧烈摇撼中,被彻底篡写了。
    我的胳膊是在转到河南新乡市后锯掉的。当我们作为头一批回唐山的伤员快要登上火车时,送别的站台上,管床的一位姓卢的护士长在别人的搀架下,哭成泪人。她不顾一切冲上前,搂着我的脖子,蹲下身,紧贴我的脸,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一定看到了蛰伏在一个残疾孩子身上的未来风暴。
    站在废墟瓦砾狼藉的唐山火车站,我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我的身体在颤抖中瑟瑟缩成一团,上下筛糠。我用目光盯着周围人的脸,极力想搜寻一点惊恐的表情来印证我的惊恐,但在一张张脸上读到的,除了麻木之外,还是麻木。
    那是一个地震中刚刚截去右臂的八岁的孩子,从河南新乡乘了两天一宿火车后的错觉。准确地说,是“感觉暂留”。已是酷暑褪去的八月底,天空阴丧着脸,风乍起,含着雨腥味的秋风扬起我右侧空荡荡的衣袖,像是一种不怀好意的逗弄。惹恼一个独臂儿童、让他暗憋一肚子无名火的,有时仅仅是一阵起于青萍之末的秋风。你能把秋风怎样?你能把不怀好意怎样?自打胳膊锯掉后,我对空去了的右侧的敏感更细微了。截肢手术后,我从全身麻醉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那么多人围拢在病床前,感觉身体的右侧有一股麻酥酥的电流,像一条细若游丝的蛇,钻来窜去。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老姨,我右手的小拇指痒,你替我挠挠。”我当时非常不解,老姨闻听这么点小事,为何顿时泪落连珠子。我以为我的右臂仍在打着牵引。
    四十多天前的蓝光闪过之后,唐山,换了人间。家园在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唐山的重建,就是把地狱再次变回人间。四十多天里,我们经历了地动山摇,天塌地陷,生离死别。父亲、母亲、大哥和我截肢后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新乡的医生根据来自唐山的消息说,上海的医疗队还驻扎在地震灾区,如果我们愿意作为头一批“康复”的伤员回家,后期治疗不会比留在那里差。我们感谢新乡人民的无私救助,可心魂深处的伤口到哪里去治愈?我们只想回“家”,虽然“家”已在大地几秒中的震颤与痉挛中夷为平地。回家,其实只是回唐山。
    下了火车后,我们站在车站的废墟瓦砾上等了许久,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有两位教师模样的中年男子意外重逢,涕泪滂沱地紧紧拥抱。一个说:“天不灭曹啊!”
    另一个说:“两世为人呐!”
    这两句话,至今犹存耳畔。我当时并不解其意,日后被同样记得很牢的父亲反复叹赏,长大后才渐渐通晓。
    终于,等来了接我们的一辆手扶拖拉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说一句话。烧柴油的拖拉机在“突突突”地噪声中,冒着呛人的黑烟前行。眼前的城市已不能叫城市,脚下的街道已不能叫街道,满目残垣断壁,街边搭着窝棚似的简易房。我们的心上坠着铅,在剧烈地颠簸中,一点点向着无底的深渊坠着。
    缺了姐姐的全家还是全家吗?姥姥已震亡的姥姥家还是姥姥家吗?我们全家无处可去,只能投靠市郊的姥姥家。姥姥家的深宅大院曾是姥爷早年开糖坊创下的基业之一,解放后,糖坊在“公私合营”之时充公,连同几十亩上好的肥田。日后四个舅舅娶亲,女方来相家,人还没见,“家”已相中。震前,不知是谁淘气,用镰刀将二门门框的木楞削去一小片,母亲察觉后心疼不已。她是家中的长女,与弟妹间隔很多,为了帮着父母干活,母亲直到30岁才出阁,娘家的一砖一瓦都有她的汗珠子滴在里面。如今可怜一片废墟,折断的房梁、木檩,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仿佛劫难中的伤员。它们曾支撑着一个大家族遮风避雨,迎娶儿媳,传宗接嗣,地震中,却成了屠亲害主的凶器。只有原先大门口那棵皂角树,撑着硕大的树冠,岿然不动,它的树龄已逾百年,光阴荏苒,沐风栉雨,却仍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仿佛陡地高大了许多。我最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像只猴子似的攀爬到顶端,手搭凉棚,眺望远方假想中的敌情。它曾是我的空中乐园,我的望塔。如今,我只能在树下,仰着脖子,凝视它的枝叶婆娑,谛听她们在风中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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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痕(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二哥因在地震中仅受了一点轻伤,没有随我们转院到外地,留在姥姥家。他目睹了自己的姥姥和妹妹下葬的场景。他后来讲,四个当时年轻力壮的舅舅在为亲人掘墓时,每挖一锹土,都好像耗尽平生最后一点力气。
    四十多天里,互无音信。我的几个表弟围拢过来,脸上的表情似笑似哭。我冲着大舅家的小表弟有刚说:“我的手没了”。惟一的一次,主动提醒别人注意我的残疾。他坐在一堆干草上,嘻嘻地笑,似乎觉得我是把胳膊藏掖起来逗他玩。“哇!”的一声,二舅家和我同龄的表弟有志上前一把搂抱住我,号啕大哭——二妗子地震中也被砸死了。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的哭声让在场的大人们,瞬间眼泪决堤。
    我们毕竟活着回来了。
    三舅是姥姥家最后一个出现的亲人。见到我,老半天,他的目光仿佛就像焊在了我的脸上。他一言不发,若痴若哑。他的神情让我有些害怕,我歉然地望着他,犹如做错了事。我明白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正是三舅,最先从废墟里钻出来,和大舅、二舅扒出老舅,扒出姥姥家的其他亲人,留下二舅和老舅善后,赤着脚,手持撬棍,和大舅从姥姥家哭嚎着,一路飞奔向我家寻来。房屋坍塌的景象惨烈,沿途的参照物大异其貌,他们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找。两个哥哥从废墟里披伤挂血地钻出来,正面对被埋在瓦砾堆中的父母和弟弟束手无策,见到两位舅舅,真好比天降救星。在大哥的指点下,三舅看准位置,奋起神勇,独自一人掀掉挤住父亲的那张水泥预制板。父亲得救了,接着救出的是头部被砸了一个大窟窿的母亲,最后是我。
    三舅确是具有神勇之人,而且文武双全。童年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我的三舅,他是武术家王荣昌的入室弟子。雨天的日子里,不教武术,就给我们讲《水浒》,在我的性格中最早播下尚勇、侠义的种子。长大后,读这部名著,记忆中蹦出来的字,一句句印证着书中的段落,才恍然当年他是背下了整套书。地震前一个月,我和两个哥哥也在三舅的引领下拜在那位年近古稀,依然精神矍铄的武术家门下。每天清晨四点半,我们要准时起床,五点钟,到达胜利桥北边小树林里的一块空场,和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在师傅的悉心指导下习武。那一段时间,我们哥仨的饭量明显见长。“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母亲虽然只能顿顿给我们煮秫米粥,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六年后,电影《少林寺》风靡神州。学校包场只能够订到早场票。银幕上出神入化的武打场面,勾起的是影院里一位少年锥心泣血的疼痛。黑暗中,我无声地吞咽着滂沱的灼泪。
    自打我截肢了,他不再给我讲《水浒》,也不再练武功。他曾认定我有武术天分。我致残以后,他有空就给我烧核桃、砸核桃吃。有一天,他又从柴火堆的灰烬里拨拉出一个个冒着烟的核桃,找了一块石板,右手握一柄鹤嘴锤,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发烫的核桃。我蹲在一边看。当时一位远房亲戚目睹此景,在旁边悠悠地说:“你现在给他砸核桃,他将来却没法给你砸核桃。”我抬起头,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
    若干年后,我的老姨告诉我,当时三舅闻听我截肢,在野地里独自一个人打着滚儿地哭,“他恨不能把自己的胳膊锯下来,安在你身上。”若干年后,愚笨的我才想到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舅舅尚且心疼我若此,父母呢?他们背地里,该偷偷咽下过多少撕肝裂胆的泪?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哀乐在九月的一个下午响起,我们都预感到又有一位大人物逝世了。在一串长长的定语后面,人们期待着播音员夏青播报的最后结果。我不记得最后报出的是“毛主席”还是“毛泽东同志”。父亲的一位朋友那天下午恰巧来探望我们,我眼见他闻听这个沉痛的消息后,眼泪刷地一下子喷射出来,我以前和以后都没有见过有人那样流眼泪。讣告之后,又是低沉得如击锤大地的哀乐。哀乐稍歇,大喇叭里传出民兵连长语气严厉地儆诫:“地、富、反、坏、右注意了,有哪一个胆敢轻举妄动,就地正法!就地正法!就地正法!”
    天再一次塌了。没有人号啕。包括不是地、富、反、坏、右的贫下中农。是因为人们分不清抢天呼地的号啕算不算轻举妄动?还是泪已哭干、大音稀声、大哀无恸?大地震发生后,唐山断电、断水,当时曾盛传毛主席亲自把一桶水,拎上了运往地震灾区的送水车。
    塌下来的天,还得一块一块地补;劫后余生的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在九月末,我们迁回市区,在救援解放军战士的帮助下,搬进了砖头压油毡的简易房。简易房的确简易:劈柴棍子做檩,秫秸做笆,再上层笆泥、抹层沙灰,就拢起了一家人。为了防潮,大哥找来装过水泥的废弃的牛皮纸,抖净裁好,转圈儿糊在墙壁上。残疾足以造成一个本该在外疯跑的孩子的自闭。我不甘寂寞,将一方皱巴巴、印有金猴奋起千钧棒的手帕,铺展开来,捏一枝圆珠笔,在墙上的旧牛皮纸上临摹。墙体原本凸凸凹凹,一笔下去,笔道没留下一划,纸先被笔尖戳了个小洞。我小心翼翼地画着,身心投入,就像当年在敦煌莫高窟中的张大千。“壁画”跃然墙上:头带月牙金箍圈、腰扎斑斓虎皮裙的齐天大圣,正手持如意金箍棒,奋力砸向举剑相迎的白骨精。没有一个外人相信那是一个改用左手执笔的孩子所为。我只能说,上帝怜恤我,在一颗孤绝的童心里偶洒一滴甘露,注入信心,帮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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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痕(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生活在余震频频中,开始步入正轨和有序化,但人们仍然没有解除对再次发生大地震的恐惧心理。有一位邻居到我家串门,她说她几乎天天梦见在地震中死去的母亲给她托梦,说梦中母亲告诉她:“老天爷收人收的还不够数。”邻居在梦中问她的母亲还差多少,她的母亲说:“还差一斗小米那么多。”她魔怔似地天天来说“小米”,有一回,母亲终于在她刚一要张口时,背过了脸去。我们谁都不再怕死。
    街道居委会开始挨家挨户地登统伤亡人口。我姐姐“王艳玲”的名字从我家的户口簿上被注销了。他们还有一项工作就是传达地震预报。每次预报的时间越来越“精确”。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预报说下午三点有大地震,让各家各户做好防震准备。有啥可准备的?那一回,照例是“谎报”。下午很晚的时候,上午通知预报的人从路上走,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在那人的身后喊:“你不说的三点有地震吗?三点已经过了。”预报人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没理他。那孩子接着继续拖着长腔儿喊:“你不说——的三点——有地震吗?三点——已经——过——了。”预报人走的没影儿了,拖长腔的孩子骑在一截木头上,敲打着一件东西,不厌其烦地把这两句话当成歌词,在阒寂的下午,自编曲韵唱了很久,很久。地震中,他的妈妈砸死了,爸爸成了酒鬼,哥哥成了小偷。
    入冬前,政府通知统一迁坟,为的是防止来年瘟疫流行。地震中慌不择地堆在市边上的坟头,都要在限定的日期内迁到指定的地点,逾期不迁者,届时政府将按“无主坟”铲平。于是,每天晚上,街头巷尾,一片丁丁当当的钉棺材声。地震中入葬的人,能有一令卷席就相当不错了,没有谁是躺进棺材里入土的。“三个人的活两个人干,抽出一个人来搞基建”。中国在拒绝外国人道主义援助之后,唐山人要“自力更生”,继而提出拒绝外省、市援建的口号。人们白天上完了班,晚上要抓紧时间,弥补上这一课。窄仄的院子里无法施展,就利用晚上的时间搬到马路边干。小孩给大人举火执烛照亮,把一趟趟街,都映照得灯火通明。
    母亲从姥姥家回来说,地震中被砸成截瘫的郑连祥,撇下一个儿子,绝食自杀了。连祥同三舅在同学中最要好,震前翻跟头翻得最棒,哥俩儿惺惺相惜。地震中连祥的妻子和儿子遇难。三舅每天下班路过他家,都要到连祥的床前劝解一番。临死前,连祥提出想吃熬“瓜子鱼”(即鲫鱼)。等端到他床前时,甭说鱼,他连水都咽不下了。
    连祥死于绝望。
    1976年的冬天格外冷,家家檐前悬吊着粗壮的冰凌,如透明的胡萝卜。入冬之前,写在墙上的“按既定方针办!”的红色标语已被涂覆。人们知道,熬过这个冬天,天,就开始暖和了。
    人到中年,我常常思考,对命运,到底是应该说“不”还是应该说“是”?抗争需要勇气,安时处顺需要阅历,而分清这两者,则需要智慧。大地震,对我来说,就是第二次生命的源头,我经常回溯它,观想它。作为一场夺去我的亲人和那么多无辜生命的自然灾害来说,它无疑是应该诅咒的。但作为人生轨迹的一个转折点,它更应该是一笔财富。直到今天,我常常逼问自己:死过一次,何惧再生?见证了生命的无常,难道还贪恋转瞬云烟的虚荣,亲历了天塌地陷,对猝然临之的纷扰变故,为什么还做不到安然泰定?
    大道多歧,人生实难。活着,无论对残疾人还是健全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在大学毕业后自愿从事残疾人事业,这是我内心激荡着人道主义情怀的必然选择。一个人的痛,融入到无数人的痛之中,才能最终完成对痛的超越与升华。
    诗人翟永明说:生者是死者的墓地。愿我在地震中遇难的亲人在天上和星辰一起俯视我,一如我在地上从未停止过对他们的怀念。
    附录:唐山抗震20周年,纪念碑广场中央,置放着一个园艺工人用松柏和鲜花扎成的钟表,时针指向三点四十二分。这是一个历史将永远铭记下的时刻。准确的表述应该是: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五十三点八秒。政府公布的数字为:死亡:242419人;重伤:164581人;轻伤:360000多人;绝户:7218户;鳏寡孤独:3043名;截瘫:3817人;外地来唐遇难者:121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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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只有彩虹(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张木那些看似简单的东西原来都不是以它们本来的面目存在着的,只要和日常生活相连,那里就长满了悲情、彷徨、绝望和坚定相互交错的故事,散发出生活深处活着的味道,是生活本身的呼吸和光芒。
    提起30年前的唐山大地震,王林辉老人脸上并没有现出汹涌澎湃、跌宕起伏的复杂表情。相反,他很平静地向别人说,那天,在他甚至想到了自杀的晚上,自己跨越了生死,只是他从不向在他自己看来没有深刻阅历的人谈论那次地震。如果他的目光能够与那些平和中透着赞赏、平淡中散发温暖的表情相逢,30年前的一幕,就会成为他叙述和咀嚼生活的重要画面。
    地震那天是1976年7月28日凌晨。在此之前的几天,王林辉被周围扰得烦躁不安。北方的酷暑,像一块笨重的石头压在人们头顶。那时候的王林辉还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时常因生活的烦恼冲家人发脾气,甚至还与路人因自行车相撞吵架。他被强势发酵的焦躁折磨着,怨恨着。那些天,他像梦游一样恍惚地走过了铁轨、河边、菜市场和公路的十字路口。作为一个从乡村到城市来顶父亲工作的小厂工人,他已被5个城市姑娘拒绝过爱情,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仅仅长得英俊,除此一贫如洗。”他被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他烦乱地攥紧拳头,似乎只要张开一个手指,那些杂沓的记忆又会涌流出来。直到今天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些闪着沉默光芒的铁轨、河水、公路都仿佛向他招手,他知道只要自己眼睛一闭冲过去,他将永不再疼痛或屈辱。然而,当他迫切需要这些闪着光芒的东西时,他的心中有某个地方钝钝地、真切地疼了一下——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曾在这些地方看到的彩虹,和着雨后土地流溢出的清新的香味。他被那记忆中的彩虹和芬芳的地气击倒了,始终没迈出自己的脚步。
    他记得自己是很晚才回家的,沿着熟悉的街道走了很长时间。当时,路上传来隐约的狗叫声,耳边不时窜出下夜班人对天气的咒骂声,不远处还能飘来不愿回家的人细碎地说笑声。这时,他的眼睛被刺了一下,透过剪影一样伫立的楼群,他看到远处升起来的蓝绿色的光,它们像从洞口怒起的蛇影,旋动着、追逐着、奔腾着。远处的人群中传来惊叫声。他想起自己白天想到的光和小时候的彩虹,寂寞、凄凉中增加了些许的不祥,他加紧向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里已经夜里两点多了,他听到远处越发空洞的狗叫声,还夹杂着绵长的猫叫声。他想尽力用睡意和这些声音较量,强迫自己躺下了。
    后来,他是被一种巨大的声音震醒的。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好像谁把拖拉机开到了楼顶。随着床的剧烈颠簸,他被抛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床又带着他左右摇摆,他来不及抓到任何东西了,眼前的墙壁扭动起来,伴着哐哐的墙砖倒塌的声音,他的眼前被水泥砖渣溅起的烟雾覆盖了。他是那么急切而强烈地需要依托,需要抓住任何一点想抓住的东西,然而他像被一股巨大的魔力推了出去,屋里的家具像被一扇门紧紧的封住了,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面从没见过的水泥墙,无限的恐惧和孤独感笼罩了他。他慌乱地向四周张望,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可是,四周只有轰然倒塌的声响,那些记忆中最熟悉的标志性的建筑物正在他的眼中撕裂、下坠。只有远处开滦医院那雄健的大楼还依稀留下了一面挺立的墙,他只能靠此分辨着方向。
    他看到周围的建筑物依然在倒塌,在清淡的晨光中一点一点毁了昔日的形象。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感到时间在那一刻最不真实,直到后来回忆起地震时,他依旧感到自己当时是在梦中。然而,他很快就被从楼房中或踉跄或惊惧跑出来的人叫醒了,他听到他们喊地震了,有的喊地陷了,他开始明白,自己脚下的地方,正是自家的楼顶,而那裹着他家的、他痛苦身躯的熟悉的一切,都被粗暴地埋在地里了。他想大哭,他在那一刻明白了,原来自己是那么不想死,那么怕死。分明,他感到自己在哆嗦。
    快救人哪!他听到了一声喊,他听好像是邻居大哥,他的眼睛一下子涌满了泪水,他朝脚下奋力喊了一声:我还活着!我这就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艰难地用手扶着,扒着脚下的瓦砾。这时,他感到肩上有些凉,这才感到天空中下着雨呢。他几乎是张开双臂跌落下来的,他看到周围嶙峋的残垣断壁支楞着,围满了惊恐的人。弥漫在这里的,还有声嘶力竭的寻找呼救声。一些岁数大、有些经验的人开始把身子趴在地下,用耳朵紧贴地面向瓦砾中喊人。
    时间突然过得极慢。夜色逡巡着,终于像潮水一样退去了。阳光长长地拉起来,周围的一切像被海水抛弃在海滩上的废物,破败、散溃、凄寂。王林辉感到那时刻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眼泪、鲜血、绝望、死……一切都变成了黑与白,黯然却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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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只有彩虹(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纷乱的身影忽地从他身边掠过,有的人拿着生了锈的锤子向前飞奔,嘴里不停地嚷着: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王林辉没有多想,也跟着跑了过去,他觉得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是这么需要和别人在一起。
    近了,他看到那里的楼板下压着一个男孩,衣衫不整的人们正在商量着解救他的办法。
    别哭!省着力气!
    含着唾沫,少喊救命,我们正在想办法!
    把楼板钻个眼儿,先让他呼吸!
    吊车找着了吗,快开过来,快!
    话语密集得像盛夏的骤雨,人们的行动像遵循了统一的指令,配合极其默契。
    锤子、树棍、肩膀在眼前晃动。
    终于,一块紧锁的楼板松动了,孩子的哭声突然清晰起来。
    吊车轰鸣着开过来了,颜色不一、深浅错落的绳子被粗细不同、巧拙相交的手指结在一起,绑在了沉重的楼板两端。
    嘶——现场传来尖锐的响声,一个中年男子正把背心脱下来撕成条带,他的肩膀上还有着明显的划痕和渗出的血丝。
    嘶——嘶——嘶——此起彼伏的声音汇在一起,一条用背心结成的绳子又绑在了楼板两端,与先前那些绳子拧在一起。
    吊车开始起动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那缓缓抖动的楼板。
    王林辉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正在跟着那楼板启动的速度变得忽紧忽慢。
    终于,楼板的那侧射过来一束亮光,似乎,那楼板被那束光托起来了!
    人们没有敢欢呼,而是下意识地相互抓着手,随着那楼板艰难地抖动,他们的手攥得更紧了。
    楼板刚刚被吊车移开一点,孩子的父亲冲过去把孩子抢了出来,他已经不会哭了。孩子的母亲抽噎着说:幸亏昨天给他吃了他想吃的万里香烧鸡,为这还打了他一顿呢。
    王林辉和人们握着的手撒开了,他才觉得原来自己的手臂是那样麻,已经不知道疼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急速地向农村奔去。
    当看到父母和妹妹都还活着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甚至还想到过自杀,一种深重的罪恶感从心底里升起来。
    他回到城里来,发现到处都是用破塑料、树棍、油毡搭起来的简易棚,放眼望去,隐约地炊烟升起来了。他用鼻子吸了吸,闻到了活着的气息。
    当天,解放军已经开始抢救伤者了。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留在心底里的那股活着的气息。
    三十年过去了,他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子和孙女。他的邻居有走了的,也有后来的。以前的邻居家震后几年得了孙子,现在也会读书了,他还读过《圣经》。王林辉记不住他读的到底是啥,只是其中有一段发大水的事儿,好像说的是上天发大水的时候也把彩虹藏在云彩里,让人们与洪水搏斗后看到了彩虹。
    有时,他也会想起地震中求生的一幕幕往事,想起那个孩子的母亲说过的万里香烧鸡,然后想起自己曾经想自杀时走过的那些铁轨、河边和路口。他终于明白,万里香烧鸡、铁轨、河水、路口……那些看似简单的东西原来都不是以它们本来的面目存在着的,只要和日常生活相连,那里就长满了悲情、彷徨、绝望和坚定相互交错的故事,散发出生活深处活着的味道,是生活本身的呼吸和光芒。
    他爱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里穿行,像一张褪色的照片,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被时光沉淀的芬芳。他有时下意识地从楼群中想像30年前的那道道蓝光,也总能依稀想起邻居孩子读的那句话:我心中只有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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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年的生死幻灭(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王林梅1976年是我当兵的第四个年头,进入七月,组织上安排我回家乡唐山探亲。我的探亲假到七月底,返程车票都买好了,但就在返程前夕,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灾难使我的人生轨迹被残酷的割裂……
    1972年,我15岁,读初中二年级,因有文体特长被挑选入伍。启程的日子定在1973年元旦前,火车站上,锣鼓喧天。在一片绿色海洋中,我们十几个身穿崭新军装的女兵格外显眼,父亲和母亲就站在我身后,透过镜子的反射,我看见他们眼里闪着晶莹的光。1973年元旦是一个让人难忘的日子,接兵的干部利用在北京转车的时间,令我们到了天安门,参观了故宫。那一瞬间,我们心中腾起了一种无可言状的自豪,因为从那一刻起,在保卫祖国和保卫北京的军阵中,又增添了我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在北京的短暂停留,竟成了自己一生在北京留下足迹的惟一机会。
    1976年是我当兵的第四个年头,进入七月,组织上告诉我,收拾收拾,准备回家探亲吧。其实按原计划,总参的运动会是“八一”在北京召开。早在年初,各部队就层层遴选,将体育人才集中起来进行训练,以期在运动会上夺魁摘冠。我擅长的是短跑,我在中学时创造了学校女子组一百米跑的最好成绩,这一纪录在我参军后还保持着。我的想法是在运动会开过,若有个不错的成绩,就提出从北京直接探亲,北京离唐山很近,还可以给部队省点差旅费。4月5日,清明节,北京发生了“天安门广场事件”,成千上万的人到广场悼念周总理。当晚,这场悼念活动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之后,在全国范围内排查政治谣言,军队也不例外,大家都有很多的惶恐与困惑,说话比往常谨慎多了。进入5月,上级来了通知,运动会无限期推延,我们这些准备参加运动会的人,都恢复了正常的训练与值班。随后,部队也开始逐次安排服役到了四年的老兵回家探亲。
    车到唐山时已是傍晚,哥哥正在出站口等我。四年了,唐山,你送走的小女兵回来看你了。探家的日子,周围整天是同学、老师、朋友,这个来那个走,并没有在家好好待着,更没有坐在父母面前陪他们,哪怕只一天。
    转眼间,离返队的时间只有两天了。父亲让哥哥提前买好了7月28日返程的车票,说:“归队一天也不能晚。”就在返程前夕,恐怖的蓝光把地平线照亮片刻后,大地开始猛烈震颤,只几秒钟,一座城市变成了废墟。
    那年,我19岁。
    我的睡眠一直都很轻,稍有动静便会醒来,可地震发生的那个夜晚,我却睡得很沉很沉,像死去了一样。那地动山摇般的晃动,巨雷劈来的轰鸣,我竟浑然不觉,朦朦胧胧地感觉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其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时间是公元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3.8秒,永远地留在了唐山人的记忆中。
    大地刚一震颤,姐姐就起身站在了床边。几乎就在姐姐起身的同时,又是一声轰响,屋子西北角的一块墙体断裂滚落下来,砸到床头旁边的箱子上,接着又掉到地面上,滚落的时候,床头床屉被砸成两截,连枕头都被带到了地下,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砸着我的脑袋,我只是随着床屉一同跌落了下去……
    站在地上的姐姐本能地伸手来拉我,摸到的却是一堆砖石,便惊呼:“林梅砸着了!林梅砸着了!”父亲和哥哥这时已经赶了过来,母亲把两个妹妹喊到楼下,让她俩先到外面去。南门打不开,母亲又带着两个妹妹扑到北边的门口,还好,门虽然已经变形,但还能打开。母亲把妹妹们推了出去,也上了楼。
    现在,不管怎样回忆,也说不准确究竟过去了多少时候,我醒了过来。哥哥和姐姐说很短很短,父亲和母亲却说很长很长。只觉得浓烈的烟尘呛得人无法呼吸,停电了,到处是一片漆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头好像被什么猛击过,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喊:“快!快!”身边有人来来去去地走动着,而且急促地说着什么,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只有一句我听清了:“地震,是地震。”而且辨出了说这话的是哥哥。
    全家人用一条褥子托着我艰难地往楼下移,大地仍然在不停地晃动,我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楼梯并不长,但总也走不到头,十几个台阶,竟像千里万里一样遥远。终于,我被抬出了楼放在地上,父亲又返回了那还在摇晃的楼里,搬出一块床板垫在了我的身子底下。
    惊魂未定的人们都在院子里站着,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穿的裤衩和背心,许多人连鞋子也没穿,赤着脚跑了出来。
    天色依然很黑,下雨了,雨珠滴在脸上,凉凉的,却更让人惶惶不安。余震不断,每次震动都引起人们一阵惊慌和骚乱,不知道脚下的哪一寸土地才是安全的。远处有火光在闪,不时还有爆炸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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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年的生死幻灭(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全家人围在我的身边,看我的四肢完好,却不知为什么哪儿也动不了。母亲一遍一遍地检查我的伤情,只见到左臂和右腿上有大块的擦伤,鼻子左侧划了一个裂口。
    天渐渐亮了。我突然感到四肢发麻,而且麻得越来越厉害,四肢还是一点都动不了,心里又着急又害怕,胃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我告诉母亲想吐,母亲用双手接在了我的嘴边,我吐了几口,是血。吐了以后,感觉好了一些。当时还以为有了内伤,其实是鼻子左侧伤口出的血流到了胃里。我躺在雨中,身上搭了一块雨布。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的恐惧也在渐渐的增加,不知是来自身体还是来自心灵的不祥预感,搅得我痛苦万状。我强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把脑袋侧向一边,脸上流的不光是雨水,还有泪。
    哥哥钻进已经坍塌的卫生所里,寻找来了红药水和去痛片。
    周围的景物清晰起来。也许是因为院里的建筑比较牢固,只有一座屋顶搭着预制板的楼房塌了,一家五口人都埋在了里面,其余的房子虽然裂的裂,局部坏损的坏损,都还矗立着。除了房屋坍塌的那一家外,干休所只有我和一个老干部受了伤。
    外面的消息传进了院里,说唐山成了平地,说路边摆满了被砸死砸伤的人,说干休所南面的那片红砖楼全塌了,人捂在里面,没有活着出来的。人们越来越惊慌,聚在一起相互打听着、议论着,不知道还会怎样,现在该做些什么。也有清醒一些的老干部,一个劲儿地问从外面回来的人,地震的消息上级知道了吗?中央知道了吗?中央一知道就会派人来,派军队来……中央派人来了,唐山才有救。一分一秒的挨,挨到上午九点多,一辆大卡车开进了院子。是开滦煤矿的车,正沿街寻找需要救治的伤员,被父亲引到了干休所。我和那位老干部被抬上了卡车,卡车缓缓驶出院子,向室外开去。
    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踏上了救治的路。天遥地远,但路的那头叫希望。
    中午时分,卡车停在了二炮某团驻丰润的医疗所,医生为我简单地处理了伤口。这时,一位医生发现我的体温高,就为我做了进一步的检查,诊断为脊髓休克。我不知道这一诊断是个什么概念,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将要一辈子躺在床上过日子。
    诊断出来,医院无法给我提供进一步的治疗,于是救护车载着我和那位老干部在午夜出发了。目的地很明确:北京。
    大雨中,拉着各种救灾物资的车辆挤在泥泞的道路上,蜗牛一样爬行着,想让救护车也让不开。我们的车也无可奈何地走走停停,一停就是十分钟一个小时。父亲焦急地将脸贴在车窗上,窗外,除了雨水什么也看不见。哥哥和姐姐不停地用酒精擦拭我的身体,希望我的体温能降下来。父亲很清楚持续高烧意味着什么,车到北京通县后,便要求把我送到就近的二六九医院。医院里挤满了伤员,等了很久后被告知实在忙不过来,还得等。看到这种情况,父亲和同车的人商量了一下,对驾驶员说:“上北京。”
    终于,7月29日中午到达北京军区总医院,路上走了十多个小时。
    终于躺到病床上了,身下的床单洁白如雪,给人一种安谧与祥和。X光片显示,我的第三、四、五锥体骨折错位,中枢神经受到严重创伤,导致全身性瘫痪。只是那时没有想到,这会是永久性的,而且一躺就是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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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唐山地震大10岁(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孟庆忠24万遇难,16万重伤。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这数字实实地砸在耳朵里,震得生疼。
    地震袭来时,我在睡梦中。
    我家东距唐山市区仅有30多公里。我被惊醒后,感觉就像坐上了筛谷的筛子。耳边只有玻璃等物的碎裂声,屋顶的泥皮纷纷脱落,掉在身上、炕上。
    那年我虚龄10岁。在农村,这种年龄属于懵懂初开而又不谙世事的阶段。不过,别看年龄不大,对地震的体验可有过一次。1975年2月的那次“海城地震”,震感就波及冀东地区。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正伏在炕沿上写作业,忽然觉得脚下的地面轻微地晃悠了几下。父亲说“地震了”,可是全家人也没有什么恐慌。因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震动就停止了。
    这次不然。大震让父母首先醒来,慌乱之中父亲用极简短的言语和母亲做了分工,那就是身边的两个儿子每人负责一个,“我管老大,你管老二”。电灯?早就拉不亮了,屋里黑咕隆咚。我蜷缩在母亲怀里,傻乎乎地为那些“噼里啪啦”的家具什物心疼。母亲边劝着“咱再买新的”,边等着父亲踢开老式的格窗。窗子踢开后,我被父亲挟裹着扔到外窗台,随后自己跳下还没停稳的地面。这时,母亲的手里却空了。原来,父母各管了我的一半,小我几岁的弟弟还在炕上熟睡。在父亲的“叱责”声中,母亲紧忙在炕上划拉,找我小弟。可满炕都已经被摔碎的泥皮覆盖。一顿胡乱摸索,最终小弟被“挖”了出来,没有醒透的他不能自己往外跳,已经逃到外面的父亲和我接过他,强迫他站在地上。
    母亲的大脚趾被窗台上的碎玻璃划出了血,其余无恙。父亲去寻那与爷爷奶奶同住的我的几个姐姐。大姐险些被倒在炕面的整堵“中间墙”压着,幸好在墙倒之前已经抽身。爷爷去开屋门时,门轴早因门框的走形转不动了,才想起跳窗自救。这么一耽搁,还好,地震停止了。因当时的住房是苇草铺排的房顶,上盖较轻,只是明暗之间的两面墙消失,侥幸没引起房倒屋塌的后果。回味这瞬间惊险,全家心惊肉跳。
    很多人摸黑来到距房屋远一些的街道上,互相庆幸着死里逃生。可村里不时传来嚎啕声。看来不是都那么幸运。大队部旁边高挂的广播喇叭,平时经常惹人烦躁,现在因为断电,悄无声息了。负责广播通知的,是一个被众人称为“老大”的鳏夫,此时手举大号硬纸筒,呼唤着赤脚医生的名字。硬纸筒每响一次,众人都要谛听到底让医生去谁家。而短暂的静寂之后,便又有几声哭叫。硬纸筒播出了数十家的名单,那个扎着短辫的女农医怎能忙得过来?
    盛夏季节夜短,天渐渐亮了。爷爷和父亲不顾尚且存在的危险,小心翼翼地踅进破败的房间,打算找些充饥之物。大街上立刻传来高嗓门的喝骂:“那是谁还敢进屋?不要命了!”我听得出来,这是生产队的干部在分工巡视。尽管态度严厉,现在想来,毕竟是为了履行职责。灾难降临,小小的生产队包括会计保管在内,都在先公后私,捍卫着全队社员的生命。
    农村的孩子没有暑假,那是被麦秋和大秋两个农忙代替的。我偷偷让姐姐去为我寻拿书包,要去上学。姐姐不敢,去跟母亲“告状”。母亲边裹伤趾边说:“听这阵势,你们的学校还会有么?”后来复学时,我深深佩服母亲的“卓识”,她怎么知道我们学校的几间瓦顶校舍全部趴架呢?
    我穿起一件大褂子,如同大人踱步,沿街走着看着。脚下多见裂开的地缝,不免让人恐惧。除了少数草顶房屋,大部分建筑都已不甚完整,勉强站立的也是缺边掉角。听人们议论说,村里的公益墓地已经太挤了,经大队干部紧急商议,就在河堤内侧底部一字排开,权且入土罢。哪里还能讲究棺椁厚葬?绝大多数都是席片一卷,草草掩埋。那天的农历是七月初二,过后每到忌日,阵阵的哭声和飘飞的冥币便笼罩着整个河滩,让人不忍去听去看。
    10岁的我,已经有了难过的感觉。这也确实让人压抑。见面的伙伴们交换着信息,诉说着一个个遇难同学的名字,接着便是满眼泪水。据说,几乎没有被房屋倒塌时飞落砖石砸中而离世,大多都是在废墟中窒息而死。有一家姐仨个,两个是我们同学。浩劫袭来时,父亲在外地上班,娘儿四个全被捂在倒塌的砖石木料堆中。她们还曾有过对话:“妈,这是咋回事啊?”“咋回事,这就叫天塌地陷……”可是,随着空气渐渐稀薄,三个小姐妹都没挺过来,只有母亲被“刨”出了一条命,这些经过,都是听这位母亲含着泪水、哽咽着诉说的。我的同学谈起时,还想到这样一件事:前一天,他“欺负”了姐妹中的老二,被老师好一顿狠骂,因天色太晚暂且被饶过,但老师要求他第二天上学时,首先要给人家道歉。可现在……这才叫无法弥补的遗憾,终生的遗憾,隔世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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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唐山地震大10岁(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每家每户都搭起窝棚,仅够容身。街面上,也用生产队打场的大块苫布,攒成如两间房般大小的帐篷。此情此景,“家庭”的界限已经不是那么严格,任何一个男女老幼,都可在此闲坐,和睦融洽,苦中求乐。锅灶大都无法使用,由队长分派,街头支起了硕大的铁锅,烙开了“集体饼”。生产队的一头老牛被砸死在饲养棚,每人还能分到一小份牛肉。不过,缺油少盐的,没觉出怎么好吃,尽管那是第一次品尝享用这种美味。
    傍晚时候,又发生了一次大的余震。此时我正在屋后的水塘边,看那些不时蹿出水面的泥鳅。余震来时,只见水塘如同端不稳的大盆,水在里面摇摇晃晃,微波溅到我的脚面。泥鳅、蛤蟆,叫叫跳跳,闹得更欢了。它们大概也想逃命吧?你还能跳出这汪水塘么?脚下的裂缝,似乎增大了宽度,吓得我不敢看。扭头望见了房顶,“哗哗哗哗”,苇草草把交叉错落,搞乱了本该齐整的秩序,甚至扭曲得不像样子。余震停止,房顶恢复平静,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深知,那里面已经乱了套了。
    小小少年,本不该承受如此变故,可数日后,更远的消息一点点传至小村。唐山,平啦!死伤不计其数。原以为震中就在附近,因为村子里“走”了那么多人,加上邻近各村总数,够惨的了!谁知道关于唐山的传言是真是假?一些在唐山有亲戚的人家便开始坐立不安,而这时,有个在唐山市里上班躲过一劫的乡亲,以步代车回家探望,证实了这残酷的说法。那人还说,刊载新闻的报纸无处寻觅,不过已经恢复送电的公社大队,开始收听电台的广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是“唐山、丰南一带发生强烈地震”……相比之下,本村让人心颤的厄运,便也微乎其微了。电波飞向全国各地,远在江西谋职的叔婶听得愣了神。婶的老家正好是丰南,双方的故园都被划为震中重灾区。思维醒来后,更是肝肠寸断。灾区的邮政尚未恢复,平日写信的联络方式如今暂不能实现。只能惴惴地等待。那感觉……
    与世纪同龄的70多岁的奶奶,此时便开始念叨市里的亲戚。父亲骑上那辆“国防”自行车,带着足够的干粮,上路了。当时的市区号称“100万人口”,我家的几户亲戚累计一起,也不过二十多口人,但足以让人牵肠挂肚。傍晚父亲就返回家中,神情沉重了些,带来的消息吉凶各半,并说这已经相当不错了。亲戚们讲,震后的日子里,眼前随处可见堆放的死尸。徒步跑来的解放军战士进驻后,清理废墟,救出伤者,将遇难同胞集聚一处,等待车辆和直升飞机运走处理。医疗队有条不紊地救助轻伤员,伤势严重者统一转至外地。死伤数字渐渐上升。救助清理基本完成后,官方宣布的统计数字是24万遇难,16万重伤。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这数字实实地砸在耳朵里,震得生疼。
    不久要恢复上课了。自带马扎、小凳,坐在没有屋顶和四壁的教室基座,开设露天课堂。经过灾难洗礼的小学生,还在回想着那熟悉却永远消失的面孔们,不再嬉闹,听起课来全神贯注。该是一种珍惜吧?对学习机会,对友谊,对生命。
    也有支农劳动课。我记得对小学生,最适合的活计是捡棉花。棉田垄沟里,不时露出一座座小“沙丘”,那是大震时翻浆遗留下的痕迹。中间休息时,带我们劳动的妇女队长,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轻松地讲故事。她家的孩子比我们略大,也在河堤下长眠。从此,她便改变了性格,持续了多年沉默寡言的状态。
    入秋,就在露天教室里,有天下午三点的“重要广播”,又把我们刚趋平静的心跳大肆搅动了一番。毛主席逝世!以前我们不知关心时事,弄得好几个同学不懂“逝世”是啥。老师哭着解释给我们。我们又经历了一场“地震”。校北不远处,农田劳作的女社员坐于地上,哇哇嚎啕。听那声音,超过了一个多月以来所有村人的任何一次……
    我比那场地震大10岁。这就是说,每到一次10年大祭,我的年轮都要划上整整10圈。如今年届不惑,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也已逝去30年。这30年中,坎坷挫折可谓不少,但对我来说,任何困难都不会再让我退缩。劫难的锤炼,已经将无畏融进骨髓,她会伴我一生,去征服严峻的命运,塑造一种足以使任何灾祸都给人类让步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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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剧《节振国》浴血昨天(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于英1976年8月28日凌晨,忽然一声巨响,地坼天崩,一场空前的灾难,降临唐山。几秒钟,这座百年城市,被夷为平地。新修建的剧团小楼,剩下颓垣断壁,惨不忍睹。祸结衅深,《节振国》剧组的34条鲜活生命被推进死亡的深渊。
    “文革”狂飙降临前夕,戏曲影片《节振国》使一个抗日英雄的名字为全国民众耳熟能详,然而这部佳作和为之呕心沥血的人们,却在其后遭遇的政治、自然的双重浩劫中留下了值得缅怀和回味的故事。
    《节振国》是唐山的抗日民族英雄,他的传奇故事,在冀东地区广为流传。把他的事迹搬上舞台,是唐山文艺工作者多年的夙愿。1958年,我受命到开滦赵各庄矿进行采访,写成京剧《节振国》的初稿。这个戏,在唐山连续演出一百多场。先后经过十四次大的修改。1964年,参加全国京剧现代戏会演,受到广泛好评。不久,拍成戏曲电影,在全国放映。
    正在这个戏如日中天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陈伯达来到唐山,诬蔑冀东的党是国共合作的党。当时,狼奔豕突,糜沸蚊动。《节振国》成了为反党集团树碑立传的黑戏。市里的造反组织,专门出了一张小报,要把这个戏批倒批臭,打下十八层地狱。为这个戏呕心沥血的同志,纷纷被揪出。有的划为“黑帮”,有的关进“牛棚”,有的惨遭毒打,有的挂牌游街,有的折磨致死……在剧中贡献最大,第一个扮演节振国并为全剧设计唱腔的著名表演艺术家徐荣奎,就在一次批斗中,突发心肌梗塞,死在黑屋里。那些日子,黑云压城,人们谈《节》色变。《节振国》沉沦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正当一些人弹冠相庆时,1976年春天,毛主席在病中看了影片《节振国》,说它是一出好戏,北京的剧团也要排。一石激起千层浪。“四人帮”乱了手脚。剧团的同志长舒一口气。大家欢欣鼓舞,跃跃欲试……
    1976年7月28日凌晨,忽然一声巨响,地坼天崩,一场空前的灾难,降临唐山。几秒钟,这座百年城市,被夷为平地。新修建的剧团小楼,剩下颓垣断壁,惨不忍睹。祸结衅深,《节振国》剧组的34条鲜活生命被推进死亡的深渊。
    导演张先猷,平日为人低调,身无长物。没有固定住房,寄居在市话剧团宿舍。地震时,有人听见他撕心裂肺一声叫喊,就再无声息。留下一个孤儿,几个老同志准备共同抚养。后来,孩子远在上海的叔叔,把他领走。张先猷才思敏捷,彪炳手眼,推动京剧革新,功不可没。扮演杨大娘的闫俊英,也在地震中遇难。她专功老生,颇有造诣。为了《节振国》这个戏,改演老旦。给人留下脍炙人口的大段唱腔。她的爱人凌云霄,博识多艺,聪慧灵快。是《节》剧初稿的导演。那时在艺校,春风得意。也陪她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有“活滨田”之称的邓玉峥,演技熟稔,善于刻画人物,每当人们哼唱“节振国节振国飞檐走壁,游击队游击队专打游击”的时候,他塑造的舞台形象就会闪现在眼前。他同样没能躲过那场灭顶之灾。丑角演员任正春,他扮演的叛徒夏连凤,入木三分。他的罹难带走了一身精湛的技艺,令人十分惋惜。著名老艺人周杰英,他是徐荣奎的老师,剧团最早的台柱子。《节》剧中,他扮演老矿工冯老顺,他的死,带走京剧的“万宝全书”。名鼓师王久山,也离我们而去。他留下的两面锣曲牌,极富创造性,成为京剧打击乐之经典。俊异独绝的老美工师马述铭,震亡在他家门口。他为《节》剧巧手制作的活天轮,被北京专家誉为“会说话的道具”。地震发生时,金鸿森被埋在废墟里。他不断呼喊:“我叫金鸿森,杨小霖就是我演的。快救我出去,我还要继续演……”可是,废墟上预制板犬牙交错,无法营救。几个小时过去,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直到消失。人们眼睁睁地望着瓦砾堆,默默无语。最叫人动心和震撼的是,两个青年女演员,一个叫樊宝珠,一个叫王惠英。她们同时压在一个千斤预制板的两端。没有吊车,只能用撬棍。撬动一端,全部重量将压在对方身上。两个好姐妹,争着要把生的希望留给对方。两人唱起《红色娘子军》中的唱段“我是打不死的吴琼花……”等到人们找来救援工具,她们已悄悄闭上了眼睛。那时,剧团的书记、团长都没有下落(后来知道书记震亡了,一个副团长亦罹难,另一个副团长重伤后转往外地),我从瓦砾中被救出,眼前没有房屋,没有街道,一望无际的断壁颓垣。多方打听同志们的消息,杳若烟云。不久,我出差到石家庄,在一家医院里找到另一个副团长宋跃田。他已截瘫,生命垂危,不久死在医院里。一天,剧团忽然接到一个通知,叫我们到车站去领崇松启的骨灰。崇松启是著名乐师,曾为梅兰芳伴奏,技艺精深。他砸伤后转到外地,不治而亡。又过了一些日子,见到从海兴县治伤归来的耿苓秋,她骨盆被砸坏。面对满目疮痍的唐山,谈起剧团的悲惨遭遇,不禁潸然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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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剧《节振国》浴血昨天(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1976年10月,“四人帮”折戟沉沙。人们奔走相告。然而,这时的唐山京剧团,已零落不堪。“四梁四柱”倾塌,行当不全。戏箱早在“文革”初期付之一炬。人们蜷缩在简易棚里,心事重重。什么也不能干,剧团百废待兴。一天,市委宣传部的领导同志,把大家集中到一间木板房,要为我们放映《节振国》的影片。仿佛进入神圣的殿堂,屋子里鸦雀无声。气氛十分肃穆。影片开始放映,听着熟悉的乐曲,望着一个个共同战斗过的同志,泪水在眼眶里转,屏住呼吸,默默无语。每当锣声一击,仿佛敲在人们心上。同志们垂下头,不忍看下去。倏然听到有人抽泣,霎时屋里哭成一片。小小的木板房,怎能容下着巨大的悲痛!“34个……”有人低声嗫嚅。“不,35个!还有被迫害致死的徐荣奎!”是啊,在影片的幕前幕后,少了35个为《节振国》鞠躬尽瘁的同志。35个金闪闪的名字,奠基在《节振国》这座丰碑下了。悲痛产生力量。部里的领导用心良苦。放映影片激励我们,要我们发扬节振国的硬骨头精神,让《节振国》这出戏重见天日。
    宛若凤凰涅般木,《节振国》将在烈火中永生。
    党的三中全会,为我照亮前进的路。抓住这个契机,一面披沙剖璞,由青年演员担纲,排演了《红灯照》、《秦香莲》。一面积极和北京京剧团联系,合作演出《节振国》。不久,《节振国》在首都舞台重放异彩。大大鼓舞了同志们的斗志。
    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一代演员迅速崛起,挑起大梁。郭新华、赵燕、马占民、孙国良、闫瑞芳、臧文忠、高非、王子平、王正兴、赵扬等同志,在《节振国》的复排中,担任重要角色。
    五年前,我在医院里养病。剧团要参加河北省戏剧节,我把剧本作了第十五次修改。演出后,获“五个一”工程奖。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时,剧团进行了第七次复排。《节振国》这朵奇葩,经过三代演职员的精心浇灌,更加绚丽了。
    当年节振国的扮演者张海涛,年近九旬了。胡志发的扮演者王长山,刘玉兰的扮演者耿苓秋,已是炳烛杖朝之年。震后近30年中,他们传薪播火。如今已成秃翁、耆婆。仍孜孜不倦地扶掖莘莘学子,培育逸群之才。扮演三阎王的冯振华,扮演马老三的孙鸣以及遐龄琴师卢贵和,都在几年间相继去世,若他们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了吧。
    岁月悠悠。京剧《节振国》诞生已经47年了。它是唐山京剧团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唐山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47岁,正是成熟的年龄。众目具瞻,它是压不垮、震不倒的。历史已经作证。明天将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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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痛心目的唐山震后景象(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侯海峰不幸在那时是家家都有,人人都有的平常事了,相互见面第一句话是“你家死了几口?”人们的眼里已经看不到眼泪,叙述那难忘瞬间的语调也很平静,更多的是欲说还休的无奈。
    30年来,我常常,特别是每年的7月28日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丙辰年的那段经历。
    震害惨景是空前的,但人类在遭受任何打击后的求生本能给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几十万生灵瞬间消亡,生者能坦然地面对逝者,却更显生命的可贵。
    人类聪明地与大自然周旋,甚至愚蠢地与大自然抗争,但苍天无情人有情,周旋和抗争都是人类应尽的责任。
    写下今天的文字是为了永远地铭记唐山地震,更深地思索生命、生活与自然。
    轻松甚至有点得意地踏上奔赴灾区的征程1976年7月28日的凌晨5时许,我被楼下的喊声吵醒,“海峰,你们领导来电话叫你赶紧去单位!”那年我不满20岁,有点儿贪睡,凌晨的地震济南有较强震感,全楼的人都被惊醒了,我居然没有丝毫感觉。
    后来才认识到,对一个地震工作者来说,地震就是命令,震后没有及时到岗是罪过。
    紧急起床,玩命蹬车,15分钟后到达单位。
    局大门口围着一些市民在打探着什么,办公楼内一片匆忙。
    我看到国家地震局明传电报,命令山东地震局立刻派出流动地震台赴河北省丰润县报到。领导们在紧急磋商着派出流动台的事。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索,找到我的直接领导、时任分析预报处测震组副组长的卢守安同志说:“我去!”
    也许是因为当时我参加工作才8个月,老卢没吭声,看了我一下就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对我说,立刻准备地震仪,回家去拿铺盖卷儿,午饭后出发。
    也许当时在家的流动台人员我最年轻,非我莫属,也许那时我已有了近半年的地震台工作经历,领导放心,否则这种千载难逢的经历就与我失之交臂了。这一点是我从灾区回来后才意识到的。
    午饭前,出征的阵容准备停当。
    人员:物探工程师霍兆炯、司机张永斌师傅和我,共三人。
    装备:交通牌大卡车、65型地震仪加单分相薰烟式记录器、帐篷、钢丝床、被褥,炊具、十元面值的现金和十斤面额的全国粮票各一沓。
    午饭后,我们在领导“路上注意安全”的一再嘱咐声中启程了。
    那时没有人(包括我们自己)意识到我们将要去的震区会是什么样子,实际上当时大家连震中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也像每次接受野外任务一样,带着一种年轻人的轻松甚至有点儿受领导重视的得意心情踏上了征途。
    随着行程的增加,心情逐渐沉重起来当日22时许到达沧县。那里虽然看不到明显的地震灾害,但街面上到处是人和临时搭建的帐篷,人们的脸上看不到安详。我们住在一个约有20多人的大房间内,客人们都在谈论着地震的事儿,有的是从重灾区来的,说着沿途的见闻,听着听着我的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丝恐惧。人们还在说着,我却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嘭”地一声响,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了”,屋里20多人几乎同时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冲向门外,等跑到走廊上,看到别的房间人们还没睡,还坐在床上聊天,才知道是我们房间的门被风吹得猛然关上发出的声响。大家相互自嘲着,如惊弓之鸟的行为回屋去了。
    这下子更睡不着了,我们仨一商量,索性继续赶路,此时是29日零时许。
    29日7时许到达天津。街道上一片混乱,沿街全是各种式样的防震棚,街道变得狭窄拥挤。我们不断打听天津市地震局怎么走,原本想去天津局寻求帮助,后经人指点,天津地震局在津唐公路上。津唐公路?那不就是天津到唐山的路吗!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唐山是震中区,只是从地图上看到国家地震局通知的报到地点丰润县在唐山市北郊。稍事休息,直奔唐山!
    前方出现了塞车,车辆都自觉地停在路的右边。后边许多解放军的车辆超过停在路边的车队,军车上装载着一个个铁船一样的东西,由于前面三四公里处是蓟运河,大桥被震塌,过不去了。舟桥部队正前去搭设临时桥梁。
    也不知道舟桥要搭设多长时间,我们正准备绕道宝坻县,旁边一位开着轻型卡车的人告诉我们他刚从那边过来,救灾部队的几百辆车也堵在那里。
    这位开轻型卡车的人在我们后来的旅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可惜我已记不得他的姓名了,就姑且称他“老呔儿”(传统对唐山人的昵称)吧。只记得他30多岁,是天津化工厂的工作人员,家在唐山市。天津化工厂在蓟运河对面,他正准备回厂里放下车然后去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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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痛心目的唐山震后景象(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老呔儿”说,过了河先去他们厂里放下他的车,吃点儿饭,然后带我们去唐山。
    那时的人们虽素不相识,但相互一聊都特别亲切。天津市的两辆消防车因无法过河准备返回,消防战士主动放出车上的水留给大家;一辆军车上的战士听说我们是地震局的,还主动给了我们一大箱饼干。出来时因为没有经验,我们毫无饮食准备,这些水和饼干在后来的20多个小时内起了大作用。
    日头已偏西,车队还静止不动。坐在车上看到附近的村子里不断有人赶着马车出来,车上装着一具或数具用炕席卷裹着的尸体,在夕阳下慢慢走向田野深处。
    18时许,前面的车辆开始缓缓向前移动,我们知道舟桥通了。
    在被震断的大桥桥头,向下游方向沿着河岸被推平一条临时道路,舟桥就在不远处。戴着红五星,红领章的解放军战士挥动着小红旗指挥着车辆依次缓缓通过舟桥。
    这时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到达“老呔儿”的厂里已是掌灯时分。食堂的师傅只给“老呔儿”留了一盒饭,大家相互推让,谁都不肯吃,最后“老呔儿”劝张师傅吃了,因为他要开车。
    离开卢台市时,还有不少同方向行驶的车辆,走着走着,前后的车辆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们这几辆车了,而且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迎面驶来的车辆。
    夜深了,繁星满天,除了车头灯照耀前方不大的范围,周围一片漆黑。公路上不时飘过来一阵阵浓重的白色雾气,我们的车就在这不时飘来的浓雾中快速穿行。
    因为有“老呔儿”作向导,我们不担心走错路,但心情并不轻松,警觉地注视着车窗外,30日零时许,“老呔儿”说前方有个路口,一直走不要拐弯儿就进唐山市区了。这时前面几辆卡车停了下来,我们也跟着停在路边下去探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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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市里死一般沉寂(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这是一个丁字路口。
    一位穿着上衣有四个口袋草绿军装的年轻军人,腰里扎着咖啡色的人造革腰带,右肩左斜地挎着一只手qiang,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红旗,挽着裤脚,一身泥水。他站在直行方向的路中间,挥动手中的小旗指挥车辆向左转。我们下车向他讲明来意,并出示了我们的介绍信,“老呔儿”又说他家就在市里住,他才同意我们进去并且说,不是不让进去,是因为里面太脏。开始我们对这个“脏”字都不理解,但后来的经历使我明白他说的脏是什么意思了。
    地震的时候抑或震后下雨,据当地人说,29号下雨。30号晴。是夜天空晴朗,空气却不清新。
    挥别解放军同志,继续向里走。不远,一条裂缝横贯马路,路面发生隆起和凹陷,最宽的地方约一米,张师傅不敢过,怕车轮陷在里面。我们让张师傅用车灯照着,下车去看。走到裂缝处用手电筒向裂缝里照,有些地方黑黢黢的,似乎深不可测。小型越野车辆的轮子太小,肯定过不去,幸亏我们开的是大型货车,轮子大。我们一个人在车头前引导,张师傅小心翼翼不断变换着车身的方向,左前轮先轻轻滑入裂缝,加油驶出裂缝,再将右前轮缓缓驶入裂缝,照此,再将左右后轮驶过裂缝。以后我们才知道,这就是此次大地震主干断裂造成的地表裂缝。
    此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了极震区,因为还处在城市的边缘,在天空的微弱星光的映衬下,隐约可看到倾斜的电线杆,低垂的路灯和似乎伸向地面的电线。“老呔儿”告诉我们进入了市区,但却听不到声响,整个城市一片漆黑,死一般沉寂。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惧,意识到我们进入了受灾严重的城市。
    走了不远,路两边出现了尸体,几个一排地放在一起,离尸体不远,出现了用棍子斜撑着或塑料布、或床单、或席子的小棚子,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棚子下面。坐在棚子下的人,目光呆痴,似乎都麻木了。看来他们不一定是一家人,而只是街坊邻居。那些尸体几乎都用塑料布、床单或凉席从头到脚包裹着,脖子处、腰部、膝盖处和脚腕处都用各种绳带、布条捆扎着,两只手也同时被捆在腰部。
    难怪那位解放军干部说里边很“脏”呢。七月的北方正值盛夏,加之震后天雨,高温高湿、腐尸、蚊蝇、遍地的生活物品……怎一个“脏”字了得。
    不幸在那时是家家都有,人人都有的平常事了,相互见面第一句话是“你家死了几口?”人们的眼里已经看不到眼泪,叙述那难忘瞬间的语调也很平静,只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老呔儿”们的话语中少见他们惯有的爽朗和诙谐,更多的是欲说还休的无奈。
    “老呔儿”找不到自己的家街道两旁的房屋都倒塌了,本来就不宽的路变得更窄了。走着走着,“老呔儿”也不认识路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来的路上他还滔滔不绝,现在却默默不语,两眼只盯着车窗外的景象,也许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似乎隐约感到家里发生什么。
    走到一个较为宽敞的路口,“老呔儿”说,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们等我,我先过去看看。
    整个城市一片寂静,一片漆黑,但我们的车灯前总有人影出现,可以想像整个城市几乎无人入眠。
    看到我们是外地车,有人围了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救援人员。
    有两位年轻姑娘,一位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朝我们走过来。告诉我们她俩是卫校的护士,怀里的孩子是卫校接生的,孩子的母亲已遇难,她们把孩子抱出来,希望我们能收留这个孩子。那时我不到20岁,不知道这种事儿该如何办,老霍和张师傅都40多岁了,他俩对两位姑娘说,我们是来唐山执行任务的,不回家,而且我们也没有吃的东西,无法养活这个孩子。后来那两位姑娘抱着婴儿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老呔儿”终于回来了。只说了一句“不找了,咱们走吧!”看着他一脸的汗水,不安的表情,我们心中充满不祥的感觉,但什么也不敢问。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他家住在一个胡同里,倒塌的房屋把街区的所有胡同都抹平了,人也生死不明。倒是碰到了一个邻居,可人家也说不清他家的情况。
    “老呔儿”叹了口气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找唐山抗震救灾指挥部。”
    毕竟是当地人,虽然城市、街道已面目全非,“老呔儿”凭着记忆,依靠车灯的照耀带我们一路找去。
    路边停着几辆大客车,车窗透出微弱的煤油灯光,一辆大客车车体上挂着的红色条幅,上写着“唐山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我们心中一阵喜悦,赶紧下车跑向挂着条幅的大客车。
    大客车的小桌上摆着一盏马灯,昏暗微弱的灯光里坐着几个人,我们递上介绍信并说明来意。对方接过信看了一下略带苦笑地说:“我们是唐山市革委会的抗震救灾指挥部,只负责市区内的救灾工作,你们是不是到地区革委会去联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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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市里死一般沉寂(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人们现在更需要的是食品、饮用水等救灾物资,而不是我们携带的地震仪。
    “老呔儿”又带我们去找地区革委会。
    车灯的照耀下,一路的景象几乎完全一样,一个小棚子里坐着几个目光呆滞的人,这些人似乎也不都是一家人,小棚子旁放着一排包裹好的尸体。一路走下去,都是这样的景象。
    路边摆满了尸体,我们只好睡在车上在“老呔儿”的指挥下,车子拐上了一条更加漆黑的路,这条路还比较宽,但路边四处摆放着尸体,也没有人和小棚子。正在纳闷儿,进去不多远,车灯照亮处,一大堆建筑物废墟上摆满了尸体,估摸着有上千具,是白天集中摆放在这里的。张师傅嘴里嘟囔着“不找了,不找了。”说着就向后倒车,退回到进来的路口处。
    路边被倒塌的房屋占了一多半的人行道上被小棚子和尸体占满了,我们只好睡在车上。
    此刻凌晨3时许,距地震发生46个小时。
    我们终于知道自己已身处极震区5时许,我在睡梦中被轰轰隆隆的声音吵醒,草绿色的解放牌军车挤满了道路,满街都是活动的人群,交通已经完全堵塞。一问是救援部队到达了唐山市。
    一辆解放军的宣传车开了过来,高音喇叭里传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的中共中央、国务院慰问电:“……我国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强烈地震……”这时我们才明白自己已身处极震区。离开家时,我们只是从国家地震局发来的电文上知道震中是在一个县城附近,没想到地震摧毁的是这样大的一个城市,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县城或村落。同来的人只有老霍到过邢台地震灾区,但是像这样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天亮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汽车尾气和莫名的腐烂气味儿。举目望去,除了远处一个小山(好像叫凤凰山)的另一边有些楼房还在,整个城市竟可以毫无障碍地一览无余。那时唐山的房子主要以平房为主,几乎全部倒塌,只有一片一片隆起的废墟可依稀分辨出原来街区的轮廓。或许是为了救人,或许是为了到倒塌的房子里去找什么东西,从道路向废墟深处挖了很多像战壕一样的沟,使得那现场看起来更像战场。
    解放军宣传车上的大喇叭里不时的在广播着唐山抗震救灾指挥部的通令,因道路边的狭窄,交通严重堵塞,为了让城里的机动车辆迅速驶出市区,号召市民将尸体集中到指定的区域。
    路边有个游泳池,池子里的水只剩了一半,颜色已经发绿,不断有人用绳子拴着水桶提取池子里的水,也不知他们是拿去洗浴还是饮用,真替他们担心。那时我们还有少半桶消防车给的清水,我们几个在一起说,就是再渴也不能喝这种水。
    街上还有孔雀和猴子,据说那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
    那时食物和清洁饮用水是最急需的东西,因为是暑期,衣物还显得不那么重要。
    紧靠路边的土坡上有栋居民楼,没有全部倒塌,底层还在,从楼头可以看到底层的顶部有三层水泥预制板摞在一起,上两层已经不见了,看来这栋楼原来有三至四层。我们的车停在楼头的坡下,离那个楼约有五六米远。突然,张师傅从驾驶室伸出头来手指着那栋居民楼朝后面车厢上喊:“小侯,你看那里!”抬眼望去,在摞起来的预制板中间夹着一条大人的腿,大腿往上的部位看不见,压在预制板里面。
    可以想像,这时唐山所有倒塌的建筑物下有多少这样的情景。
    解放军的救援车队也和我们并排着时走时停。有人从后面偷偷揭开盖在军车上的篷布,发现车上装的是帐篷和食品,就开始一哄而上,抢夺物品。
    我不想说这些人是强盗或是流氓,人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有些行为是可以原谅的,但他们的哄抢行为的确让我有些愤怒。解放军战士发现后下车与他们发生了争执,毕竟一个车上只有两名战士,阻挡不住这些灾民,还是被抢走了部分物资。
    路上的人们匆匆来去,目光不断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各式各样,有些是崭新的,有些穿在身上极不合体,甚至性别特征相反。
    车又停下来了。路旁有个倒塌的小店铺,门窗歪斜地立着。一个只穿着小裤衩,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趿拉着一只大人的布鞋的小男孩走过来,伸头向歪斜的门里看了一下,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钻进去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是透明塑料袋包装,好像是炒面。小家伙出门就跑,被一个迎面来的老头看见了。老头压低嗓音喊了一声“干什么?放下!”小孩胆怯地望着老头,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跑掉了。老头见小孩跑远了,又四下张望了一下,俯身提起那袋炒面,慢慢地走了。我原以为老头是这个店铺的主人,但他那四下张望的惊慌动作和眼神否定了我的善良。我当时想,这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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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市里死一般沉寂(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因交通堵塞,徐徐前行,16时许到达唐山市北。因通往唐山机场的道路堵塞,只好按原计划前往丰润县,正好“老呔儿”的老家在丰润县农村。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好不容易出了唐山市区。
    通往郊区的公路右侧路面是湿的那时的公路不分快慢车道,在前往丰润县的公路上,前进方向的右侧,路面潮湿,像洒过水一样。开始时我们很纳闷,难道是所谓夏日常见的“东边日出西边雨”,后来才发现,郊区农村的人用自行车载着尸体向外走,尸体已经腐烂流出的液体,沥沥拉拉形成的。可见当时用这种方式运走的尸体就有多少!
    “老呔儿”的家离丰润县城不远。“老呔儿”招待我们吃了“水饭”,当地人用来解暑的饭,把熟米饭用水泡着,然后把盛米饭的盆放到井里,用井水拔凉。几十个小时没吃饭了,加之刚离开那人间地狱般的市区,可想而知,这顿饭解决的不仅是饥渴,伴随的是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依依惜别“老呔儿”,30日晚饭前我们找到丰润县革命委员会,询问有关国家地震局抗震救灾指挥部在哪里,革委会的同志说他们也不知道,但听说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在唐山机场。看天色已晚,革委会的同志建议我们先住下,他们负责联系。很快就有了消息说,国家地震局指示我们就地架设流动台,立即开展工作。
    正好丰润县革委会有个地震办公室,有五六个人,我们就挨着他们搭建的临时席棚子搭起我们带来的帐篷,架设地震仪,当晚就开始记录地震了。
    唐山地震的余震特别丰富,频率高,级差大。在那里工作期间记到多少地震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前十几天,每天都产生七八张到十几张图纸,单分向记录器的图纸正常是每12小时产生一张,而且从1级多的到6级多的地震都有。因为处在余震区内,2级以上地震都有感,而且每次地震都伴随着地声。3级左右地震灾感到晃动的同时能听到微弱短暂的轰隆声,当地人称为放地炮,非常形象。但4级以上余震就会给人心中带来恐惧感,尽管人都住在帐篷里,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强余震时,周围没有倒塌的房子有时嘎嘎作响,甚至掉下砖瓦来。据说有人就是在发生强余震时在房间内被砸死的。为了晚上工作方便,记录器就在我的床边不到一米的地方,地震时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猛然跳起来扑到记录器前,帐篷在剧烈晃动,嘎嘎作响,地声隆隆。我扶着放记录器的桌子,身体跟着晃动,眼睛直盯着记录笔,生怕记录笔被剧烈得摆动给打飞了。知道帐篷里没有危险,但心里还是产生强烈的不安。
    后来的唐山市后来我们每隔几天去唐山机场送地震记录图纸,顺便去城里看看情况。每去一次,发现城里都有很多变化。
    战士们口鼻处带着一个简易的面罩,一种银灰色的叫做“伊法”牌的自卸卡车用来装卸尸体。为了装卸方便,车厢的后挡板被拆掉了,战士们用两头开口的塑料袋套住尸体,两头一扎,一人拽着一头的扎口装到自卸车上。据说,因为掩埋不及,这些尸体拉到野外倒在事先用推土机挖好的大坑里,然后再用推土机掩埋。我没有看到掩埋的过程,但是在城外的一个路边,我看到被掩埋的尸体腐烂后把那一大片新土都洇湿了。还听说,有些尸体被投进了唐山矿废弃的矿井里。但救灾部队到达后,尸体都被集中堆放,迅速掩埋,很快街道上就看不到尸体了。这种掩埋尸体的方式实出无奈,我以为这在当时已是生者对逝者的最高礼遇了。
    街道一天天变得干净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整洁了。坍塌在路面上的废墟被清理,很多地方撒上了消毒用的白石灰,道路也变宽了,有些路口处还有腰里别着手qiang的解放军战士和穿着白色上衣蓝色裤子的警察指挥着过往的车辆。听当地人说,这一段时间抢劫事件时有发生,特别是在夜间。由于警力不足,救灾部队白天救灾,晚上还要负责治安巡逻,各单位也成立了治安巡逻队,在夜间还经常能听到枪声。
    后记其实,震害惨状的真正表现在震后一周内,救援部队一到达,一切就迅速好起来了。那时,年轻的感情远谈不上丰富,一切场景只是机械的记忆,似乎没有亦来不及思索。也许因为我是一名地震工作者,日常接触地震事件的现场或资料比较多,加之唐山地震的“启蒙”,所以对地震灾害的回忆与思索较多。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当上帝发怒时,地震工作者应该告诉大家怎么办,这就是地震工作者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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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劫难在宁河(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范佩英蜿蜒逶迤的蓟运河自燕山芦儿岭汩汩而下,在汇入海洋的渤海湾畔滋润出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天津市宁河县。
    宁河有三宗宝:银鱼、紫蟹、芦苇草。仰仗蓟运河的恩赐,逢到收获季节,河中银鱼泛游,池塘紫蟹横行;运河两岸稻海荡漾,芦花飘舞,座座农舍掩映于碧水绿阴间,到处是恬静、富庶的景色。最好的去处还是县城芦台。这里人烟繁庶,市景兴旺,终日商贾云集,大小舟楫汇集码头。三条一公里长的大街上青砖瓦房错落有致,店铺客栈林立,庙宇殿堂散座小城四落……
    然而这令人钟爱的一切都在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中化为乌有。
    遭遇灭顶之灾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北京时间三时四十二分。
    是时,人正酣睡,万籁俱寂。蓦地,地光闪烁,继而地声隆隆,如群牛嚎叫;大地的肌体骤然扭曲变型,先是东西晃,继而是南北摇,接着是上下颤,顷刻房倒屋塌,烟尘升腾……
    新华社7月28日电:唐山—丰南一带,7月28日3时42分发生强烈地震,震级为7.8级……
    全中国、全世界都注目着冀东重镇——唐山。可谁也没有想到与丰南搭界、距唐山45公里的宁河,此刻也已从大地消失,遭受到亘古未遇的灭顶之灾!
    1000多平方公里的宁河满目疮痍: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尘灰狼烟,到处是尸首遍布,到处是血流如注。声嘶力竭的呼救声绵延百里,不绝于耳,撕着人的心,裂着人的肺!
    ——在农村,乡亲们拮据的生活水准只能以土坯房栖身。这种房毫无抵抗地震破坏的能力,反而助纣为虐,多少人葬身于此。全县20多个乡镇,295个村遭此横祸。191344间住宅倒塌,34000间住宅受到严重破坏,乡亲们已无栖身之处; 13703名乡亲殁于墟土,8804人砸成重伤;10万亩良田喷沙冒咸水,30万亩土地沥涝、荒芜、绝收;不计其数的农田设施倒塌、下沉、断裂、滑坡……
    ——当灾难降临到蓟运河畔仅有600口人的西窑村时,它瞬间被夷为一片废墟。129位乡亲梦呓中被墟土吞没,就连村里养貂场的410只水貂也未能幸免。侥幸逃出的部分水貂蜷缩在残垣断壁前,竖起三角形的敏锐的小耳朵,瞪着惊恐万状的眼睛喘息着,一身珍贵的皮毛像块破抹布,完全失去了先前的灵气。它们跃过断墙,跃过倒塌了的屋顶,跃过鲜血直流的尸体,箭一般向荒野逃遁,寻找自己的生命之路……
    ——与西窑村隔河相对的马鞍子村,1400多间房屋横七竖八地塌落了,吞去了246人的生命。700多人从瓦砾中挣脱出来时,已是遍体伤痕、血迹斑斑。黑森森的咸水从地表上裂开的无数道口子里“汩汩”地上涌,无情地将良田蚕食。丰收在望的高粱、玉米抵不住咸水的侵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眨眼间,全村一贫如洗,人们祖祖辈辈积累的财富毁于一旦……
    为害最烈的当属芦台芦台——宁河的政治、经济、文化、商业中心,此时已陷于瘫痪。浓烈的灰尘伴着蒙蒙细雨混合成灰褐色的雾,在溢漫,在飘荡,小城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东面,芦台人引以自豪的蓟运河大桥被拦腰震断,一头栽进蓟运河里,天津通往东三省的津榆公路大动脉在此被拦腰截断;西面,青石砌就的西大桥也摇摇欲坠,令人望而止步;北面,蓟运河在痛苦地发怨;南面,天津汉沽区也在呻吟。芦台成了一座孤城:震前最繁华的三条大街——中街、南街、北街已被瓦砾掩埋,大地张开了无数道裂缝,“突突”地冒出泥浆和黑水,湍急地向四周漫去。到处是七零八落的小青瓦、大青砖,斜矗着的电线杆,东倒西歪的水塔,横躺竖卧的松木檩子。 “大同仁”、“刘子河”、“老庙头”……人们熟悉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受灾最惨的还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芦台这个千年古镇上的父老兄弟姐妹。人们被压在倒塌的房里,根根檩木浮架将被埋入废墟中的人紧紧挤压,上面是厚厚的芦苇把子严严地覆盖,厚厚的房土严丝合缝地阻塞着每一个空隙。这一层层死亡的帷幔,闷得人透不过气,呛得人口鼻出血。全镇22000多人有90%以上都在这死亡的帷幔下挣扎,竭力地抢夺生还的希望。
    瓦砾下,158户人家断门绝烟。他们来不及向邻里惜别,来不及再亲吻一下故乡泥土,便悲惨地离去;瓦砾下,64个可爱的儿童失去了双亲。其中有7个是刚满周岁的婴儿;瓦砾下,118位外埠兄弟姐妹客死芦台。他们带着对故乡和亲人的眷恋,终生遗憾地在芦台走完了人生之旅的最后一步。
    一中年人冒着大地的抖颤拼命夺门而出,沉重的木房梁迎面劈来,将他脑壳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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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劫难在宁河(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一妇女还未睁开双眼,垂直砸下来的房柁将她拦腰一分为二……
    7月27日刚刚婚配的一对夫妻,来不及饱尝爱情的甘甜就双双罹难。直到步入九泉,夫妻还紧紧拥抱着。
    当浓雾和灰尘还未散去时,百货公司对面的废墟里挣脱出一位青年,他不顾尚在瓦砾下呻吟的亲人,来不及擦擦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抄起一根木棍挥舞着跳将起来,赤裸着身子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不好了,苏修扔原子dan啦!同志们,杀呀!”这是那个特定年代的青年人练就的性格——反帝反修,胸怀五洲,放眼世界。
    最初的混乱是不可避免的。声嘶力竭的呼救声,痛心疾首的哭喊声,响遍小城四落。废墟中开始渗出片片鲜血,与绵绵淫雨汇合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河,染红了白色的墙壁,连瓦砾也变成深褐色了。渐渐地,瓦砾上错错落落地出现了众多赤条条的尸体,有头颅被挤碎的,有四肢被砸烂的,有身体被砸扁的,有肚子被击穿的。最可怜那些少妇和姑娘,身上的圣洁之处毫无任何遮掩,赤裸裸地陈尸街头,任风吹雨淋…… 很快,尸体越堆越多,奔走呼号的幸存者常常一脚踩下去便听到“噗”地一响,那是踩到尸体才有的声音,于是惊恐地拔起沾满血迹的脚,仓皇地离去。可是偌大的小城到处是尸体,踩多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依旧木然地向前走。是啊,突如其来的灾祸,使人们的神经麻木了,仅有2万多人的小城眨眼间死去2388人,有谁见过这等惨状?1939年闹水灾,也不过是背井离乡讨饭,人毕竟还在么。
    看吧,到处是仓皇奔走的幸存者:柱着棍子的,披着麻袋片的,裹着塑料布的,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和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头破血流的,伤肢残臂的,凡是看得见路,能迈开腿的,都在奔走,都在呼号,觅寻着亲人。只有一些裸露着身子的姑娘怯于羞耻,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当死亡的危险刚刚过去,滴血的伤口刚刚包上,大规模的埋尸行动便开始了。身强力壮的幸存者或是用破木板抬着亲人,或是用破席片裹着亲人,缓缓地向铁道南和曹庄子两个掩埋点行进,草草埋葬了亲人。更多的人则无力行走这两公里的路,只能把亲人的尸体送到指定地点——老北街粮库空场上,由汽车统一运走埋葬。众多的尸体从四处汇集而来,统统装上“140”大卡车。谁也数不清有多少“140”在铁道南卸下的尸体,因为人们的大脑已经麻木到零记忆状态。到了29日下午,为数尚多的无主尸体在高温高湿中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臭味,为防止瘟疫的发生,县委组织十几辆推土机铲运无主尸体统一掩埋。那悲壮的惨景,人们至今还历历在目。
    光阴荏苒,30年过去了,如下残酷的数字还在折磨着宁河人:全县16098人震亡,42014人不同程度致残受伤,就是说每百人中就有21人伤亡;全县229168间房屋倒塌,31038间严重毁坏,就是说每百间就有87间被毁;其中芦台镇倒塌13404间,仅幸存下建委、交通局、未竣工的百花影院和个别住宅147间。全县各种直接经济损失达亿元之多,而间接损失则无法估量……
    这对挨过十年浩劫的宁河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宣告宁河已一贫如洗,已无再生能力。可是那些震亡亲人的损失能用数字来计算么?还有那些失去了父母的385名孤儿,丧失了爱子爱女的734名鳏寡,终生饱尝地震痛楚的456名截瘫亲人,他们的损失也能用数字计算么?
    灾难考验心灵巨大的灾难将一切秩序统统打乱、击碎,局势是严峻的。当人们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目不忍睹的现实时,现实则向每一个幸存者提出了最严峻的考验!
    全县最高指挥机关——宁河县委首当其冲地接受了考验。
    县委书记邢国俊从废墟爬出来后第一个赶到县委,拿起被强震甩出老远的中共宁河县委员会的牌子,擦掉上面的泥水竖在废墟上,拉开了抢险救灾的序幕。夜色中各位县领导不顾自身的伤痛和失去亲人的痛苦,行色匆匆地赶到县委。人们发现县委组织部长吴景汉的眼圈通红。地震时他全家都被埋进废墟。他挣扎出来后,听到了两个呼救声,一个是两个挚爱的女儿,一个是隔壁起火的邻居。他义无反顾地跑向邻居家,左扑右挡灭火,救出邻居一家人。等他精疲力竭回来救家人时,两个心爱的女儿已经停止了呼吸。
    巨大的灾难考验着领导者。邢国俊书记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泥水,攥着拳头告诉大家:“同志们,我们不能倒下,人民在等着我们,听我指挥,马上分头救人!”天刚蒙蒙亮,四处救人回来的领导者们便聚在县委大院,在瓦砾上召开了紧急常委会,商讨应对灾祸的对策,并立即付诸实施: ——县广播站是地震的重灾户。人员受伤,设备被毁。从瓦砾中站起来的他们不顾伤痛和家中亲人的安危,在废墟中刨出发电机、扩大器,抢修好扩音设备,修复广播线路。他们深知,在此危难之际,老百姓太需要听到来自县委的声音了!当天上午10点,紧急架设的广播向芦台和邻近乡村播音了。三天后,全县人民从广播中听到县委鼓舞人心的声音“芦台镇的居民们,全县的父老乡亲,县委还在!我们将同你们同呼吸、共命运,一起抗震救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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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劫难在宁河(3)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当天下午,在芦台的废墟上出现了11个售粮点,免费供应灾民。到8月3日,芦台粮站的职工硬是将19万斤粮食从废墟中清理出来,分发给灾民。
    ——地震将全县仅有的4座35千伏变电站震损,70多公里的35千伏和700多公里的10千伏高压线路电杆倒折,上千公里的乡村低压线路杆倒断线,无法送电。勇敢顽强的电业工人首先抢修了芦台变电站。当日晚,芦台和部分乡村通电。17天后全县通电。
    ——灾难之时,通讯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地震使宁河通往天津、廊坊、唐山、汉沽等地的16条电路和28条中继电路全部阻断,通往外界的联系全部瘫痪。天一亮,接到县委“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向北京、天津报告灾情”命令的邮电局干部职工,从废墟中刨出摩托车,分头去唐山和驻宁解放军某部求援。走到任庄路口,遇上一位骑自行车欲到北京报灾的唐山市长途线务员。由于蓟运河大桥震断无法赶到北京,只得就地用无人增音联络线路向北京长途电信局求援,接通了国务院值班室电话,汇报了唐山、丰南、宁河地震情况。与此同时,县邮电局职工昼夜抢修线路,三天后全县恢复了通讯。
    ——两天后,北京军区舟桥某部在蓟运河成功架起钢铁浮桥。医疗队、解放军救灾队、抢险物资队隆隆驶过,奔赴灾区。赶赴北京、天津的伤员运输队飞速而去。
    ——当日下午,几路解放军抢险队奔赴到芦台镇大街小巷。灾民看到,救人的是子弟兵,送水、送粮的是子弟兵,搭建防震棚的还是子弟兵。据不完全统计,有4300多人是在子弟兵的抢救下才幸免于瓦砾中的;有600多名伤员是在子弟兵的救治下痊愈的;有2100间防震棚是子弟兵昼夜搭建的……
    ——数日,灾民陆续领到搭盖临建棚的苇席,油毡……
    最初的救灾工作是卓有成效的。灾民们安然度过了缺粮断水之绝境,人心是安定的。但由于面对的是如此巨大的灾难,救灾工作很难尽善尽美,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角落,真正艰巨的抢险救灾重任几乎全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肩上。这是史无前例的考验,幸存者们在考验面前,庄严地填写了一生最难忘的一份答卷。
    ——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向芦台驶来,车上坐着由宝坻县开会回来的芦台公社党委副书记董承业。一进芦台他惊呆了,扑入视野的是满目疮痍。他家的房子也倒塌了,同行者劝他下车看看,他顾不得了,深知自己的岗位在公社,全镇的救灾工作要有人指挥。当他在大街小巷指挥救灾时,曾几过家门而不入,不是他心狠,他是感到自己负有几万人安危的责任。当6位亲人震亡、哥哥和妹妹身受重伤的消息送到他耳边时,他强忍悲痛,没有回去为亲人料理后事,终日奔波在大街小巷。
    ——剧烈的抖动将邮电局二楼话务房颠簸得像海浪中的一叶小舟,墙皮纷纷脱落,楼板“吱呀吱呀”地乱响,刹那间大楼漆黑一团。正在值班的话务员张尔茹、王秀玲和机务员隋宝英,惊骇万分地不知如何是好。她们完全有时间脱离危险,却没有脱逃,依然坚守着岗位。她们戴着话筒,用仅有的一支手电照亮,顽强地支撑着身体的平衡,不停地向市里呼叫。强烈的摇晃把她们震倒,摔破了头,爬起来又干……
    ——县化肥厂危在旦夕! 8米高且贮存1000立方米煤气的大气柜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大爆炸的危险。只有立即打开气阀放掉气体,才能避险。工人刘士忠箭步跨上铁梯,一口气冲上去,迅速拧开气阀放掉气体,减少了气压,避免了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地震次生灾害的发生。
    ——北胡村饲养员王瑞光是与心爱的马—起辞别人世的。地震时他冲进抖颤的生产队马厩,迅速解开缰绳,接连放出了五匹马,这时房顶已片片塌落,墙壁块块坍塌,当他正为第六匹马解缰绳时,只听一声闷响,全部倒塌的马厩狠狠地把他砸下去。人们把他刨出来时,发现他的手还紧紧攥着那根缰绳……
    真、善、美在关键时刻淋漓尽致地熠熠闪光。人们剥去了一切掩饰和伪装,心灵被净化,道德被升华,情操被陶冶,意志被磨炼。往往是一个人出来,再救出一个,然后与获救者又合起来救助他人,像滚雪团一样汇成一支自救大军。和睦的好邻居在互救中更加心心相印;素常有隔阂、甚至拳脚相对的邻里,当一方毫不迟疑地伸出救助之手,使对方得以生还时,往日的冤仇顿时烟消云散,热泪盈眶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不需掩饰,大千世界并非全是真、善、美。劫难之时,假、恶、丑的龌龊行为同样体无完肤地暴露于人间。
    一妇女从废墟中爬出后,听到住对面屋的邻居在瓦砾下呻吟,她心中反倒有一丝快感——因为两家过去有矛盾。她非但没有伸手救助,当别人来救时,她却说邻居已脱险去救别人了。由于她支走了救援者,这位完全可以生还的邻居过早地辞别了人世。借地震泄私愤,骇人听闻。尽管法律奈她不何,但她后半生能摆脱掉负罪感么?她的良心能不受到深深地自责么? 某粮站副主任,震后第一件事想的是往自己家扛粮食。不仅对压在废墟里的45万斤粮食全然不顾,就连救济粮也迟迟不发给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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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劫难在宁河(4)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当死亡的危险刚刚过去,滴血的伤口刚刚包上,衣不遮体、饥肠辘辘的人们开始骚动了。一些人将视线盯在所有倒塌了的百货公司和食品商店的废墟上,拿走了衣服、食品,先是一点点拿,接着是一堆一堆地拿,最后便是抢了。幸亏公安部门抓起了个别人,这场稍纵即发的抢劫才未形成。
    情同手足的支援“嘀嘀!”天刚蒙蒙亮时,八号兵营的几辆军车便满载着一连解放军官兵,火速赶到了芦台。这是第一支赶来救灾的队伍,是县财办副主任王兴邦和邮电局一职工,驾着幸存的一辆送信摩托车赶到兵营而带来得最早的救灾队伍。官兵们从董庄公社起,由西向东一路救人, 转眼间数百人脱险,大大减少了芦台的伤亡,从此揭开了抢险救灾的序幕。众多子弟兵、医疗人员、工人兄弟源源不断向宁河挺进,数百辆汽车日夜兼程向宁河挺进,大批的救灾物资从四面八方涌来,给宁河带来了希望。
    在宁河抢险救灾的2300多名子弟兵的形象在宁河人民心中是崇高的,圣洁的。一座钢铁浮桥震后第二天仅用6小时便在老码头处飞架运河两岸,打通了津榆公路,使各种物资源源送到各地;几千名亲人被他们从废墟中救出来;几百名伤员经他们医治后转危为安;300多万斤粮食被他们抢运到各地;大批的机器设备被他们抢出。解放军运输学院先后有1000多名官员、22辆汽车支援宁河,连送救灾物资3700吨,输送伤员1846人,拆除危险房屋7000多平米。
    红桥区三防院的22名年轻医务人员,从接到命令到整装出发仅用了半小时。他们火速赶到重灾区赵庄公社,兵分几路到五个重灾大队,短短几天就抢救了3100多名伤员,减少了伤亡。年近六旬的内蒙古卫生局局长木伦同志,率领由四盟二市及局属医疗单位的450人组成的医疗队,日夜兼程近千公里,于8月4日在蓟运河北岸安营扎寨,建起500张床位帐篷式野战医院和300多张家庭病床。他们敞开蒙古族兄弟豪爽真挚的情怀,夜以继日地抢救着每一个汉族兄弟。仅仅两个月就收治重病人1389人,门诊病人6419人,巡诊治疗11148人。震后恶劣的环境使呼和浩特市防疫站主治医师金云华同志患上了脑膜炎,由于连日救治宁河伤员,她顾不上自己的治疗,不幸于9月1日逝世,年仅46岁。
    数百辆汽车满载着市区和兄弟区县的17000多名救灾人员川流不息地奔向乡村各地,抢收庄稼,修整农田设施,搭棚建舍。与此同时,大批的救灾物资从各地涌来:资金1100万元;粮食37.7万斤;食油1万斤;饼干21万斤;白糖5千斤;奶制品6千多斤;冻鸡4500只;瓜果蔬菜71000斤;汽车43辆;帐篷263个;衣服34500套;油毡1万卷;各种机器设备2490多台以及价值65万元的医疗设备;甘肃山丹军马1000匹……
    宁河的灾情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震后的一个多月里来自北京、上海、武汉、河南、陕西、安徽的上千封慰问信、慰问电如雪片飞来,连远在西沙群岛的守岛官兵也多次打来电话慰问。国务院、天津市领导亲临芦台查看灾情,慰问伤病员。35个医疗单位、44个医疗队的1500多位医务人员,日夜全力抢救伤员,但毕竟力量单薄,器械和药品缺乏,尚有4700多名伤员得不到医治,有些人已生命垂危!于是,从8月16日开始先后5批向天津各医院,陕西省的宝鸡、凤翔、汉中、西安、咸阳、兴平、渭南;安徽省的合肥、芜湖、铜陵、繁昌、马鞍山、宝城;河南省的新乡、华西、开封等7个省市40多个市县的187家医院转送伤员。天津市交通局、卫生局和南京、济南铁路局等18个单位调集了汽车和火车。当专列途经北京、济南、南京、石家庄等18个沿途站时,成千上万的人在夹道慰问,迎接伤员。满载伤员的专列途经各站一停车,每人都会收到各地群众送上的慰问品。一列伤员专列到郑州已是后半夜,很长时间不开车。伤员纳闷,后来列车广播说,河南县委书记要把伤员全部截下,留在郑州治疗。后经请示中央,决定伤员还是被送往西安。转天,列车刚驶进西安站,陕西省委第一书记李瑞山等领导抬着担架来到车门口,把第一位伤员抬上救护车……
    合肥火车站大雨滂沱。安徽省革委会副主任娄学争已在雨中等候5个小时了。列车进站后,他上去把一位伤员背下火车……安徽宣城县3000人组织了500副担架。他们惟恐伤员坐救护车受颠簸,400位伤员硬是被他们从火车站用担架抬到医院。退休工人杨慧兰因腰椎骨折被送到安徽芜湖。怕汽车颠簸加重病情,8个小伙子用担架硬是走了五里路,把她送到医院。芜湖市革委会挑选了3名共青团员,每日三班服侍她。为她端水喂饭、端屎倒尿,整整18天。她能下床活动了,3个姑娘帮她练习走路,到市中心、镜湖、铁山游览。铜川市专门给173名伤员配备了烧北方菜的厨师,会吸烟的每人发了5 盒当时极为稀缺的来自天津的恒大烟。陕西省委提出了两个“力争”:力争少死人,力争少残废;并规定凡是伤员做大手术要经县批准,截肢的要经省批准。并指示各级医院:宁可把X光机动千遍,不让伤员动一遍,以减轻伤员痛苦。汉中、渭南等地的医院得知死里逃生的伤病员死活不敢住病房楼时,立即在医院空地搭起一顶顶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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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劫难在宁河(5)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真诚是不分地域的。伤员的到来牵动了亿万外埠兄弟的心。
    住在安徽宣城县医院的宁河镇前帮大队农民朱文凯胸内出血,生命垂危。医务人员接连4个昼夜抢救,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当他得知自己血管里流着18 位当地人民献出的3400毫升鲜血时,他蠕动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渭南地区1万多人在医院恳求:要血有血,要皮有皮,要物有物,用我们的吧!宝鸡市5 万多人在医院踊跃献血……陕西凤翔县农民高文先,推着150斤小米、5斤香油和自家苹果树第一年结的5个苹果,送到了医院。安徽宣城县一青年,扛着110斤稻米,赶了40里路送给伤员,连姓名也没留下。河南西华县马秦大队的艾得新、艾得份兄弟俩,把一头200多斤的猪和200多斤小麦送到医院,给伤员留了一封署名“我们全家”的慰问信……
    经过各地医院的精心治疗,4700多名伤员除200多人因精神疾患需长时间治疗外,大都痊愈返回宁河。
    质朴的宁河人是永生不会忘掉这些的。每每谈起外埠兄弟姐妹的深情厚意,总不免热泪盈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每逢“7.28”祭奠震亡亲人时,他们也会同时在心灵深处发出由衷地呼唤:祝福你们,祝福所有相助过宁河人的各地父老兄弟姐妹们!
    时光如梭,岁月如歌。37万宁河儿女在历经磨难的1031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带着蓟运河赋予的胸怀与睿智,不负30岁光阴的慷慨与恩赐,艰苦创业,励精图治,一个崭新的宁河已经在渤海湾畔秀出俊美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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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经历的唐山大地震(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刘宝迎这场灾难给唐山及宁河人民带来的伤痛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但在抗震救灾过程中那些真挚的充满人性光辉的事迹,将长久留在所有经历过这场劫难的人们心中。
    从1976年初到1979年底,我在天津市宁河县防疫站工作,也就是说,我在卫生系统工作的这段时间,刚好经历了抗震救灾的全过程。所以我既是抗震参与者,又是大灾见证人。下面,仅就自己经历的唐山大地震做一些零星片段的回忆。
    我住的宿舍轰然倒塌1976年,我在天津市宁河县卫生防疫站工作。那时防疫站和卫生局在一个院子里办公。1976年7月27日,也就是唐山大地震发生的前一天,天气出奇的热,直到晚上十点多,湿热的空气也没一点缓解的意思,知了还在叫个不停,人们热得没法入睡,好多人都在院子里乘凉。当时我在紧挨着化验室的一间宿舍里住。我打了一盆水,把全身臭汗擦了一遍,想睡,睡不下,于是又到院子里和乘凉的人们聊了一会儿。回宿舍,把水盆放在一个圆凳上,打算晚上热的时候再擦擦。睡到大概次日凌晨三点多,我被热醒了,心里烦躁,喝了杯凉水,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于是又躺到床上挨着。就在这时,忽然看到一片橙红色,所有的东西都被这种橙红色笼罩,紧接着大地上下颤动,左右摇晃,放在小凳上的水盆“啪”地扣在地上。我来不及多想从床上蹿起来,一步跨到门前,用力拽开门,冲到院子中央。与此同时,我住的宿舍轰然坍塌。我倒吸一口冷气,向周围一看,一间房屋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电光火闪的瞬间,整个芦台镇都被夷为平地。整个大地一片死寂,耳边只有一些零星的砖瓦滚落的声音,清晰刺耳。过了片刻,四周几乎同时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痛苦的呻吟、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呼叫……我脑子一片空白,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防疫站的李桂贤、张思静从废墟中爬出来,卫生局的曹士安副局长、办公室副主任鲁文茂、李会兰、刘振兰同志也从废墟中挣脱出来。曹局长先缓过神来,对我们说:“抓紧救人,先救活着的,再掘砸死的。”我们这才反应过来,向喊声最大的卫生局司机刘印喜的房子跑过去。
    “你们听!这底下!好像有人在呼救!”
    一片废墟,没有工具,我们就用手刨土扒转,把刘印喜夫妇救了出来。刘印喜的妻子小于被我们刨出来的时候身上一丝不挂,蹲在地上哭着说:“丢死人了……真丢死人了……”曹局长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床单扔给她,说:“能活着就是万幸了,还有心思扯那淡!”大家救人心切,也没人顾得上这些了。
    接着我们分头救人,我刨的这里有两个声音,一个是卫生局的副书记李文元同志;一个是卫生局医务科的阎换明同志。他们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我至今想起来心中还是一阵抽搐。我一边用手刨着土,一边喊叫他们不要向我喊话,以免力气耗尽。他们两个离得很近,情况却不同,李书记那里基本是被砖砸在里面,而阎换明这边是被土埋在里面。我想砖头透气,被土埋着可支持不了很久,于是我就先刨阎换明,刨了一会儿指甲就翻起来,流血,可当时顾不得这些。手指刨不动土了就去李书记那边刨砖,缓过来一点再去刨土,如此往复。因为砖头好刨,人也好找,李文元同志先被我刨出来,刨出李书记上半身的时候阎换明还没找到,我就跟李书记说:“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那边阎换明还没找到,您先坚持一会儿……”
    李书记说:“我可以坚持,小刘你快去救他!”
    这时,我一边刨一边叫他,但是已经听不到阎换明的回应。又刨了十多分钟,小阎的头才露出来,他的脸已经憋成紫色,气也是只呼不吸了。这时县体委主任宋有礼同志带着几名民工赶过来(震前县里正在建体委楼),我赶紧把他们喊过来帮忙。一会儿工夫,小阎还有和他住同一宿舍的钱会计(卫生局会计)都被我们刨了出来,可是此时他们的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那年阎换明21岁,钱会计大概是40多岁,都是干事的好年龄,就这么永远地走了。
    那时连流眼泪也顾不上,就又去救人。那边李文元书记大半截还埋在碎砖里,我们把李书记救出来的时候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小刘,谢谢你,感谢毛主席培养的好干部!”
    紧接着我们救出了县医院中医科的耿大夫,当她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才发现她的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还在里面,我知道之后马上就从窗子爬进去找孩子,(门已经严重变形,打不开了)她的房子没有完全倒塌,墙还有大半截,房顶榻了大半,整个房子在不断的余震之下摇摇欲坠,情况十分危险,我倒也不是不怕危险,只是那时候根本想不起这些,满脑子想的只有救人。我循着啼哭声找到了孩子,在孩子的床边,一根椽子透过床板斜插在地上,真是太危险了,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按着窗台跳了出来。当我把孩子递到耿大夫怀里时,耿大夫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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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经历的唐山大地震(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大概到了上午九点,卫生局附近,凡是有求救声的都被我们救了出来。曹局长看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就让大家在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我们刚在一堆碎砖上坐了一会儿,鲁文茂忽然惊叫起来:“你们听!这底下!好像有人在呼救!”
    大家静下来一听,果然听到底下有微弱的呼救声,我分辨出这是防疫站化验室李士鹏大夫的声音,真没想到这堆积如山的废墟下面李大夫竟然还活着。大家一下忘记了疲劳,又七手八脚的刨了起来,刨了两米来深的砖土,李世鹏的头终于露了出来。可这时,余震又来了,刚刨过的砖瓦又向下滚落,也不知是谁急中生智,把一大筐扣在了李大夫的头上,及时地保护了他的安全。余震停下来后,我们继续努力,终于把他救了出来,可是由于长时间的挤压,他的下肢麻木,当时已经不能动弹。后来他转到天津反帝医院治疗(现天津医院)。“四人帮”粉碎后恢复高考,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北大生物系研究生班,现在美国洛杉矶国立医学院任教。
    伤员根据伤势轻重,分别被送往不同的兄弟省市救治我是震后的第二天,被临时借调到县革命委员会文教卫生办公室工作的。主要任务是组织护送伤员向兄弟省市转移。因为唐山地震的震中心在唐山市丰南县,丰南县距芦台只有30多公里,所以,唐山地震波及的天津各区县中,宁河县芦台镇灾情最严重。因为第一天忙于救人,到第二天去县革委报道时才真正注意到镇里的惨象,路面塌陷、七高八低、瓦砾遍地、沙水横流,到处是用草席卷着的遇难者尸体,由人民解放军的军车不停的向外运送。到了文卫办公室,我进一步了解到了全县的受灾情况。至7月30日,县革委掌握的情况是:全县遇难者共16097人,其中芦台镇受灾最严重,在芦台镇的北街全家人砸死一个不剩的“绝户”就有38户。
    我记得当时的伤员根据伤势轻重,分别被转往不同的兄弟省市救治,伤势较重的被转往内蒙古、陕西、安徽等省市救治;伤势较轻的转往天津市各大医院和254、271解放军医院治疗;一般擦伤划伤等皮外伤的伤员,一般不愿转出,大多主动要求参加到抗震救灾工作中去。承担运送伤员的有天津市东方红运输场和天津市公用局的车辆还有市内其他单位的车辆,开车的司机师傅都是自带干粮和水,他们态度和蔼,服务热情,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次我们去任凤公社接伤员,因为直通的桥梁已经震毁,无法通行,我只能带着车队绕道芦台农场的岭头村到增口河对岸。我到任凤公社和那里的干部联系上后,公社领导立刻组织机关干部用担架向河对岸转运伤员。这是河对岸的司机们师傅纷纷下车,乘船渡到对岸和我们一起抬伤员过河。一位50多岁的老司机背起一位受伤的老大爷,过河后在河边涮洗了自己的毛巾为这位老人擦洗手脸,并执意让老人坐在驾驶室里。他说:“老人胳膊断了,年纪又大,坐在卡车上一路颠簸老人受不了。”本来是萍水相逢,那份亲情,却如对父兄一样真挚。
    大地震后两周左右,陕西省宝鸡市卫生局领导和医护人员来接第二批伤员。县革委文卫办公室邵庆余主任安排我陪同县委常委县革委副主任王福芬同志去天津西站接宝鸡市的客人。我们坐吉普车赶往天津,车行至205国道潘庄路段的时候我刚好看到我弟弟刘文迎骑自行车从路旁经过。我请司机把车停下。弟弟看到我非常高兴,他说:“你咋也不回趟家,爸妈都很惦记你。”我说:“告诉爸妈我没事。就是工作太忙,离不开。”到现在自己已为人父,才想到,大灾之后十几天没有给家里捎过一个口信,父母亲该有多么惦记自己。王福芬主任从车上拿下两包压缩饼干递给我说:“把这两包饼干让你弟弟带回去,家里就知道你没事了。”
    还是这位大姐想得周到。我把饼干递给了弟弟,上车继续赶路。在天津西站的火车上我们和宝鸡市卫生局的领导和医护人员见了面。就在餐车里他们招待我们吃了一顿饭。那顿饭我记得非常清楚,有土豆烧牛肉、青椒鸡丁、素炒菜花、素炒豆角和一盆菠菜鸡蛋汤,这是我在地震之后吃到的第一顿正餐。客人到宁河县的第二天向县领导提出想去看看唐山市的灾情。于是邵庆余主任又安排我陪同宝鸡客人去了唐山市一趟。震前一个月我刚去过唐山,城市虽不大,但是很干净,建筑错落有致,整洁的街道,甬道边种着争艳滴翠的花木,展现出这座城市的勃勃生机。然而,现在这里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垮掉的桥梁、斜卧的水塔、开裂的路面、堆积如山的废墟。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怎样的劫难。
    迁尸防大疫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一般的常识。进入11月,转运伤员和灾民自救的工作基本就绪,县委县革委即时研究,决定提早动手抓好防疫工作,以控制来年春季疫情的传播。地震中芦台镇这座只有3万多人的小镇,遇难者人数达3000多人,也就是说芦台镇有10%的人口在地震中罹难。当时,由于伤亡人数太多,许多遇难者的尸体都是就近掩埋的。这些尸体如果不能及时外迁,必将给来年春季的疫情防控带来困难。县革委成立了迁尸办公室。于是,我从文卫办公室转到迁尸办公室,迁尸办公室的职责是:统计迁出尸体的数字、发放装尸体的乙烯袋、消毒用的来苏水和防护的橡胶手套。迁尸工作以各委、办、局、街道、工厂为单位,迁出地点原则定在铁路以南和任庄路口以外的东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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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经历的唐山大地震(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按照县革委的统一部署,迁尸工作迅速展开,但迁尸工作多数都是以死者亲属为主,单位和街道居委会出车出人进行配合。只有无主尸体由县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负责清理消毒后运到指定地点安葬。大约11月底,震后在县城附近掩埋的尸体全部迁出县城以外。为了有效地预防控制我县的疫情,天津市卫生防疫站还派来以技术人员为主的工作组,他们在宁河县负责卫生防疫工作1年多,1977年年底才全部撤回。
    落吧岁月的几件小事一“饭”一“菜”的县委食堂唐山大地震几乎将芦台镇夷为平地,县委县革委的房屋和伙房全部倒塌。附近的一些村庄得知这一情况之后,主动做好干粮送到县委机关。我记得有大北公社的独立村、板桥公社的北珠村和苗庄子公社的柳庄子村。他们用拖拉机拉着大饼、馒头和刚从本村果园里摘来的水果送到县委大院。县委食堂的师傅,从粮库扛来一捆苇席,铺在地上,把各村送来的大饼、馒头堆在席上,这就是我们的“饭”;食堂的师傅们把他们自己腌的咸菜头切成丝,装在脸盆里,这就是我们的“菜”。上至县委书记邢国俊同志下至我们这些临时借调到机关来的工作人员吃的都是这一“饭”一“菜”。开始两天还可以,可是由于天气太热,没两天的工夫,大饼、馒头就都馊了。师傅们怕同志们吃坏肚子,又给我们加了一“菜”——大蒜一盆,并在那堆大饼、馒头旁立了个小黑板,上面写着:“请各位领导和同志们多吃大蒜,预防痢疾。”免费的邮局服务摊唐山大地震,使宁河县芦台镇的交通、通信毁于一旦。为了方便灾区群众与外界联系,县邮局领导很快想出了便民措施,他们职工两三人一组,准备好纸、笔、信封和邮票,到街上出地摊,免费为群众邮寄信件,遇到不会写字的求助者,他们还会代为书写。我在震后寄出的第一封信就是在县文化馆旧址前写的。这封信是寄给当时我在青岛潜艇学院读书的哥哥,一时忙乱之中不知道是否写对了部队番号,下午我又到邮局的服务摊上写了一封寄出去。为此哥哥还怀疑这封信是不是我写的,为什么同一内容的信,一天之内收到两封?生怕我在地震中发生什么意外。和大姐同居一“室”
    1976年我20岁,刚参加工作几个月。震后我和卫生局工作的包文兰、李会兰两位同志一起借调到县革委文卫办公室。刚到县委时,由于震后县委机关已成废墟,县革委的财贸办公室、文卫办公室都被临时安排在与县委一墙之隔的芦台粮库院内。我们自己搭起帐篷,地上铺上苇席就是办公室了。白天工作在这里虽说闷热难挨,但还能坚持。可是到了晚上蚊子一抓一把,实在让人难以对付。我被蚊子叮得受不了,只好找来一条麻袋,把自己大半个身子装进去,再用衬衣盖上头,才能勉强睡一会儿。第一个晚上就这么对付过来了。第二天晚上,包文兰大姐从家里找来了一顶蚊帐,她和李会兰大姐睡在一顶蚊帐里已经很挤了,但是她看到我被蚊子叮得难受,实在不忍心,就硬是把我也拉了进去。那时,包大姐刚结婚不久,李慧兰大姐比我大三四岁,大学刚毕业还没有谈朋友。包大姐让李慧兰睡在她左边,我睡在她右边。白天我下乡接伤员,有时机关食堂给大家分附近村队送来的水果,我赶不上,两位大姐就把她们分到的那份留下来,等我晚上回“家”,姐弟三人一起吃。就这样,我们三个挤在一顶蚊帐里睡了十几个晚上。
    后来全国各地援助灾区的药品陆续送达,包大姐和县医院的徐桂荣、于秀兰三位同志被抽调到蓟运河北岸芦台大桥北侧(芦台大桥已在地震中震毁)负责接收和向各公社医院分发药品。因为蓟运河堤上添了许多新坟,三位女同志住在坟墓边上的一顶帐篷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包大姐到文卫办公室向邵庆余主任要一名男同志晚上和她们做伴。邵主任开玩笑说:“你看上谁了?”包大姐说:“我们想要小刘。”邵主任说:“那好,就让小刘同志晚上给你们当卫士。”就这样,白天我去文卫办公室上班,晚上我去给三位大姐做伴。头一天晚上,一起给我们的“家”进行了一番整理,用装药的箱子把帐篷隔成两间,我睡在守帐篷门这边,隔着药箱垒成的矮墙,里面就是三位大姐的“巴黎圣母院”。每天不管忙到多晚,我都要赶到蓟运河对岸去住,晚上和大姐们围在油灯下,统计分发药品的数字,谈论一天的见闻,那段时间虽说工作很忙很累,但也其乐融融。
    这场灾难给唐山及宁河人民带来的伤痛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但在抗震救灾过程中那些真挚的充满人性光辉的事迹,将长久留在所有经历过这场劫难的人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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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深埋在废墟中(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杨百成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突然间地声隆隆,地光闪闪,地动山摇,房倒屋塌,这就是骇人听闻的唐山大地震。顷刻间,距震中唐山仅仅几十公里的宁河也经历了灭顶之灾。当我清醒之后,已被深深地埋在废墟之中。在废墟下苦苦求生的几小时,我思绪万千,往事历历在目,萦绕脑际……
    汽车缓缓地驶上蓟运河大堤,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停在所要去的地方。我慢慢地从车上下来。这时,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我望望大堤南面高高的围墙,又看看脚下坑坑洼洼、野草丛生的荒坡,在确认这里就是当年在地震中罹难同学的墓地后,便从车上拿出一束鲜花和一瓶白酒,把鲜花轻轻地放在一个大土坑旁,然后再把酒洒向这坑坑洼洼的荒坡上。随着酒香淡淡远去,我的思绪也被带到那遥远的、刻骨铭心的回忆之中……
    1976年7月27日夜间,为建校劳累了一天的同学们正在酣睡之中,然而,灾难正悄悄地向人们袭来。7月28日凌晨3时42分,突然间地声隆隆,地光闪闪,地动山摇,房倒屋塌,这就是骇人听闻的唐山大地震。顷刻间,距震中唐山仅仅几十公里的宁河也经历了灭顶之灾。当我清醒之后已被深深地埋在废墟之中。当时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大雨浇塌了房屋。当大地又是一阵剧烈地颤抖后,我才猛然意识到:地震了!我活动一下上身,发现还没有被砸伤,再活动下身时已经不能动了,下肢被倒塌的木檩、瓦砾压住了。我想用力将腿拔出来,但越动压得越紧,便不敢再动了。这时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如何脱身,先是喊“救人”!喊哑了嗓子没有回应,然后又用砖头敲打被砸扁了的铁盆。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听不到一点上边救人的动静。此时余震不断,下肢压迫得越来越重,直到麻木。随着余震,废墟不断抖动,灰尘充斥着每个角落,我不住地咳嗽。此时我忽然想起,我是睡在蚊帐里,在我的周围一定会有蚊帐,于是我用手向四边摸索,拿开砖头,刨开泥土,终于找到蚊帐。我撕下一块,抖抖上边的灰土,反复折叠数层,用它捂住口鼻,以阻挡灰尘吸入,呛咳止住了,而下肢快要失去知觉了。由于上了一年的医学课,使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假如再有两个小时不能解除压迫,下肢将会永远失去功能,那么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将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如果始终没人来救呢?那么不仅仅是残废问题。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是又猛烈地敲起了铁盆。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人来救,难道我们班的同学一个也没有逃出来吗?朝夕相处的同学们你们在哪里啊?为什么不来救我呀!这时我又想到老师们,他(她)们住的房子是很结实的新房,应该不会有事吧,为什么也不来救我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或许是听不到或找不到废墟下的我?这时,我又想到了家,想到了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妹妹。家在20公里以外的农村,那里地震一定很轻,不会有事,如果没事,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可是,即使他真的来了,在这一片废墟之下,又到哪里去找我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此时,我真后悔,那次哥哥给我捎东西,为什么不把他让到宿舍待一会儿呢,那么不就知道我埋在哪里了吗?还有,如果我不被选调到卫校上学也不会有今天。当初,为了走出农村,找村干部、求乡领导才如愿以偿,没想到却落得如此情景。那些曾经羡慕我的人当得知我如此下场时,不知又做何感想。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年迈的严父慈母,一生土里刨食,把我们拉扯大,并寄希望于我,省吃俭用,供我读书,一旦失去我,他们又怎么能挺得住?
    我又想到了朝夕相处的同学,一起读书,一起讨论问题,一起下乡支农,还用学到的一些医学知识为房东看病;还想起了那次和县防疫站的医生们一起下乡搞防疫,自己写的那篇广播稿,还得到了大家的好评;想起了那几次考试,当老师宣读每科成绩的前三名都有我的时候,那种惬意、自信,还有同学们的赞许、嫉妒的目光;想起了家乡的小河,想起了儿时的玩伴,一起淘气、打架、摸鱼、钓蟹、偷瓜摘桃……假如没有这场灾难该多好啊,毕业后,我要争取去县医院工作。老师说,我性格内向,做事认真,又写得一手好字,适合干内科,如果英语好还可考研究生……我思绪万千,往事历历在目,萦绕脑际……
    突然又是一阵颤动,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头,大约半分钟的时间,颤动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突然废墟上发出有人踩踏的声音,求生的欲望,使我顾不得呛咳,顾不得嗓子痛,又拼命地叫喊起来,然而,脚步声却渐渐地远去了,不知是上边的人没听见,还是又去救别人去了,刚燃起的一线希望又泯灭了。不能就此罢休,于是我又敲起了铁盆,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头上的废墟又响起了踩踏声,接着又隐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就在这,从这下手刨,注意别伤着人”,随着废墟不断被清理,上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听出是班长等几个人正奋力抢救,突然大地又传来了隆隆的声音,这时班长喊了一声“快撤,这墙要倒!”余震随着地声而至,而且震动比前几次厉害,大约持续了一分钟时间才停止。没等我再喊,就听班长说“咱们先用绳子将这堵残墙向没人的方向拉倒,消除隐患再去救人”,大家异口同声说“好”!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闷响,大约是残墙被拉倒了,接着我头上的废墟又传来了刨挖声。突然,一束光线射了进来,而且越来越大,我终于看到了外面正在施救的人们,看到他们一身泥土,一双双焦急的目光和一双双带血的手,我喊了一声班长的名字便激动地晕了过去。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离废墟不远的砖道上,身下铺着满是泥土的凉席。几位同学围在我身边,有的在给我测血压,有的在给我清除鼻孔、嘴里的泥土,有的在给我包扎划破的伤口,看到这一切,我的热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本想说一句“谢谢!”但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来,因为此时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了。这时我试着动了动双腿,发现还能动,只是由于麻木,还不能站起来。一位同学知道我的心思,马上对我说:“你的双腿不要紧,过一会儿就会恢复,只是被木檩压的地方有淤血,估计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吸收。”此时,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说,咱们班的同学都出来了吗?他的眼睛闪了几下,泪花在他眼里打转儿,说到“已经有五位女同学遇难了,还有两位男同学没有刨出来,同学们正在抢救”。一个小时过去了,两名男同学被刨出来了,可早已停止了呼吸。据当时的同学们讲,这两位同学是被木柁砸死的,和我仅隔一个床铺。这时班长宣布:“我们班共有七名同学震亡,一名女同学腰部重伤,上一班有两人震亡,老师们全都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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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深埋在废墟中(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接下来,老师及班长又组织没有受伤的同学搭建临时帐篷,此时,我已能站起,也帮着大家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夜幕还没有降临,举目望去,全校一片废墟,尸体随处可见。然而,老天不怜落难人,这时,又下起了小雨,将幸存的人们赶进了匆匆搭建的帐篷里。由于地方狭窄,男女同学挤在一起,尽管穿戴不整,大家也都不在意,害羞的女同学也没有了往日的羞涩。二十几个人用一个搪瓷碗轮流喝一口水,吃着直升机空投下来的压缩饼干,在潮湿、拥挤、凄凉的临建帐篷里度过了漫漫长夜……
    天终于亮了。同学和老师们陆续地走出帐篷,然后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处理七位同学的尸体,大家七嘴八舌,意见不统一,最后由班主任决定:先掩埋尸体,然后待通信恢复,道路畅通,再与其家人联系。说完,大家一齐动手,找来一些木板和被褥、衣服等,由女同学负责给每位遇难的同学整容、穿戴衣服,然后搭上木板,由男同学抬着,经过操场,穿过学校后门,爬上蓟运河堤,又向东走了100米左右,将遗体停放在河堤上。一些先来的同学已经在选好的墓地上挖坑。由于人多,半个小时后,七个坑陆续挖好了,然后大家小心翼翼地将遗体逐个向坑里安放,当放下四具遗体后,有位同学建议,将小李和小傅的遗体放在一个坑吧!班主任问为什么?那位同学答道:“因为他们两人生前很要好,可能在谈恋爱,生不能同床,但死能同穴,也算成就他俩阴间的一段好姻缘吧!”班长马上站出来制止,说:“老师,别听他的,死者同穴要征求双方家长意见,否则会闹出事来。”这时我打了个圆场:“把他俩葬在相邻的两个坑,让他们在地下也有个照应吧!”刚说完,几个女同学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葬礼”举行完了,大家凝望着七座新坟,凝望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眼泪再一次滚落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向河堤上的七座新坟鞠了三个躬,然后转过身默默地离去……
    我正深深沉浸在遥远记忆中,突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猛地从追忆中惊醒,回头望去,发现了和我一样前来祭奠的昔日同窗——这次来祭奠的同学最多。然而,岁月似水流年,葬在脚下的七位同学都已陆陆续续被他们的家人迁走了。留下的只是荒坡、野草和不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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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运的悲声(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秦晓鹰我因被要求必须参加一个别别扭扭的党员发展会而侥幸与死神擦肩而过,然而30年过去了,我心中总觉得有某种说得清和说不清的愧疚。
    人生总有些事情值得回忆,但“值得”并不等于情愿、更不等于回味。1976年那场大地震对我和许多人来说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感觉。
    28岁以前,我就没听说过茶淀这两个字。1976年春天,因为南大历史系党委要求毕业班到那里去实习,我才第一次知道天津市汉沽区有个叫茶淀的地方。说是“实习”其实与下乡劳动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件事,就是天天要给当地的社队干部和党团员办学习班(因为毛泽东说了,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许多问题都可以在那里解决),就像现在“上党课”“上团课”似的。还记得,我讲的第一堂课是“苏联是怎么变修的”。大概是因为过去看了点苏联小说,加上从小就爱看苏联电影,加上曾看过一些“内部发行”的书如《赫鲁晓夫回忆录》,加上也曾偷听过当时禁止收听的苏联电台广播,加上“九评”,加上从中学时代就关心中共与苏共的争论,加上毛主席对“赫秃子”的批判,加上在珍宝岛上中苏边防军队的交火,总之,杂七杂八东拉西扯地“一勺烩”,也能讲上好几天,也能让那些只知道没黑夜没白天“农业学大寨”的乡亲们听得目瞪口呆,当然,也就能让我有充分的理由去“备课”而免去了在阳光下的曝晒和在田野里的“锄禾日当午”。
    那个年代讲究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我们三个男同学因为吃饭在公社食堂,所以真正能做的就只剩下与农民“同住”了。住家的房东是个50来岁的妇女,姓孙。不知为什么孙大妈家就她和女儿秀兰。我们那时候是小伙子,又是城里来的,啥都不懂,也不知道与大妈唠唠家常,所以至今我也不明白为啥这个家仅有她们母女俩。因为我实实在在看到,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男人登门。于是一来二去,我们仨男大学生就成了这家的壮劳力:每天帮大妈和秀兰担水、劈柴、扛粮食。这母女对我们可亲了。晚上我们在炕桌上写东西,秀兰总是送来好吃的:枣啊炒黄豆啊有时还拿点带壳的花生。有一回,我们几个全都钻被窝了,大妈还把我们都喊起来,说是煮了一锅小鱼小虾还有海蛎什么的,叫我们尝鲜!秀兰在一旁紧忙活,又拿酱油又拿醋还切了好多姜丝姜沫,说这么伴着蘸着好吃还不生病。就是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茶淀这地方离海不远,当地老百姓以种水稻为主也隔三差五地出海打鱼,这在北方可是稀罕事,看来这儿的农村挺富庶嘛!怪不得姑娘们个个又白又胖,原来是大米鱼虾催的呀。与我入大学之前插队的那个山西吕梁山的婆姨女子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看着我们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直咂吧嘴,孙大妈笑着说:“今晚不给你们多吃了,省得闹肚子疼。又没有喝白酒。明天还有一顿呢。”不等我们欢呼敬礼喊万岁,大妈就问:“你们三个当中谁会画画呀?”画画?干啥?“给我这房子的烟囱、山墙、还有房脊房梁上画点花啊、草啊、鱼啊、鸟啊什么的,我们这儿讲究这个……”说罢她瞅了眼秀兰,秀兰的脸一下子飞起红晕。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我们再傻,也明白这是大妈要招女婿的前兆。况且几天前我们还在议论,像秀兰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怎么不出嫁呀。要不然,你、我、他,咱们中的一个把她娶了算了。至于说画画,这可难为我们了,不过,对这等人生大事岂有不助一臂之力的道理,“纵使是刀山火海也冲向前(样板戏)”。何况,还有一顿海鲜等着吃呢。谁让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呢!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孙大妈拿着两只大白瓷碗和一把刷子早早就把我喊醒了。我一看,妈呀,一个碗放绿油漆,一个碗盛红油漆,红配绿不是赛狗屁吗?没办法,只好又让她去寻点白油漆,也好勾兑成过渡色呀。秀兰此时在房子外已经扛来把大梯子正等着呢。看这阵势,我也只好被赶“鸭子”上架——上房了。
    那是一个多么秀丽清新、明媚的农家之晨呀。春末夏初的华北冲积平原上,嫩绿的庄稼该吐穗的吐穗、该拔节的拔节。一抹霞红伴着天际的浅蓝浅灰,好像在编织着新娘的嫁衣,又像代表着上苍的祝福去为青春化妆!就连带着海味的微风也似乎是要轻撩起新娘的盖头,让她羞热的脸庞多一点凉爽。此时的我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感激之情。可感谢谁呢?感谢什么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难道要感谢人妖颠倒黑白混淆的“文化大革命”吗,难道要感谢让千百万人妻离子散蒙冤含悲的所谓“阶级斗争”吗,难道要感谢那令人窒息的社会空气吗?难道要感谢那帮不事稼穑不顾民生倒乾坤毁社稷的蟊贼吗,当然不是、绝对不是!但是我还是要感谢,感谢这永远有日出的大地、永远有生命的自然、永远有爱情的青春、永远追求美渴望美包容美放飞美的心灵!当然,也就感谢“逼”我在房上画画涂鸦的孙大妈和她的女儿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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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运的悲声(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当时我画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反正,凭着我在农村办村史展览那点功夫,凑合着画了一只和平鸽,画了几朵牡丹,还有就是龙、鱼、马。我一边画一边让大妈、秀兰和围观起哄的孩子们猜猜画的都是什么。我指着鸽子,他们就喊:“鹅!鸭子!”我指牡丹,他们就喊:“西红柿!开花大馒头!”指龙,就答:“蛇!蚯蚓!”再指那条鱼,又被说成:“老玉米”。至于我最得意的那匹奔驰的骏马,他们的回答竟空前干脆、一致:“是大肥猪!”大妈在一旁笑得直抹眼泪,秀兰乐得一只手直捂肚子,一只手把梯子拍得“啪啪”响:“快下来吧,晌午饭都好了,有酒呢!”
    一个半月的实习匆匆结束,我也就离开了汉沽茶淀乡和我的房东。
    又过了一个多月,到了7月份。不知为什么,系党委又决定派几个比我们低一届的4个同学再去茶淀乡人民公社进行“教学实践”,而且还专门指名由我带队,“你有经验,与当地老乡又处得不错。”我心里暗暗高兴,说不定又能见到孙大妈娘俩了。7月27日本是我们出发的日子。不巧,支部要开党员发展会。我说能不能请假?因为我事先已经表示,不同意那个上级党委内定的发展对象。谁知支部书记不批准我的请假,说越是不同意越要在会上说说意见。事后才知道,支书也不同意那家伙入党,但碍着上级的面子不好公开反对,所以就想找把“枪”使唤使唤。你想,有了这么一层,她还能准我的假吗?于是,我就只好让那几个低年级的同学先走,还告诉他们怎么坐火车,下车住哪儿,先联系谁后联系谁唆交代一大堆“注意这注意那”。我本人则去参加那个别别扭扭的发展会,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再动身去茶淀。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三时四十二分,一场大地震发生了。踉踉跄跄、惊恐万状地跑到宿舍楼外的男生女生,在似雨似雾中都在小声议论,谁也说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尽管是在夏夜的湿热里,但人们的心却因为巨大的摇撼、莫名的警觉和恐惧的暗示而揪紧,而战栗。我们几个胆子大点的同学二话没说,蹬上自行车就冲出校门,冲上了大街直奔天津市中心。漆黑的街市,到处都是蜷缩在屋檐下的人群,到处是断裂的墙壁和塌陷的民房,往日平坦的街巷变得高高低低。然而,周围的一切仍是出奇的安静。在这几百万人的特大城市中竟没有车辆的喧闹,没有人声喧哗,更没有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凄厉刺耳地叫声。而最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平时有点屁事儿都要上街狂吼一阵的宣传车,特别是在报道天津东站工人评法批儒、小靳庄农民作诗作画时费尽心机的喉舌,现而今却装聋作哑。这座中国第三大城市完全失控了!
    天渐渐发亮,人们也从混乱庞杂的信息中越来越清楚地知道:唐山发生了7.8级特大地震,而天津汉沽区为6.8级!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4个当晚赴汉沽的同学会出事吗?孙大妈和秀兰呢?消息简直是一小时一变:一会儿说那4个人失踪了。校方决定立即派人寻找。正在调集人力之际,又有消息说,他们准备借宿的某饭店的传达室老大爷亲眼看见这4个人早在地震前就离开了饭店。这让校方松了一口气。大家惊魂未定,汉沽区来电话,说有人“发誓”看见4个大学生最后还是住在了那里。怎么搞的,简简单单一个住还是没住的问题就弄不清了?难道说4个同学革命意志高于天,当夜没在汉沽区某饭店借宿,而是索性一下子插到底,直接赶往茶淀的老乡家了?难道说亲眼看见4个学生去向的两位目击者,其中有一位是胡编乱造吗?
    平日里年短天长,情急中年长天短。我们在坐卧不安中不知熬过了几天,终于在苦盼中知道了4个同学的确切下落。当巨大的吊车把汉沽区某倒塌饭店的水泥板一层一层揭开,当地军民迅速地一层层加以清理的时候,在这座六层楼的最下面一层的某间客房里,人们看到了惊人一幕:一位男同学伏在桌上,旁边是他没有写完的日记,手中的笔和他的头已经被砸烂;另一位男同学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面部血肉模糊;还有一个男孩子赤脚斜倒在地上,不远处是蹬飞的洗脚盆;桌子下面有一个男孩子四肢完好,没有碰伤撞伤的痕迹,只是脸色紫黑,两眼圆睁,一看就是窒息憋闷死亡。
    经过反复核查,我们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7月27日下午傍晚,我的这4位小同学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来到汉沽区某饭店,准备休息一夜,来日赴茶淀乡。不想,该饭店客满,只好另谋歇息之处。此过程均被收入传达室老大爷眼中脑中。所以才有了他说的4人离开之说。然而,当4人来到汽车站询问有无去茶淀乡的客运车时,调度员告,明早有。无奈,4个人又返回那家饭店。此时传达室值班的老大爷已下班,换另一人“主持工作”。此人看到几个年轻人一身风尘一脸疲惫,顿生恻隐之心,于是破例告诉,还有一间房空着,是我解放军某部一位跑物资的同志的“包房”。这两天他出差不在,你们可以暂时借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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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运的悲声(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于是,我的4个小同学自然千恩万谢了一番,欢天喜地了一番。这就是为什么又有人“发誓”看见4个学生入住一说的根由。
    知道4个同学遇难,我的心像被利斧猛地劈开,剧痛却只渗出血。我甚至想:如果他们那一晚没有住汉沽而是截一辆顺路车到茶淀乡,甚至干脆就直接找到孙大妈和秀兰,说不定就不会有悲剧发生了。然而,不久又传来消息:我在茶淀乡的房东孙大妈和秀兰也在地震中不幸身亡。那座画着鸽子、牡丹、骏马的新房刹那间轰然倒塌,结束了秀兰和她娘的梦。此时我的心淌出了血。
    30年过去了,我心中总觉得有某种说得清和说不清的愧疚。能说清的内疚是没有记下4个同学的姓名,当时只想过一天就见面了,往后朝夕相处自然会认识,哪曾想从此成为诀别。只知道他们中三个是湖南、福建、四川的南方孩子,一个则是北方的娃。说不清的则是对孙大妈和她的女儿,是因为那些画没有画好?还是因为觉得命运对这些质朴生命的不公?
    我还活着,劫波后的中国人今天是多么幸运啊。正因为他们是种种悲剧中的幸运者,我相信,他们才会永远倾听幸运的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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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乡记(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长正天降的劫难,一旦临头,不言而喻,给人们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可是人世间,还有什么比恋乡思亲之痛,更令人难以忍受呢?
    唐山大地震,迄今已30年了。
    回想起来,应该感谢当年河北省革命委员会文艺组,在承德召开的那次创作会议,使我和十多位唐山的文友,躲过弥天大难。
    30年前的那个夏天,天气热得出奇。我这人生性又惰,平素不喜动,更怵乘车。接到会议通知那一刻,是否赴会,曾犯过犹豫。后来想,生在河北,却未曾领略过避暑山庄皇家园林的胜景,此去可借机一饱眼福;再而,儿子服役于承德隆化部队,会后可顺便探视,一解思念之苦。由于杂念,方意决成行。
    避暑山庄外的地区革命委员会招待所里人声鼎沸。在报到的人群中,见到塞北的宫克一,卧牛城的朱梦夕。1972年夏天,我们曾共同被借调到河北省出版局,佐助处理稿件。他乡遇故知,自有一番亲热。
    晚上,驻军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为会议作专场演出,却之不恭,只得舍命陪君子。午夜我睡眼蒙胧地回到住所,洗漱完毕,不知为什么,似防意外事件,身不由己地将床头的衣物及洗漱用具,一并塞入提包方入睡。
    沉睡中,我被一声巨响惊醒。随之,地动床摇,灰尘弥漫,顿感呼吸困难,土腥刺鼻。自己已被从床上甩到地板上,方知已停电。黑暗中,我穿上衣服,抓到提包,冲出门外,在走廊上汇入摩肩接踵的人群。下到三楼,人声嘈杂,拥挤不堪,只好耐着性子往下挪。也可能是因为经过风风雨雨的原故,沾染上老于世故的习气,心中暗自叮嘱:天塌大家顶,镇静!
    让人气恼的是,楼下大门紧锁,惶恐不安的人们,有的开始骂娘。好半天,睡眼乜斜的值班员,才将门打开。人如溃堤之水,冲到院落。惊魂甫定,有人说,这是“苏修”打原子dan;也有人说,是地震。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天色灰暗,不知什么时候,空中散落下水珠,只好借树冠避雨。这时有人摇指天空,好像又发现了新议题。
    顺那人的手势望去,原来是晨曦中的楼房,房檐已被震裂,出现了险情。有人打诨说:“咱这是天不灭曹!”转身见宫克一,双臂抱肩,只有一件裤头着体。再看左右的男男女女,很少有衣饰整齐者,可能求生同是人的一种本能吧!我将提包中的雨衣,给他驱寒遮羞。
    宫克一是有名的深度近视,慌促中失去眼镜,着实痛苦。稍安,只好牵着他的手,上楼寻觅衣物和眼镜。大难临头,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女服务员在坚守岗位。她们守职尽责的精神,真令人感动。
    一辆救护车鸣笛驶来,方知有一外埠采购员,情急跳楼摔伤。只见他在担架上,双手护胸,不住地喊痛。事后方知,采购员因心脾破裂,不治身亡。医院有护士跳楼,双腿骨折;街上出现被震裂的房屋,倒塌的院墙。少顷,有确切信息,说是地震。先传说震中在茶淀农场,后又说是在秦皇岛的海上,时近中午,最新消息说震中在唐山。顿时心像悬起来似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的几位同乡,也是意绪纷乱,坐立不安,都盼望承德有关单位,能和唐山联系上,得知这场大劫难,给唐山这座百年工业重镇,带来了什么?结果,一次又一次,都叫人失望了,因为这时所有的通讯手段,都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情急之下,我要通了儿子部队的电话,他同样焦急地等待唐山驻军的信息。按理说,部队的通讯联络,最具时效性,可是地震发生,已近10个小时了,仍处于瘫痪状态,这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心情也随之更加沉重。没等相商,大家一口同音,请求返程。一位老作家深情地对我们说:“地震已经发生了,你们回去,反而多一份危险,不如留下来,安心开会。”我的一位同伴,平日言谈颇有几分大丈夫的气派,没容老作家把话说完,立时拍着大腿说:“我那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呢!火都上房了,你老人家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一位女同胞,也哽咽着说:“我那四个孩子……”是呀!谁都知道,这种天降的劫难,一旦临头,不言而喻,给人们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可是人世间,还有什么比恋乡思亲之痛,更令人难以忍受呢?
    会议主持人,先劝说我们留下来,和地震对着干,后见我等去意已决,只好恩准。我们议决,乘火车到北京再见机行事。
    焦急地熬到傍晚,雨又下起来了。朱梦夕是十年前邢台大地震的过来人,分手时,再三叮嘱,要有精神准备,即使发生不幸,也要挺住。我紧握着他的手,心里热乎乎的。友情,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朋友之间的情谊更珍贵!
    祖籍隆化的作家张峻,1956年,我们相识于全国青年创作者会议,也是多年老友,执意送我们到火车站。途中,大震袭来,天雨路滑,车速过快,险象环生。火车站示知,因地震,京山线停运,给人心头又添了几多愁云。登车时,张峻握着我的手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路平安。”我说:“多谢吉言。”挥手间,一缕惜别之情,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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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乡记(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火车驶出承德站,雨点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车窗。天在哭。小站上车的人,带来各种坏消息:北京在疏散人口;解放军开赴密云水库抢险;飞机在给逃到山上的人投饼干……车厢里原本沉闷的空气,更加沉闷。我紧闭双眼,默默地思念着年迈的老母亲,妻儿老小;思念着矿井下采煤的弟兄,想像他们此时此刻的处境,惟恐他们身遭厄运。
    鉴于北京的形势,大家决定在通县改乘通(县)坑(子头)客运列车。车到通县方知列车已于昨天停运。于是,又议定乘北京至唐山的长途汽车。幸上天垂怜,雨住天晴。可能是由于多年政治运动的磨炼,使我产生了一种思维定式:遇事,急、愁、烦,皆于事无补,因而,总爱自我慰藉:事物坏到顶点,就会向好的方面转化。否极泰来。正是在这种思维的支配下,心头的阴云,也淡了好多。
    汽车站售票厅挤满了人。一位河北省供销社在乐亭开会的干部,震后开车回石家庄经过唐山,说他看到胜利路桥头四层楼高的冷藏库,已陷入地下,西山口的百货大楼,被夷为平地。市里遍地废墟,市民伤亡很大。听后,我将信将疑。不知是历史教训太深,还是当年“当权派”的劣根未净,还傻劝他人,切勿扩散。今天看来,也是我们这号人的“时令症”。
    售票处告知,车票只售三河。一文友从人群的头顶爬到售票窗口,问我买多少张?我说,可你手里的钱买。他热汗淋漓地冲出人群,手中的票有30张。我想赶一站少一站,只要走进唐山地界,就可以向有关部门求援。谁知有人说腰疼,有人说足疾,走不了路,无奈只好将票处理掉。这是我们同行者间,初次出现歧见。
    得病乱投医。我给人民文学出版社打电话。因为那里散文诗歌组的编辑丁羽,是几度合作共事的朋友。此行之前不久,我们还一起编撰开滦煤矿的报告文学集,开滦歌谣集。曾经“当政”的严文井老同志,也曾来开滦审稿,相处多日,故想向他们求助。结果,只听电话铃响,不见有人接听。给北京文化局的友人通话,同样未果。事后得知,那时北京人都在马路上躲地震,很少有留在房间里的“勇敢分子”。无奈,只好找旅馆住下,再从长计议。不知是往昔的“惯性”,还是出于共产党人的“责任心”,我说,患难之中见真情。这是咱们之间初次意见分歧,但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咱们都是“文龙”加同志,所以我说咱们这伙人不能散,一定要同来同归。我见大家亦有同感,心才稍宽。
    通县街头商店已上板,多家正给灾区烙大饼,旅店已不留客。我说,找根棍,咱支个“唐山难民”的旗帜。正因为这种特殊的身份,旅馆介绍处的工作人员,一听唐山二字就惊愕了。当向他陈明原委,验过我出示的唐山市革命委员会政治部的工作证,才开具了旅馆介绍信。
    旅馆是二层小楼,远远地就有一种“畏惧感”。自地震之后,好长时间,唐山人见到高层建筑,总是“敬而远之”,人们称之为“恐震症”。
    旅馆服务员得知我们是唐山人,格外热情,一再叮嘱,不要上楼,睡觉警醒着点,不要关门窗,不要用蚊帐,彼此都成了“惊弓之鸟”。时近中午,服务员听说我们还是昨天晚上用的饭,将自用的窝头,卖我们每人两个,为了防病,又赠送每人一条黄瓜、两头大蒜。大家瞅着黄澄澄的窝头,因为心火太盛,谁也没动它,都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于是议定上街,分头去找返乡的“路子”。中午,张汝林回来说,遵化县建明公社运煤的车队要返县城,答应带我们,叫人大喜过望,愁云一扫。乘车时,可能是太兴奋,我又说,咱们同来同归,都乘一辆车,免得跑散了,发生意外。这时大家的意见,显得格外一致。
    车进三河边境,沿途出现倒塌的房山、断墙;公路中央有用衣服遮脸的尸体,头扎进公路边沟的拖拉机,田地里有四轮朝天的面包车。时有载着伤号的卡车,风驰电掣般地朝北京方向驶去。车上的伤号血迹斑斑,灾情逐渐显露出来。
    车到丰润还乡河桥头,司机师傅说,十分抱歉,他要去追赶车队,再不能远送。那时纪律在人们心目中十分严明,至今我还在感谢他当年在难中相助。
    我们走下桥头,掬一捧还乡河水,净净脸上的煤尘,再掬一捧水润润喉咙。此时此刻,遥对家人生死不明的唐山,真想大吼一声:你大难不死的儿子回来了!
    一队军车,头朝唐山方向,停在路旁。我想借儿子是军人的光,走过去对开车的战士说,我们是外出开会的干部,特来求援,想搭车回唐山。战士说,实在对不起,我们有任务。说完向我行了个军礼。我再不忍亮我“军属老大爷”的身份,叫他作难。转身见桥头停着一辆唐钢的小嘎斯汽车,有了军车遭拒的教训,忙对大家说,快!攀上去!车上持枪的民兵见状大喊,你们想干什么?我说,有话到车上说。上车我以实情相告,知他们是唐钢二炼的工人。我说,我和你们的书记是老相识。他们一听,立时热络起来,拿出身边的花卷,叫我们充饥,答应带我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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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乡记(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车上一声音嘶哑的青年,他说唐山还有“立体性”大地震,老天要灭这方人,劝我们不要回去。一问,方知他是喊破喉咙,才被人从废墟中扒出来的,险些毙命,至今余悸未消。开车时,他果然跳车朝北面山里逃去。途中,民兵们争说震后惨象,二炼几十名工人,被压在食堂里,一个也没出来,他们正在疏散家属,劝我们万一家人遭遇不幸,也别过于悲伤。我感到人与人之间,从来也没有这么亲近,这么温馨。
    车外,不时有军车驶过。沿途难民如蚁,潮水般涌过来。三轮车载着凉席,缝纫机,自行车驮着包裹雨具,徒步者袒胸赤背,一身血迹。呼儿唤女之声,此起彼伏,有的嘴里嚼着青西红柿,有的啃着青玉米穗,一直向北,活似一幅惨不忍睹的流亡图。此刻,我想起小说《围城》,真是城里的人往外闯,城外的人急着往里冲。
    车到钓鱼台,视线豁然开朗,再看四周,建筑皆成废墟。我的心陡然一沉:唐山——毁了!
    路,被四面八方的车辆堵死,我们只好下车,忍痛分手,去寻觅各自的家人。
    夕阳西坠,暮色沉沉。空气里腐尸的气味,令人窒息。我踩着碎石乱转,心痛胜过脚痛。华岩新庄的村外,有人低声在坑里取水。原来水电两绝已经两天一宿了。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街头,变得死一般沉寂,只有几点如豆的灯光,飘忽在倾圮的房舍之间。我想,有灯光就有人,有人就有希望。事隔30年,这里早已是高楼林立的华岩居民区了。
    我家住在市西郊,和华岩新庄相隔3里之遥。离家越近,脚步越沉重。想到家人生死未卜,鼻子酸酸的,心里直发堵。我听到村外果园有人窃窃私语,不由暗自喊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
    远方,传来隆隆的地声……脚下大地在颤抖。进村,家门早已消失。小女儿见我,忙去向奶奶禀报,转身又向妈妈说:爸爸回来了!
    老妈妈见我说:“回来好!回来好!瘦了!瘦了!吉人天相!”
    妻是个内向人。喜极“手足失措”,一边用砖头架灶支锅,点火烧水给我烫脚,一边低声悄语,讲说家人的“历险记”。屋倒,大女儿从颓墙里钻出来,救出奶奶、小妹;只有小弟跑得快,被砸断右腿,医生已看过,准备转外就医。
    深夜难以入睡,我独自坐在花椒树下,耐着蚊虫叮咬,望着满天星斗,听着草虫呻吟。村外,果林里的鸱鸺在哀鸣。露水很重。自大明永乐年间,建起来的这千口之众的村落,已物换星移,一片焦土了;上百条的性命,瞬间从地球上被抹掉了。没有哭泣,没有倾诉,没有诅天咒地。夜,静,静得有些疒参人。这是不是唐山的缩影呢?素日左邻右舍那一张张稔熟的面孔,又浮现在我眼前,痛惜他们已升天国了!我的心,好累呀!
    蒙蒙的晨曦中,我赶到开滦煤矿党委报到。听到的第一句语:宣传处的老处长刘玉恒遇难了!副处长刘东信的妻儿老小同归于尽了,成了“孤家寡人”……当我见到他的时候,脸上是一丝苦笑,正在挥锹清理废墟,开辟办公用地。
    翌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老总”、诗人王致远,带着丁羽和杨匡满,开车找到我。王老说,要组织力量,将这次大劫难中的所见所闻,诉诸文字,告知世人,留给后代。从此,我们顶着烈日,冒着惊雷暴雨余震,奔走在唐山的工厂、矿山、农村、街道,写成《唐山来的报告》一书,于1977年12月面世。
    承德归来,事隔多日,我发现提包里的窝头,已霉迹斑斑,成为这次承德之行,有惊无险的物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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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睹震后唐山实录(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航鹰30年前的震后唐山之旅,每每忆起,心灵仍为之震颤。
    健忘症造访我的大脑长达十几年了,见了熟人叫不出人家的名字,“认真保存”的东西忘记了存放地方,继而发展成离开笔记本“备忘录”已无法履约守信去办事了。然而,30年前的震后唐山之旅,每一个细节至今历历在目,而且每每忆起心灵仍然为之震颤。
    细节一:未见城市先见坟当年我是天津人民艺术剧院的编剧,于8月17日黎明随剧院演出队去唐山灾区慰问演出。我们乘坐的大客车接近唐山市郊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烟雾弥漫,令人觉得奇怪。隐约中可见一堆堆火光闪烁,汽车驶近了才听到远远近近哭声一片。
    我站起身来探出车窗去看,这才看清烟雾缭绕中大大小小的新坟,很多坟前都有人在跪着烧纸钱。一位中年妇女一边号啕一边在烧一身小衣服,那身儿童裤褂不是纸糊的祭品,而是布制的真衣服。那一景象让人一望而知,大地震夺去了她年幼的孩子。
    8月17日那个日子我并未做文字记录,至今记忆犹新是因为唐山接待人员说那一天是震后“三七”。我国北方丧葬习俗,死者去世后每逢七天为“一七”,亲人们都要祭奠追悼,直到“五七”后才算送走亡灵。
    细节二:废墟上的制高点我们乘坐的大客车进入唐山市后,远远地望见又一件奇怪的景象,令人颇费猜测。整座城市的房屋都倒塌了,一片一片废墟掩盖了窄小一些的道路,只有大马路尚能勉强通车。一望无际的废墟中有许许多多在酷夏烈日下闪着光点的白色物体,那些白色物体全都位于制高点。其实废墟里已经谈不上制高点,较高的地点只是一面断垣、一根残柱、半截电线杆、一个立柜或干脆是一座土堆的顶端。
    从死神黑袍子下面逃脱的幸存者们在挖掘自家废墟时都会一无例外地把它举到可能找到的“制高点”,那究竟是些什么物件呢?
    汽车驶近了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尊尊大大小小的毛主席瓷像!有站着挥手的、有胸像、戴军帽穿军装的、不戴帽子穿中山装的……
    我才想起唐山是北方瓷都,盛产伟人像。如今伟人像落入废墟,人们挖开瓦砾时发现它以后不知所措,只能把它敬奉到可以找见的高处了。
    古往今来地球上有过许多遭受震灾的城市,恐怕这一望无际的高光白点是独一无二的奇观了。
    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满车的演职员全都看清了位于废墟“制高点”上供奉的造像,然而谁都没有喊出来……
    细节三:踩在尸体上的舞蹈我们的任务是去唐山钢厂慰问演出,相对而言唐山钢厂所在区域震灾较轻,厂房还能像一块核桃酥似的站立着。钢厂门前是一片小广场,出来迎接的女职员恰巧是我的中学同学,于是我便有机会了解一些震后灾情。
    她一指小广场说:“你们今天来太对了,昨天这里还放满了尸体,刚运走埋葬。”
    我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酷暑炎夏,震后“三七”才下葬的尸体,该会……
    慰问演出开始了,演员们在“露天舞台”上唱着现成的革命歌曲和新编的抗震节目。所谓“舞台”其实是一片坍塌的厂房,可巧厂房屋顶落地时形成平面,压在废墟上有五六米高。
    老同学一指“舞台”说:“这片厂房下面还压着几十个尸体,屋顶太重了,挖不出来。”
    “舞台”上的演员们歌舞正酣。
    我庆幸自己只是个随团编剧,不是演员,这才没有上台去踩踏那些亡灵。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仅心灵为之震颤,脚心也随之发麻,似乎我也在踩着亡灵跳舞……
    细节四:生命承受能力之重还是借了老同学的光,我得以和钢厂工人们攀谈,若不是熟人关系,人们言语很少。一眼便知,这些站在“露天舞台”下面看节目的观众是厂方派来的,他们看节目时大都心不在焉,表情木讷,没有泪痕,没有笑容,没有激动,更没有报纸文章上常写的“深受鼓舞”。
    节目换场间隙,这些来自不同车间的工人们之间也有些交谈。谈话内容叫人听了不寒而栗:“你们家摊上几口?”
    “两口,父亲、母亲。”
    “老两口一块走了也好。我可就难了,老娘和媳妇走了,留下个怀抱的孩子,还有个砸瘫了的老爹。”
    “你们都比我强,我一大家子人全走了,只活下来我一个。”
    站在人群里我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奇怪的是如此沉重的谈话内容,每个人竟都能够做到语气平淡,音调和缓,似乎只是议论昨天的天气。
    我偷偷回首打量着他们的面庞,一个个仍然表情木讷,没有泪痕,甚至没有一丝情感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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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睹震后唐山实录(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西方人常说中国人的脸缺乏表情,此时我才悟到,这些望上去木讷的面庞,却能够载负着生命承受能力的超常极限……
    细节五:与苍蝇共餐慰问演出结束已是午后,汽车开出唐山市区停在路边,剧院后勤人员开始发午餐。午餐只有馒头和咸鸭蛋,这在当时已经很不错了。
    不料,我们却难以进餐。天热,车窗都开着,车刚停下就黑压压涌进来“轰炸机群”——苍蝇。我们不得不拿出手巾一边轰苍蝇一边剥鸭蛋。吃饭的样子很滑稽,咬一口馒头以后必须用毛巾盖上,不然的话上面就落满了苍蝇。幸亏每份午餐都有纸兜包装,我们不得不把纸兜放在膝盖上,左手拿食物,右手拿毛巾,吃一口立即捂上,再吃一口再立即捂上。人人都摇头晃脑挥舞手臂轰苍蝇,“轰炸机群”仍然嗡嗡叫着向你俯冲。
    要不是饥肠辘辘,我真是无法下咽。过去,从未见过个头这么大,嗡嗡声这么响的苍蝇,想到他们曾在炎夏叮噬那么多尸体,我心里顿生恐惧,这哪里还是昆虫,简直是穿梭于阴阳两界的怪物啊……
    无奈中,便有人大声叫喊:“开车!快开车!”
    汽车驶出唐山市很远,大家全都站起来轰苍蝇。好在所有的车窗都开着,车速加快以后车内风力很大,这才渐渐地把苍蝇驱赶一净。
    细节六:洗浴变成一种仪式傍晚时分,我们回到了剧院大院。当时演职员工家的“临建棚”都搭设在剧院大院里,因此有许多家属等候多时。
    家属们不约而同地捧着洗浴用品和干净衣服,跟前还放着许多洗衣盆。那年头没有洗衣机,亲人们叮嘱我们进入浴室后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扔在洗衣盆里。
    剧院后勤科早已为大家烧热了洗澡水,我们以一种别样的心情仔细搓洗,打了一遍香皂又一遍香皂,冲了一遍清水又一遍清水……
    当我们里里外外换洗一新走出浴室,仰望金色的晚霞时,觉得自己从死界回到了生界,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那一刻,我完全忘记了天津也是地震的重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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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杨迎新震灾中,那些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成为我生命中永恒的珍藏。
    1976年,我30岁,是唐山市公共汽车公司工会的一名干部,刚结婚不久,住在唐山市路南区刘屯街东风楼,地处市区东南部,靠近丰南县地界(后来知道,这里是地震最强烈的核心区)。东风楼是一幢有六个单元的两层小楼,我家住的是二层30多平米的两居室,非常简陋,房顶是20世纪70年代北方农村常见的那种木檩加煤焦板结构,比水泥预制板重量轻,但因为是整体浇注,故整个层面连成一体;没有煤气、自来水,家家备有水缸和蜂窝煤,吃水楼上挑,炉灰楼下倒,很不方便。
    当时,大家的防震意识很淡漠。70年代初,尤其是1975年2月4日辽宁海城发生74级地震以后,唐山群众才在文件传达中知道一点地震的事,媒体对地震的报道极少,亲朋间传播一些信息,还经常受到官方的“辟谣”、追查,因此人们不知道地震的惨烈与可怕,预防也不认真,记得最常见的预防措施就是,睡觉前在桌上倒立一个酒瓶子,地震发生会震倒瓶子摔碎把人惊醒这样的防护措施。人们坚持了一阵,见没动静就拉倒了。
    1976年7月28日夜晚,天气像凝固了一般闷热阴沉。我楼下住的是一个八口之家,当外科医生的夫妇和他们的六个孩子,这家人爱好音乐,还养着不少小动物。这天晚上,悠扬的琴声、歌声不断。我睡得晚,夜里十二点半左右才上床,由于天热,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还不断传来犬吠声,更加令人烦躁。朦胧中突然觉得一股凉风裹着雨点从窗口扑进来,我便起身把窗帘拉上,然后躺下接着睡。刚要睡着,屋里突然大亮,像白天一样,觉得很奇怪,进而想,可能是停电后忘了关灯、又突然来电了吧?<br>手机电子书之家欢迎您的光临www.luo8.com./?u=66416<br>这样想着用眼扫了一下北窗,才发现不是灯亮,是外面的天空全亮了!那是一种闪着淡蓝色银光的明亮,像月光而又比月光强百倍(地光)!正纳闷间,一种低沉怪异、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由远而近、由弱到强地滚动而来,犹如千只猛虎齐吼于空谷,又像万只野牛聚哞于旷野,那是一种蓄积已久、无处排遣而突然冲决出来的怒叫,是一种强遭束缚、不屈而又无奈的哀鸣,是人间很少听见的天籁之音(地声)。正当我被这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惊得发呆之时,床铺便上下猛烈地颠动起来,身体被颠起半尺多高,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睡在旁边的妻子大喊一声:“地震!快跑!”我跳下床向房间门口跑去,刚跑几步,便觉得脚下波浪似的摇动起来,人像立在大浪中航行的轮船甲板上,竭力想站也站不稳,我练武术时练过“站桩”,自认在保持平衡上有点功夫,但此刻一点也不灵了,不由自主地两手扶地,向前爬行,但爬了几步就爬不动了,因为摇动太剧烈,地面像浪尖上的船,忽而立起来,忽而倾倒,人像圆木似的来回翻滚。我滚爬到卧室门口,就听到厨房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我意识到是热水瓶、水缸、锅碗瓢盆被砸碎的声音,我的头上、身上也被落下来的东西狠狠撞击着,当时并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眼花,接着就听隆隆一声巨响,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强烈的烟土味呛醒,感觉自己被埋在了废墟之中,呼吸非常困难,神智恍惚,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一点声音。我想像不出这样呆着能坚持多久,顿时一种绝望的念头袭上心头,难道就要死了吗?一个30岁的生命就要完结吗?爱人在哪里?她跑出去了吗?她还活着吗?我的许多愿望和理想还没有实现,还有许多该办的事没有办,这样告别人世太没价值、太匆忙啊!转念又想,震魔无情翻脸,造物主要收回它的“造物” ,又有什么办法?唉,死就死吧!这样一想,反倒觉得轻松与超然了。恍惚中,我仿佛在悠远静穆的月光下徜徉,30年生命历程中的重要情境,像电影蒙太奇的画面飞闪而来,家乡的土地,上学工作的地方,尤其是父母的面容,兄弟姐妹、恋人朋友的身影,像是在画上一样,一种年代久远的黑白画,他们表情平静恬然,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神秘的微笑。我看着他们,他们不说话,没有悲怆,没有哀号,始终是那种淡淡的微笑,难道这就是死亡大门的景象吗?多年之后,我常回想起这令人难解的一幕,并与相关的研究作比较,有研究者说,人的最后阶段是“进入黑暗隧道的感觉” ,犹如胎儿从产道娩出;大作家雨果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见漆黑的光”; 一位心理学家将人类“濒死体验”分为五个阶段:安详轻松、意识逸出、通过黑洞、亲朋欢聚、与宇宙合一。这与我的感觉大体相同,略有差异者,“黑洞”于我来说是月光下的感觉,他描绘的亲朋景象是“形象高大,绚丽多彩,光环萦绕,宛若天使”,我的亲朋则朴素一些。这当然是后话了,还是说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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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且说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个豆粒般的微小光点射进我的眼角,定睛一看,是天上的星光!我似乎看到了一线生的希望,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没有被深埋,臀部以下被砖石、土块紧紧裹住,腰背以上被一块巨大的煤焦板压着,身子像虾一样弯成90多度,我试着想动一下身子,没有成功,只有平伸的右手似可动一动,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你—在—哪—里?救—救—我!”是妻子的声音!“你在哪里?”我大声喊道,“我在这儿!”原来妻子就在我旁边!她也被一块大焦子板压着,我的右手正好搭在上面,我用力把这块焦子板向上一托,她就说轻松一点,叫我赶快搬开。但我此时被压得匍匐着,平伸的手使不上劲,我必须先拱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块焦子板,直起腰来,才能救她,而这又需要以压在她身上的那块焦子板作支撑才行,我说:“你忍一下,我先站起来”,于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挺胸直腰,背上的那块焦子板被我拱得斜立起来了,但终因体力不支,又重重的把我压趴在地,如此反复几次,筋疲力尽,也没能拱开那块巨大的焦子板,只觉背上阵阵钻心的疼痛。不能这样等死,我说:“喊人吧!”于是我和爱人便一起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竟然有人回话:“你们在哪儿?” “在这里,快来!” “你们坚持住,我马上就来!”黑暗中一个人很快过来了,他搬开压在我身上的焦子板,又刨开挤着我两腿的砖石,这时我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他把我从砖石缝隙中拽出抱起来,放到废墟上,接着又把我爱人也救了出来,她也不能动了,我俩并排着躺在一起。我们当时只穿着裤衩背心,来人又从附近找来一条被子,盖在我们身上,安慰我们说:“你们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别人,不用担心,我随时来看你们。”这时天还黑沉沉的,不到早晨5点钟。
    后来我们才知道,救我们的这位大哥叫陈连喜,30多岁,是开滦煤矿工人,他一家三口住在我们楼旁的一座平房里,只受点轻伤,看到我们这幢楼全部倒塌,他迅速安排好家人,就赶来救人,在废墟上跑来跑去,双脚扎得鲜血淋漓,用两块棉布包着。地震中他救了不少人,住在我们旁边楼门的一对京剧演员夫妇,就是他背出来的。(如今,陈连喜夫妇已经退休,住在丰润区,逢年过节我去看他们,提及当年救命之恩,心中溢满感激之情。)
    被救出后,我们仰面朝天、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废墟上。周围渐渐传来走动的声音,对老天的怒骂声、呼救声、搬动转石的吆喝声响成一片,独独不闻哭泣声,户户房到屋塌,家家痛失亲人,人们已被突然降临的伤痛击晕了,淹没了,瓦砾中的生命在呻吟、流血,他们没有时间悲痛,有的只是对生命的夺抢,与死亡的抗争!没有受伤或伤轻的人们自动组织起来,展开了悲壮而伟大的救助活动。人们大多只穿裤衩背心,袒胸露背,遍身泥污,沉郁悲戚的神情中透射出坚毅和冷静,像原始野人那样无畏而飞快穿行在残垣断壁之间,给绝望的人们送去希望。住对面的牛老师夫妇给我们送来了温情的话语和一把核桃仁;人们用扒出来的面粉在一个砸扁的脸盆里烙饼,烙好的第一张就给我们送来了;尤为难忘的是得到了张建国、张建华小哥俩的热情帮助,他们当时还不到20岁,跑来东风楼救父母、妹妹,父母不幸遇难,妹妹受重伤,他俩忍住悲痛,除照料妹妹外,还细心照看并不认识的我们,找来塑料布,在我们身上搭了个挡风的小帐篷,建华当时是下乡知青,在瓜园看瓜,弄来一些甜瓜、西瓜,分给大家,至今那饼、那瓜的香甜,仍存留于口齿之间。(震后,我调到唐山劳动日报副刊,任编辑、副科长,主持工作。1986年,报社需要添人,也是有缘,此时在钢厂上班的张建华发奋读书,以优异成绩从电大中文系毕业,我便推荐了他。到报社后,他当编辑、记者,干得非常出色,他曾与另一名记者合作,勇斗歹徒,救助被抢劫的少女,被评为“唐山市学雷锋十佳公民”,多次获省、市先进工作者称号,他的作品多次获省一、二等奖,现在是报社群工部主任。)然而,震魔的淫威并未收敛,7月28日这天,似阴似晴,天空呈混沌怪异的乳白色,天气变幻不定,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又是烈日当头,几乎每过几分钟就有一次小的余震。傍晚时分,发生了大地震之后最强的7.1级余震,只见那些还未完全趴架的楼房,几次猛烈地前俯后仰之后,轰然倒塌;大树歪下身子,像扫帚般扫着地面;地震像一面大铁筛子狂筛猛甩,原本支棱八叉尚有缝隙的废墟经此一筛,变得更沉实了,我们身下,埋在废墟深处的医生夫妇八口之家,声息全无,全部遇难。我们所在的东风楼,伤亡极为惨重,24户中震亡18户,仅存二层上的6户,这与它是最高层且房顶较轻有一定关系。此次地震,我的大姐、姐夫,我爱人的父亲、大姐,均遇难身亡。后来得知,我们的遭遇牵动着亲人的心,沧州家乡的老父亲,背着干粮和一把小板镐,要来唐山扒我们,被二姐劝住;在保定工作的舅舅,让孩子开着一部大吊车,连夜赶到唐山,但遍地山一般的废墟和拥堵的道路,使他们根本找不到我们——即使找到也晚了。后来这部大吊车加入了抢救不相识伤者的队伍。“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个人不如组织”,在唐山大地震中得到了充分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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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地震后最要紧是抢扒埋在废墟中的人,伤者被救出后,人们便少有时间照顾了,因为到处都是被压埋的人,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因此我和爱人在废墟上躺了整整两天,直到7月29日傍晚,单位得知我们的情况,派职工吕大顺等把我和爱人抬到了汽车公司,偌大的停车场,躺满了重伤伤员,白杨树的汽灯下,上海医疗队的医生护士汗流浃背、不眠不休地救治伤者,我爱人骨盆骨折,头被砸破,缝了18针;我腰部骨折,手脚膝盖多处受伤,进行了消毒处理。我们并排躺在帐篷的一角,周围常有断气的人被抬出去,我听到人们小声谈论我们:“这两口子能活吗?”“够呛”,闻之不禁黯然,心情一度非常颓丧。然而周围也弥漫着温情,公司党委书记张树海蹲在我们身边,鼓励开导我们,每天忙得飞一般的吕大顺,给我们端来一碗酱油粉丝汤,喂我们吃下;建国、建华也跑来看我们,送来一把蒲扇和两个白籽红瓤的黑色大甜瓜,当时我们都昏睡着,他们没忍心叫醒我们,在扇子上写了几个字:天热,蚊子多,扇子给你们用。震灾中,这些比金子还珍贵啊!
    7月31日上午,我们被安排去大连治伤,我和爱人各躺一块门板,被运往飞机场,上飞机时人太多,混乱拥挤,解放军救援队的团长在前面抬着大喊:“同志们!让一让,这两口子都受了重伤,没人照顾,让他们上一架飞机吧!”一边喊一边抬着门板向前冲,汗湿的军装紧贴在他的背上,泛着大片白碱,这个形象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打听到这位团长姓高,但不知驻防何处)。这样,我和爱人终于同乘一架飞机,和其他伤员一起,转移到大连海港医院进一步治疗。
    大连依山傍海,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一下飞机顿觉周身松爽,汗渍全消,伤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但最让人难忘的是大连人的热情,还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他们就守候在我们身边,拉着手问长问短,不停地嘱咐司机开稳点。当时的海港医院不大,突然安排震区的100多名伤员,床位十分紧张,为了给我们腾出病房,许多本地患者提前出了院,把最好的病房让给我们。伤员多是危重、骨折病人,治疗、护理工作十分繁重,医护人员昼夜忙碌,吃不好睡不好,两眼熬得布满血丝。就拿给骨折病人翻身来说,就是件麻烦事,需要三四个人站成一排,用手托着一齐使劲,慢慢翻过去,稍微用力不均,伤员就痛得钻心大叫,因此每给病人翻一次身,几乎等于一次“战役”,医护人员常常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当时物资供应紧张,为保证伤员吃好,医院专门到外地买来鸭子和新鲜蔬菜,千方百计改善伙食,为使饭菜合乎每个人的口味,他们逐个问我们喜欢吃什么,顿顿饭都是预先登记,保证每人能吃到可口的饭菜,记得有一次,我说想吃点豆腐脑,果然就端来了,是护士特意到街上排队买来的。我们躺着不能动弹,吃饭喝水是个难题,护士就端着饭碗一口一口地喂,从无半点厌烦,每逢开饭时间一到,病房里一个护士守一个病人,开始喂饭,常常是病人一边吃饭,一边眼角滚动着感激的泪水。20来岁的小宋,是从当时开办的“赤脚医生培训班”抽调来的,她高高的个子,白皙红润的面庞,活泼热情,照顾伤员十分周到,吃鱼的时候,她把鱼刺一根一根的择净,一边喂一边讲大连的风土人情,她还经常为大家代xie家信,我和爱人写给父母的第一封信,就是她给代笔的,这封信我现在还保存着,每当看到它,就想起小宋那笑眯眯的面庞。二十五六岁的护士小刘,身材苗条,娴雅文静,但工作泼辣,善解人意,服侍伤员的“拉撒”,擦身洗脚,她尽心细致,不怕脏不怕累,没有半点嫌弃,多么可敬可爱的人啊!多少年之后,每当忆起当时的情景,我的心中就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大连的近两个月的日子里,我们充分感受到祖国处处有亲人的温暖,大连市委多次组织慰问伤员,文艺工作者到病房演出,街道的大妈把我们的衣物被褥拆洗一新,是年九月底痊愈的伤员出院之前,还给每人发了一套蓝色的新衣。当我们登上返回唐山的火车,恋恋不舍地紧紧握住大连兄弟姐妹的手,倾诉感激、惜别之情时,车厢内外哭声一片……
    真情,义薄云天的至爱真情,使我在凄风苦雨、满目血腥的震灾噩梦中,看到了希望,疗好了创伤,挺起了脊梁,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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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真情,义薄云天的至爱真情,使我在凄风苦雨、满目血腥的震灾噩梦中,看到了希望,疗好了创伤,挺起了脊梁,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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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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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脊梁,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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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脊梁,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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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6)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梁,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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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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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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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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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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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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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难时刻,那阳光真美!(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杨慧兰我这被抬到芜湖来的异乡人,终于挺起腰板,迈开双腿,踏上了归途。是芜湖人民在我身上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芜湖是一座花园式的城市,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山好,水好,人更好,我这样说是因为那里的人曾经给予我第二次生命,芜湖也由此成为我第二故乡。
    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7.8级大地震波及宁河,造成县城85%的房屋倒塌,到处都是废墟。我被埋压在坍塌的房子底下。当时,只觉得身上压了很多很重的东西,且腰部的压力越来越大,眼前一片漆黑,我艰难地挪动着下半身,一种求生的欲望促使我拼命地喊叫,可喊叫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听到同院张继明大哥的呼叫声,并且听到他在我的头和身体上面扒泥土、搬砖瓦的声响。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头顶上方出现了一束光亮,而后同院的几个人,把我从这个洞口拉出来。我睁眼一看,张大哥双手血淋淋的。原来他怕我被房土闷死,是用两只手把我刨出来的。看到他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我刚要起身想看看九岁的儿子时,只觉得腰以下死沉死沉的,根本无法动,于是邻居们把我抬到门板上。
    震后几天里,我急得要命。两个孩子没人照顾,我还得要人护理。虽然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了,又送来了粮食,安顿好了居民的生活,虽然八号兵营的子弟兵,地震当天就来到芦台镇,他们不顾余震的危险,战斗在抢险救灾的第一线。可是我只能躺在门板上,看着人们忙碌着,自己饱受伤痛的煎熬。同院的钱铸塔老师替我请来了内蒙野战医院医疗队的道吉尔大夫给我检查。大夫说我是腰椎骨折,必须动手术,否则终生不能站起来。于是我被抬到野战医院。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不能手术,在8月15日我被送往外地治疗。
    那天早晨5点多,我躺在担架上被大家从车窗送进车厢里。离别亲人和一双儿女,心想自己生死未卜,心情无法平静,泪水夺眶而出。火车慢慢开动了,我望着车窗外的蓝天,默默地说:放心吧,亲人们,我会回来的!
    火车风驰电掣。一路上停了十几次,每次停车,窗口都挤满了前来慰问的人。他们送来慰问品,有饼干、水果,我们这些伤员既饿不着又渴不着,加之有道吉尔等医生的精心护理,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到8月16日早晨5点钟我们这一列车伤员,安全抵达安徽省芜湖市。
    火车刚刚停稳,在站台上等候伤员的芜湖市党政军领导就登上火车,到各个车厢进行慰问。我们看到芜湖市领导、群众这样热情,不知谁领头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向芜湖市人民学习!那场面之热烈,现在想起来仍激动不已。
    我是被四个小伙子用担架从车窗口抬下火车的。然后由小伙子们抬着,还有四个小伙子准备替换,一行八人一路小跑,跑了四五里路,来到安徽师范大学。8月的南方,赤日炎炎,八个小伙子,为了让我能早些到达住地休息,累得满头大汗,个个气喘吁吁。
    我被抬到三楼一间由教室改成的病房里,马上有三位姑娘围住了我。她们帮我翻身,给我擦洗,又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们是芜湖市革委会挑选的共青团员,是专门为伤员服务的。这三位姑娘是高中毕业生,为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她们三班倒,昼夜服务。第二天,市领导就把慰问品送到每个伤员手中,衣食住行样样都有。每天都有人来问寒问暖,伤员们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在师大住院期间,我需要拍片子作检查。拍片子要到一楼去,有一位姑娘背着我下楼上楼,虽然我比较瘦弱,但是背我的姑娘,还是个孩子呀,我怎能忍心呢。我轻轻地对她说:“姑娘,放下我,你搀着我走吧。”她马上说:“阿姨,你不能走,不能走,我背得动。”
    芜湖人民培养的青年,真是好青年,是他们用自己的言行,把党和芜湖人民对伤员的真情和关怀,送到我们心里。我亲眼看到这群少男少女为截瘫病人端屎端尿,从无怨言;看到他们耐心地给伤员喂水喂饭,从无烦躁;看到他们给伤员洗头、洗澡、洗衣服……他们比我们的亲人还亲哪。
    9月初,我被送到芜湖市第二医院做手术。护理我的三位姑娘也跟到了医院。10月8日我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灯亮了,手术台两旁站满了医护人员。有的量体温,有的测血压,有的给我进行麻醉,个个忙个不停。无奈我不吸收任何麻醉剂,只好一边作针刺麻醉,一边动手术。
    5个多小时过去了,疼得我不住地呻吟,有时不能不高声喊叫。这极度的疼痛,使我咬破了嘴唇却不知。刘大夫一边做手术,一边安慰我说:“忍着点,忍着点,只要做了手术,我保证你几个月后就能站起来。”还有一位女大夫告诉我手术很顺利,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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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难时刻,那阳光真美!(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手术一共用了6个多小时,这可是个又大又非常复杂的手术,不论哪一个环节稍有疏忽,都会使我永远站不起来。是芜湖市的医护人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的血管里流着芜湖人民的血,我的心里铭记着医生护士们的爱心;他们医德高尚,医术高明;他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我手术的医护人员既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也没有想得到任何回报,他们确实是党教育出的白衣天使。
    我在床上仅仅躺了18天就能扶着走路了。身体不断恢复,我的精神压力亦愈来愈轻了。
    秋末冬初,领导们又给我们送来了冬衣。为了集中治疗,我又到芜湖市第一医院住院,三个姑娘又随我到第一医院。
    她们每天除了帮我料理饮食起居外,还搀着我练习走路,姑娘们怕我想家,一有空就搀着我到大街上转转。她们陪伴我一同到过市中心游览,一同到过镜湖和铁山宾馆观景。胡姑娘还扶我到她家去做客,扶我坐汽车去看电影。是姑娘们炽热的心,给了我无限的欢愉,使我很快地恢复了健康。
    岁末,我这被抬到芜湖来的异乡人,终于挺起腰板,迈开双腿,踏上了归途。火车终于在芦台车站停了下来,我走上天桥举目远望,芦台已面目全非。接我的亲人都怔住了,从他们的眼光里,我悟出了是党,是社会主义,是芜湖人民在我身上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斗转星移,30年过去了,如今的我已退休在家过着清闲的日子。我能有今天的健康、幸福的生活和美满的家庭,是芜湖的父老乡亲给我的。30年来我总暗下决心重回芜湖,当面重谢救我命的那些恩人们;我也无数次梦游芜湖,梦中我多次看到那张张可敬的笑脸。芜湖市的山山水水、人们的殷殷亲情永驻我心,救命之恩将永固心底。我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呼喊:您好,我的亲人!您好,我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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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找的天堂(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李唐慧埋葬母亲眼里流出的是泪,寻找母亲心里淌出的是血。30年过去了,活过来的人们不再谈起那个话题,他们早已将那大痛融进了生命的灵与肉,有一种情感叫沉浸。
    30年过去了,船过水无痕。
    唐山人很少再提地震。不是忘却,而是回避。我从不阅读有关描写地震的作品,也拒绝看这类题材的影视。可多少回在梦里,我却重新回到了我家的小院……
    那熟悉的木质屋顶缀满着爬山虎的青藤,挺拔的酸枣树,高大的鸭梨树,还有正在绽放着的刺梅花……梦境里我的母亲正站在花丛前,轻轻抚弄着那一簇簇美丽的花枝……她静静地,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妈!”我大声地呼喊,她却不说话,于是我大踏步地扑向了母亲。梦,就这样醒了。我重新闭上眼睛,固执地希望再回到梦中去,但这种努力却很徒劳。
    30年前的“7.28”,青藤、果树、花丛、母亲,这一切都在那个黎明前的黑夜被吞噬,完完全全地消失了。那一瞬,消失得让人猝不及防,消失得使人大脑一片空白……
    当时,我和两个弟弟抚摸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变凉,我就这样一直哭下去,哭下去……
    震后第一个夜晚,和历史上许多大地震的记载一样,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休止的暴雨,它竟瓢泼般砸向毫无能力遮挡的人们,活着的、伤着的、死去的,一同被雨水淹没。雨声,雷声,伤者痛苦地叫喊咒骂声交织成一片,还有人们大声的嚎啕,这一切都镶嵌在30年前的那个黑色的日子。
    那夜,我们姐弟仨用一床被子将母亲抬到了文化宫广场,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守着母亲。突然,广场上一阵骚动,人们惊慌地奔走相告:陡河水库被大水灌得猛涨,大坝已经保不住了,一场次生灾害马上就要到来了,唐山将在近几个小时之内沦为一片汪洋……谣言鼓噪着人群,刚刚劫后余生的人们简直像一只只惊弓之鸟,不知所措。
    我却异常平静。害怕吗?心理也曾掠过一阵心跳,但当我望见母亲那似乎睡去的遗容,想到去外县未归的父亲,忽然觉得自己一夜间长大了。我把两个弟弟拽到身边,抚摸着大弟的肩头:“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小弟。一会儿要是人群撤离,你们俩就沿着唐山站的铁道线一直朝西走,去北京。到了那里也就能找到咱家至亲的人了。”“姐,那你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我扭过头来看了一下母亲,然后对他们说:“你们看,妈妈躺在这里,爸爸又情况不明,我只能陪着妈妈,等着爸爸了……”
    天终于亮了,骚动了一夜的人群终于归于平静,不知是活着的人已经麻木,还是谣言已被制止,人们终未逃生,我们仨度过了一个惊恐之夜。
    好心的大舅帮我们把母亲埋葬。
    永远也不会忘记震后的第二个夜晚,不!是属于我们和母亲在一起最后的一夜。我们仨就这样围坐在母亲的身旁,一点睡意都没有。
    真希望时间就此停顿……
    “姐!”“嗯?”随着小弟地招呼我扭过头来,他正用那双明亮的眸子望着我:“明天,大舅会把妈妈送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随着我的摇头,我们姐弟重又归于沉默。小弟虽说15岁了,但却还未完全脱掉稚气,明天母亲说走就走了……想到这里,我非常认真地对他说:“明天妈妈走的时候,你一定要嚎两声儿,哎!你怎么就不会哭呢?”我有些嗔怪地说。这两天来,大弟和我也不知淌过多少眼泪,可小弟却似乎不会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一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此时他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没吱声。
    真舍不得让母亲走,明天母亲就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了,不去不行吗?对,不去不行了,这是大舅说的,母亲的肚子已经开始发胀了。唉,是得埋了,是得埋了。我一会儿摸摸母亲的手,一会儿摸摸母亲的头,我把脸贴向母亲的脸,她的脸好凉好凉……两个弟弟怕妈妈冷,不停地抻一抻盖着母亲的小布单。
    夜正深,整个文化宫广场显得比昨夜安静了许多,人们经受了两天的折腾,都哭累了,痛乏了,他们暂时进入了梦乡……今晚真是一个寂静的夜。
    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也显得比昨夜纯净,一弯上弦月清清淡淡地挂在天际,与满天繁星一起将冷冷的清辉洒落在母亲熟睡的地方。“小弟,你还记得小时候邻居于妈妈讲过的那神话吗?她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一个丁是什么?”弟弟问我。“一个丁就是地上一个人。你瞧那天上有这么多星星,其中一定会有一颗是属于妈妈的,明天妈妈就会随着这颗星一同走了,这颗星会把妈妈带到一个美丽的地方。”我用手指着天上的星斗,两个弟弟同时仰起头来,向着夜幕里的天空张望……我真希望这夜再长一些,让母亲和我们多待一会儿。清晰地记得,那夜好安静:有星、有月、无雨、也无风……可是,天还是亮了。埋葬母亲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下午,大舅找来了三舅和喜子哥,还有我们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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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找的天堂(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一床花棉被终于裹住了母亲已冷却的生命。好心的人们抬起母亲,她就真的起程了。“妈!妈!妈……啊…啊…啊……,”我被这绝望的恸哭惊呆了!回头望去,只见坐在地上的小弟满脸泪雨,那哭声悲切凄凉,声音撕裂。我突然明白了,这是15岁的小弟发自心灵绝望的呐喊,三天来,他一直压抑着的大痛,顷刻间彻底地宣泄了。
    谁能不垂泪,谁能不动容啊!我带着两个弟弟护送母亲上路了。
    母亲葬在了大城山的山坳里,我看着母亲的墓穴被红褐色的泥土堆成了坟丘,在这里埋葬了一个年仅48岁的生命。我的母亲:一个出生在冀中狼牙山穷乡僻壤的女性,9岁当上儿童团长,13岁参加革命,战火的硝烟曾洗礼过她,在她的右臂上一直残留着敌人的弹片。如今,那块长在肉里的弹片再也无法折磨她了,它将随着母亲一同离去。埋葬完母亲,大舅和三舅就要走了,面对护送母亲安息的两位长辈,大恩不言谢,我扶着两个弟弟向着他们跪了下去……
    震后第四天,也就是埋葬完母亲后的次日,父亲从迁西赶回来了。他终于未能与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平生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他的泪水和汗水一起从脸上淌下来,擦也擦不净……
    再后来,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母亲的尸体被挖走了。据说是防化兵用探测仪进行的清理,当我和弟弟发现后,呆若木鸡。大弟终于打听到唐山市西郊有一个填尸的大坑,于是我与他商定,次日瞒着父亲,去那里寻找母亲。
    第二天的清晨,我们姐弟骑车向着西郊飞快地驶去,冬夜的寒气还未散尽,郊外一片荒凉,我和弟弟都将车速提到了最快。“听说那填尸坑很大,已经填埋了很多尸体,填埋的方法是一层尸体一层灰,一层一层地填,我们怎么找呢?”弟弟一边骑一边问我。“不怕,只要妈妈在那里我们就能找得到,她是一定会听到我们的呼唤的。我读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她哭倒了一块城墙,于是露出了她的亲人。我们也一定能找到!”我语气坚定地鼓励着弟弟。
    我和弟弟终于看到了那个还在不断地填埋尸骨的大坑,那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的坑,我们看到时,它还只有一人多深,可底下已经不知填埋了几层尸骨。里边的确是一层尸骨一层白灰,在坑的边沿上有民兵把守着。他们见我们姐弟一直往下望,就走过来,我们向他们讲明了来意,他们不住地摇头,“这么大的万人坑,而且尸体又都裹了袋,哪能认得出来?”“让我们下去找一找,或许找得到呢!如若找不到,我们也就死心了!”说时,我和弟弟都哭了,几个民兵终于不再阻拦我们,我和弟弟相扶着走下了万人坑。
    我们每踩着一具尸体,就感到一种揪心的痛,天寒地冻,脚下发出空洞的咯吱吱声响,“原谅我们好吗?我们太想找回母亲了!”我在用心灵和他们说话,不知他们的姓名,不知他们是否也还有亲人,我和弟弟真的不忍再踩着找下去:“妈妈,妈妈!”我哭喊着:“你听到我和弟弟的呼喊了吗?你告诉我你在哪儿啊?”我和弟弟在这阴森森的万人坑里哭喊着,可是苍天无言,诸鬼无声!上边的民兵在坑沿上一直注视着我们,他们几次想催我们上去,但都忍住了。西北风仍在无情地呼啸,好似那些不愿离去的鬼魂在哭泣,更似从万人坑那层层尸骨里发出的悲鸣……无论我如何执拗,我所想像的奇迹终未出现。几位值勤民兵开始劝说我们上去,弟弟也说:“姐,我们不能再找下去了,中午如果不回家,爸爸会找我们的。”弟弟的提醒,使我恢复了理智,我们走出了万人坑。
    没有找到母亲。
    埋葬母亲眼里流出的是泪,寻找母亲心里淌出的是血。
    30年过去了,活过来的人们不再谈起那个话题,他们早已将那大痛融进了生命的灵与肉,有一种情感叫沉浸。
    30个春秋,30个“728”的凌晨3时42分,每年的这个时刻,唐山地震纪念碑前总有攒动着的人群,他们踏着这个时间在晨曦中寻找自家的亲人。一束束鲜花,一个个花篮,一盘盘祭品……这一切一切都在这一时刻被活着的人躬身放在纪念碑前。清明时节,唐山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烧纸的人们,那一沓沓粗糙的黄纸,被人们约定俗成地作为阴间冥币。阴历十月初一的晚上,唐山人总会在这一刻带着对故人的牵挂来到十字路口,他们用七色的纸剪裁成衣裤、纸钱,会在家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中燃烧,盘旋着,变轻,一边点亮着黑暗,一边随着家人的泪滴幻化成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随风飘去……
    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不要说是迷信吧!更毋庸去劝阻或安慰。这种祭奠早已经成为30年里活着的唐山人与故去亲人的无言契约,谁又能抹去唐山的这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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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找的天堂(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每当我走过地震纪念碑,我都要踏上台阶去环顾那浮雕上的人们,我不会忘记死难的24万生灵,还有我的母亲。虽然他们的肉体已经回归于土地,然而他们的灵魂会寻找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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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情岁月(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陈非比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河北省地震局派往唐山、滦县一带进行地震地质考察的贾云年等六位同志不幸全部以身殉职。30年后,贾云年同志的妻子怀着无尽的思念记述了悲情岁月中她的心路历程。
    午夜,新年的钟声敲响,日历翻开新的一页——2006!哦,云年,你真的离开我们整整30个年头了吗?
    轻轻打开那尘封已久的一方小盒,我又看见了那块手表——那块30年前从唐山地震的废墟下挖出的手表,或许,是从你那冰冷、僵硬的手腕上取下的手表……
    饱蘸着逝者的沧桑,凝聚着亡者的血泪,它的指针安静、肃穆地静止在那个悲怆的时刻,昭示着曾经的那场震惊世界的巨大灾难的降临:03时42分20秒!
    凝望着这块沉睡了30年的手表,这块曾吸吮着你的体温伴随你踏遍祖国山河的表,这块曾日夜催促你争分夺秒勇战地震之敌的表,我突然顿悟:云年,这就是你离开这个世界前要传达给我的最后一个信息吗?你要告诫我永远铭记这个时刻,是吗?是的,我怎么能忘记,怎么会忘记啊!
    随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一座工业重镇毁灭了,24万生命葬送了,中国地震工作者十几年来的奋斗、求索与希冀,以及曾经似乎显赫一时的“辉煌”,也一下子彻底粉碎了、泯灭了……
    凝视着那静静地躺在表盘上的指针,我的思绪又飞回到遥远的1976,飞回唐山地震爆发后那永生难忘的日日夜夜!
    7月28日石家庄。一个燥热难耐的夏夜……
    突然,我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疾步下楼的脚步声惊醒,然后就感到床板在剧烈地摇动。
    “不好,地震!”我立刻翻身下床,抱起三岁的儿子就往楼下冲去……
    待我匆匆赶到省地震局。那坐落在范西路的两座小楼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快,赶快弄清地震在哪儿!”跑进二楼值班室,我接过电话听筒,急忙往各个地震台打电话,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找出震中位置。
    然而,很快我们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省内的地震台不是仪器被掀翻,就是记录出格无法分析震相;电话打到北京,情况大同小异;而唐山地区,电话则全部中断!
    “难道,地震就在唐山?!”
    我不敢往下想了,只管埋头工作,穿梭在放电话机与放交切图板的办公桌之间。
    直到天已大亮,才从北京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地震发生在唐山市,7~8级,唐山市房屋几乎全倒平了……国家地震局正在组织队伍前往现场……
    真是晴天霹雳!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唐山倒平了,那得有多少人惨遭不幸啊!云年和他的战友们能逃过这一劫吗?!
    然而,职业习惯驱使我不动声色,继续埋头工作,和同志们一起坚守在办公室。
    7月29日夜色降临,忙碌了两天两夜的办公楼稍许安静下来。
    “叮……”值班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夜空,震人心弦。
    我飞快地抓起听筒:“喂,你是哪里?”
    电话里传来我急切盼望又害怕听到的声音:“喂,值班室吗?我是唐山地区队孟祥振……”
    这是震后从唐山地区队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唐山来电话了!”我脱口而出,在场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已经有人拿出了笔和纸准备记录。
    我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对方的声音,生怕漏掉一个字;一边听,一边一字一句复述着电话的内容。值班室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只有我复述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一声声敲击着人们的心房!
    “……唐山地区队石蕴璇、傅长河、刘信、宋保田四同志遇难……,省局地震地质组的6名同志还在室内……”
    放下听筒,我立刻拿起电话记录疾步走出值班室,来到地震地质组办公的房间,准备与李钦祖一起整理电话记录……
    突然,我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像塞满了棉絮,仿佛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都凝固了。几天来的精神压力、体力消耗终于使我不能自持。我不由自主猛然起身逃离房间,冲下楼梯,跌跌撞撞地跑出办公楼,踏着月色一头扎进院子里一间无人的活动房,忍不住热泪横流:我清楚地知道,已经是震后第三天了,“还在室内”这意味着什么,何况我们知道震后唐山市还下了大雨!
    不一会儿,姜秀娥找到了我。
    “非比,你哭吧,别闷在心里!”她说。
    是的,自地震以来,我一直把担心、思念和苦痛埋藏在心底,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面对唐山几十万同胞的苦难,我没有理由懈怠,没有理由为自己流泪!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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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情岁月(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非比,别太难过,也许还有希望……”姜秀娥安慰我。
    是的,不管怎样,还没有得到最后的消息,也许,他们真的能奇迹般生还?然而,我知道,这希望太小,太小……还有,远在天津、北京的亲人,你们又如何呢?身处严重的地震波及区,担心着云年的安全,惦记着女儿的遭遇,这几天你们又在经受着怎样的颠簸、熬煎?远在京、津、唐三地的亲人们哪,你们怎能不叫我牵肠挂肚,心绪焦急!
    但是,我深深懂得,作为一个地震战士,在人民面临震灾危难时,我没有理由被个人的不幸压倒。心境稍稍平静,我和姜秀娥一起走出了活动房……
    回到办公室,同志们向我投来深情的目光;虽然没有语言,但我读懂了,他们分明在说:“非比,你要挺住,我们相信你!”
    是的,我会挺住!自地震发生以来,虽然我惦记着远方的亲人,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不幸将会发生,但头脑始终十分清醒。我知道此时此刻该想什么,做什么,知道自己应尽的责任。
    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埋藏起内心的苦痛,我要求自己依然镇定自若地坚守在岗位。
    7月30日午夜,散去了白日的暑气,安静了嘈杂的人声,忙碌了三天三夜的我,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凝视着窗外那无边的黑暗,遥望着远方那可能已永远离去的亲人,我梳理着几天来纷乱的思绪……已经是地震的第四天了,亲人生还的希望已几乎是零!我对自己说:是到了该冷静地面对现实的时候了,非比啊,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准备着迎接暴风雨的洗礼,我准备着承受最严峻的考验!于是,我拿起笔,含泪写下一封给局党委的信,向党组织表达了我的心迹:我准备着迎接考验,我将迎着风暴勇往直前。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么做,我的心才会有些许宁静。
    7月31日又一个夜晚降临了,人们仍在忙碌。
    我正在办公室工作,一抬头,见医务室的孙宝英大夫正向我走来。
    “非比,来,再打一针吧!”她微笑着,温柔地对我说。
    我乖乖地伸出了手臂。几天来,由于体力不支,我靠打葡萄糖坚持着;至于孙大夫为什么会此时来给我注射,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不一会儿,政工组的小刘走进办公室,轻声对我说:“非比,李向前同志请你去一趟。”
    我跟着小刘来到行政办公楼,推开李向前副局长办公室的房门,只见政工部门的几个同志都严肃地坐在那里。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难道那个最严峻的时刻真的来了?
    我在李向前同志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非比同志,刚才打针了吗?”李向前轻声地问。
    “打了。”我回答。
    “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行。”
    沉默了片刻,政工组的负责同志向李向前副局长点头示意:“开始吧!”
    “……我们的好同志……地震战士贾云年同志,在唐山地震中以身殉职……”李向前代表党委,正式向我宣布了云年遇难的消息。
    那无情的宣判仿佛一把钢刀割裂着我的心,任凭我怎样克制,也无法阻止热泪夺眶而出。地震后,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了……
    “……请组织和同志们放心,我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
    就是这天晚上,大家都知道了那不幸的消息:省地震局地震地质组赴唐山工作的6位同志:苏英俊、黄钟、周士久、王素吉、阎拴正和云年你,全都在地震中遇难,无一幸免!许多同志都难过地流下了热泪。
    那一晚,我彻夜难眠……
    8月1日天亮了。同样的日出,同样的天宇,可对我来说,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失去了灵性。太阳不再明亮,鲜花不再芬芳,世界上少了一个我最亲近的人,时光顿时变成一种难耐的折磨。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工作还要继续……于是,我又走进了办公室。
    上午,突然有人告诉我,北京打来电话:“非比的爸爸、妈妈、弟弟将于今天下午到达石家庄。”原来,地震后组织上已经派人去北京看望了我的家人,电话正是他们打来的。
    “下午就到?”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见到北京的亲人啊。然而,一缕愁云又浮上心头:怎么办,要马上告诉他们云年的噩耗吗?年迈的父母风尘仆仆来到石市,他们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吗?
    “这样,我们先派几个人去接站,再根据他们的情况,商量怎么办。”记不清是谁这样说。
    下午,去接站的李钦祖告诉我:“你爸爸、妈妈情况不太好,地震时受了惊吓,又担心云年出事,这几天一直住在外面,又受了凉,二老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尤其是你妈,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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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情岁月(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那今天绝不能告诉他们云年的情况,否则他们会垮的。就说还没有确切消息,让他们今晚先睡个好觉再说。”我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于是,我们商量了对策:拖到晚上我先回家去应付一下,避而不见不合情理;然后……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幕充满善意谎言的“戏”:同志们开车送我回家,并在楼下守候。
    我强忍悲痛面带微笑走进家门,安慰二老:云年的情况还在落实,我现在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住在对门的刘茜敲门:“非比,室里叫你去开会商会!”
    于是,我嘱咐二老:好好休息,我去会商,今晚住办公室,不要等我。
    随后,我下楼与同志们一起登车返回办公楼。
    ……
    当晚,二老果然睡了一个“好觉”——地震后第一次在屋里睡觉,怀抱着虽然渺茫但尚未泯灭的希望……
    8月2日这天晚上,见二老精神好些了,组织上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于是,李向前及其他有关同志和我一起回到家中……
    尽管有一定思想准备,但爸爸、妈妈和弟弟还是无法抑制心头的悲痛,特别是妈妈,更是抱着我泣不成声……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此时此刻,女儿多么想在妈妈面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让压抑在心头多日的苦痛、悲伤与愁怨,统统爆发出来、倾倒出来啊!
    然而,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我不能啊!事到如今,一切已无法挽回,做父母的最放心不下的不就是女儿吗?!只有女儿的坚强,女儿的安康,才是父母最大的希望,最大的安慰啊!我不能放任自己,我不能给亲人雪上加霜啊!
    “妈妈,你们别太难过……这么大的天灾,谁也无法抗拒,遇难的不是我们一家一户,是千家万户啊……云年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死的,他死得光荣……我会正确对待不幸的,组织和同志们都很关心我,你们就放心吧……千万别太难过,身体要紧啊……”
    那一夜,我是与家人在一起度过的,我们互相安慰,彼此鼓励,相互支撑着、搀扶着,度过了那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8月3日晨曦中,我们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让我备感欣慰的是,爸爸、妈妈没有被悲痛压倒,作为受党教育多年的革命文艺战士,他们默默地咽下悲伤,用意志支撑着多病的身躯,挺起胸膛,伸出臂膀,用深情的母爱和伟大的父爱,为女儿撑起一片蓝天,呵护着她走过风雨,走向明天……
    上午,刚刚从噩梦中走出来,妈妈就拿起了笔,用颤抖的手,向剧院她所在的党支部负责人鲍占元同志,写了一封长信,详细汇报了来石后的情况。在信的最后,妈妈写道:这次除(云年)他们六位同志外,地震局所属的唐山地区地震队也有些同志牺牲。这样严重的损失,是从来没有过的。这里的领导除本职工作外,还需做大量的家属工作。为了不给这里的领导增加麻烦,为了能使女儿全力投入工作,我们做父母的,也应该正确对待……我们一定以革命利益为重,尽量克制自己,经受住这次考验。
    8月4日云年,我知道,你走后最放心不下的还有你天津的双亲和家人:那含辛茹苦养育了8个儿女的慈祥的母亲,那对你寄予无限期待、望子成龙的父亲,那最最疼爱你的年过八旬的奶奶,还有亲如手足的7个兄弟姐妹……由于你的聪慧、上进,你从小就是贾家的骄傲,贾家的希望,失去了你,让这个家庭,让年迈的双亲,怎么承受啊!
    二哥于8月2日来石家庄报告了天津的近况,更增加了我们的忧虑:家中虽然老小平安,但日夜牵挂着远在唐山的你。妈妈整日埋头照顾家人,常常独自饮泪叹息;爸爸则整日街上徘徊四处张望,痴盼年儿几近癫狂……
    面对此情此景,我和二哥与组织和同志们很快做出决定:对天津的老人只能先瞒一段时间再说。
    于是,我提起笔来,给天津的爸爸、妈妈写了一封言不由衷的“平安”家信……
    8月8日政工组的同志告诉我,近日准备到天津大哥工作单位去,开始着手云年家属的工作。
    看来,事情不能再瞒下去了,再难,这一关也得去闯啊!做儿媳的身不由己,不能亲自到天津去为老人分忧,也只有拜托家中的大哥和姐夫了。于是,我定下心来给他们写了一封长信,仔细嘱咐他们一定要做好家人的工作。我企盼着亲人们能顺利地闯过这道关口,特别是年迈的双亲,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8月13日姐夫常小秋从天津来信,从中得知爸、妈已在当日知道了实情,由于事先一层层做好了工作,总算闯过了这一关,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多么识大体、明事理的老人啊,但愿他们尽早从悲痛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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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情岁月(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8月25日不知苦熬过多少不眠的夜晚,不知流淌了多少辛酸的热泪。这天下午,妈妈拖着多病的身体,忍住心头的悲痛,在妹妹老七的陪同下,风尘仆仆从天津来到石家庄。她是不放心我啊,她要亲眼看看我和孙儿,她要亲自帮我抚平伤痛……
    我从办公室匆匆赶回家。
    “妈……”见到妈妈那慈祥的面容,憔悴的身影,我忍不住泪如泉涌。坐在床头,我们婆媳二人抱头痛哭,向离去的亲人发出无望的呼喊:云年,你才33岁啊!你怎么就忍心离我们远去,抛下年迈的双亲,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孩子,让人生的三大不幸,同时降临到我们一个家庭?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然而,云年,可以告慰你的是,我们终于一步步走过来了!
    后来,妈妈把贾军带回天津上小学,我的双亲又把贾谌带回北京上了幼儿园——他们怕我无力抚养年幼的孩子;我则一个人留在了石家庄,继续着你未竟的事业……
    9月24日,我终于来到了唐山,来到了你献身的地方。
    来到你的身边,我心里踏实了许多。然而,我暂时还无暇去看望你和你的战友,我参加了唐山工作队前兆综合预报总结。在唐山机场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我与同志们一起,风餐露宿,日夜奋战,潜心研究观测资料,认真回顾震前的监测情况。趴在用废木箱搭成的“桌子”旁,我一笔笔写下唐山地震的教训,一次次思索预报“唐山型”大地震的途径,度过了人生中一段令人难忘的时光。
    直到10月底,工作队即将撤离,我才去了墓地……
    已是深秋时节,大地不再翠绿。出发时,天即下起了小雨,仿佛苍天已听见我的心在哭泣。
    霏霏细雨中,汽车驶出唐山市区,沿着公路向东驶去。凝望着车窗外匆匆退去的雨丝,往事扯不断,理还乱,犹如这绵绵秋雨。我强睁泪眼向车外望去,想把这条伸向亲人长眠之地的大路铭记,但只见雨雾笼罩着天地,眼前是一片迷离……
    汽车行至唐山越河七公里处在路边停下,我跳下车,泪水拌着雨水,蹒跚着穿过两旁长满荒草的小径,走进亲人的栖身之地。
    这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几黄土垒成的坟丘一字排开,静静地卧在树下,坟茔前插着的小木牌上,用毛笔书写着主人的姓名。
    “云年,非比来了,她来看你了……”
    面对亲人的坟茔,我犹如乱箭穿心,想到你将永远孤寂地躺在这冰冷、漆黑的大地,我禁不住热泪奔涌,不能自已……
    多年以后,天津的亲人们与我商量,想把你接回老家,安葬在先祖的墓地。
    但是啊,云年,我实在不愿打扰你,实在不忍打扰你啊!因为,我是那样地了解你!
    献身地震事业的十一个春秋,你走遍了祖国大地,从云贵高原到渤海之滨,从燕山脚下到珠江两岸,到处留下你攀登的足迹。为了战胜地震之敌,你紧紧追寻着地震的踪迹,忘情地转战在一个个地震现场,一心要破解它的秘密,直到生命随它轰然而去。这就是你,一个年轻的地震战士生命的轨迹……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相信你甘愿留在这里,化作一方热土,融进你为之献身的唐滦大地……
    然而,作为晚辈,我又怎能伤害白发老人的爱子之心?!
    于是,1989年,你的兄弟们身负着爸爸、妈妈的嘱托,从天津驱车赶赴唐山,把你接回了老家,安葬在最疼爱你的奶奶的身边!
    唐山地震十周年,悼念年儿心倍酸。
    勉抑悲伤强欢笑,内心何日忘儿颜。
    地震遇难本实情,痴心偏认尔状生。
    路上徘徊门外望,呆观年貌类似人。
    这是爸爸在唐山地震十周年时洒泪写下的祭文。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1998年8月,他走了,怀着对亲人的眷恋,怀着痛失爱子的遗恨,永远离开了这个曾带给他欢慰也带给他痛苦的世界。亲人们把你们安葬在同一个墓地,你们父子二人终于得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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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矿工和一段中国历史(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雪地在唐山地震发生后4小时18分,从倒塌的楼里爬出的李玉林等矿工克服重重困难,把唐山大地震的灾情带到了北京。于是,党中央、国务院迅速做出了向唐山派出救援部队和其他救灾队伍的决策,12245名灾民被救援大军从废墟中救出。这样的速度,即使是19年后交通和邮电高度发达的日本兵库地震救援也无可比拟。
    李玉林42岁时赶上了那场大地震,时间是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震级7.8级,裂度XI度,一座百年历史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在数秒之内化作一片废墟,死亡24万、重伤16万。李玉林是幸运者,这个体格强健的唐山矿工会副主席当时立即意识到地震了。唐山在这日子之前闹过几次地震的虚惊,这一次是真的。
    李玉林是从倒塌的楼里爬出来的。顺着缝隙,当时,灰尘很大,看不见他就摸,努力朝有新鲜空气的地方走。
    爬出来的李玉林立即被求救呼喊包围了,他边扒着人边向矿里走,他为什么没有想到他那么多亲戚?多少年后有人又这样问他,他说,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很清醒的念头:赶快去找矿党委!他是共产党员。他很清醒,或者太清醒了。
    可是他找不到了,矿办公楼倒了,矿务局办公楼全平了,市革委的办公楼也倒了。“二哥,咱们怎么办?”在工人堆里长大的李玉林从不显官阶。他行二,人们就叫他二哥。井下老板子才有这样的称呼。年轻的叫,年老的也叫,这次叫他的是矿党委干事王思臣。心急如焚的李玉林大吼一声:“找党中央!找毛主席,要不咱们没救了!”找党中央、找毛主席,李玉林站在正发动的红色矿山救护车上,对公安分处高副处长喊:“我们去找电话,告诉中央,你赶快组织人员保卫矿山!”李玉林带队,矿武装部干事曹国成、机电科绞车司机袁庆武和矿山救护队司机崔志亮就在这样一个偶然的结合后,创造了一个值得自豪的奇迹。
    “当初只是想找个电话。”20年后,李玉林感慨无限地说。
    报告党中央,报告毛主席,为了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目的,李玉林个人将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当时没想,现在也不愿提及,他只是说当汽车碾过唐山的街道时,他觉得像碾过自己心一样难过。
    他已认不出自己的故乡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唐山汉子已在这里度过了42个春秋,他熟悉每一条大街小巷,可今天,他认不出故乡了。在霏霏的细雨中,满眼里到处是废墟,招待所、地委、军分区……呼救声不绝于耳,挥手拦车的不计其数,李玉林坐在小崔旁边,狠着心命令:“别停!别停!打电话要紧!”有人骂街,有人用石块砸车,李玉林不理。可他终于停下来了,在唐山郊区,路被尸体和电线杆拦住了。
    “回去,把伤员拉唐山去!”乡亲们以为只有他们受了灾。李玉林不能发火却又不能不发火:“贫下中农同志们,唐山都震平了!比你们重得多,哪还有啥医院!我们是去北京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告的,毛主席知道了,我们才能得救!”
    为了让毛主席知道,乡亲们含着泪搬开“路障”,红色的救护车在黎明的晨曦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向前奔驰。
    丰润过去了,玉田过去了,在蓟县,他们巧遇了寻找震中的国家地震局地震地质大队的几个同志,于是袁庆武随这些同志去唐山,地震局派一名同志随李玉林去北京。
    是的,去北京,李玉林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为了寻找一部电话机,他们已走了200公里了,北京已近在咫尺。事后有人问,如果有一部电话,你们会跑到北京吗?回答是肯定的,他们会。如果早知道一定要跑到北京送信,你们还会来吗?回答仍是肯定的,他们会,因为唐山人民需要!党中央需要!
    “直接往国务院开!”如今李玉林回忆起当时的果敢,还能找到那时的感觉,他们回绝了地震局同志去地震局汇报的好心建议,因为再熬上半天,他们的胸膛会爆裂开的。
    在新华门,车被武警战士拦住了。光着上身,只穿一件裤头的李玉林迎过去,双手沾满扒人时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唐山地震了,我们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告灾情!”这时是早晨8时整。就这样,在发生大地震后4小时18分,李玉林他们克服重重困难,把唐山大地震的灾情带到了北京。
    这里,北京地区在唐山的地震余波中倒塌房屋逾万,清河一带一度被确定为震中,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大地震的紧急会议刚刚结束,当时的河北省委第一书记刘子厚和煤炭部长肖寒奉命即飞唐山察看灾情,而这一切由于灾情程度,范围没有任何消息确定!李玉林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进中南海紫光阁。
    走进会议室,李玉林见到一张张在报纸上、电影里熟悉的面孔,泪水不觉涌上来:“首长们,唐山平啦!”当时在场的几位领导人是:副总理李先念、纪登奎、陈锡联、吴德、陈永贵、吴桂贤。过分的激动加上一路奔波,李玉林那么强健身体也有点熬不住了。他觉得眼前的人一下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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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矿工和一段中国历史(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纪登奎紧走两步,抱住了摇摇晃晃的李玉林,安慰他:“别急,坐下来说。”
    李玉林被扶着坐下,又立即站起来,他呜咽着简要讲了唐山的情况,陈锡联递过一张纸,要李玉林画一幅唐山草图,把情况说得具体些。李玉林边画边介绍,说着说着,他讲不下去了:“都平了!都平了呀!几十万人还压在废墟里,首长,快想法救援吧!”
    “对,要尽快组织救援!说吧,同志,我们怎么办好?”我们怎么办好,当李玉林听到中央领导这样信任地和他研究救援方案,他一下子觉得他面前的首长是那么和蔼可亲。只有共产党的领导才能对人民群众这样信任。他调动自己所有的抗灾经验提出三条建议:派军队、派矿山救护队、派医疗队。
    一个普通矿工的建议,在国家领导人的议决实施中。多少年之后,李玉林仍感慨无限,“我来自灾区,就像侦察兵,侦察兵当然有资格充当领导的参谋。”
    李玉林退出会计室,被请到餐厅就餐,而此时,国务院的领导们正在调动千军万马。唐山大地震救援工作开始了。李玉林和他的同伴们几乎把饭菜原封未动地留在饭桌上。他头晕、呕吐,医生说是太累了,太紧张了。他们当然没有想到,他们完成了怎样辉煌的壮举。中国的历史记录下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和震亡24万生灵之后,还会有这样几笔:由于几个出色的矿工,党中央、国务院迅速做出了向唐山派出救灾部队和其他救灾队伍的决策,12245名灾民被救援大军从废墟中救出,这样的速度,使19年后交通和邮电高度发达的日本兵库地震救援也无可比拟。
    李玉林从北京回来,就投入到抗震救灾中,他是矿工会副主席,他又是工人的“二哥”,万名矿工的大矿,他的事太多了。那次地震,夺去了他家14名亲人的生命,包括他的父母和儿子,即便是活下来的亲人,他也分不开身看上一眼,是啊,一个从废墟里爬出来,顾不上家人,一心在矿上的共产党员,你还能指责他什么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震后第七天,妻子带着儿子们断炊、断水了。是工友们接济了他们。那次吃的是压缩饼干,孩子们几天没吃饱饭了,那一餐差点把肚子撑坏。地震18年后,李玉林的弟妹们还不愿和他说话,他们提起大地震还要流许多眼泪,他们见到李玉林的妻子,还会哭着问她:“我哥咋不救家里人?”
    他的大儿子是震后20天,解放军帮助扒出的尸体,全家死难亲人,李玉林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李玉林能说些什么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他不能说他是党员,是领导,他得想着大伙,他太忙了。他的确忙啊。援救伤员、清理厂房、接收救灾物资、救济矿工……李玉林的时间表上没有白天夜晚。他是党员,是工人的“二哥”,他必须留在矿上啊!
    数着指头算,建军节到了,李玉林把工会的几个同志叫到一块儿:“我们慰问慰问解放军同志吧,办个演唱会。”乐器砸坏了,修修;腿脚有伤,拄根木头。一天准备,晚上,在唐山矿西门前,点起两盏汽灯,唐山历史上最悲壮的一次演出开始了。
    那一天是8月2日的晚上,6名演员,没有身上没伤的,没有家庭没震亡的。他们有的纱布缠着头,有的腿肿得水桶粗,可他们演奏着,用心声歌颂党,歌颂人民子弟兵。台下是一片片的解放军251医院医护人员、矿救护队员和灾民们,看的人没有不落泪的。
    作为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也是演员的李玉林,演出的是横笛独奏,其中的一支曲子是当时最盛行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一位年轻的人民日报女记者和一位新华社记者观看了这场不同寻常的演出,女记者一面流泪一面看,她说,她看到了唐山在崛起。
    谁也没有想到,像李玉林这样一个坦荡的人,在震后还会受到“莫须有”的攻击,那该是“文革”最后的余毒了。他的工作停止了,荣誉被剥夺了,还要承受许多不实之词……他愤慨过、怒吼过也沉默过。他曾气怨交加在床上躺了近一年,恢复后,他又把所有的屈辱深埋进心底,他无法分辩,他就不再说话了。
    从李玉林二层的住宅后窗看去,夕阳里的唐山抗震纪念碑格外高大、凝重,李玉林每天早晨都要围着纪念碑跑上十几圈,只有在每年“7.28”来临时,李玉林才不去纪念碑前了,他说,看到有人祭奠亡灵,他的心里便揪着的疼,14位亲人哪!
    震后20年将近时,又有人请李玉林作报告了,都是些从唐山长大却没有大地震记忆的孩子们。人们似乎突然意识到,唐山人曾有过怎样的公而忘私、患难与共、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优良品质。李玉林应承了,他不是为自己,他要告诉人们更多的故事。也从那时到今,李玉林就再也没有“轻闲”了。
    李玉林60岁生日的时候,儿子们为他请来20几个亲朋好友,可没想到那天一下子来了100多人。有矿领导、工人、矿篮球队员。他们祝“二哥”快乐、祝“二哥”长寿,李玉林便又激动了,说出的话,在房里嗡嗡地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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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矿工和一段中国历史(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进入2005年之后,慕名来访的人士还是络绎不绝,李玉林能推就推,实在不能推的,他还是要给人家讲,讲的时候,他又是老泪纵横了……11月中旬,他在香港凤凰卫视的“鲁豫有约”中做了一回主角,下旬,他又应北京大学邀请作了一个报告。他讲唐山大地震,讲唐山人,讲得泪水在掌声中飞溅。
    如今,李玉林已是72岁高龄的老人了,身子虽然仍很结实,但“力气活”却不主动干了,他说怕孩子们担心。早几年,他还是百十里路骑车就走,那是每天为没有劳保、靠卖小吃贴补家用的妻子上货、串些羊肉串。现在妻子也停下手了,自己就一门心思地享受天伦之乐了。
    每天上午八九点钟,是他去矿里洗澡的时候,矿工洗澡是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李玉林现在更习惯的是在那个时候,可以看到许多过去的工友,可以和他们融洽地说说话。矿上也很关心他,每年组织老干部到外地参观游览,都少不了邀他,他知足了。再闲下来,他的脑海里还会翻腾起过去的一幕幕……他说这话的时候便又激动了:“前几年翻蹄亮掌,干得爽快;后几年能量都浪费了。我没能把所有的劲都使出来啊。”听到72岁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令人回味起来也不禁潸然泪下。
    不论怎样,李玉林已走过了自己72年的道路,他可以淡泊地把岁月分割开、组合上,或者永远埋进记忆的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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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路抗震抢险队伍在唐山(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赵奇克京山线是连接东北和关内的交通命脉。地震后,这条铁路多处塌陷,钢轨悬空扭曲,站舍成为一片废墟,铁路运输已经完全中断。我当时所在的单位,是专门负责修建铁路的铁三局四处,接到铁道部抢修京山线的命令后,四处先遣队在7月28日地震当天晚上,就最先进入了唐山市。
    我有幸参加了1976年唐山抗震救灾的战斗。从7月31日进入唐山,到9月22日离开,有50多天。在唐山的日日夜夜,每天都是在激动和奋战中度过。在这里,我看到党和政府全力以赴组织抗震抢险的不懈努力;看到解放军战士磨秃手指奋力抢救群众的感人事迹;看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全国人民的无私援助;看到铁路抢险人员奋不顾身,用最短的时间修复铁路的英雄壮举;看到当地农民忍着失去亲人的悲痛,送来zhu肉蔬菜,慰问抢险队伍的动人场景……这些无不震撼着人的心灵,振奋着人的斗志,令人终身难忘。
    抢通京山线京山线是连接东北和关内的交通命脉。地震后,这条铁路多处塌陷,钢轨悬空扭曲,站舍成为一片废墟,铁路运输已经完全中断。我当时所在的单位,是专门负责修建铁路的铁三局四处,这个处位于北京门头沟三家店,是华北地区距离唐山最近的铁路工程单位。接到铁道部抢修京山线的命令后,四处先遣队在7月28日地震当天晚上,就最先进入了唐山市。我是随着第二批抢险队伍上去的。离开北京时,街道两旁临时搭起的抗震棚里,已经挤满了避难的居民。途经三河县,房屋大部分倒塌。到玉田县,已经看不到完整的县城了。晚上11点钟,我们的车队进入唐山市区。整个市区一片漆黑,一片沉默。车灯所照之处,见不到一处完好的房屋,许多高层楼房一塌到底,一层楼板,一层家具,一层遇难者,紧紧地夹挤在一起,惨不忍睹。同志们都惊呆了,难过得流出了眼泪。我们的临时驻地是季家庄,离唐山有十几分钟的汽车距离。这个庄1000来人,遇难600多人。一天早上,大家发现一个青年女子,一丝不挂的瞋卧在荒草丛中。据当地老乡讲,她全家八口,死了七个,精神受到刺激,现在无家可归。几个女同志马上脱下外衣和鞋子,送来饭菜和热水,搭起一个简易窝棚,让她有一个暂时的温暖栖息之处。后来当地政府把她给接走了。
    我们的任务之一是迅速修复胥各庄车站,这个车站早在清朝就有,现在是京山线的一个中等车站。地震后,仅剩几间小房和半个候车室,铁轨被拧成了麻花。在抢修现场,工人们的劳动热情十分高涨,整个工地劳动号子此起彼伏。干部和工人一起紧张地起道、拨道、填碴,一天下来也不觉得累,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有的女同志居然也能把整个枕木扛起来。平时有点调皮的工人,此时也表现出很高的劳动自觉性。每天收工回来的路上,尽管不时飘来股股难闻的气味,但目睹震区一天天发生的变化,大家的心情始终是亢奋的,后来干脆连平时上、下工戴的左三层右三层的口罩都扔了。我所在的单位投入了一千多人的队伍,抢险进度很快。据上级领导讲,在毛主席办公室专门挂了一幅京山线示意图,每修通一段就标上一个记号。这个消息对职工鼓舞很大,抢修现场锹镐飞舞,号声不绝,彻夜通明。8月8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报道京山线通车了。当晚11时30分,震后第一列满载白面和抢险物资的列车徐徐通过胥各庄站。工人们站在铁道两旁,含着激动的泪水,向着列车司机挥动着双手,祝他们一路走好。
    情深谊长由于队伍上的比较快,生活物资供应一时跟不上来。工人们到震区的时候,仅带一点简单的行李和洗漱用具,有的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床铺就搭在铁道两旁,吃得是咸菜,喝的是地下水。荒郊旷野,一会儿余震袭来,一会儿大雨滂沱。晨寒夜凉,蚊叮虫咬,尸臭难忍。队伍开始出现拉肚子、胃痛等病状,后勤保障问题渐渐凸显出来。为了解决吃菜这个首要问题,有的单位开始和附近的村庄联系,到地里摘菜。尽管各村损失都很严重,但听说修铁路的队伍要吃菜,大队领导非常支持,让大家到地里随便摘。8月的北方农村,正是蔬菜下摘的季节,地里头青椒、豆角、豇豆、圆白菜、西红柿等时令菜都有,只是无人管理,许多菜都烂在地里头。指挥部要求,到地里摘菜,必须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律付钱,没有钱要打条子,日后补上。
    一天中午,附近的村庄知道修路队伍生活遇到了困难,杀了6头猪,由大队领导带队,到指挥部驻地来慰问。大队领导动情地说:“我们村1000多人,只剩下500人了。虽然这几头猪给你们1000多人的队伍微不足道,但这是代表我们村里500多贫下中农的一点心意。只要早日修通京山线,再大的苦我们也能受得住”。同志们的眼圈都红了,当即请示上级,回答是不能收。可是眼前的情景是不能收的事情吗?一位在场的领导讲:“豁出去犯错误了也要收,共同团结起来战胜难关。”这是我们到唐山7天来第一次吃上有肉的饭菜。伙房顿时热闹起来,红烧肉、肺炒青椒、肝拌黄瓜、面条肉汤,大家足足改善了一下伙食。有的同志喝醉了。事后不久,一些单位给这个村庄送去了白面,还派出医疗队救治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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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路抗震抢险队伍在唐山(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以后,我们的生活条件逐渐有了改善,上级指挥部陆续调来大米、白面和各种副食,还给各工程队配备了水车、帐篷,办起了小卖部。队伍也开始轮换回家修整。不仅我们,整个唐山的生活供应和卫生保障,在党中央的关心和全国人民的支援下,很快得到解决。
    寻找亲人唐山大地震牵动着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心。由于邮政、电话不通,亲人下落不明,很多家庭通过其他各种方式想尽快寻找在唐山的亲人。8月3日,局中心医院的李大夫跟随医疗队到唐山,辗转找到我,希望帮助她寻找在唐山煤矿医学院上学的妹妹。我跟李大夫是在局“五七干校”学习时认识的,见面时,她面容憔悴,心思沉重,红着眼睛说,家里人已经失去和妹妹的联系,生死未卜,非常担心。我安慰了她两句,也请她做好各种思想准备。她说有思想准备。车进入市区,虽然秩序已经明显好转,但看到解放军战士正在登记、安置遇难者的情景,李大夫紧张的心情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学院负责接待的同志问明情况后,摸出一个小本,上面写满了死亡、重伤者的名单。随着一页页地翻下去,李大夫在我旁边已经是大汗淋漓,几乎站不住了。我赶紧扶住她,等待着可能是最不幸消息的发生。小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在重伤人员中出现了她妹妹的名字,我们都大松了一口气。接待人员露出笑容,领我们来到她妹妹所在系的位置。学院操场上,各系都搭起了简易帐篷,主要负责接待前来寻找亲人的工作。系里的同志很热情,端来热水,还洗了一大饭盒苹果,精神很乐观。他们介绍说,小李只是锁骨骨折,伤不太重,已于两天前坐飞机到沈阳治疗去了。系里的同志讲,小李住在二楼的上层铺,地震时,下层铺的同学被甩出来让房顶压死了,她从二层铺掉到一层,被床板挡住。男同学都住一楼,最先跑出来,随即回来抢救二楼的女同学。当天晚上到第二天上午9点,遇难者和伤员都抬了出来,小李是倒数第二个被救出来的。救她时,她很镇静,压在废墟里头还指挥同学怎样救她。出来后,马上就能走动。当时,这个宿舍住了6个人,遇难3人。我们来到这座全校毁塌的最严重的宿舍楼前,已是一片瓦砾。同学介绍说,本来小李的伤情不够用飞机送外地医院的资格,但为了让她及时得到治疗,就把她全身裹上绷带,当作重伤员送上了飞机。我们都很震撼,震撼地震的无情,更震撼同学之间的感情和救助。因为我们知道,许多人并不是死于地震,而是死于震后得不到及时抢救。找到妹妹了,李大夫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晚上,送走了她,看到她远去的背景,想像着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的情景,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感动,感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十几天后,李大夫从山西来信,再次表示感谢,并嘱我转告妹妹,如果回山西养伤,让我帮助她回家。第二天到学院,同学们讲小李还在沈阳治疗,身体康复得很好。同学们还告诉我,学校9月15日要开学了,而且还要继续招生。
    告别唐山随着各项抢险任务逐项完成和气候逐渐变凉,我们先后转移到唐山站、唐山铁道学院,为当地群众搭建临时房屋,做好过冬的准备。
    唐山的天气变幻无常,一会儿天空沉闷,见不到一丝阳光;一会儿大雨如注,到处泥泞;一会儿又阳光普照,带来初秋片刻的宁静。这种反常的气候变化,使人们的心情好一阵坏一阵。余震始终不肯离去,8月15日、27日,又发生了两次比较猛烈的余震。进入9月,情况才逐渐好起来。此时的唐山,秩序已经完全恢复,人们情绪日趋平稳,各单位都在有组织地清理倒塌的房屋,街上的日用百货和食品供应到处可见。从唐山机场起飞的飞机几乎看不到了,路旁处理死难者的汽车越来越少,各省支援的医疗队和援助队伍开始陆续回撤。
    自从铁路修通以后,运送物资和伤员的任务几乎全压在铁路身上。在唐山各火车路口,铁路值班员紧张地向来往的列车发出各种信号,保证列车安全通过。指挥部给我们新的任务是在唐山铁道学院重建一万五千平米家属房屋。唐院是中国最著名的铁道学院,不仅教授多,而且先进仪器和设备在各大学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地震时,因这个学院大部分师生随学院迁校到成都峨眉山,人员损失不算大,但仍有一部分家属遇难,楼房全部倒塌。听说我们要到这里修建家属房屋,唐院的同志提供了最好的住地,清理出废墟,直到露出水磨石地面,四周还有大树遮天。这是我们到唐山以来最好的驻地了。工人们的情绪依然高涨,争的是最旧的帐篷和上层铺,让出的是最新的帐篷和下层铺。14个铺的帐篷要安排16个人,大家让来让去,剩下两个铺就是安排不出去。有的抢着把行李就先铺在地上,支部书记悄悄搬到屋外一个角落自己搭了个席棚。房屋修建很快,一个多星期任务就完成了。看到树阴下一排排整齐、抗震的房屋,大家为震区群众能在这里避挡风寒、开始新的生活而感到无限欣慰。 9月22日,是我们在唐山的最后一天了。就要离别战斗了50多天的唐山,真是依依不舍,有百般的惜别之情。这天上午,我登上了唐山的最高点——凤凰山。站在山顶俯瞰全城,只见新盖的临时房屋整齐有序地排列着,许多工厂已经陆续开工,市民们或骑自行车或步行上班。震后这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发生瘟疫,没有发生大的动乱,城市的工作生活很快进入正常,重新恢复了生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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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路抗震抢险队伍在唐山(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在太阳的照耀下,城市上空的蒙蒙雾气渐渐散去。一个更有气魄、更显魅力的新唐山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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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创造了生命奇迹(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高佩璞我们部队不断从废墟里挖救出被水泥及其他沉重物品压埋的人民群众,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军、师、团各级首长肯定亲临第一线。二连救出14人;八连救出2人;除2连救出的1人第二天因伤势过重死亡外,其余15人全部存活下来。最长时间是在23天后将2名女同志挖救出来。
    7月28日是个普通的日子,但,1976年的7月28日却是中国人民难以抹去的心头之痛的日子。它是黑色的日子,震惊中外的大地震降临唐山市,几十万人与这座繁华的工业城市在几分钟轰然坠入大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侥幸活下来的人将处于一生一世的痛苦之中,这是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1977年的7月28日,碰巧我与战友张铁军一齐赴东北出差,火车途经唐山市时,在火车站,我们依然嗅到地震腐臭的特殊气味,我们的神情黯然了!火车离站鸣笛声在致哀。思绪,将我们定格在1976年7月28日3时42分53.8秒!
    1998年7月28日的3时42分53.8秒,我与张铁军静静地坐在唐山宾馆,我们在等待这一刻……而后,合衣而眠,默默地与地震中丧生的几十万亡灵相依而眠!我作为一名唐山抗震救灾的亲历者,这一生一世恐怕难以忘怀这段经历……
    我接触的幸存者中有3位使我永远铭记……
    第一位是,空军唐山机场的当值哨兵。此刻,他钻进木质岗亭去取东西,他感觉背后像被一双巨大的气囊压在身上,抬头一望,他惊骇了!天空中一团黑柱由远而至,滚滚黑云,席卷而来,地上冒出了闪闪的电光,直刺夜空,那是一股深不可测的杀气……哨兵惊呆了,他双膝颤抖起来,不容他思考,黑云卷着狂风哗之将至,将他卷入岗亭,岗亭像风车一样在飞机跑道上翻滚起来……哨兵爬出跌落在跑道头的岗亭时,眼睁睁地看见这股黑风呼啸着向唐山市狂奔而去,哨兵也随之悄然倒地,醒来后除了上述记忆其余全是空白,在有记录的资料中,他是第一个感受到唐山大地震的淫威的幸存者!
    第二位,直接感触地震淫威的应是一位唐山开滦煤矿下夜班的老工人。膝盖骨摔得粉碎的他永远坐在轮椅上……他仅仅记得:天际上出现一道长长的红光,宛如大火映红了天际,接着,一声尖厉而古怪的声音“吱”地从空中响着划过,一道亮光划空而遁,夜空重新变得漆黑漆黑,空气突然仿佛凝固了,老工人感到了窒息……脚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感觉大地颠了三颠,左一晃,右一晃,发出可怕的一声震耳欲聋地撕裂巨响,这种声音接着持续了几分钟,老工人心中一阵恐惧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呓语:“苏修放原子dan了……”他永远站不起来了,只要与他谈起地震,他是一脸恐惧,嘴唇抖动,只会说:苏修,原子dan两个词。
    第三位,是我们救助的千千万万人之中的一位孤女,我只知道她的小名——贵女。小贵女,出生在一位干部家庭中,她父亲是曾任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的李昌的警卫员。1976年10月下旬,小贵女与我们相约在北京探望李昌时,她抱住李昌嚎啕大哭,当得知小贵女家9口人丧生,他老人家潸然泪下……
    小贵女向我讲述了地震前的夜晚……
    这一天晚上,热得出奇,小贵女一家人围在电视机旁,电扇已经不起作用,但它只在地震的一刹那间才停止了转动……全家人渐渐支撑不住入睡,个个满脸大汗,仿佛预感到什么,11口人都没有睡踏实。小贵女热醒后,特意看了钟表:3时15分,她望着满身大汗的小弟弟,拿起手中的扇子给他扇了起来,扇着扇着,困倦再次袭来,她无意中靠在床旁的矮柜上又睡去。此时,整个唐山市沉寂了!天气的燥热与劳累将人们送上了不归之路……
    我此刻在距唐山市附近200公里的河北省易县的山区里搞战术训练,后面所提到排长高洪羽、佟政和我睡在一个房间里。临睡前,我们看到了农村的猪、鸭、鸡、马这些牲畜连喊带叫,满圈乱跑……佟政调侃地说:“今天太热了,它们被热疯了!”大家哈哈一笑了之,可谁又能想到唐山地震时,我们的房屋顶犹如坦克、装甲车轰轰而过,让人感到一种面临灭鼎之灾的恐怖感。天亮后,接到命令,部队集结了,穿过北京市向东开进,可是我们依然没有清楚是干什么去?到底哪里地震了?
    真地震了!地震就发生在距离北京市中心150公里左右的唐山市。
    唐山市,顷刻间被夷为平地,震级7.8级,令人恐怖的是裂度达到了XI度!唐山市已被开滦煤矿“架空”,这恐怕是裂度达到XI度的主要原因吧!
    小贵女醒了,她的右脚跟踺被砸断了,人已致残!矮柜救了她与小弟弟的命。她望着漆黑的夜空找不到房子,突然大哭起来,拐着流血的腿,大喊:“爸爸,爸爸呀!”她捧起一个像框仔细一看,竟是毛主席的画像……见到我们之后,她哭着说:“是毛主席保佑我,碰上你们这样的好人。这是爸爸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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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创造了生命奇迹(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们这些能替毛主席保佑人的人直到部队停止在滦河大桥前才明白是唐山地震了!滦河大桥坍塌了,一折两截,断桥石板直直刺向天空……副军长裴飞正果断命令部队改走乡间机耕小路奔赴唐山市,按上级规定时间到达了唐山市。
    7月28日下午,我们部队赶到唐山市,被眼前的悲惨景象所震惊了:唐山市像个大坟墓,倒塌的房屋陷入地中,只能看到天窗和齐刷刷的屋顶,全唐山市除了火车站旁边的水塔斜斜立于地表面上,再也看不到高建筑物了。泛起的尘土开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烟罩,断楼残壁上,挂着许多逃生未成的人的尸体……一位年轻母亲紧紧抱着儿子一起砸死在窗口……开滦煤矿医院的病床上挂着死去的病人已经风干。惨状遍布各个角落,唐山市在剧痛、呻吟、苏醒……被压在废墟下的人们在呼喊。部队接到命令先抢救活着的人,同时,命令部队不能与民争水、争食、争衣,我们进驻唐山后,3天3夜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换过一次衣服。喝口雨水全当是吃饭喝水;拧干衣服全当是换了衣服。部队到了极度疲劳状态,但是没有一声怨言。仅举一例:2连代理副指导员李林因极度疲劳晕倒在死尸之中,面目全非的他被搬运死尸的战士们将他误认为死尸扔上汽车准备运走时才苏醒过来,战士们看着自己的副指导员不知所措……李林大舒一口气,挥挥手让战士们离去。他和我谈起此事时一脸无可奈何地表情:“哥们儿,饿得抗不住了!”我想起那时的情景:大雨哗哗地下着,它包围和浸透了废墟,废墟里渗出的可不是雨水,而是道道血水,又汇成血河,肆意流淌。战士们像泥人一样与老天爷抢时间,为了多救一个活人啊!第二天天一放晴,太阳暴晒,全城都弥漫着恶臭味……戴上防毒面具,又涂上白酒,气味依然钻鼻。每个战士、干部全被熏得眼泪直流。幸存的人们陆续醒悟过来,努力从废墟中爬出,与前来的救援的战士一起开始挖救废墟下面的人们。你救我,我救他,他救你,所有的战士、干部义无反顾地冲在第一线,将死去的人挖出后用自家棉被包裹好,装进配发的塑料袋就地掩埋起来,并帮助幸存者架好锅灶,让他们能够喝上水,吃上饭,而我们的战士在24小时连续工作。我们进入唐山市每天就是这样干,以至于除此以外的消息十分闭塞,直到我与通信连副指导员张铁军一起驾驶摩托车赶到唐山飞机场办事,误入中央抗震救灾指挥部驻地,才知道中央领导同志也亲临唐山第一线与我们并肩战斗时,救援条件才有所改善,可以吃上热饭,喝上热水,换上干净衣服。救援工具陆续配发了吊车、电锯、凿岩机等,但这是进入唐山市10天以后的事了。救援工作为此加快了速度。存活的人基本上没有了,部队在开进唐山的第四天后转入清理废墟工作。
    我们部队不断从废墟里挖救出被水泥及其他沉重物品压埋的人民群众,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军、师、团各级首长肯定亲临第一线。二连救出14人;八连救出2人;除2连救出的1人第二天因伤势过重死亡外,其余15人全部存活下来。最长时间是在23天后将2名女同志挖救出来。她们出来后,吸上几口氧气后拔掉氧气管子呼喊:“解放军万岁!”有一位女护士仅仅靠一盒10支的葡萄糖注射液活着,她隔着水泥板看到战士后大喊一声“救命”,为防止意外就再也不吭声了,目的是为节省体力,因为她明白毕竟被水泥板压着,救出自己十分困难。她这一举动几乎坐失了解救的良机。喊声证明还有人存活,人的生命极限已过,还能有人吗?如果真还存活人,救出来,可是奇迹啊!人命关天,非同小可!
    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此刻各级首长下达命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防止万一,部队撤下废址,停止所有机械,采取人工挖救,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做到百分之百的努力!
    部队集结于该废址处,赤手空拳轮番上去挖救,一批上去,换下一批;一批下来,又一批上去,个个战士轻手轻脚上去,满手是血下来。又调来手提喇叭呼喊,希望得到女护士的埋压准确地点并鼓励她坚持住,配合部队挖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挖救工作始终没有停止,各级首长也始终坚持在第一线指挥。
    血和汗的交融,是心灵的交融,围观的群众流着眼泪高呼:“解放军万岁!”“毛主席万岁!”这种人世间的生死情感感动了大地,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场的首长下定决心,不救出人决不收兵!部队又集结了一批,开始作着准备……
    “解放军万岁!”这一出自肺腑的微弱呼声犹如春雷响彻开来!“找到了!”“位置在这儿!”人救出来后知道,这位被埋的女护士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解救她的战士人脸后,将仅剩的最后一瓶葡萄糖注射液喝下,喊出了唐山市人民感激解放军的心声:解放军万岁!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传到了在机场的中央抗震救灾指挥部……为此,连队被荣立集体一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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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创造了生命奇迹(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此刻,已经准备好的医疗人员迅速探下身将氧气送下去,大声鼓励她挺住。在废墟上解救的战士手脚更轻,确保任何一块石头和杂物不要溅落到这位女护士的身上,确保她的生命安全!
    当抬着女护士的担架下废墟时,“解放军万岁!”“毛主席万岁!”,废墟周围人民群众的口号声响成一片……这位女护士满脸是泪的望着一个个满身汗水、污泥、血痕的战士,面部抽搐起来,缓缓抬起手臂说:“解……”人就晕了过去……
    小贵女后来和我谈起此事说:“高连长,我家怎就摊不上这好事啊!”说完,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有默默地看着她……我心里清楚我无法找出词语来解答她这个楚痛的问题。
    几天后,我们又面临了更大的挑战。
    唐山市的南市区传染病爆发了!要将在市里掩埋的尸体移出市区,这该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时间过去10余天,气温是摄氏30度以上,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简直不可想像!人民群众怎么接受这残酷无情的举动。为了制止瘟疫的爆发,只有移尸于市外,才能保护瘟疫的不爆发。郊外吼叫的挖土机在日夜挖掘巨大的墓穴有几层楼那么高,一眼望不到边的长坑,将人们的思维凝固在世界上的某时某刻……一辆解放牌卡车要载90~100具尸体,这个数字是很难想像的,恐怕也是创造某项记录的。战士们装上又卸下,工作量之大!几十万人啊,这得需要时间去完成,我们的战士在整天整夜地苦干着,为的是缩短疾病的传播!
    小贵女家的移尸是在支开小贵女的情况下进行的,孩子太小承受能力差。高洪羽后来告诉我是这样说的。
    紧接下来,中央抗震救灾指挥部下达命令,部队转入抢盖过冬防震房的工作,保证唐山市人民群众能够有简易房屋度过地震后的第一个冬天。
    所谓防震简易房,就是在废墟上简单平整后,周围栽上四根木桩,用废砖头将墙砌上一米高左右,剩余部分用木柴条或稻草和泥挂上,形成围墙,通风处留下风斗通风;房顶用油毡铺好压上稻草,用泥糊顶封好,压上数十块砖头即可。这就是防震简易房,条件极其简陋,可是当时在唐山市也是很不错的。说不好听的话,稻草当时供应就是问题。我清晰地记得,张沿规团副参谋长特意交待我一项任务:“带部队去唐山市各个大造纸厂抢运稻草,保障部队盖防震房的需要。”紧张的时间,使部队与造纸厂关系十分紧张,但是,为了顾全大局,造纸厂无奈做出了让步。
    任务员寿枣部队此时面临极大困难,人员不满编,干部转业工作照常,连长要转业,我作为特务连副连长代理连长工作。每个战士每天要盖一间半到两间防震简易房。每天凌晨4点钟起床,4点半出发,5点整开始盖房,没有午饭和晚饭时间,饭由炊事班送到现场自己抽空食用,一直干到深夜11点钟才返回驻地,就餐后等到睡觉已经12点了,干部休息要到2点钟左右,3天下来,4点钟起床,真要做着俯卧撑起来了。工作量之大,不言而喻啊!
    就在这种情况下,通过通信连副指导员张铁军和排长高洪羽认识了小贵女。
    步兵连干部、战士都要每人每天搭建3间房,压力太大了,我答应了高洪羽帮助小贵女建防震简易房的要求。
    我被小贵女的住处惊呆了。
    废墟上,树枝撑着塑料布,算是遮阳、遮雨之物吧,砖头垒的炉灶,一个小锅,石头当凳子,砖头上盖着床板,床板上铺着又脏又薄的被褥,这是一个11岁孤女的栖身之地呀!
    “还有个弟弟,是个坏小子,一天也不露面。”高洪羽悄声告诉我。看了看身着破衣烂衫的小贵女,我的鼻子有点酸。
    “贵女,过来,叫高连长,他来帮你盖房。”高洪羽招呼小贵女。
    “高连长,你……”小贵女走过来胆怯地说,泪珠挂满了眼眶……
    “好名字。哎!怎么哭鼻子了,再哭我就不管了。”我在克制自己的感情情绪。
    “你别走,我不哭了……”她在努力笑……小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角,生怕我离她而去,“高连长,你不走!”说完,眼泪这会儿像断了线的珠子跌落下来……
    “贵女,我是今天下午来呀,还是明天来呀?”我逗小贵女说。
    “高连长,你不能走!”她恳求地说。
    “我得去喊人呀,我一个人也干不了啊!你说对不对?”
    “好!我给你烧水喝。”小贵女笑了,她认为我们就是他爸爸所说的毛主席派来的解放军吧!烧口水喝就是最好的“待遇”了。
    “你们有人吗?”高洪羽悄声问我。
    “鬼知道,没有人,我自己来。”我心里十分清楚,把部队安排好,自己带上文书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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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创造了生命奇迹(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老哥,真帮了大忙了!”高洪羽高兴得直点头。
    这样,我抽时间每天去帮小贵女搭建防震简易房,疲劳程度可想而知,以致我的爱人(此时还未结婚),她在唐山抗震救灾解放军总医院医疗队中——都没有时间见面,直到9月下旬她找到我们的驻地才见了一面。缺乏睡眠的我在一天夜晚从小贵女处返回驻地,竟将大卡车开到了群众的防震简易房上,幸亏没有压垮房屋,否则,影响多么恶劣,人家群众没有被地震压伤,却让解放军的汽车给压伤,那该怎么去说,我挨处分是小事,可人民群众的生命却是天大的事!蹑手蹑脚从车上爬下来时,我的双腿都在颤抖。
    几天后,小贵女住进了新建的防震简易房,这晚,小贵女向我们正式发出邀请,到她家做客。
    10月4日,我与张铁军、高洪羽高高兴兴地来到小贵女的新家做客。
    小贵女拿出她仅存的一点钱要招待我们,被我们拒绝了,我们三人凑点钱送给小贵女,她也拒绝了。唐山市的这一个夜晚是7月28日以来最欢快的夜晚,明天,部队就要撤出唐山市了,每家每户都邀请到了救灾部队的干部、战士去做客。
    漆黑的夜空,挂着一轮圆月,阵阵欢歌笑语从一个个防震简易房中传出,传上夜空,告诉地球上每个角落的人们,唐山依然还是唐山!传到大地里,自负的大地以为地震可以吓倒唐山人民吗?恐怕很难,唐山人民的腰杆永远挺得硬硬的!
    小贵女高兴得像只小鸟,唧唧喳喳,一晚上没有住嘴。她和张铁军留下地址以备今后联系;她给高洪羽一碗一碗端水;她和我重复着我给她讲过的故事。望着她在屋里一拐一拐地忙着,我怀疑她不知道我们要走的消息,可又不愿意和她挑明说了。我们舍不得小贵女,小贵女也舍不得我们,就让她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吧!
    要走了,小贵女拉住我的手哭了:“高连长,你什么时候再来呀?!”我默然了:“贵女,很快。”这分明是谎话,小贵女默默点点头,两眼充满泪花将我们送走……
    3个月啊,才不到100天,确实有些舍不得唐山人民呀!
    10月5日,我的生日这一天,部队悄然撤离了唐山市,闻讯而来的人民群众自动夹道欢送,我坐在车上努力寻找小贵女的身影……唐山市消失了,我还在回头凝望……小贵女确实不知道啊!
    22年后,1998年的7月28日,我与张铁军等人特意来到唐山市,再次寻找小贵女,问到政府部门,人家听说我们是当年救灾部队的同志,十分热情,她找到了我们,可是十分遗憾!我们谁也不知道小贵女的真名实姓。我和张铁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实在没想通,怎么这么粗心啊!
    听说她已经结婚成家,可是在哪儿呀?
    已经30年了,小贵女在我脑海中时时出现……
    使我难以忘怀的往事中,小贵女与唐山大地震确实难以忘怀!恐怕是我一辈子最难忘的事吧!我在部队的几十年中参加共和国的数起大事件中,唐山地震的经历是最难以忘怀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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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寻找那颗星(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王伊明唐山大地震,在人类生存史上,最浓烈而惨重的一笔;抗震救灾,则是这浓重而惨烈的篇章;2万驻军、10万援军,在如潮的绿色中托起颗颗红星,也托起了唐山人生命的希望和重建家园的决心。我们永远地记住了他们的功德,却难以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然而,有些人我们是不应忘记的——在这场人类与灾难的抗争中献出生命的年轻战士。我受唐山人的感情之托,用几个月的时间,追踪寻觅着他们的英灵,写下了那些最可爱的人鲜为人知又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7月28日,每年的这个时候,薛建国都要烧几张冥钞,给早逝的亲人,还一个铭心刻骨的愿……
    燃烧着的冥钞随风悠悠地飞升着、舞蹈着,他的眼圈便红了。这个也曾当过兵、坐过机关、下了海的小老板,人近中年时,还的是一个城市的愿……
    30年前的那个灾难日,15 岁的薛建国睁开眼睛时,看到阴霾的天空偶尔有一两颗星星在头顶闪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睡在三层的楼上家里,怎么到了外面?
    在很静的一刻过后,城市像突然惊醒似的发出了哭喊声。他听到了母亲和妹妹的呼救,声音像是来自地下。高大的楼房倒塌成一片废墟,水泥的预制板成为生命的障碍,他还稚嫩的双手实在撑不起那生命的希望时,他看到了亲人解放军的身影。
    一年后,迟浩田将军曾在他的文章里,记录了最先进入灾区的部队某营,时间是7月28日当天的下午。但事实上,人民子弟兵的援救和牺牲,都比将军所说的早得多。薛建国家住某部的留守处大院,6栋住宅前是警卫连的四层楼房,那里有90多名某部防化连的官兵。大院也在这次灾难中最先感受到亲人的帮助。薛建国是立即向那些赶来的战士求救的,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都还在废墟里。在战士们动手清理废墟时,他又看到了几名战士正在周围扒人。那时,天刚蒙蒙亮。也许是一种自然的依托,他至今还记得四周的那些战士有二三十个,后来他才听说,那几乎就是警卫连走出这座城市的全部人员。
    在第三个邻居被救出废墟后,薛建国的母亲才从砖石里露出脸来。她的下肢被水管卡住了,水管又被水泥板压住,足有十几个战士齐心合力,才将母亲救出来,那时,已到中午了。薛建国的一个妹妹也被救出,而另一个已经不幸遇难了。
    午时落起了小雨,母亲被抬进院里惟一的一处帐篷。帐篷一边搭在一辆卡车车厢上,一边斜拖在地上,像山西人的半坡房。只是帐篷小人多,陆续脱险的人们很快挤严了帐篷。因为这里曾是篮球场,平坦一些,被救出受重伤的战士也一个个被抬过来,但他们都没有抬进帐篷,帐篷挤不下,他们也不愿进去,就在雨中淋着。后来,不知谁弄来一些塑料布,人们就用木棍支起些三角架来,挡在了战士身上。雨停时,太阳就冒了出来,天又热得难耐。现在想起,那些伤员一定很需要更多的帮助,可大家都在忙,忙得许多该做的都没能做。
    傍晚的时候, 掀开塑料布,有的战士已牺牲了。那时,人们才知道,前楼的警卫连伤亡惨重。但因为几乎每家都有人震亡,大家的感情有些麻木了,谁也没有询问那些牺牲的战士的名字,也没有人问起抢险战士的名字,甚至那时天天见面,却不知道谁是恩人。
    “其实,我们是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薛建国讲完他的故事后,低低地说。几天后,他一家都随部队去了外地。
    我和他很熟的时候,他才给我讲了这个埋在心里的故事,那天我说起在他那张很男子汉的微黑的脸上,怎么有一双同样黑亮却隐含一丝忧郁的眼睛时,他断断续续对我讲起他的故事,然后忧郁地问我,那时,他为什么只想到了自己,自己的家人,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那以后我也有意地寻找过了解那个大院里的人们,一直在军营的白兴明所长是震前离开唐山,去了承德的,地震后又回了唐山。他现在工作的某部干休所,就坐落在留守处的原址——如今的人大北街。他告诉我,当年防化连的损失的确很惨重,既要自救,又要救人,多数战士都牺牲了。都是五湖四海赶来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几天后,当脱险的战士凭着早已磨肿的双手和透支的体力再也无力救助时,被深深埋在废墟中的战友遗体,已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如今在干休所里已找不到当年的老住户了,2005年秋天,这里重新规划建设,已经是一片建筑工场了。我是在市直机关辗转找到一位曾经的住户的,他是我一个十几年的朋友,只是第一次和我说起他的故事,他叫程杰。
    程杰是被尘土呛醒的,那年他14岁。水泥板幸运地在他的头顶搭起了个“窝棚”,他便顺路爬了出来。他最先听到的是姐姐的喊声,他奋力救出姐姐来,却无力救父亲了。这时,前楼的战士赶来了。他家住最后一排,战士们来得晚一点,但也都是上午的事。父亲和姐姐虽然都受了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母亲已遇难了。那之后,他记忆最多的是如何生存……也是几天后,他们就随部队去了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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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寻找那颗星(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也像当时大多数脱险的人们一样,程杰也相信自己住的这一片是灾情最重的,他当然也听说过别人的事,但他没有太留意,更没有详细打听什么。对于那些救出了自己亲人的战士,他也只留下一个红五星的形象。他说,当时自己太小了。或者真是这样,我们都太小了,我们只知道解放军是强者,强者能帮助别人,强者怎么能也需要人去帮助呢?
    我曾查过一些资料,证实当年人民解放军共救出被埋压群众1.64万人,而城市当年驻军的2万官兵中,遇难近千人。这座城市曾将这次灾难的死亡人数精确到个位数,而那些异乡的战士,我们却说不上一个名字。我和我的朋友都很想对那些年轻的、如流星般倏然滑过的生命表达一份敬意,都很想为那些遥远的如今已统统进入耄耋之年的父母道一声珍重,这些日子,在我寻遍了我所能够达到的领域后,我得到的结论是一个,逝者如斯,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白所长摇着头说,近30年了,部队几经整编,原来那部队已没有了,就是上一级部队,也不可能再保留你想找的那些资料了。我说,至少我还能找到他们的墓地吧,前几年,我曾到过唐山许多公开的墓地,寻找遇难军人的归宿,但我仅仅发现两处,那么多遇难的军人,该会有一大片的墓地吧?准确的位置又在哪儿呢?白所长说,和地震中所有的遇难者一样,战士们的遗体都自然安葬了,在那些埋葬遇难群众的地方,也许就有我们的战士,在那些墓地,没有人能分清哪是军人,哪是百姓,哪是本地人,哪是外地人。只是,我们的那些战士,没有人去祭奠……不,我说,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就是在这个大院长大的,他每次祭奠亲人时,都没有忘了子弟兵……
    几天前的一个午后,在乙酉初冬的太阳下,我站在唐山人引以自豪的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读着那镂刻在纪念碑上的碑文“……二十四万城乡居民殁于瓦砾……”时,我的眼睛湿润了。公祭的242419名逝者,也许并没有我们的子弟兵。那以后,我曾翻阅了几乎能找到的所有的公开刊物,没有谁能自豪地说起,他曾经帮助过一个遇险战士……像我的那些朋友说的,可惜我们没有救出一名战士,哪怕在他们负载很重的身上,撤下一片砖瓦。
    沧海桑田,2006年的“7.28”,30年过去了,鲜花已遮掩了墓地,白骨已化为泥土。当这座城市曾以万人空巷欢送子弟兵离唐,当这座城市曾一次又一次获得双拥模范城称号,我相信那情感的真挚,那真挚,是欢笑,也有泪水。我不敢想当年那些十几岁的孩子的父母,在遥远故乡的感触,这个普天同悲的日子,我们展示的爱里多少有了一丝苦涩。在记叙上面文字的时候,不习惯用烧纸祭奠亲人的我,用它们献给那些无名的亲人们吧,它也将飞扬成一只蝴蝶……愿这异类的关爱为我和我的朋友们的回忆增添些许的温馨。
    同样的,10万抗震救灾子弟兵撤离唐山的时候,是整整30年前了。那个同样初冬的早晨,阳光仿佛出奇地刺眼,拥挤的人群中,许多人往战士们怀里揣着煮熟的鸡蛋和包好的水果。那天许多人都哭了,唐山是草绿色托起的城市啊!
    30年前的初冬,在由解放军报记者和新华社记者采写的记述百万唐山人送别解放军这一动人场面的长篇通讯中,提到一段最令唐山人动情的情节:一名解放军战士6次闯入废墟抢救遇险群众,第7次时,他牺牲了。这是第一次公开披露的烈士,那以后,唐山人似不忍提及这些事了。直到如今,我采访各界人士,而人们能叫出名字的烈士也只有这一个——王彦修。许多善良的人们甚至相信,当时,真的只有一个解放军战士为抗震救灾牺牲了。
    在冀东烈士陵园二楼的双拥工作展厅,我见到了王彦修的遗像,那是年轻的如朝阳般的年龄。这个入伍刚刚5个月的新兵,刚刚结束了师里的集训,返回唐山驻地刚下火车便赶上了地震。这个家乡距邢台不足80公里的宁晋县的小伙子,立即意识到遇到了什么的。他叫喊着从候车大厅冲到广场,当他看到候车大厅倒坍时又奋不顾身冲进去救人,他一连救出6个人,当他第7次冲进废墟时,余震发生了,他被砸断了双腿,身上多处砸伤,他那双热情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第二年4月,中央军委授予他“雷锋式的战士”荣誉称号,直到今天,他所在的部队以他名字命名的班,依旧是战士们的骄傲。
    但当我一步步接近那个残酷的谜底,我想我该告诉所有善良的人们,就像原唐山抗震救灾指挥部成员,原市委领导张乾十分肯定地对我说的:“决不止一两个的,不止的!可惜那时唐山死了几十万人,每天都有人去世,即使听到有战士牺牲,也只是叹息几声,哪有工夫细问哪!”是的,那是不容人回头的日子,可人们总该有回头的时候,当日子过去近30年时,我知道,这件事必须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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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寻找那颗星(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的采访是从市民政局开始的。唐山抗震20周年前夕,民政局也有统计牺牲的解放军烈士们的想法,但没有办成。按常规,烈士牺牲所在地民政部门要为烈士出具牺牲证明,但那时是非常时期,这道手续被简化了,所以,在市民政局,没有牺牲的解放军烈士这一栏。民政局扶贫办的郑印庆告诉我,当时援唐的10万大军中,下至营级上至大军区的建制共有100多个单位,而且这些年部队的编制也有了变化。即使地震10年后,部队作家钱钢在《唐山大地震》中也无奈了:“问过许多部队,都说没有死亡的记录。”但烈士是的的确确存在的,郑印庆以当年亲身经历告诉我,老领导张乾的话是对的。
    在冀东烈士陵园,我偶然寻到另一条线索,陵园管理处原副主任、冀东烈士纪念馆馆长卞江曾告诉我,在陵园的墓区,还有一位在抗震救灾中牺牲的烈士,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经历。
    陵园很静,高大的英雄纪念碑前,一群军校学生正在宣誓。初秋的季节里,高大的侧柏依旧苍翠挺拔,梧桐树却大片大片的落叶了,那么大的叶片,落下来要飘上好一会儿,看上去,就像飞……据说,那叶是在树上时便死掉的,但却不肯落下,一直到春天滋出新芽。
    我是在陵园办公室刘主任的陪同下找到那座烈士墓的。墓在陵园墓地的最西侧,孤单单的,是惟一的不是大理石而是水泥浇筑成的,墓碑也是水泥的,背面只简单地刻着几个字:“于1976年抗震救灾中光荣牺牲”。那以后我又采访了许多人,包括当年的冀东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韩峰,市委老领导张乾、赵俊杰,市民政局、地震局、唐山军分区以及写过许多唐山地震作品的作家王立新,然而都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那位叫刘洪久的,躺在烈士陵园里的英雄是怎样牺牲的。韩峰告诉我,这墓也不知是何人建的,当时陵园的围墙都倒了,埋了许多人,后来都迁出去了,我们看是个解放军,就没动。他还告诉我,这是陵园里惟一的一座实墓,按国家规定,60年代后便不许埋实墓了。但直到退休,他也没见过烈士的亲人祭奠过。我又问过卞江,他摇摇头,说没有人来,从来没有。
    墓碑的正面刻着几行字,不知什么人用红油漆描过几笔,仿佛是要人着意记住这样几个字:刘洪久,原籍安徽省阜南县苗集公社,1976年9月9日立。刘主任告诉我,红漆是红领巾们干的,他们来这里给烈士墓碑描字,这里是最后一个,他们的漆用完了,那没能描出的一行字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359团一连副班长。
    刘主任是女同志,很年轻,一袭红衫。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直到她随手采下一株野菊花,放在墓碑上。这时,我似乎才发现这墓的周围竟有无数盛开的金黄色的野菊花。“不知怎么回事,这里就是这种花多,到处都是。”刘主任说。我蹲下身,凑近花束,花有一种淡淡的香,就连那些枯萎的花朵,缩成褐色的一团了,但香气依旧。
    在辽阔的中国地图上,我找到了那个叫阜南的地方,那是安徽的西南方,与河南搭界,一条公路通过县城。我用手指算算,离唐山大约700公里。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他的亲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来看望他?那里会有怎样的风俗,祭奠这早逝的亲人?
    曾担任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侦察科长的离休干部曹大连讲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那天,部队的侦察排长叶如松带着几名战士在如今的唐山百货大楼北一栋倒坍的楼房里救人。他们从废墟间隙往里掏洞,掏进3米多时,一次余震,洞塌了。3个小时后,人们把叶排长和一名姓张的新战士扒出来,叶排长的头被预制板夹扁了,早已牺牲,那姓张的新战士双腿粉碎性骨折。那天是1976年的8月3日。至今,曹大连还记得一位当地的老大妈跪在叶排长的遗体前,一面用手指抠他嘴里的土块,一面抚摸着他的头。他才20岁呀!人们只知道他是衡水地区的人。曹大连说,仅在他所在的师直机关,在抢险中牺牲的军人就三四个,可惜后来部队被多次改编,恐怕记录都没有了。
    都没有了,地震救援结束后,唐山百万居民送亲人。难道从那一刻起,所有的记忆都淡去了吗?不,不会的。我没见过的一位叫张伯兰的老人说不会的。那年的7月28日傍晚,一辆满载伤员的军用卡车从唐山驶向天津医院,当时同样是伤员的张伯兰老人坐在驾驶室里,司机就是从废墟中把他救出来的解放军,人们叫他连长。连长头上缠着纱布,血浸透了纱布,流过脸颊,染红上衣、裤子,他的嘴里一直自言自语“时间,时间,时间就是生命!”车到天津医院,连长的血已染红驾驶室的地面,他是被医生抬下去的,第二天,医生向打听连长情况的人含泪摇摇头。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乡,甚至说不清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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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寻找那颗星(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解放军报记者、作家钱钢在自己的《唐山大地震》中描述了这样一个情节:当年我在唐山机场遇到过一支部队,一天早上开饭前,正在整队,一个士兵突然栽倒在地,过了一段时间,医生回来说:“……死了。”他是连日埋尸的极度疲劳中犯病的,遗憾的是,当时我没有记下这支部队的番号。事后,我向许多部队的领导打听,他们都说不记得本部队有过死亡的记录。
    20年后,迟浩田上将在文章《撼山易,撼我军民难》中披露了当年解放军从废墟中救出群众的数字:12245人。而多少子弟兵为此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将军没有说。也许真的如当年在唐山传扬的,我们的子弟兵为唐山人民做的好事,就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数不清。
    数不清喽!就在我记下上面文字的时候,唐山街头寒衣节为亲人焚化的一堆堆纸灰还没有散尽,当我走过这些思念的时候,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初冬的夜晚,星光灿烂,我知道每一颗星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轨迹,自己的故事,不论别人知道还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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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墟中绽开的花(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严彦30年前,我随部队参加了唐山地区的抗震救灾。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我想讲几个与花有关的小故事……
    1976年7月29日,我当时所在的部队奉上级命令,自辽宁海城出发,乘火车进山海关,赶赴唐山参加抗震救灾。在河北省昌黎,我们换乘汽车。当车队路过滦县、古冶逐渐进入灾区腹地时,眼前的情形,把我们这些刚刚经历过海城地震不久的人都给惊呆了——这次地震造成的巨大破坏和伤亡,要比海城地震的灾情严重得多,简直就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浩劫!滦河公路大桥被震断了,桥的中间部位垮入河心,两端则歪歪扭扭地斜戳在河边。3辆汽车停在一段尚未完全坍塌的桥面上,还有两辆已经掉进了河里。一些土质松软的地面像布一样被撕裂开,那些宽两三米、深七八米的大裂缝把一条条道路拦腰截断。
    厂房、办公楼、商店、居民住宅以及农舍大都坍塌成了一堆堆瓦砾,整个灾区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大轰炸。一群又一群的人或抬着重伤者,或扶老携幼,从地震中心区域撤出。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感受到的是一种迷茫和惊恐。一个丢失了帽子的警察在指挥拥堵不堪的交通——倒塌的房屋把原先十几米宽的道路挤占得只剩下了两三米的宽度;头上缠着带血绷带的军人在运送重伤员,他们是受到了重创的当地部队官兵。这些情景使我们意识到,这次抗震救灾的任务十分艰巨。
    7月31日,我们进入了唐山市区。到达上级指定的地点后,整个部队立即开始了抢救伤员和搜寻遇难者遗体的行动。我们班挖出的第一个遇难者是市陶瓷学校的一位女学生。当同志们小心翼翼地将压在她身上的砖块清理开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个女孩子满身满脸都是砖灰土末,面容看不太清楚,但她那条拖在脑后的、系着红头绳的大辫子,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据她的同学讲,她只有18岁,刚刚参加完学校的毕业典礼,正在等待分配工作,没想到就……一个三十多岁、身高足有一米八几、体重有二百多斤的体育教师的遗体被扒了出来。他的头被一根掉下来的水泥房梁砸中,殷红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涌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最令人惋惜的是开滦煤矿某矿一位年仅二十几岁的女党委副书记,她本来已经跑到了宿舍楼的门口,但不幸被瞬间垮塌下来的砖块给砸死了。我们在清理她的遗体时看到,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成O字型,既像是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感到震惊,又像是在大声喊着什么。
    唐山是个出水泥的地方,可是,恰恰是这些水泥建筑材料,给我们的搜救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在没有任何机械的条件下,仅凭双手去搬挪这些堆集成山的水泥砖瓦废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由于没有手套等劳动保护用品,战友们的手都被磨烂了。一些尚未被搜寻出的尸体开始腐烂,令人窒息的臭味熏得大家直想呕吐,许多人因此吃不下饭。
    震后天气异常,令人烦躁的闷热把大家蒸得汗流浃背。在这种环境中干重体力劳动,不喝水是不行的。由于地震破坏了自来水管线,我们一时找不到干净水,无奈之中只好喝水泡子里的脏水。就这样,战友们纷纷染上了痢疾,一个个开始拉肚子、发烧,有的连走路都直打晃。由于救灾物资不能立即运到,我们吃的饭就是自己用干粮袋从东北背来的高粱米和盐,连咸菜都没有。
    面对这一个个令人痛心的场面,平时喜欢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战士们沉默了,大家的心情十分压抑。困难考验着每一个人的意志。一天,我们班在唐山市机械局宿舍楼的废墟中清理出了一家4口人的遗体。当时的场景,真是令人难过。三十多岁的夫妻二人,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脸向下,背朝上,同时被砸死在一块水泥板下。看样子,两个大人在楼房倒塌的瞬间,本想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孩子,可是,全家人一起遇难了。我们用被子将他们的遗体裹好,抬到送葬车上;将他们的证件和贵重物品登记入册,上交主管部门。就在我们把这一切做完、准备离开这处废墟时,战士小李兴奋的喊声又让同志们停住了脚步:“你们看,这里有花!”大家顺着小李的手指看去,真的是花!在我们刚刚清理开的一堆横七竖八的水泥板间隙中,露出了一株刚刚绽放的、白色的鲜花。这株花的花瓣狭长细尖,清新淡雅,给人一种虽蒙尘却不失其高贵品性的美感。看着它,战友们刚才还十分凝重的面孔上,露出了几许好奇的神情,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围了过去。小岳说:“楼房塌成这个样子都没把它砸死,它的命可真大!”大姜问:“这是什么花?不光长得好看,还挺香……”他这一说,大家便纷纷开始抽鼻子,可不是,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儿,就是从这些花瓣中散发出来的。小李趴在花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得意地说:“这是白兰花,我们家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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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墟中绽开的花(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看着战友们高兴的样子,我心中一阵欣慰:连续多日的奔波和超负荷的劳动使同志们的体力严重透支;伤病让大家更加虚弱;更何况,整天扒废墟、搬尸体,一些新战士因此在睡觉时经常做噩梦……现在,这株劫后余生的白兰花却给战友们带来了难得的愉悦。“班长,咱们把它弄出来吧!”小李殷切地向我请求。小岳则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说:“人的命应该救,花的命也该救!你们看,这花的盆已经被砸坏了,如果咱们不把它移出来重新栽上,过不了几天,它也就干死了。”我同意了大家的意见。全班冒着酷暑,抬开了几块水泥板,将这株白兰花从废墟中移了出来。小李确实有栽养这种花的经验。他找来一只旧花盆,把带着原土的花栽进盆里。那天晚上,我们把这盆花带回了宿营地。浇水、松土、施肥,在大家的照料下,白兰花越开越旺。我们离开唐山时,将这盆花送给了当地一对经常协助我们工作的小姐妹,并告诉了她们这株花的来历。多少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那株白兰花婀娜的身姿和幽幽的清香。
    第二个关于花的故事发生在唐山市工商银行路北区分理处。一天,连长对我说,工商银行路北区分理处的房子全被震塌了,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损失,你们班要立即赶过去参加护卫工作。接到这个命令,我们马上赶到了分理处的所在地。
    在地震中侥幸脱险的分理处主任带着几个职工一直坚守在已经倒塌的营业部、办公室和金库周围。他们虽然神色疲惫,但仍然拿着枪封锁住了办公区。我们接管了警卫工作,同时协助银行的同志开始清理埋在瓦砾下的账簿和钱物。搜寻工作进行得很艰苦,我们甚至把房基上所有的瓦砾都搬挪开了。
    工作中,一个背着美式卡宾枪的同志很快就和我混熟了。原来,他也当过兵,复员后才被分配到银行的。当我问起他家在地震中的伤亡情况时,他眼角噙着泪水说,母亲被埋在瓦砾中死了,弟弟受了伤被转运去了外地医院,全家只有他被邻居及时扒出来才幸免于难。听他这样一说,我的心里也非常难过。
    当我们把埋在废墟中的账簿、票据、现金等全部清理出来后,一对账,竟然一分钱都没少!这个结果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可事实的确就是这样。那些掉在地上、埋进土里的硬币,也被一枚一枚地清理出来。现场清理工作完成后,我们马上在办公区原址搭起防震棚,接着,分理处就恢复了营业。
    一天,我看见那位背卡宾枪的同志拿着一小盆花走进防震棚,便问他:“上班端盆花来干什么?”他带着眷恋的神情说:“这花叫四季海棠,是我母亲的,别看不是名贵品种,可我母亲喜欢它。”他告诉我,他在地震中脱险后,刚把母亲和弟弟的事处理完,正想再把家里的财物从废墟中扒出来,就听说一些人把商店和仓库抢了。他心急如焚——担心坏人趁乱抢劫银行,便马上赶到分理处,参加了守卫金库的工作。
    现在,社会秩序恢复了,分理处也营业了,他便抽空儿回了趟家。当他把这盆花从废墟中扒出来后,心里特别激动,因为这是母亲给他留下的一个“念想”。他对我说:“你看,它的生命力多强,这枝子上的花骨朵都快绽开了……”以后,这盆花便被他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看着这株花,我感悟到:这些同志和别人一样,热爱自己的家,热爱自己的亲人,但是在灾难面前,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岗位和职责。他们在地震中所表现出来的社会责任感和奉献精神,是多么的纯朴而高尚。其他同志知道这件事后,也很受感动,大家在工作中更加努力了。
    在这期间,还有一件关于花的事也让我难以忘却。
    随着抗震救灾工作的进一步展开,许多工矿企业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不坐等国家救济,积极想办法恢复生产,以实际行动减少地震造成的损失。我们天天和工厂的同志们一起工作,目睹了唐山人民的辛勤劳动,亲身感受到了他们在战胜地震灾害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坚韧精神。 为了帮助陶瓷厂恢复生产,上级又把我们连队派到了那里。 刚进厂时,眼前的景象残破不堪:一些厂房、办公楼、仓库坍塌了,许多机器设备被砸坏;扭断成几节的水泥电线杆把供生产用电的电线拽得乱七八糟;自来水管断了水,全厂生产、生活用水全靠厂区内的一口大井供应;运输原材料和成品的汽车不是被砸坏,就是缺少燃料……
    厂领导对全厂人员进行了分工,组织大家利用现有条件恢复生产。我们连队也被作为突击队使用。有一个重要生产车间,虽然没有倒塌,但房基上半部分横向错移出去了半米左右。如果把它拆了,短期内就不能恢复生产;但要继续使用,则必须排除可能出现的险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厂领导请来建筑专家,在得到“不拆可以,但要科学加固”的答复后,便立即组织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师傅制定出了修复厂房的方案。在我们连队的配合下,厂里相关人员连日突击,用“垫实房基、增加房体支架、四周固定”的方法,很快就把厂房加固了。为了把制陶生产线恢复起来,许多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师傅没日没夜地工作。一位工程师原本就患有“美尼尔氏综合症”,地震后又得了严重的肠炎。为了修复机器设备,他带病坚持工作,始终没有离开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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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墟中绽开的花(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为了修复工厂的变压器,电工班的同志顶着烈日一干就是一整天。可谁又知道,电工班里有两位工人师傅的家人在地震中遇难,他们只是把死者简单地掩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就这样,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厂房被清理干净了,机器设备能够正常运转了,供电供水恢复了,运输用的车辆可以行驶了,原材料也准备齐了,生产即将恢复。在开工动员会上,一个活泼俊秀的青年女工提出了一条建议:工厂是在抗震救灾中恢复生产的,为了展示全厂干部职工的精神风貌,我们应该在厂区摆上鲜花。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可是,到哪里去找花呢?“到我家去挖吧!”一个男青工态度踊跃,“我父母在院子里种了一畦月季花,这次地震压坏了一些,可还有不少仍然活着。”我们便和厂里的几个同志一起去他家起花,方得知,原来这个小伙子正在追求那个提建议的女青工。于是,大家便和他开起了玩笑,说他是把劫后余生的“福花”献给了心上人,夸他献花献得正是时候。开工的那天,工厂被这些鲜艳的月季花装扮得漂漂亮亮,大家可高兴了。
    30年的时光匆匆而过。现在,每当我想起自己参加唐山抗震救灾的那段经历,心中仍然会发出许多感慨:严重的自然灾害无疑会给社会造成极大的伤害,但是,生命的希望就像自然界中的小花一样,只要能够经受住灾难的考验,就会更加坚强、充满生机。在科学不断发展的今天,我相信,人类一定能够总结出抵御自然灾害的经验,把灾难损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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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唐山地震(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苏叔阳那一天,我被释放回家,是因为我荣幸地成为抗震救灾医疗队第七队的成员,而且官居“大队秘书”,管理医疗器械、手术安排、队员的食宿以及一切意想不到的杂事。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有实权的职务,也是我最觉光荣的事情。
    1976年7月28日凌晨,我刚从难挨的闷热中睡着,就被一阵猛烈地摇晃惊醒。我大叫一声:“快走,地震!”抱起熟睡的小儿子,拉起懵懵懂懂的大儿子,跑出我们的小屋。妻在后面紧跟着,还顺手抱起一件夹被。我们跑过院子,在狭窄的过道里,邻居码在窗台上的蜂窝煤纷纷倒下,砸在我头上、胳膊上,我紧紧护住儿子的头,还以为是房倒屋塌,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悲壮感,我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好动感情者。院外的小广场上,已经有邻居们跑来,粗壮的古树连枝带叶都瑟瑟发抖,脚下的土地像是颤动的棉被让人几乎站不住脚。我看看四周,只有这小广场还比较宽敞,街上是无法存身的,单是两旁的住户就会把它塞满。天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幸亏妻带出了塑料床单和夹被,蒙在孩子身上,可以避避雨。不知是学校的哪位负责人(当时我们住在一所中学的宿舍里),动员大家平整出一块平台,又搭起临时的帐篷,让人们躲进去,这才平息了暂时的惶恐。天明时分,震动小了,大家纷纷回家取出一些必要的衣被和吃食,准备在外面待几天了。
    我急急忙忙去上班。那时候,人们仿佛组织纪律性特别高,因为稍一松懈,就有被打成“反动分子”的危险。我不知道此一去,竟然多日不归,让妻和孩子们面对突来的灾难。
    来到学校,见教研室的同事们都严肃之至。我的顶头上司吩咐我去支援解剖室,将存放在地下室的尸体标本放到安全地方。我高高兴兴地去了。如今想起来,那天支援队里的朋友,几乎都是各单位“另册”上的人物。我们只配和死尸打交道,而那些“左派”都分坐在书桌旁、树阴下“值班”。搬完了标本,我又被派去修理危房,给那些墙壁砌上“卧牛”。我的那些“革命派”同事,依旧“值班”或者备课。单单从他们将救灾的劳动视为惩罚,就说明“革命派”是怎样的不革命。
    那一天,我被释放回家,是因为我荣幸地成为抗震救灾医疗队第七队的成员,而且官居“大队秘书”,管理医疗器械、手术安排、队员的食宿以及一切意想不到的杂事。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有实权的职务,也是我最觉光荣的事情。今天我愿意写这篇短文就是这自豪感的表现,虽然我们的医疗队什么也没做成,但有过这样一个编制,我是这编制中的一员,便足够我咀嚼一生。那些指派我这个医疗上的纯粹的外行担当如此专业职务的人,我鄙夷你们。你们将救灾视为惩戒,将救人看做“脏活”,把这样神圣的事业交给我这样你们认为的“不可靠的人”,是何居心呢?是准备让失误打倒我自己,还是让我光荣牺牲在前线?岁月已经将这一切洗成淡白,除非真诚的悔悟,那些“永远的正确者”决然不会想到在几乎灭顶的灾难前,他们的作为是何等的卑鄙。
    我回家收拾行装,匆匆作别家人,和我的队友一起出发由天津转道去往唐山。我们坐汽车去天津,一路上看见地震洗劫的痕迹,天津受地震波及的影响比北京大得多。进入天津市和平区,冷冷清清,马路两旁的楼房有的裂开了缝,有的震掉了门窗。我们从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登上火车,原以为此去直奔唐山,我也急忙忙把口罩、手套发给大家。谁知,火车开了没一会儿便停下,停下便没有走的迹象。那时没有手机,也没配备无线通话器材。队长(他是位好医生,如今已去往天国。愿他的灵魂安息)和政委(我同一个教研室的倒霉蛋,许久未见,祝他健康)急得团团转,许久,才有人传达命令,要我们原地待命,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队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命令大家清点器材、药物,分别按照手术室的规格做同时进行两套手术的准备。政委又命令,做完医疗准备之后,男女队员分开住进不同的车厢。这么一进行临战准备才发现匆匆组队的弊病。我们的队员由于“政治第一”的原则,大部分是我的伙伴。主要是妇科和儿科的医务人员,只有不超过三位的外科医生,护士居多,医生较少,主任级的医生如凤毛麟角。手术室的规矩是不能马虎的,在一位外科医生的指导下,好不容易整备完毕,我在小本子上又是写又是画,把我平生从不知道的学问囫囵吞枣地装进肚里,乞求救主不要让我犯错误,那可是人命关天哪。收拾好这一切,才发现,整备了两间手术室,队员的宿舍就只剩下了一间半车厢,那半间是车尾的“信号间”,就是与沿途的车站打旗语的列车员休息的小车厢。于是那间大车厢当中拉起布幔,男女分开。又分出上下铺,年事稍高者睡下铺,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则须登高而卧(那年我不满38岁)。那半间,是队长和政委的宿舍兼储藏室。我这样唆地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为了说明这支临时仓促组队的救灾队伍,是在怎样的条件下工作的。临战的整备,让队长和医生们着急,队长命令从明天起,全队紧急演练,由外科医生指挥和上课。而我,除了跟大家一起演练外,还要解决全队的一日三餐和饮用及洗漱用水。车停在漫荒野地,离我们最近的天津站的一家小工厂也有几公里的路程。感谢那家工厂的工人弟兄,在那艰苦的条件下,他们答应为我们提供水和饭食,又借给我们一辆小推车,往来运送。那是8月中旬,正是骄阳如火时节,队员们每天紧急演练,又在附近的农村找来一些伤病员,救人和备战两不误,其艰苦可想而知。伙食虽难称丰美,不过是烧饼、冬瓜汤,但那时也就算不错。惟其水成了大问题。道岔边有个给火车上水的大水管,可我不敢用那里的水,万一有位队员出了毛病,那就是“破坏抗震救灾”呀。于是每人每天三杯水,还要争取节余,给女队员晚上擦洗一下。队里有位主要的医生,如今是位大专家了,是位回民。他自己从不提出应当提出的要求,又要感谢工人兄弟,他们知道了这情况,每天都准备下回民餐。这让我至今欷,不知这可心的关切是否还如春风一样遍地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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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唐山地震(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们在待命的阵地守候了半个多月,经常看见载着伤员的列车从远处驶过。也从偶尔来这儿传达命令的人那里听到一些唐山的情形,每个人的心里都非常着急,但谁都不说,残酷的政治运动让每个人噤若寒蝉。一天,队长从指挥部里回来,一脸的乌云,他找那位回民医生谈话,然后召集全队训话。他说:前线的伤员,经常被“抢救”出大毛病来。譬如:人家砸伤了腰,来了俩人,一个架头,一个抬腿,把人家的脊柱弄断了,流出脊髓,这人就半身瘫痪了。这是犯罪呀;有人把伤员连拉带拽,弄得浑身都痛,弄不清伤在哪儿,到了火车上才发现,人家腿断了,你给人家胳膊上打了石膏,腿没治好,又搭上一条胳膊。还有,把伤员拉到集中地,风风雨雨躺上几天,才来个拖拉机,那是救人吗?他说:我们是后上的队伍,要吸取经验教训,类似的错误决不能犯。他让那位医生详细地解说救助伤员的具体知识。大家有些松懈的情绪又绷紧起来。
    忽然,那天清晨命令来了,要大家仔细清扫车厢,喷洒消毒剂,处理好与驻地的一切事务,大家知道要上前线了。一会儿,来了一辆汽车,放下许多又长又大的塑料袋,一捆捆地扔在地上,走了。我急忙点数,分发。谁都知道,这是存尸袋。这么多的袋子,意味着数量不少的死者。大家的心都沉重起来。谁都不说话,沉默地等待,等待那出发的命令,好去奔往那死亡和顽强的生命搏斗的战场。太阳落山了,又传来命令,说是我们将接受一批伤员,护送到安徽的芜湖。于是又整理出应急的手术室。汽笛响了,车轮转了,大家不由自主都一下子站起来,奔向车窗。望那飞速后退的树木、田野,还有偶尔闪过的灯光,我们知道此去唐山不远了。
    谁知道,我们到了北京!到了,却不下车,等着,谁也不知等什么。次日清晨,汽车来了,把我们拉回各自的单位。这就是我们第七医疗队的凯旋。
    我们又开了一个会,总结,评比,我竟然被全队兄弟姐妹选为第七队的模范。我差点掉下泪来。大约我的当选,很不让一些人满意。所以,当毛主席逝世,群众瞻仰遗体时,我这个“抗震救灾模范”排在当时被称作“摘帽反动权威”者的行列里,以最后的序列走到那伟人的遗体前致哀。
    我们第七队没作什么,但因为站在前线的临界点上,就得到了一些值得思考的信息。在排除了当时极其荒谬的“政治原则”之后,在应急措施上应当格外注意:一、建立一切医务人员的业务档案,知其所长,在发生紧急事故时可以准确使用其长。二、应当建立公民的生理档案,比如,个人的血型应当准确无误。我的血型在1994年4月(在医疗队出发18年之后)我作肾切除手术时,才知道是A型,而在我的医疗队服的帽子上写的是B型。得亏我没有给人输血,否则,要出人命的。三、平时要教会群众紧急抢救的知识,不要发生把伤员“救”成重伤或“救”死的问题。四、最重要的是提高全民的互爱、互助、互救意识。把抗灾救灾视为神圣的人道事业。五、国家建立应急机构,能有效地指挥有序的协调的救灾行动。应急措施的水平和能力是衡量一个国家现代化水平及施政能力的准绳,更是国家政治透明度和清廉度的准绳。
    我的没有作为的救灾医疗队生活,已经消失在云端,而那岁月的风还如絮语在我耳边。作古的队友只留下名姓,或许也终将淡漠。健在的,也已停止了奔驰。但那曾有的待命出发的激动还挂在心头,像传说中的武士的剑,虽然在墙头高悬,却也时时发出铮铮的响声,期待再次奔向战场。有人说,一个医生,做一次救灾医疗队员,那他一生都是救灾医疗队员。我相信这话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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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携百台消毒器奔赴唐山(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赵大年我们几个干部心存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多机动喷雾器呢?100台!莫非唐山的灾情比想像的要大得多?
    正在深夜熟睡中,床铺突然剧烈跳动,我被惊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叫一声:“地震!”妻子也惊醒了,我俩急忙跑到小床边一人拉起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和四合院,站到胡同里较宽绰的地方,大地还在上下抖动。这种上下抖动大约持续了20秒钟,我一家4口也就是在这20秒短促时间里从惊醒到脱险的。
    何谓脱险?因为大地刚平静了一小会儿,又横向晃动起来,也是20秒吧,许多房屋抗住了纵向震动却禁不住这横向摇晃,砖头瓦块纷纷滚落,我们四合院里还倒了一面墙,后来才知道,北京市塌房一万多间,不少居民就是在这时候被砸伤的。我们在“第一时间”跑出来,还比较容易,因为地皮上下抖动,人们还好走路,而横向摇晃的时候就困难多了。
    这是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的事情。回想起来,当时人们对地震比较敏感,因为几年前的邢台大地震,北京地区就有明显的震感,前不久又出现过云南地震,尤其是1975年辽宁的海城地震,由于事先发布了准确的预报,政府和群众做了各方面准备,地震虽然强烈,却没有造成大的人员伤亡,还使人们增长了许多知识,譬如大地震之前会有若干征兆:气候反常,井水变浑或水面升高,蚂蚁搬家,鸟儿和家畜躁动不安等。以及地震发生时,要尽快跑出房屋,站到空旷的地方。正因为报纸、电台介绍了这些知识,在那个地震频发的年代,人们多少都有一些心理准备。我下放劳动时住过的京东平谷县大华山公社,1975年深秋,枣树突然“疯了”:像春天一样生出细嫩的枝叶,反常开花,结果一场霜冻,约有20万株“疯枣树”被冻死。当时大家就在议论,气候反常,地温升高,枣树上当受骗,以为春天到了,所以提前开花,这是不是大地震的前兆呢?因此种种,当大地震真的来临时,我才在大地抖动、被惊醒的第一秒钟就做出正确判断,带领妻儿迅速跑出房屋。
    邻居们也先后从四合院里跑出来。我们这条光彩胡同东口,有一段比较宽绰的开阔地,为躲避墙倒屋塌的砖头瓦块,人家都聚在这里。此时互相看看,彼此穿着背心裤衩,光着脚,连鞋都来不及穿。此后余震不断,头顶的电线来回摇摆,谁也不敢回屋取衣物。好在天气不冷,若是冬天,人们肯定冻坏了。渐渐地,胆子大了一些,行动迅速地年轻人就跑回屋里拿几件衣服,又赶紧跑出来。我也两次跑回屋,拿些穿的、吃的、塑料布和毛巾被,把妻儿安顿下来,不能一站几个钟头呀。
    天色渐渐发白。当年没有手机,普通居民家里也没有电话,就算有收音机,(后来才明白)消息也是严加封锁的。总之,得不到任何信息。邻居们议论着这次地震,猜测它的震中是不是北京?已经发生过的是预震还是大震?如果是大震那就好啦,我们已经脱险了。如果是预震,此后还有大震,那可怎么办呢?我跟妻子商量了几句,再次跑回屋去,把“贵重物品”拿出来,其实就是粮票、户口本、购粮本、副食本和几十元人民币,连同两个孩子全都交付给她,我必须骑自行车到局里去上班。越是紧急时刻越要坚守岗位,提前上班,这是国家干部的职责。
    我是北京市农机局管理处的技术员,当年统称干部。赶到局里一看,提前上班者大有人在,几位局长办公室的灯光明亮,听门卫说,地震刚发生半小时,领导干部就陆续赶来了,有的骑车,有的跑步。值班室的电话不停,传出的第一个信息,是市委要求我们局机关联络下属工厂,及时了解情况,加强安全保卫,保持上通下达。我们农机局虽然是个“小局”,也有数万职工和家属,联系着郊区各县、社的拖拉机站和修配厂,掌握着农用车辆和油料,参与救灾,能量颇大。
    上午,我们在办公楼前公路边的绿化带搭了一溜帐篷,也叫防震棚,局长决定,把一部分住平房(危房)的家属接过来,由局机关食堂供应吃喝,以解除干部的后顾之忧。下午,“时局”逐渐明朗,知道了震中在唐山,天津的灾情也比较重,灾情较轻而且距唐山最近的大城市就是北京了,从中央到市委,要求北京各部门紧急动员:支援灾区。当然啦,解放军部队是最迅速的救灾主力,唐山市附近的驻军已经跑步到达重灾区,第一批受灾的伤员也用汽车送到了北京。我们此时还不知道唐山灾情的规模和严重性,只是推测,北京到唐山直线距离180公里,北京塌房上万间,唐山的灾情小不了,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伤员吧。北京的交通、卫生部门都动员起采了,紧急运送和接待伤员。傍晚,农机局派出几十名干部,分头组织车辆运送举电机组、抽水机组、推土清障机组,连夜奔赴唐山。另一项很有远见的任务交下来:调集100台机动喷雾器到唐山喷药消毒。因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必须防止瘟疫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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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携百台消毒器奔赴唐山(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对这项任务,我们几个干部心存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多机动喷雾器呢?外人不了解,我们农机干部心里有数:医院消毒和农村社队防治病虫害大都使用手动喷雾器,而机动喷雾器是新产品,它由一台小型发动机为动力,喷药的效率(比手动的)高几十倍,消耗药液的数量也很大,要100台,莫非唐山的灾情比想像的要大得多?疑惑归疑惑,执行任务谁也不讲价钱。我们连夜调集物资,把北京喷雾器厂和农机公司的库存机动喷雾器如数调齐,会同卫生局,提供消毒药液,紧急抽调技术工人和技术员,编队编组,以及安排车辆、油料,在29日深夜出发,奔赴唐山重灾区。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人员、物资,都是无偿提供的,市委一声令下,我们只用电话八方联系,不用书面文件,派人去洽谈也来不及,而基层单位接到局里的电话,要人要物,都是一口答应,而且自己派车,按时把人员、物资送到。一切行动听指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体现了社会主义优越性。
    30日早晨,我们“防疫大队”到达唐山。车队根本进不了市区,街道已被倒塌的房屋瓦砾阻塞。我惊呆了,这哪里是唐山市呀,简直就是一大片瓦砾堆。我们在市郊找了一块空地“安营下寨”,人员、器械、药液(桶)和帐篷等物资都卸下来,以此地为“大队部”,大卡车腾空待命(这一招儿很明智,后来证明这8辆大卡车承担了多项重要使命),几辆吉普车立即行动起来:一辆指挥车,由大队长乘坐,去寻找“总指挥部”(我不知道它的全称,大概是“唐山抗震救灾总指挥部”吧),去报到,建立联系,接受指令。其余的是交通车,把喷药小组尽可能地送进市区,开始消毒作业。这种四轮驱动的越野型吉普车显示了优越性,可以在田间行驶,阻塞不太严重的街道,它也能在砖头瓦块上爬过去。
    进到市区,我们遇到的难题一个接着一个。首先是不知道往哪里喷药?按照原先的计划,要求重点保护水源,保护厨房或炊事场所,保护抢救伤员的医疗场所,控制蚊蝇孳生地。而眼前的实际情况是一片混乱,到处房倒屋塌,瓦砾成堆,原先计划的那些地方你根本就找不见。这时是地震后的第三天,说准确点,是地震后的 56小时,天下着雨,余震不断,残垣断壁继续坍塌,许多瓦砾堆中还传出呼救声和呻吟声。我们是不是应该放下喷雾器去救人呢?不能见死不救呀!当天傍晚,回到“大队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没吃午饭),才知道许多防疫队员自动改变了任务,放下喷雾器去扒房救人了,被压在坍房里的老百姓又哭又喊,你还怎么喷药呢?没工具,用手扒,不少队员的双手磨破,有的指甲盖都磨掉了。大队长没有批评我们,但他传达“总指挥部”的命令,防疫大队的光荣任务就是喷药消毒,普遍喷药,不准擅自改变任务!大队长又说,这次大地震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唐山市,又是夜间,人们都在家里睡觉,伤亡人数不止十万八万,这是夏天,大量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必须普遍喷药消毒,不是不让同志们扒房救人,这是革命分工,如果发生瘟疫,就会牺牲更多的生命!同志们一定要顾全大局。
    晚饭是我们自己带来的馒头咸菜,饿了一天,却吃不下去,队长命令大家必须吃。白天扒房救人的惨象历历在目,伤者大多赤裸身体,道路阻塞,我们把他们往哪儿送?扒出来的尸体,血肉模糊,也只能排放在路边。我曾参军10年,在朝鲜打仗,没少见死人,不用队长下命令也能吃饭,只是心里堵得慌。那么多解放军跑步来救灾,来得比谁都早,为什么没看见他们扒房救人呢?也许只是我没看见吧。
    几天之后才陆续听到一些说法,原来解放军救灾部队也有计划,有重点,就是首先抢救党政机关,银行,水电通信枢纽和职工宿舍。不能说这种计划是错误的,救灾也应该有重点,只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较差,因为这些单位大多是楼房,坍塌之后,那些预制水泥板,一块千斤重,没有吊车(从北京;调来的汽车吊,被瓦砾阻滞,也靠不拢),战士们集中起来用手抬,费尽力气也是事倍功半。大家议论,如果一开始就去抢救民房百姓,一定能够救活更多的人。今天写上这一笔,只为探讨经验:抢险救灾,也要根据实际情况,及时调整计划。譬如,首先清除主要街道上的障碍物,这比较好办,因为都是碎砖瓦,用不了多少时间,而打通道路,救灾工作的全局就“活”了:汽车吊可以靠近坍塌的楼房作业;战士们分散开来,到居民区扒房救人;伤员和尸体也便于外运;指挥车、通讯车都可以发挥更大作用。
    第三天晚上,大概就是我们转变思想、调整计划的不眠之夜。还说我们防疫大队吧,主要是明确了自身的硬任务,坚持喷药消毒,预防瘟疫。此外还有很多新发现的任务:第一,由于雨水浸泡大量尸体,流进井里河里,污染了水源,再喝这里的水,就会引发传染病,所以要从北京运饮用水来。 第二,北京正在制作大量干粮,支援灾区,我们防疫大队不与灾民争干粮,自己运来。 第三,回北京的空车,载运伤员。 第四,再运一批口罩来。我们原来有口罩,是喷药时用的,现在要多加几层,防尸臭。那是一种极端的恶臭,熏得人头疼,后来有人戴5层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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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携百台消毒器奔赴唐山(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第四天的情形有很大改变。救灾部队可能得到新的命令,不再集中“啃硬骨头”,而是分散开来,救援(容易挖掘的)坍塌平房中的百姓。解放军毕竟是吃苦耐劳的主力呀,就在这一天,大量幸存者得救了。与此同时,几条主要街道上的瓦砾已被清除,汽车可以通行,运送伤员的效率大大提高,饮用水、干粮、帐篷、毯子、苇席等救灾物资也源源不断地运来,而且有了发放的场所。大量挖掘出来的尸体开始外运。我们防疫大队也找到了消毒的重点地段:几处伤员急救所,大多是部队和北京来的医护人员,给伤者进行止血、消炎和包扎,然后送往北京的各个医院。存放和分发干粮、饮水的场所,彻底消毒,病从口入嘛。尸体集中和掩埋的地方,天晴了,气温高,尸体迅速腐败,不但恶臭呛人,还引来大群苍蝇,这些地方是消毒防疫的重中之重,我们集中了一批喷雾器,还调来杀虫剂敌敌畏,昼夜不停地消毒、灭蝇。一连7天,陆续有刚挖出来的尸体,越是后送来的腐烂程度越重,而且已经生蛆,必须彻底杀灭,绝不能让这些地段成为瘟疫的源头。当然啦,遵照“总指挥部”的指示,我们并没有放松面上的工作,普遍喷药消毒,因为此时还有很多腐尸埋藏在废墟之中。
    这几天也出现了不少“趁火打劫”的败类,他们在地震中没有受伤,也有从郊外跑来的农民,不去救援他人,反而劫掠钱财,甚至强奸受伤的妇女。解放军派出巡逻队,抓获了一批这样的罪犯,迅速制止了刚巧抬头的“无政府状态”。我就看见一些罪犯被捆在路边示众,他们抢劫的财物挂在自己胸前,有的胳膊上戴满了手表。现在回想起来,控制无政府状态十分重要,2005年夏天美国新奥尔良遭受飓风袭击的大灾之后,同样出现了这种无政府状态,也是派军队控制局面的。唐山市上百万居民,除去死者,活着的人们,如果处于无政府的混乱环境中,伤员怎么救治?饮食、衣物如何发放?由此可以看出,越是重灾区,就越需要解放军控制局面,建立和维护灾区秩序。
    30年前的唐山大地震,波及天津、北京,伤亡之重,在我国历史上也属罕见。它发生在炎热的夏天,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瓦砾堆中到处都有腐烂的尸体,毒菌随着雨水流淌,污染面很广。由于及时、全面地喷药消毒,杀灭蚊蝇,转移伤员,疏散人口,集中处置尸体,以及远程运送饮用水和食品等有效措施,控制了大灾之后通常都会发生的瘟疫,而唐山大地震后则是一个奇迹,其中的一些重要经验,今天仍值得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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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应急进入尖峰时刻(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张国民1976年除唐山大震外,还发生5月29日云南龙陵2次7.4级地震,8月16日和8月23日四川松潘2次7.2级地震,加之宁夏、内蒙等地的6级以上地震,正可谓举国大震。从黑龙江到海南岛,全国一度有一半人口在防震避震。
    一小序唐山地震是20世纪全球最大的地震劫难。这一凝聚了24万同胞生命和鲜血的无字墓碑,将永远镌刻在每一个地震工作者的心中。作为一个亲历唐山地震的地震科技人员,在这场劫难发生30周年之际,理应写点文字以资纪念。然而几次动笔竟不知从何写起。
    大震时,当我从地震波的晃动中惊醒后就顾不上一切,趿上拖鞋就跑到了我当时的工作单位北京地震队的震情值班室。此后那段日子就和单位的同志们一起,融汇成一体,不知几月几日,不知是星期几,甚至不知白天黑夜……昏天黑地忙在震情工作中。此间,有的同事出去架设流动地震台,有的被派出去宏观考察,有的出去作地质构造调查,有的整天转辗落实异常,有的轮番去台站修理和维护仪器,更多的人则整天收集资料、分析震情。地震队的许多同志平时基本与家人“失去”联系。只有到了周末,有的家属才会带着孩子来地震队看望忙碌着的亲人,有的还带来在家中包好的饺子。每当此时,大家才想起歇一歇,高兴地共享美味。在那段不寻常的日子里,我真不知家人是怎么度过的。
    当时我家里有一位年近70的老母,还有两个小孩,女儿4岁,儿子1岁。爱人也忙于地震工作,好在她在地球物理所上班,不像我工作在北京地震队,昼夜不能离开岗位,所以她晚上能回家照看一下家里。那时,街道组织大家搭防震棚、挖地坑等防震工作,我们全然没有顾上。老奶奶带着孙儿、孙女,全靠邻里相帮,度过这非常时期。事后,老人给我讲过一事,有一次一周岁的儿子发高烧,急得老人不知所措。这时一位邻居老奶奶突然想到前一天女儿女婿带回家一个西瓜,虽然瓜瓤已挖出来吃了,但瓜皮还在。于是两位老人齐心协力,挖出了一大碗瓜皮瓤,给孩子喂下。病中的孩子也似乎特别乖,把一碗瓜皮瓤都吃掉了。说来也奇,孩子吃后睡了大半天,醒来后高烧竟奇迹般地退了……
    由于那时顾不及家里,不知家人如何艰难度日,因而也无法写些文字。而自己的工作,则是一天天连轴转,转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因而也不知写些什么。近日,偶尔翻阅唐山大震时的工作笔记,竟发现内中有几首当时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写的小诗。所谓小诗,其实称不上诗句,却也是当时工作情景的点滴实录。
    二小诗(一九七六年八月)(一)
    电话彻夜响电报催鸡叫专群结合测震兆处处传震报(二)
    车轮滚滚跑震情似火烧踏遍青山查异常冷雨去目困扰(三)
    灯火露天照会商难分晓蚊虫陪累睡去了不觉天又晓(四)
    领导任更重日理事多少夜来防震同商讨宵夜宴油条(五)
    大震撼山摇小震似鼓敲全民奋起齐抗震攻关志更高三小注对上述5首小诗做一点小小的注解。
    第一首诗是写当时震情值班室的。大震后,震情值班室是地震队的第一道景观。值班室有电话和电报传输两套通讯系统。电报是专用于地震台站数据传递的,有时也传递重要文件和紧急通知等。电话是当时最直接最繁忙的通讯工具,直接联系国家地震局、北京市政府等上级部门,北京市各部、委、办、局等职能部门,北京市各区、县、各大型厂矿企业的地震办公室,以及各地震台站、群众测报点和社会各界公众。因此值班室里整日整夜电话铃声大作、此起彼伏。除了原有的几部电话机外,又安装了多部电话机,并专门组建了有一位老同志挂帅,四五位年轻人参加的值班组,昼夜24小时收集、整理、汇综各类信息、资料,并沟通各方面情况,做好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等各种事宜。
    第二首诗是写落实异常的情况。唐山地震震撼京城,造成北京地区部分人员伤亡、建筑物倒塌和财产损失。加之唐山大劫难造成的公众心理毁伤,使北京地区风声鹤唳。同时,大地震造成的地壳强烈振动和变形使各种观测资料出现剧烈变化;各专业地震台站、遍布全市的各业余测报点的异常现象群发和突起;各地村镇、饲养场、动物园报来的动物、井水、地声、地晃动等宏观异常比比皆是。为正确判定震情,我们每日里白天黑夜地派出各类专业人员去落实异常。人手紧缺,北京大学地球物理专业和地震地质专业的师生赶来和我们共同工作。地震队有一个司机班,只有两三辆车,远不能满足工作需要。于是各方无偿支援。首都出租汽车公司派来一组师傅,连人带车在北京地震队无偿工作了一年多。二炮司令部机关也派来多位战士司机,带着车不分昼夜与地震工作者一起调查异常,考察震情。正可谓“车轮滚滚跑,震情似火烧”。1976年的8~9月份,雨水特别多,在野外调查考察,经常被浇得浑身湿透,使十分疲倦的身体和大脑顿觉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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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应急进入尖峰时刻(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第三首是写震情会商会的。大震后每天的震情会商,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当时北京市分管防震救灾的一些领导同志,有的亲临地震队参加会商,有的坐镇市抗震救灾指挥部听取每日震情会商意见。那时正值盛夏,各方面工作又已全从办公室搬到临时搭建的帐篷中,所以每当夜幕来临,电工班就拉起电灯,准备好露天会商会场。面对群发突起的各类微观、宏观异常和错综复杂、瞬息多变的严峻震情,会商会上总是争得难解难分,差不多每天要开至下半夜,有时甚至开到拂晓,连整夜叮咬我们的蚊子都累极而睡了,我们还在汇总意见、上报震情。
    第四首是写向上级领导汇报震情的。由于北京地震队是国家地震局和北京市双重领导单位,所以一方面要与国家地震局领导和科技人员一起向国务院防震救灾指挥部汇报,同时还要向北京市防震救灾指挥部汇报。在震情最紧张的时期,有时几乎天天都要带着最新的观测资料、最新的震情分析意见向领导同志汇报。在汇报中看到,防震救灾指挥部的工作真是万分地沉重,调兵遣将部署抗震抢险;动员全国力量统筹安排数十万伤病员救治;调动各部门尽快恢复或部分恢复灾区的生产;动员和部署逐步恢复灾区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秩序等等。因此,我们的震情汇报,常常放在深夜。汇报到夜半时分,往往会安排一点夜宵,一般是稀饭和小馒头,有时碰上油条和小烧饼,则是美味佳肴了。
    第五首是总结性的。1976年除唐山大震外,还发生5月29日云南龙陵2次7.4级地震,8月16日和8月23日四川松潘2次7.2级地震,加之宁夏、内蒙等地的6级以上地震,正可谓举国大震。从黑龙江到海南岛,全国一度有一半人口在防震避震。在全民奋起抗震的形势下,作为地震科技工作者,想得更多的是科学技术攻关。只有揭示地震孕育、发展、发生的科学规律,从科学上解决地震预报问题,并在地震预报基础上做好防震抗震,人类才能减轻震魔带来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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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我在大兴(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徐德诗真是巧,这么大的地震,让我这个刚接触工作的人碰上了,而且还该我值班……
    “地震啦……地震啦! 快起来……快起来!”刚放暑假、带着五岁的儿子来县里探望我的妻子急促、惊慌地喊叫,把我从熟睡中惊醒。
    我赶快伸手到枕边摸眼镜,没有!
    此刻,用长凳、床板临时搭起的床在晃动,撞在紧挨着的墙上“哐、哐”作响。“是地震!”
    我伸手去划拉从门边悬拉过来的灯拉绳。“啪嗒”,随着声响,悬挂在房顶的四十度灯泡大幅摇晃着亮了。我没戴眼镜的眼睛恍恍惚惚看到,灯光下,屋内所有东西都在动,纸糊的顶棚沙沙地抖动着,屋顶和山墙上的老土块和尘土从山墙和顶棚间隙落到床上、桌上、地上、蚊帐顶上。
    晃动的床上的蚊帐中,妻子抱着惊醒的儿子在往床边移动。我终于摸到了我的眼镜,它已从枕边滑到了床边。
    我一声“快出去!”妻子挟着孩子下床趿拉着鞋,我紧随其后,蹿出了屋门,踏入院子。
    院子大地还在低声吼叫、微微颤抖,闷热的空气中夹着刚刚蓬起的土腥味儿。我们回头看,刚离开的屋子里还在沙沙响、房山墙上的院灯晃得房影、树影乱动。
    当年,我工作的北京大兴县地震办公室,位于大兴县县政府大院内,是通道东边第二排靠通道的三间房。
    两个多月前,我从甘肃铁道部第一设计院调回北京,来到这里,从人工地震勘探改做天然地震的监测和管理。虽然尚未入门,但我已经参加了值班。三天值班一次、通过电话收集全县八九个测报点的土地电、土地应力、土地磁、地下水位的日均值,向市地震办公室报数并索回当日磁情指数(K值)。
    真是巧,这么大的一次地震,让我这个刚接触地震工作的人碰上了,并且还正该我值班。
    当我们蹿到院里,院内有人住宿的房内也纷纷亮起灯,一个个光着膀子的人陆续跳入院内,相互询问是否地震了。
    我还记得,头天晚上,天气格外闷热,人人身上汗流浃背。政府办公室前,就是大通道上还放了一场露天电影。两院的干部和家属散坐在各排房房角、通道中央,边看电影边纳凉。电影结束,很多人不回家了。那时候,别说空调,就是电风扇也很少见。县委、县政府两院的房子虽也是平房,但相对一般宿舍要高大,院内又有树木,比一般家里多少凉快些。人们摇着扇子在院内纳凉、闲聊,到午夜才陆续回屋休息。有的人刚入睡就震了。
    我正要与院内慌乱的人们交流、与住地震办公室跑的人们打招呼,室内电话铃声骤响。我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职责,一个箭步冲入值班室。抓起电话,是旧宫中学地震测报点的刘老师。他报告:“旧宫这块震感强烈。”我说:“县城也很强烈。”他问:“地震多大?在那儿?”我回答:“还不知道。 感觉不会小,又上下颠、又前后左右摆,远不了。”我大声说着,也为让围到地震办公室跟前的人听见。
    这时候,顶棚和墙的间隙中还在掉小土块和尘土。有人喊我:“快出来吧。里边危险。”
    又有人叫:“大徐,你那儿老占线。政府办公室给你打不进来。”我赶紧中断和小刘老师的通话,给县政府办公室拨通了电话。县政府办公室要我快给领导报告地震情况。我答应着挂掉这个电话,又拨了市地震办公室的电话。市地震办公室有三部电话,也许是我这个电话打得早,市地震办公室工作人员蔡火片同志接了我的电话,回答我,市里震感也很强。但国家地震局还不知道在哪儿发生了多大的地震。此时,可以听到耳机里市地震办公室其他电话的铃声响个不断。我又分别要通地球物理研究所四室、白家疃地震台的电话,知道了北京临近的许多地震台的测震记录都出格了,一时定不了震中和震级。我赶紧将情况向县政府办公室报告上情。
    此后,我接听电话一刻未断,有测报点的、有各公社的、有领导的、有老百姓的……都是问是不是地震?大不大?在哪儿?还有没有?
    此间,值班室前后窗口的人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家在县城的郑文卿主任和同事刘永凤都赶来了,打开了东边沼气办公室的门,用屋里的电话了解全县各地的情况。
    将近早上6点钟,即地震后两个多小时,县委常委、县公安局马局长来电话,要我立即到政府大院门口乘车,随他去位于大兴县东南的采育镇。刚才从基层报告中了解到采育镇发生灾情。县领导反应真快。我赶快报告郑主任,回我屋里穿上长裤、汗衫,之前的两个多小时我一直是穿了条运动裤衩在接打电话。此时,妻子才告诉我,五岁的儿子震后又晕又吐。我哪分得开身,只好让她一人带儿子去县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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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我在大兴(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跑到大院门口,斜对面公安局大门里驶出一辆212吉普车,前排右座上是马局长。我拉开车门上车坐到了空空的后排。
    司机一加油门,吉普车在政府前街上飞驶而过。清晨的县城街上空荡荡的。虽然凌晨发生大震时,许多居民跑到了街上。但现在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看看县城没什么明显破坏,很多人又都回去休息了。那时公众防震减灾意识很薄弱、信息传递缓慢,别说唐山,就是本县采育的情况都不知道。
    吉普车冲上通往采育的柏油路,高大的白杨树在这清晨灰蓝色的天空下飞速退后,车窗外吹来比县城里新鲜得多的清风。眼前景色怎么能和大地震联系得起来?
    因为刚到县里工作,与县领导还不熟悉,上车后我只向马局长问了声好,再没说话。车出了县城,马局长说话了:“这地震到底是在哪儿?咱们这儿采育厉害。咱们两边通县、房山也有破坏。市里还有破坏。”公安系统信息灵,马局长对全市震灾已有了解。我仍然报告市地震办公室还没通知,但凭自己感受说,北京全市震感都厉害,这个地震小不了、也远不了。
    接着,马局长就问:“这是不是你那天晚上汇报的那个地震?”我思索着、谨慎地回答:“应该是吧。”他又问:“那为什么不通知大家?”我小心地说:“我那天晚上汇报的不是正式预报意见,只是会议上讨论的情况。不能通知。”其后,我汇报了相关情况。
    县委常委们都没说话。崔书记就说:“咱们听上边的。你们县地震办公室勤问着点儿。有情况马上报告。”
    采育镇位于凤河中段的河东北岸。凤河是大兴县东部自西北向东南流淌的一条河。县里来的公路在采育镇口过桥穿镇。公路过桥前,有很长一段与凤河平行,河边依依垂柳一排排、一行行,给公路提供荫凉,给镇子立了一道屏风。今天,给马局长和我却是一个震惊。
    到大兴工作虽仅两个多月,我已来过两次采育。镇上有个采育中学,位于县里来的公路在采育镇口过桥后的北边河岸上。中学建立了一个业余地震测报小组,在一位叫宫朝月的物理老师的带领下,业余地震测报活动搞得很有起色,不仅设置了土地电、土地磁、水位等观测手段,还发动学生搞动物宏观观测。这个小组是全县群测群防的骨干。
    地震发生后,到我离开县城,许多业余地震测报小组都给我们县地震办打过电话,就没接到宫老师的电话,不知采育的情况。
    吉普车在采育桥西头戛然而止。
    桥东一片混乱:沿河的一些房屋,有的已整个塌倒、有的房角垮落、房顶塌落、门窗玻璃碎落;嘶哑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房前屋后废墟上、公路上灰尘飞扬、人影攒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地震现场,还不是极震区,就已使我震惊不已。
    过了桥头,一群慌乱的人哭喊着、抬着一个被褥卷从一条小巷里出来。我们赶快让到一边。这群人后面,几个人喊着“马局长!”朝我们跑来,其中有宫朝月老师。他们个个蓬头垢面、人人悲情流露。为首的抓住马局长的手,连说着:“惨哪,惨哪,太惨啦。”马局长让他慢慢说。
    为首的一边带着在镇上察看,一边汇报已了解到的灾情:灾重的就是镇上。尤其是沿河岸的房子几乎全完了。据刚才统计,伤亡已有14人。
    此时,宫老师来到我身旁。我问他,“你们怎么不给县地办打个电话?”他赶紧告诉我:“断啦,通讯全断啦。”他指着为首的低声说:“那是采育公社书记。他说的那些死的,有的真不值、真冤。”
    他讲了两个死亡者的例子。一个人是大震时房子没倒,已经跑到了院子里,一看自己没穿衣服,又回屋去取衣服,刚进屋,房顶就砸了下来;另一个人是房屋倒塌时,他已到了院子里,如果就待在院子里也不会有事,他却还往大街上跑,通过窄巷子,让院墙和落瓦给砸死了。都是缺少地震知识和防震常识。我问宫老师测报手段的情况。他眼圈红了,让我跟他去了学校。
    穿过挤满避难人群的操场,宫老师带我来到原来的观测室,已成了一片废墟。几个学生正在挖掘、清理观测设备和资料。宫老师告诉我,昨天,观测土地电的微安表的指针一直不稳定,晚上,指针抖动得把微安表打坏了,原计划今天进城去修理的,这回连房子也毁了。看来昨天土地电不稳就是前兆异常啊。我一边让他把资料抢救整理出来,一边跟他商量赶快恢复观测。
    回县的路上,我们心里都沉甸甸的。其时,我们还不知唐山发生的更大的灾难呢。马局长问我:“采育破坏这么重。青云店离它那么近,也看不到什么破坏。为什么?”我想了一下,回答了三条:一是从国家地震局发的“京津唐张震中和地质构造图”看,采育镇有一北东向断裂通过,且是拐点,应力易集中;二是河岸上建房,基础差,遇震易遭破坏;三是采育那些破坏严重的房子有的本来就破旧,有的建筑材料太差。马局长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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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8”我在大兴(3)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将近九点,我们回到县里。此时,天开始下雨了。我直奔办公室。刘永凤同志还在忙碌地接打电话。没等我问,她就告诉我:“上边还没通知‘三要素’;郑主任和县领导都下乡看灾情去了,让咱们盯着电话,知道哪儿震,赶快报告;还让你随时准备跟县领导下现场。”
    我想,还是得先搞清地震的情况,但市地办的电话总占线,我就问其他区县地办。从通县知道,它们西集公社死了不少人。又从平谷知道,市革委会领导往他们那儿去了。震中在平谷?有可能。历史上,那里发生过八级大震啊。但这次还没听说死人。这地震到底在哪儿?多大?太可怕了。
    刘永凤同志抓空又告诉我:“你爱人背着孩子已进城回家看你们老人去了。下雨了,我们让她别走。她还是走了。”我知道,妻子一是怕她和儿子在这里,我工作不踏实;二是怕我不放心在北京城里的老人。我很感激她对我工作的理解。
    午前,市地震办公室和县政府办公室几乎同时通知,地震发生在唐山,震级7.8.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唐山!竟然是在唐山——一周前我刚刚离开的那座重要的工业城市。接近八级的地震是特大地震,对于城市是灭顶之灾啊!
    雨越下越大,各公社的灾情不断传来。除采育死了人,其他公社还没有,但报来了大量的房屋破坏、院墙倒塌、喷沙冒水等情况。我们就上报县政府办公室和市地震办公室。由于没有交通工具,远处情况无法自己去落实,只好电话请临近地震测报小组去落实。近处,我和从家赶回县地办的王春圃同志骑自行车去落实。
    那时,大兴县城范围不大。骑车一会儿就出了城,但大雨之下的乡村土路泥泞不堪,自行车常常沾满泥浆无法滚动,只好车骑人了。临近县城,房屋破坏虽不严重,但农民们没人敢进屋。大雨中,他们挤缩在刚刚搭起的简易棚下。最严重的是广阔的庄稼地里,已积了没过小腿肚的水、还未成熟的青玉米周围盖上了厚厚的黄沙,一个个喷沙孔四处遍布,沙水混合着从地下涌出。
    就是站在县城西临卢城公社的这样一片水汪汪的地里,我和几个落实情况的同志又赶上了一次地震。先是听到低沉的隆隆声,我还以为是从地里上空通过的电话线通话响。还没抬头,脚底下就传来震动、紧跟着人就晃动起来了,眼前水面从西向东泛起波浪,那一个个喷沙冒水孔似乎获得了一股巨大的动力,大股大股地喷出沙冒水来。“又震啦,又震啦!”大家纷纷嚷了起来。虽然嚷着,可谁也不敢乱动,直到大约一分多钟后,脚下不再感到震动了,我们才一步步挪出这片喷沙冒水地。雨,瓢泼似的下着,谁也不说话,却都闷头往县城走,任凭全身湿透,真是惊吓得不轻啊!
    回到办公室,看到电话机已挪到了屋门口,为的是一有情况,马上往院子里跑。我换了身干衣服,又来守电话,替下仅剩一人看家值班的刘永凤同志。她爱人下乡了,只好把刚一岁多的孩子带来了。这会儿,下面询问、报告的电话又多了。报告房屋破坏的多了。
    天黑后,知道了刚才那个地震是在滦县,还是唐山那块儿,震级是7.1.虽然震级比主震小,对我们这儿影响可不小。本来因下雨,已回到屋里的人,这会儿宁可淋雨,也不回屋了。
    市里、县里都下了紧急通知,要求各级政府、各单位组织大家避雨防震。各级各部门的工作逐步开展起来了。一批批县委县政府的干部冒雨下了乡。县领导直接指挥我们县地办的工作,把灾情的收集、汇总、上报交给县政府办公室;县地办负责从上下掌握震情、组织群测点观测、分析、提出预测意见、落实宏观异常。大兴县进入了唐山地震抗震救灾令人难忘的日日夜夜。
    这一天,我是第一次经历地震。从此,我与防震减灾结下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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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震灾现场应急指挥(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张咏当时交通工具紧缺,没有移动通信工具、也没有设录像设备,更没有基于计算机平台的地理信息系统(GIS)和全球卫星定位系统(GPS)。由于当时的科学技术现状,我们甚至都不能够及时为政府提供大地震的准确地点。“7.28”凌晨在市委紧急会议上,市政府领导期待而无奈的目光,让我一生无法释怀。
    天津市于1975年5月在原地震队(天津市地震办公室)的基础上正式组建了地震局。一年后突然发生的唐山大地震考验了位于京津唐地区特殊地理位置的天津地震局。
    我有幸参与了天津局的组建,作为第一届领导班子成员(副局长,党的核心小组成员),在震后第一时间组织了地震队伍的应急快速响应工作,迅速去市政府汇报请示,并在数小时内迅速率队奔赴天津市重灾区宁河县卢台镇。在地震现场担任天津市地震现场应急指挥,坚持工作达一月之久。
    6月25日赴云南龙陵地震现场考察1973年我参加工作三年,时年27岁,已先后在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地球物理研究所,石油部641厂(即现在的大港油田)工作,3月间我来到刚刚组建不久的天津地震队,翌年担任副队长,从此在天津地震部门一干就是31年。
    1975年建局后我分管预报监测业务和台站基建。那时候,蓟县、宝坻、武清、宁河、静海五个县刚从河北省并入天津市辖区,我负责在在五个县进行地震台选址和基建工作(宝坻是在原地震台址扩建)。我国地震部门成功预报了是年2月4日发生在辽宁海城的7.3级地震,给专业队伍和人们极大鼓舞,所以在我的思想上对地震预报并没有多大压力。海城地震主震前发生了520多次小震,“小震闹,大震到”,成为当时一种判断模式。后来残酷的现实证实海城地震成功预报仅仅是个别经验预报实例,时至今日我们距离地震理论预报和对于地震物理机制清晰解析仍然有极其漫长的道路。
    1976年5月29日 20时23分和22时在云南龙陵先后发生7.3级、7.4级地震,5月31日 13时08分又在龙陵附近的潞西发生6.5级地震一次,我国地震界称之为“龙陵-潞西”地震,并判定为双震型,震前震后都作了较好的判断。当时“龙陵-潞西”地震把人们的目光吸引到了少数民族聚居的中缅边界的云南边陲。
    天津市区域不大,但在“京津唐”地区所处的位置特殊。根据我市抗震、地震应急工作的需要,由我带队,抗震处刘毓琨处长参加,选择两名地震预报技术人员和两名抗震技术人员:尹伯忠、薛志照、樊效良、彭国杰,共六人组成考察组赴云南地震现场进行综合考察。
    考察组6月25日飞抵昆明后乘坐云南地震局两辆吉普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颠簸了三天两宿到达到西南边陲的龙陵现场。我们向国家地震局在现场的局领导和现场指挥部汇报了来意,随即划分小组开展工作,我们考察地形、地貌破坏、山体滑坡、塌方、房屋损坏等;会见了县政府和县地震机构负责人。最远处我们到达距缅甸仅一河之隔的瑞丽,实地考察遭到破坏的一个甘蔗制糖厂。每天晚上我们住在现场指挥部的帐篷里。龙陵现场的经历使得后来我在唐山地震时的宁河地震现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同身受。
    从现场回昆明的途中在澜沧江畔陡峭的山路上,我们乘坐的一辆吉普车不幸发生了车祸,一位白族简姓年轻司机给予及时救助,到保山后不得不停留数天,一是为伤员检查、诊治,尹伯忠同志伤势较重,军分区医院给了我几瓶当时改称“红药”的云南白药,二是等候交通工具。7月2日我们全体人员回到天津。
    当时天津局对于“京津唐”地震趋势作过发生“4.5级”的预报,也有预报人员个人预报“京津唐”地区有发生5~6级地震的可能。那种估计距离实际发生的地震震级太悬殊了,因为唐山大地震从能量上相当于3万5千多个5级地震。
    地壳孕育的巨大能量使得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正在步步进逼,终于在20多天后突然向我们袭来。
    夜色苍茫雨纷纷唐山大地震突然袭来1976年7月28日凌晨,我在三楼办公室里睡得正香,房间墙角斜靠着几根基建用的钢管和角铁,这些铁器撞击声和楼房剧烈摇晃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意识到地震了!此时,楼内已断电,我摸黑披着上衣匆匆直奔二楼的震情值班室,得知3时42分发生了大地震,但是不知道震中地点。在摇曳的烛光中,大家紧张地忙碌着:接电话、找图纸。住在附近的职工很快赶到。电话源源不断打进来,震后约7分钟,我接到市政府(当时称“市革命委员会”)的第一个电话是市委书记解学恭同志打来的,询问地震情况,后来他又打来过一次电话。随后接到主管地震部门的建委主任杨拯民(杨虎城之子)的电话,询问震情。我如实报告说:“正在快速收集信息,地震地点、震情发展正在分析中。”我将干部职工进行分工,指定了临时负责人,组成震情信息、震灾情况和后勤安全三个大组,责成分析组组长张肇诚负责震情值班室电话和信息汇总。有的地震台站通信中断,下面的信息一时不能报来,剧烈震动又将地震记录仪器记录笔打出格,超出最大限幅,无法计算出地震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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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震灾现场应急指挥(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当时地震局局长林启予正在天津市北郊青光地震台“蹲点”指导工作,我责令后勤火速派车去接回林启予局长。
    大约在凌晨5时许,我带领抗震处长刘毓琨、分析预报室副主任杨国军,驱车到市政府汇报。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途中看到严重的房屋破坏和人员伤亡才骤然意识到情况极其严峻。我们开车来到位于和平区泰安道的市委和市政府所在地——那座解放前建成的坚固的开滦矿务局大楼,在地下会议厅见到市委、市政府领导和各委办局首长,约30人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这实际上就是天津市第一次抗震救灾会议,警备区部队首长也在场。
    解学恭同志平静地询问了关于地震的情况,我如实把我们收集到的包括北京方面的情况做了汇报。至今感到羞愧不安的是:作为地震部门没有能够在政府最需要的时候在第一时间提供出准确的信息。
    市委常委那次紧急扩大会议紧张有序进行,很快从铁路系统获悉通往唐山的茶淀车站破坏严重,综合各方面情况,判定这次大地震是在宁河到唐山方向。市委领导指示我们地震部门加紧工作。我根据地震局的实际情况和地震现场的需要,提出了两个请求:一是地震局机动车辆太少,二是需要提供无线电台支持,以解决应急通信问题。解学恭同志立即责成杨拯民主任和公用局(也归建委分管)刘肖岩局长派出十部吉普车到地震局待命;由人民防空办公室的张福恒主任调派两部大功率电台支持地震局。我们紧急返回地震局后,正值林启予局长从青光地震台返回,另一名从空军转业老干部、副局长黄若影也来到机关。青光地震台的赵慧君同志凭多年的观测经验,快速正确地判定出大地震的准确方位在唐山。林启予局长遂正式向市政府作了报告。我们确定了震中位置在唐山方向,决定由我带第一支队伍立即赶赴地震灾害现场——天津的宁河县县城:芦台镇。
    大约早晨7时左右,我带领7个人分乘两辆吉普车,紧急向地震现场进发。
    一路上看到大批解放军车辆和队伍浩浩荡荡沿津榆公路(即天津—山海关205国道)向潘庄、芦台和唐山方向开进。潘庄大桥已经严重损坏,车辆只能单向通行,队伍滞留约一个多小时。我们继续东进,距离蓟运河芦台大桥以西约2公里处,也是宁河地震台所在地附近时,已经看到大地震发生后的悲惨境况:公路北侧河沿的田埂上已经有了很多新坟和燃烧的纸钱,但是没有哭声,只见老乡们个个黑青着脸,凝眉呆目,匆匆前行。我们快要到达芦台大桥时,又看到有七八个从倒塌的县招待所逃生出来的男人,身穿内裤,身被浴巾,步履蹒跚迎面向西走过来。
    1956年建造的横跨蓟运河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芦台大桥,原来桥面上为飞天双拱,此时已被地震摧毁断裂,大桥桥身已经侧斜跌落河中。所有车辆都停留在芦台镇对岸公路一侧,我们下车在道边后看到很多地震后形成的仍在喷沙冒水的环形泥沙穴群。
    解放军舟桥部队正在紧张地搭建舟桥,在蓟运河西岸岸边,我巧遇到当时主管农业的市委副书记冯勤,他是我在党校学习时的班长,他孤身一人从宝坻县赶到宁河县。我们一块步行走过舟桥,到达对岸后分手。大约在下午1时我们一行七人横穿芦台主要干道,没有看到一间完好的民房,那些土坯房在地震中埋葬了我们多少百姓啊!只有残留的门楼依然孤独地站立在雨中。我们不时能在道路两旁,街道空地上看到并排摆放的死难者遗体,七八个一堆儿,覆盖着棉被和衣物。看到眼前的惨状,我们心情极其压抑,感到难以名状的沉痛,因为我们是地震工作者。死难者也是我们的亲人啊!
    在县委那座未被震倒的三层砖混办公楼前,我见到正在指挥救灾的县委常务副书记张云祥,我们在宁河地震台选址和为地震台选调地方干部工作接触过很多次,我们瞬间相对无言。我简要把我们到达现场的意图向他通报,告知他准备把地震专业队伍的前线指挥部设在与芦台一河之隔的宁河地震台站。
    下午3时许,我在蓟运河畔等待林启予局长和后续队伍。在压抑、劳累和郁闷中无法顾及雨后满地泥泞,不知不觉在河边乱石堆中睡过去几分钟。
    我们现场人员集结后回到芦台大桥西岸的宁河地震台,现场指挥部就设在这里,由我负责现场工作。
    在距离台站约百米的途中,又突然发生了18时45分的7.1级强烈余震,我和抗震处彭国杰当时正走在泥泞的河渠道路上,站立不稳,无法行走,看到河水水面剧烈地晃动、翻滚。此后,我们在地震现场经历了数十次5级以上有感地震,地震晃动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地震现场30个日夜市人防派来的军用无线电台和部队通信兵战士,公用局支援的机动车辆和司机陆续到达现场指挥部——宁河地震台,首先保证了通信和交通的畅通。我们架设地震仪器连续观测记录和报告地震活动情况,用电台保持同市局和市政府的联络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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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震灾现场应急指挥(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大家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工作。随后,现场指挥协调和人员生活成为突出问题:停电,无水,没有粮食。经请示后决定由我和地震台长刘化洲,分析预报负责人杨国军组成现场领导班子和临时党支部。刘化洲同志负责生活后勤,他是本地人,原本是宁河县粮食局系统的模范粮站站长,他去附近的粮库凭关系借到几袋面粉。头几天的生活用水是从附近一个停产倒闭的公社工厂的废水柜中取来加热后饮用,后来我们就在院里临时挖了水坑,取用地表咸水解决燃眉之急。
    我们每天都将现场观测记录到的地震情况加以分析上报,综合面上情况后再提出现场意见,及时报告给上级。约一周后,后方陆续解决了我们现场的生活问题,特别是饮水、食品饼干和发电机等,部队同志带来军用战备压缩饼干,也和大家一块儿分享。
    现场人员最多时达到30余人,其中有兄弟省市派赴现场参与监测考察的地震专业人员。江苏、安徽省单独在宁河县北面的板桥农场架设临时地震台,坚持了很长时间的观测记录。
    我们在现场还组织技术人员,对芦台镇及其周边地区的地震宏观破坏,做了考察,绘制图件。当时,震后的灾害评估并没有作为地震部门的职责。
    现场行政组织工作的压力不比业务技术工作压力小。车辆、司机、住宿、饮食生活、人员调换,每天都会遇到大量问题。特别是公用局来支援工作的司机,他们自身及家庭也有很多困难,经历了最紧张的十几天后,经请示逐步将他们放送回原单位。
    在地震后大约十多天,我带领主要技术骨干开车去到了唐山市区。一路上,我们在车中只要闻到阵阵恶臭刺鼻的腐尸味道,就能从车窗内看到路旁和倒塌的建筑物瓦砾中摆放着的一排排遇难者尸体。行车穿行唐山市区,几乎所有建筑都被夷为平地,震中就在唐山市区的脚下。我们个个心情沉重,回来后好多天后,只要闻到饭桌上的咸菜就会联想到尸体的臭味,恶心不止。
    我们夜以继日地忙碌。在紧张繁重的工作面前,现场人员的饮食起居无规律可言。20多天后我患上严重的痢疾,仍坚持到在8月下旬,我奉命调返回市局,此时地震现场工作也进入尾声。
    从发生地震那一刻起,我没有同自己的家人联系过,局人事处同志专程看望了我在大港油田的家人。地震一个月后,我回到大港油田的家中,仅仅休息两天就返回工作岗位,因为当时监测预报任务依然繁重。11月15日我第二个女儿出生后第六天,发生了宁河6.9级强烈地震,它也属于唐山老震区余震序列。
    在当时地震部门始终把主要工作职责重点放在震情监测和预报上。我从现场回到局内很长时间后,仍然坚持每天签发一期《震情简报》,分为两类:一是发到各区县局的,一是专门呈报市委主要领导的。大约是在9月份以后,才改为每周一报。
    回眸历史奋力前行在亲历唐山大地震中,历史让我站到了天津地震应急指挥和现场工作组织者的位置,直接经历了那场灾难的洗礼。多少年过去了,当时的震感和震灾现场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是一种割不断的记忆。
    当时朝夕相处、风雨同舟,共同经历了灾难考验的许多地震工作者和老同志,很多人已经离开了工作岗位,有的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的音容笑貌依然留在我心中。
    当时交通工具紧缺,没有移动通信工具、也没有设录像设备,连BP机也是若干年以后的事。更没有基于计算机平台的地理信息系统(GIS)和全球卫星定位系统(GPS)。由于当时的科学技术现状,我们甚至都不能够及时为政府提供大地震的准确地点。“7.28”凌晨在市委紧急会议上,市政府领导期待和无奈的目光使我永远难忘,一生无法释怀。
    时间过了20年,国务院主管领导要求国家地震局必须在震后第一时间向中央提供地震灾区的震情、灾情和社情信息。1996年在上级支持下,我主持研制“地震现场动态图像传输系统”,应用国际先进的计算机技术与卫星通信装备,科学集成,自主开发程序,研制开发成功装备地震现场应急队伍的便携、移动、全天候和抗恶劣环境野外“轻骑兵”。开创性解决了地震应急灾害现场图像压缩、存储与信息实时传输等难题。1999~2000年两年间,中国地震局将该系统装备到全国15个地震重点监视区的省、市地震部门,在地震应急快速响应和现场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002年在首都圈防震减灾系统工程中进一步完善升级,应用到北京、河北和天津。2004年我编著出版了《地震现场应急通信技术系统及装备》。
    唐山大地震时我在天津市地震应急响应和地震现场的组织指挥等经历,是我后来专注于防震减灾信息处理技术研究的动力。我把这些年来的勤奋工作,艰苦攻关作为自己一生对那段历史的纪念和对在震灾中24万死难同胞的深深悼念和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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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波蔓延的日子(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伊夫2004年年底的印度洋海啸,据路透社报道,截至2005年6月26日,政府和卫生官员提供的数据表明,此次灾难中的遇难、失踪人数为232010人,而1976年发生在唐山这座百万人口城市的大地震,遇难人数为242769人。
    1976年,是中国史书上难忘而又多舛的一章。这一年,有太多惊天动地的重大新闻,比起第一夫人江青等高层人物的政治失势,属于天灾的大地震,至今回忆起来依然令人后怕和压抑……
    可怕的瞬间7月28日,正值北方炎热的暑伏天,那时别说空调,就连电扇也没有进入中国普通家庭。饱受闷热煎熬的老百姓刚刚入睡不久,凌晨3点42分,一场毁灭性的天灾便突然降临了。
    我清楚地记得,床铺剧烈起伏如同在风浪中行船,伴随着窗外刺目的蓝、白色的光闪烁。更骇人的是,还夹杂着沉闷的轰鸣声。虽然通常大暴雨降临,也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但这次“电闪雷鸣”超乎寻常,我感到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恐怖。
    当时中国的国际环境非常险峻,在身边第三世界朋友不多的情况下,同时与苏美两个超级大国交恶,“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一直没有停息。在意识到是发生了强烈地震前,我首先以为是“美帝”或“苏修”扔来了原子dan。
    仿佛持续了很长时间,床铺渐渐地平稳,日光灯不再摇摆,轰鸣声消失,蓝、白光退去,但整个院子却是人声鼎沸,哭喊一片……
    震后第一天“地震了!”没有人再误判是核爆炸,全院人倾巢涌出,有些人披一条床单,但大部分人几乎是赤身裸ti地在院里颤抖。“大地震啊!”成年人用无助、惊恐的目光互望着,孩子们则被惊吓得哭叫不停。
    就这样,挨到天亮。
    我当时是住在位于宣武门一带的伯父家,单位在广渠门的安化楼附近。清晨,从宣武门通往广渠门的路上,虽然沿街没有看到倒塌的房屋,但街头到处滞留着不知所措的市民。
    工厂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每天7点半前两分钟,一直是职工进厂流量最大的时刻,争分夺秒地一路小跑,赶在上班铃鸣响的刹那迈进大门口。但今天职工们稀稀拉拉、无精打采,并不害怕那曾经颇具威慑力的上班铃了。是啊,几小时前可能瞬间就没了命,现在迟到两分钟还算个什么呀?
    没有人敢往楼道里走,包括党、团员,中层干部。大家都聚集在楼外较远的宽阔地带,交流着夜里遭遇天灾时的可怕心境,猜测着地震级别和震中在何处。一小时后,车间主任传达厂部精神,考虑到安全和休息两个问题,除每个班组留一个值班的,其余组员可以回家了。
    我急忙乘上公共汽车,开始了一整天的全城“车览”。当时的月票3.50元,我这一天就早把月票钱赚回来了。无目的地几乎是见车就上,那年头根本没有巴士公司7字头或8字头的汽车,只要持有月票,可以任意上任何一辆公共汽车。
    西直门外俄罗斯风格的北京展览馆,正中央塔尖上的红星被震落下来了;西四路口地质部礼堂的墙壁留下深深地裂痕;北京最大的百货大楼一角没有了;地安门一带不少民居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中午,北京城被暴雨所笼罩,满街的人都是一脸茫然,有家不敢回的老百姓,就举起塑料雨伞惶恐地伫立在街头。上午关门的商店陆续开张,有些头脑稍冷静的,开始考虑生存问题了,用当时必须使用的副食本抢购能抢购到的一点食品或副食品。
    持续一夜暴雨,对于已成惊弓之鸟的北京市民,真是雪上加霜!人们在黑暗中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今天夜里还有更强的地震!”、“震中好像就是北京!”一个赛一个让人恐怖,一个比一个令人沮丧。
    简短的报道29日早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才终于简短报道:河北省唐山至丰润一带,发生了7.8级强烈地震,该市受到极大破坏,并波及京、津两市。简讯没有提到人员伤亡,但大家凭直觉都认为肯定会死不少人!
    很快,位于城东部的马圈长途车站就成了蜂拥的热点地区——所有在唐山和天津有亲戚的北京人都急切地赶往。马圈长途车站每天各有一班通往天津、唐山的长途汽车,除火车以外,这是惟一通向灾区的渠道。
    从市区通向马圈的路途并不顺畅,原本就非常狭窄的崇文区街道,一夜之间布满了简易的塑料帐篷,35路和23路两条通向马圈的公共汽车缓慢地向东爬行,担心赶不上班车的乘客就哭喊着请求司机开门,上不去车的便哭天抹泪地纷纷向数公里以外的马圈方向跑去。
    然而,通向津唐两地的长途车站停运了。因为目的地方向的道路被震毁,车辆已经无法通行。而且有限的道路资源,必须优先让给救援部队使用。火车呢?通向同方向的车次同样停驶。在通讯设施极其落后的年代,交通瘫痪更加重了人们的恐惧和焦虑,最后,一些人就选择自行车,日夜兼程地赶往心中挂念的亲人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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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波蔓延的日子(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北京东郊火车站外,附近城乡结合部的村民和市民都聚拢在站台外的铁栅栏处,看着从灾区运来的伤员,重伤及时送往市内各医院,轻伤又转往其他城市,显然全北京的医院接待能力已经饱和。
    与此同时,唐山及周边地区的灾民开始大批地涌到北京,有关唐山地震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从7月30日开始,北京市的交通、卫生等许多部门纷纷组织了大量的机关工作人员奔赴唐山去“抗震救灾。”
    露宿街头的生活全北京的各个角落,如同雨后春笋,迅速冒出了成片的简易帐篷,渐渐地原材料不再是单一的塑料布,而是铁皮、木板、油毡、苫布,所有能够遮风挡雨的材料土法上马,全部派上用场。后来,这些建筑物中有不少顽强地遗留下来,长期成为北京人口稠密的旧城区一个独特景观。
    楼前、巷口自不必说,各个公园一律辟成临时避难所。在人口高度密集的崇文区,昔日空空荡荡的天坛公园,星罗棋布地成了崇文区市民的最大新社区。地铁站口也是众人青睐的理想栖息地,不仅安全,而且凉风习习。
    四个月前刚刚爆发“四。五运动”的天安门广场,同样是帐篷的海洋,曾被花圈紧紧簇拥的纪念碑,如今被帐篷死死包围了,甚至连天安门观礼台也没有放过,只要是远离高大建筑物的空地,都被有家不敢回的市民一块不剩地统统占领。
    露宿帐篷,最大的困扰还不是嘈杂的噪声,而是蚊子的叮咬。连日的暴雨,使蚊子家族如虎添翼,它们每晚都有享用不尽的盛宴。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露宿,冒着生命危险,钻进了那幢看似非常结实的安化楼,躺在宿舍的床上,但很快被值班的巡逻人员唤醒,劝说到室外。
    工厂停产了,只有值班人员,还成立了急救站,搭起了集体防震棚。所有住在宿舍的外地职工,一律从苏式的高层安化大楼撤出,睡在大通铺上,昔日灯火辉煌的安化楼居民楼,变得冷冷清清。
    不仅是崇文区一隅的安化楼,即使是熙熙攘攘的东四、西单这样繁华地区和素有“中华第一街”之称的王府井,高楼大厦里也是一片漆黑,偶尔有一两间亮灯,估计是临时回来取东西,很快也就熄灭了。
    与唐山大地震有关的后续报道,除“国防部取消了‘八。一’例行的招待会”外,媒体再次沉默。若无其事的电视台,播放着莺歌燕舞画面,刚刚摄制完成的近似纪录片的故事片——《南海风云》和《雁鸣湖畔》,成了电视台的主旋律。前者歌颂毛泽东的军事思想如何伟大,后者反映办合作医疗的阶级斗争如何激烈。此外,大型的诗朗诵《理想之歌》也在反复播放。
    《红旗》杂志发表社论——“人定胜天”,拒绝接受国外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援助(传说美国和苏联都假惺惺地要提供援助),并号召全体人民“警惕阶级敌人破坏”。
    民间每天都流传着“今晚有地震”的预言,没有人敢偷听外电关于唐山地震的报道,或许即使有也没人敢对外传播。天灾的余威一直没有间断,露宿街头又为流氓和刑事犯罪分子提供了作案的难得大好机会。关于发案率从未正式报道,但从8月15~26日10天里,公开“镇压”(即枪bi)了两批犯罪分子。
    农村并非世外桃源8月16日和8月23日,四川松潘地区又发生了两次7级以上的地震。由于正式的消息渠道依旧被封死,各种危言耸听的传说让人惶惶不安。尽管当时没有呼机、手机和互联网这些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但并没有影响传播的规模和速度。一时间,仿佛全国到处都要地震似的。家有外地亲戚的北京人原打算先去躲一躲,后又怕躲此一枪,再挨彼一刀。我无论如何也要回远郊顺义一趟,看看还未返城、依然居住在那里的母亲和弟弟。
    在交通瘫痪的情况下,我能够选择的交通工具,只能是自行车。
    全程60公里。通县和顺义县境内的农田里,农民依旧在埋头种地,不用担心有建筑物会坍塌下来。等到了王辛庄,我发现这里并不是世外桃源。
    白天安心“促生产”的农民,一到晚上就回到严峻的现实生活中了。虽然农房仅仅一层,但真来地震还是吃不消。特别20世纪70年代的北京郊区农舍,基本都是土坯房,这些简陋的农舍在经历一次重大考验后,显然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没有哪位农民兄弟晚上敢于躺在自家的炕上。“白天累得贼死,晚上睡觉还不跟死猪似的,要真是震起来醒不了,可就瞎了。”后院的大妈说。可是,农村的蚊子更多、更厉害,睡觉要不具备“死猪似的”本领,是根本无法入睡的。
    我家没有搭建防震棚,就与后院大妈家共享用一个。夜半,刚刚要昏昏入睡,突然大队部的广播大呼小叫起来:“请注意!请注意!刚刚接到通知,后半夜可能有地震,请大家不要进屋睡觉!”静谧的夜空,被犹如防空警报的广播所唤醒,显得格外恐怖。人们惊魂未定地坐起来,全然没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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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波蔓延的日子(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大妈已经将近80岁的婆婆则一脸安然,据说地震那天夜里她居然就没有出来。其后,这位老奶奶也一直不肯露宿庭院,每天晚上都很镇静地在屋里整理东西,兼负为儿孙站岗放哨的重任。老人安详地说,天塌砸大家。不要慌,要改朝换代了,老天爷要收人了,该收到谁就是谁啦。不过,全家人都为她的不羁言论担惊受怕,“改朝换代”是随便说的成语吗?
    “七月损失八月夺”
    几天后,回到北京。整个北京城依然被各种谣传所笼罩,人们每天早晨急切地打开半导体,但是所播放的新闻无非是:干旱使英、法两国森林大火蔓延;洪涝让西班牙、葡萄牙成灾;新西兰民众抗议美国核潜艇靠岸;孟加拉把与印度的河水之争提交了联合国;苏联一中尉驾米格25取道日本,投奔美国避难,以及不结盟会议上,一些国家谴责美帝国主义的霸权行径等等……
    8月10日晚21点,可能是最后一次传达指示:从现在起至明天上午,请不要进入室内和靠近高大建筑物……
    以后的日子里,基本是号召团员、青年,争取在抗震救灾斗争中立新功:“七月损失八月夺”等。16日传达北京市委文件:在还需提高警惕的同时,交通要道的防震棚先开始拆除。一周后,中共中央文件: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把灾害造成的损失夺回来!
    工厂掀起了表决心热,到处张贴标语口号:“加倍生产,大干快上!”在家中被砸伤的工人也及时回到战斗岗位,表示响应号召,在班组会上慷慨激昂地宣读了决心书——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因为参加了“四。五运动”而受审几个月的青年,终于迎来了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保卫科科长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你要争取在抗震救灾中改造自己,重新做人。”
    于是,工厂的车间开始加班、加点。厂报、墙报、黑板报连篇累牍地宣传老工人揣着病假条每天忘我劳动、领导干部身先士卒,不顾唐山亲人死活而坚持战斗在生产第一线……
    不只是工人阶级这个领导阶级,全社会也都积极行动起来,每条街道胡同里的宣传栏,都无一例外地贴满诸如“掀起抗震救灾新高潮”的标语。新闻媒体开始不断推出形势喜人、一派大好的文章,更令人扬眉吐气的是,还报道了中国政府给同样遭受地震的菲律宾捐赠一大笔救灾物资。不过,那时没有号召全民捐款。自然也没有涌现出中国公民踊跃为印度洋海啸受灾国捐款感人场面。
    历史在远去时紧时松、持续整整40天的各类恐怖谣言,终于止于9月9日。毛泽东逝世的消息一经报道,所有关于地震的小道消息全都黯淡失色了。五花八门的防震棚渐渐退缩到院落和公园里,大街上,天灾的后遗症逐步减少了。几乎与地震同步开始的日语教学广播,又重新开播,不过,自学者早没有兴趣,震前为买一本《日语》教材打破脑袋的排队现象不复存在。新华书店里显眼地摆放着新印刷的《日语》教材,但年轻人熟视无睹,匆匆而过。
    被崇文区居民长期占据的天坛公园里,传出有一株铁树终于开花的消息。可是,随意出入公园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必须出示入住这里的出入证,方可一睹铁树开花的芳容。其实这难不倒我,在我们工厂参加“学工劳动”的11中学生,全部家住在崇文区,随便借用一下出入证就可大明大摆进出天坛公园了。别说去看千年开花的铁树,就是祈年殿也畅通无阻。
    10年后的1986年8月,我从北戴河回来途经唐山时下车。当我漫步在新唐山宽阔的马路上时,感觉脚下处处都是罹难者的白骨。整整十年,唐山大地震所带来的精神恐惧,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依然清晰可辨。当时正在建设中的新唐山宛如一个大工地,四处都是推土机、起重机,巨大机械轰鸣声响彻上空。而城南受灾最严重地区,残垣断壁依然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市内的凤凰山凉亭,属于唐山市的最高点。从这里可俯瞰全城。或许是与当地人刚刚交谈完的缘故,我眼里却总是昨天悲惨的一幕:那场浩劫使数十万生命毁于一旦,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死伤者。一夜之间,家园消失了、亲人没有了,露天遍地横卧残缺的尸体,废墟下不断传出微弱地呼救和呻吟,大铲车将尸体成堆地撮起,然后投放城外的一个巨大深坑内,撒上一层石灰后再陆续投放另一车尸体……
    2000年,我再次开车前去唐山。从东四环出发,不足两个小时抵达唐山,但昔日这路程则让无数北京人骑自行车奔跑了两天!
    自从1976年唐山新建以来,前十余年基本没有高层建筑出现,大多数建筑均在5层楼左右。然而,近年来随着人们对那场恐怖灾难的淡忘和可用土地的日趋紧张,由银行、税务、保险、电力等一批财大气粗的行业,率先使自己的办公楼鹤立鸡群地傲视于市中心。随后,饭店、商厦等也不甘落后地在那个瞬间就推倒一切的土地上,纷纷矗立起高楼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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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波蔓延的日子(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如今,唐山也同全国所有的城镇一样,房地产开发商把这个呈L形字母的城市外围不断扩充,新的居民小区亮丽、高大,一扫震后建筑一片灰蒙蒙的色调。80年代末期曾高耸的“抗震纪念碑”,如今在市中心竟由“高山”蜕变成了“盆地”。
    外地人所能看到的仅有几处历史见证之一,就是新华西道南侧河北理工学院保存的一座图书馆废墟。那座生不逢时的图书馆刚刚竣工,尚未内部装修就轰然坍塌了。原本四层的楼房只剩下三层歪歪斜斜地变形的钢筋水泥框架,整整一层被深陷地里。当地人对这一切尽量轻描淡写,或许早已麻木不仁或许不愿旧事重提。
    我的唐山朋友们,差不多每个家庭都有死伤者。时隔20余年,我依然不敢问身处震中的他们当时的感受,他们也不愿多谈,只是淡淡地一句:“唉,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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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灵深处的震撼(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德伟地震把分割两个院子的墙震塌了,很长时间没有修复。虽然院墙塌了,不用再绕道,但是我再也没有去过后院……
    我出生在北京什刹海湖畔的一个四合院里。1976年,我13岁。
    我们这一代,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末期降生,从小营养不良。而后在混乱不堪的日子里度过童年,耳闻目睹“打砸抢”、打群架等那个年代特有的社会现象。懵懂岁月里的一场灾难,唤醒了我们沉睡中的良知,伴随着痛苦与欢乐交织的日子,我们慢慢长大了。
    伙伴离去唐山大地震留给我最深的记忆,莫过于一对双胞胎同学——国栋、国梁的遭遇。国栋、国梁住在我家后面一条胡同里,我们住的两个院子紧挨着,有一个门相连,北京俗称“穿堂门”或“后院门”。后来流行的词汇“走后门”大概就是因此而来。开始这个门开着,后来因为来往穿梭的人太多,溜门撬锁经常偷东西,大人们就把它堵死了。孩子们对堵死“穿堂门”很有意见,但也没办法。虽然这样一来两个院子里的人来往要绕很远的路,但这并没有影响孩子们的交往。我和国栋、国梁在一个班,又在同一个学习小组,放学后总在一起写作业。那时候不像现在,孩子们放学后都躲进小楼里自成一统。我们是根据居住位置,分成学习小组,一起写作业,然后一起到什刹海河边捉鱼捞虾,有时玩晚了,就在一起吃饭。国栋、国梁的老家在唐山,父母都是老师,工作很忙,但对孩子们的学习抓得很紧,经常给我们辅导功课。国梁父亲话不多,不是看书,就是干活;而国梁妈大嗓门,操一口响亮的唐山话,总爱说一句:“忒好咧!”那是对我们最大的夸奖。
    国栋、国梁哥俩性格各随父母。国栋好静,学习用功成绩优秀;国梁好动,跑得飞快,还参加了业余体校冰球队。地震时正赶上放暑假,国栋随母亲回唐山探亲,国梁参加体校训练,和父亲留在家里。结果,国栋和母亲被地震夺去了生命。
    从此以后,国梁变得沉默寡言,上完课就去训练。学习小组也散了,那曾充满着国栋、国强小哥俩欢声笑语、回荡他们母亲响亮唐山话的后院,变得寂静无声。转年冬天,不幸再次降临到国梁身上。冰球队到结冰不久的后海训练,冰层坍塌,国梁落水。等教练和路人把他救上岸时,国梁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地震把分割两个院子的墙震塌了,很长时间没有修复。虽然院墙塌了,不用再绕道,但是我再也没有去过后院。两个小伙伴永远消失了,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国梁的父亲后来也搬走了。临行前,他来到我家,用颤抖的手,把小哥俩用过的一枝钢笔送给我。那枝笔,我珍藏至今。
    抗震棚地震发生后,大家猝不及防,纷纷跑到开阔的地方躲避。我家附近的疏散地点是刹海湖业余体校的运动场。记得7月28日天亮之后,全院老少都跑到那里,运动场上聚集了很多人。但是很快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大家都没有带雨具,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一些人开始回家。我们的院子比较大,但都是老房子,地下还有防空洞,当时属于“危险地带”。街道上很快来了通知,说最近还有余震,绝对不能回到屋子里居住!于是,我们院子里十几户人家在大院当中搭建了一个足有100平米的大棚,并且集体入住。从此,就开始了住抗震棚的日子。开始时好奇,觉得这种兵营似的集体生活很有趣,同龄的孩子们在棚子里追逐打闹,很是热闹。住长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一是热,苫布搭成的大棚像个蒸笼,人又多,哪儿都不敢去,挤在一起像煮饺子一样,一觉醒来,浑身上下全是汗;二是蚊子多,怎么都赶不走。用蚊香吧,四面透风的大棚又兜不住烟,只好用清凉油把露在外面的身体涂满。即使这样,也免不了被咬上十几个包。
    随着天气渐冷,院子里的大棚没法住了,大家都纷纷在院子外面马路边上搭起自家的抗震棚来。搭建地震棚的材料五花八门,大都是各个单位下发的救灾物资。有苫布、油毡、塑料布、毡子、毯子、瓦楞板、钢筋、木料等等。于是,各种各样的抗震棚星罗棋布地点缀在胡同里。有大的,好几间房子连着,下面砌着矮墙,里面通着电线,外面涂上油漆,非常漂亮;也有非常简陋的,灰不溜秋,四面透风,像农村西瓜地里的窝棚。可惜当时没有相机,没能留下那些奇特的街景。
    从1976年7月28日以后,我和父亲一直住在抗震棚里,直到1977年元旦前夕——这是按照母亲的“指示”办的。我是家里惟一的儿子,又最小,母亲对我格外操心。记得秋后的一天早晨,母亲突然叫住正要去上学的我,嘱咐说,今天要格外小心。我很不以为然。母亲却十分认真,告诉我,昨天做了个不好的梦,我家的抗震棚失火了,要多加小心。没过多久,母亲的话应验了。离我家不远的一个抗震棚真着火了。幸亏发现及时,不然来个“火烧连营”,那麻烦就大了。这以后,母亲不让我们在抗震棚里点蜡照明。入冬后,有的抗震棚里开始生火,危险性更大了。母亲只让我们晚上到抗震棚睡觉,她每天都要检查几遍抗震棚里的炉子,并嘱咐父亲千万别睡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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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灵深处的震撼(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一个初冬的黄昏,我放学回家,天色已暗,却见母亲站在大院门口,正等着我。原来有人在我家抗震棚附近挖了个坑,母亲怕我掉进坑里摔着。寒风里,我看到母亲花白的头发飘扬着,显得非常苍老,心里不禁一阵发紧,母亲才50岁呀!
    露天课堂1976年9月,我们上初中了。那时候叫“戴帽”初一,还是在原来的小学上。由于地震警报尚未解除,我们被临时安排在什刹海体校操场上课。
    露天学校只上三门课——语文、数学、体育。老师拎着黑板,我们每人带一个小马扎。每个班圈出一块地方,就开始讲课。操场紧挨着马路,环境嘈杂,汽车喇叭声经常打断老师的讲课,大家也无法集中精力。那段时间学习的内容,早已忘光了。
    由于在体校操场上课,守着好多篮球场、排球场,所以体育课特别多。体育课实际上就是玩。常常是几个班的孩子一起打球。由此结识了同年级的一个女孩子——小叶。小叶的父母被地震夺去了生命,她成了孤儿,被一位好心的体校教练收养,并安排她进入体校排球班,那里有每月十几元的伙食补助。我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小叶发疯似地训练。听老师说,她每天练习滚翻救球几百次,大腿内侧都磨烂了,却从不叫苦。同学们知道了她的遭遇,都很同情。而我则从她忧郁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国梁的影子。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凑了几元钱,委托老师交给小叶。过了几天,老师拿来一只排球,告诉我们,这是小叶用我们给她的钱买的。小叶说,大家的心意她非常感激,愿意和同学们成为好朋友。后来,我们经常在一起打排球。小叶的个子不高,但防守技术非常好,她的年龄应该和郎平相仿。虽然她没有成名,但经历了那样一番磨炼,相信足够她应付人生的任何挑战了。
    地震后的四合院从记事起,我们居住的四合院发生了几次大变化。第一次是挖防空洞,第二次是地震,第三次是盖小厨房。
    挖防空洞把四合院的格局和地面破坏了,地震则使四合院雪上加霜。我们住的院子在挖防空洞时,把原来的影壁、大门、二门、回廊都拆了,地面的方砖也被清除。原来那个古色古香、青藤绕墙的院落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地震又造成了进一步破坏,部分院墙坍塌,北屋的两间耳房也掉了顶子。但四合院还是显示出了顽强的生命力。老北京人常说“墙倒屋不塌”,这就是四合院里老房子的一大特色。房屋的结构非常坚固、合理,四梁八柱,而且都是用传统的榫式咬合,即使墙倒塌下来,房屋整体并不垮架。所以,唐山大地震对北京老四合院的破坏并不像挖防空洞时那样严重,修复起来也比较容易,把塌了的墙和顶子修补好就行了。但是地震以后人为的因素,却进一步加剧了四合院的衰落。先是在院子里盖地震棚,后来这些棚子慢慢变成了水泥加砖头垒砌的小屋子和小厨房,每家都自己挖沟修上下水,四合院原有的疏通排泄系统和生态环境被彻底破坏了。一些人家还乘机抢占地盘,把外地的亲戚接来入住,原来只有6户人家,猛然增加到13户。人一多,矛盾接踵而来,原先古朴和谐的民风逐渐消失,邻里不和,吵架拌嘴成了家常便饭,有两家邻居还为芝麻大点事差点闹出人命。惟有几家老邻居一直和睦相处。地震后不久,北屋里两位老人先后患脑血栓瘫在床上,他们惟一的女儿在内蒙古插队没能返城。我父母等几位老邻居悉心照顾,一直到老人的女儿返回父母身边。后来,我们那个院子拆迁,临别之际,几位老人相拥而泣,久久不愿分开。
    转眼30年过去,我已经步入不惑之年。但是那场地震带来的悲欢离合,那些四合院里发生的故事,那些童年时代的往事,还常常萦绕在心头,永远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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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灵底片上的唐山(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刘勇谦大震过后,燕赵大地上崛起了最年轻的城市——新唐山,而那座在地震中变为废墟的老唐山依然留在我心灵的底片上。多少年后,演员赵丽蓉操一口唐山话活跃在舞台上。那让人熟悉的、有些怪腔怪调的话语在使我忍俊不禁的同时,更会勾起我对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回忆,进而深深触动我心底的痛……
    在“文革”爆发前,我对唐山可以说是一无所知。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一次偶然的“看热闹”,才使我第一次接触到“唐山”。当时血统论盛行,红卫兵造反,一帮半大孩子由着性子胡闹,借“破四旧”四处游荡。随意打砸、抄家,突击查问“来路不明的人”,以揪出各路逃亡的地富反坏右的事,几乎天天发生。一天,一队绿军装、绿军帽,腰扎武装带的男女红卫兵小将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邻居家,盘查一位才从外地来北京探亲的老太太的“成分”。这些十三四岁的红卫兵的举动撩起了我们这些“厌死狗”年岁孩子的兴趣,于是一窝蜂般地围上去。只听一矮个儿女红卫兵对着那老太太厉声讯问道:“你是哪里人?”老太太一张口,腔调真叫逗:“烫扇(唐山)的(tàng shàn de)”。“什么出身?”,“孤(雇)农,散(三)代(gū nōng ,sán dài)”……老太太一脸的严肃,而对话的场面和老太太那拐着弯的怪腔调倒有些像说相声,把我们这些一旁看热闹的小孩逗坏了,开始有孩子模仿老太太的腔调,嘻嘻哈哈地扰乱了战斗气氛——在小孩们眼里,那些红卫兵不过是些比自己大个三四岁的大小孩。因“根红苗正”,老太太一身正气,唇枪舌剑令想讨便宜的红卫兵小将占不到上风,加上一帮小孩的添乱,这场审问草草收场了。就这个话题,这个腔调,却被我们这群些淘气包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频频谈论和模仿,进而创新、深加工成一个“保留节目”,一遍遍地表演,其乐无穷。其实,老太太讲得是地道的唐山话。
    十年过去了,唐山和老太太那听起来让人捧腹的唐山话已成为遥远的过去。由于哥哥、姐姐相继奔赴“广阔天地”,按政策留城的我便进了工厂,成为一名被许多同代人羡慕的、每月有稳定经济收入的青工。但年方20、精力和热情过剩的我并不快乐,每每看着“文革”的混乱局面,就不禁担忧自己的未来,心情一直比较沉重。而就在这时,就在1976年7月28日凌晨,一场震惊中外的巨灾,使唐山——那散落在我遥远记忆中的几枚碎片,顷刻之间攒铸为一方巨石,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中,从此再也无法挪开。
    记得那年的7月,天气热得有些反常,27日夜晚更是闷热难耐,我很晚才回家睡觉。天热,睡得不踏实,迷糊中我忽然觉得床在抖,我在摇,晃动越来越厉害,动静越来越大,桌、柜门、窗都在吱吱地叫着,怎么了?一个机灵,我还没完全清醒,已蹿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我感觉天光大亮,四周白生生的一片,鸦雀无声,万籁寂静——夏秋时节草丛中昆虫的吟唱喧闹和河塘中此起彼伏的蛙鸣此时全然化为一片静寂;映入眼际的景物无不清晰真切、历历在目:远近的房屋、树木、山坡及山坡上的植被,就连高高大树顶上的鸟窝、悬在空中的电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几点了?夜晚还是白天?我懵懂地站着,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邻居们也慌慌张张陆续从房子里跑出来。“是苏修和我们开仗了!”“是工厂爆炸了!”“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大家猜测、议论着。这时,大地又开始抖动了,地面先震后抖,如同一面被捶打的大鼓,附近老旧的平房嘎吱嘎吱地喊叫起来;电线也在嗡嗡附和着,上下抖动得如同一根被使劲摇动着的跳绳;树枝左右撕扯,发出“嚓嚓”地响动。几秒钟之后,大地平静下来,但见那些地震中响动大的房山上出现了比较大的贯通裂缝,有的房子屋顶甚至开始掉砖落瓦。继而,又有几次小震袭来,但影响不大。令我惊奇的是,几分钟前亮如白昼的天色此时竟又慢慢地昏暗下来,就像一台大戏开幕了,又迅即谢幕了。这时大家全明白了,是发生地震了,可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可能想到,这场让我在睡梦中惊醒,并目睹、感受到奇特景观的地震,对相距几百里外的唐山,却是一次灭顶之灾。
    回到屋里,谁也睡不着了。不久,天色真正大亮,我像往常一样,与同伴一起赶去工厂。当时京城的北三环路并不宽阔,我们骑着自行车,边骑边聊着刚才发生的地震。一会儿,地面又抖动起来,自行车随之左摇右晃把握不住,人骑在车上像喝醉了酒似的。一些上了年龄的骑车人忙下车,不敢骑了。我们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正是好事的年龄,此时绝不会放弃显示自己车技的机会,骑在不住晃悠、抖动的路上觉得格外刺激。路边的电线边摆动、边呼哨着,路两边的树木和庄稼也不甘寂寞地哗哗附和着。一路上,地面又抖动了两次,但持续的时间都不长,我们对此也没当回事。进了工厂大门,见工人们都散待在院子里。因为厂里有些老厂房的山墙上出现比较大的裂缝,而厂里那座四层高的主楼是当时北三环附近最高的建筑物,为防不测,厂领导不敢让工人进入危房和大楼去工作,人们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侃大山,聊地震时的经历和感受。其时,大家对地震知之甚少,谈论的中心点不外乎是自己是否被震醒了;跑没跑到屋外等等,只有一位家住东直门当时北京惟一一座八层高住宅楼的师傅讲述几小时前经历的地震时,脸上充满了恐惧。他家住在那座八层楼的最高层,地震时房子晃动得厉害,人就像踩在一个来回推拉的筛子上,站不稳也走不动,家中不少小物件和暖壶摔到地上。由于楼高,地震时各种感应就远大于住平房的,所以师傅对地震的确已是谈虎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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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灵底片上的唐山(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正聊着,厂部来了通知:“地震警报没解除期间,工厂由护厂队巡逻、管理。工人们先回家,以后每天还要准时来厂报到,听候安排。”一听说要组织护厂队,青工们都有些跃跃欲试,平日里被牢牢拴在车床和台钳旁的青工,都希望有这么一个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神侃联络感情的机会,何况听说参加护厂队每天还会有免费午餐呢!兴奋归兴奋,护厂队可是一种荣誉,这样的好事永远不会落到我们这些“抓革命、促生产”的主力头上。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不少大人领着孩子,已经开始投入抗震棚的搭建,一片热烈、忙碌的场景。不日,抗震棚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地诞生在路边、广场、居民楼周边空地、四合院内外,成为北京最为抢眼的风景。在当时那个人们的表情、服装无比单调的年代,地震棚的样式却称得上是“百花齐放”:有人把抗震棚搭建得既像冬天存放大白菜的地窖,又像大庆油田的“干打垒”;有人就着几棵树拉起铁丝或绳子,像晾晒衣物似的把能遮风挡雨的塑料布、油毡展铺在上面;还有人干脆搬出一张床,竹竿捆绑在床的四条腿上,顶上展开一块油布,像撑蚊帐一样……各式各样集体亮相在各处空地上的抗震棚,其中多数是以东拼西凑材料建成、难挡风雨的“业余产品”。当然,也有的抗震棚用材精良,建得既专业又实用,还有的抗震棚干脆就是展开的一顶顶野营或军用帐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工作单位的性质和家中劳动力的结构决定了抗震棚质量的优劣,而搭建抗震棚的过程亦不乏为一个表现人们不同职业技能的机会,教数学老师对抗震棚的长宽及材料进行了黄金分割计算,找出优化面积和用材;研究物理的先生运用力学原理,以最简单的方法加固抗震棚。在捆绑抗震棚的横梁和支柱上,能见到高空作业的架子工的专业铁丝箍、木匠师傅打的榫、三轮车夫勒货的麻绳扣等等,人们发挥专长,各显身手。
    我们单位给职工发的“抗震材料”是几根木料,因为厂里有个车间生产体育用品,木材有储备。看着这几根长长的木方条,我有些犯愁,这可怎么拿自行车往家里运呢?这时,一位大我几岁的师傅凑过来给我出主意,其后便与我商量这几根木料未来的用途。师傅到了成家的年龄,结婚的家具还没有着落,那年代多数东西凭票供应,家具票少大家抓阄碰运气,当然是“肉少狼多”不够分,况且普通工人收入不高,多少年一贯制就是每月三十几元人民币,相形下家具就显得很贵。厂里盛行自己动手打家具,有结婚计划的师傅正在四处踅摸木头,现在发的这几根建抗震棚的木方自然被锁定为他们计划中打家具的用材。师傅打家具正缺几根木方条,想让我地震过后把几根木头支援给他的家具计划。在师傅的帮助下,那几根木方条绑上了自行车。当我骑车驮着那几根木条晃晃悠悠行进在马路上时,注意到因为携带抗震棚材料而左摇右晃的自行车比比皆是。
    地震后的几天,大小余震频繁,地动,房动,人也动,危险随时可能发生。一场场瓢泼大雨就像与这些余震约好了似的,你刚唱罢我登场。暴雨下得天白地白,且来去匆匆,瞬间地上积水成河,暴雨刚过又烈日当空。闷热一直充当地震的帮凶,成群的苍蝇、蚊子白天黑夜轮班袭扰人们。我家抗震棚顶部的塑料布因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几次坍塌,把当时正在棚中抗震的家人一个个地搞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当然,抗震期间也有乐和:地震给大人、孩子放了长假,不用上学,不用可钉可卯地上班,我也不用成天泡在车床边,真是享受到了“自由”和“解放”。为防不测,一家人都尽量躲在棚中减少外出,没想到的是,住在高楼的亲戚没地方搭地震棚,汇集到我们家的抗震棚避难,平日冷清的家在闹地震的日子里反倒热闹落吧。
    夏去秋来,天气由热变凉,工厂已恢复生产,社会秩序逐渐复原。遭地震毁灭的唐山虽然仍是大众的话题,但毕竟地震、抗震棚已经一步步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遍布四野抗震棚陆陆续续地被拆除,曾为我家抗震棚出过力的那几根木方,后来真成为师傅结婚家具上的栋梁之材。当然,震情解除后,仍有些零零散散的抗震棚固执地牵引着人们的视野,在上下班的路上偶尔能见到那些久未有人光顾、也懒得有人理睬的抗震棚,它们在风吹雨打中一天天地残破,最终随着城市全面整容而彻底淡出都市的面庞。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北京城里四合院中落脚的抗震棚大多非但没有因为地震警报的解除而完成使命,反倒几经翻修而长久地存留下来,成为住房面积紧张、经济条件也拮据的市民们改善拥挤居住条件的惟一途径。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地震闹得最凶的时候,这些在北京城内大杂院、四合院中被人们见缝插针搭起的抗震避难棚,理直气壮且别无选择地占据了院落中的必要空间,破坏了历史名城传统院落的合理布局和结构,但震情缓解之后,这些碍眼更碍事的简易棚却真正派上了用场,住房拥挤不堪长久以来一直是无数百姓挖空心思企盼解决的难题,抗震棚的出现则“歪打正着”地为住房狭小而一筹莫展的困难户拓展出有限的居住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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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灵底片上的唐山(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是北京城外已经消失了的各式各样的抗震棚还是城内院落中至今遗存的“院中房”,都能勾起我对当年的那场地震和抗震棚的记忆。一场巨灾已经过去数十年,但灾害的后效应却往往要久久延续、存留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些使传统四合院面目全非、文化韵致荡然无存的抗震棚,不啻为1976年唐山大地震余波的历史记忆和岁月遗骸。
    而压在心头化不去的阴影更是唐山。
    大震后的一段日子,“地震”成为人们聊天必及的话题,而“唐山”更成为大家谈资的要点——因为它是这次大地震的中心地带,经历了大震的唐山已不是一座城市,而变为一片废墟。其时,社会上关于唐山的传说耸人听闻:唐山发生了八级、九级、十级甚至更高级的地震;路面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汽车掉下去了,口子又合上了;几层的大楼,一转眼就成了预制楼板堆放处了;煤矿全完了,矿工都闷在井下了,几万人哪;从地上的裂缝就可以看到地下的煤矿;城里死了几十万人,近百万人,一百多万……流言四起,越传越恐怖,使我们这些原本没拿地震当回事的年轻人也开始心里打鼓、疑神疑鬼。一遇风吹草动,人们马上就会想到是地震,真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护厂队的俩队员去“方便”,其中一个家伙如厕练慢功,另一个捣蛋鬼等在外不老实,边等边敲敲打打,动静闹大了些,厕所里的那位愣头青以为真是地震来了,“练慢功”的心被吓飞到九霄云外,不顾一切地窜出来……成为工厂里广为流传的笑料。抗震期间还出过其他笑话:一位师傅在工厂值班,要孩子当晚把所需的物品送去。天已经大黑了,男孩骑车飞驰在北三环路上,不宽的路中央上方悬挂着一盏盏昏暗的路灯,七八月天,路两旁齐刷刷一人高的玉米地,零星的农民土房,显得偏僻、阴森,男孩有点紧张,尽量把车骑在路中间。不久,一只只蹲在路上的猫引进了他的警觉,走不远就会碰到一只,一会儿又是一只,一路上,他着实遭遇了不少只猫,看得他心里直发毛——这动物都出来乱跑会不会是另一次地震的前兆呢?见到父亲,他把一路所见一说,父亲哈哈笑着帮他解开了疑虑,原来是由于庄稼地里有各种昆虫,不少驱光的昆虫一到夜晚就会聚集到灯光下,猫不过是就着灯光捡点便宜——吃昆虫,所以每盏灯下至少会蹲一只等晚餐的猫。这是当时三环路夜晚的一景,与地震没有必然的关系。夸大事实的流传、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使全社会的神经都绷得很紧,“一触即发”,更重要的是在于人们的地震科普知识贫乏,加之当时老百姓得不到准确的震情信息,怎么会不主观臆想、猜测,以致人心惶惶呢?
    大震过后,燕赵大地上崛起了最年轻的城市——新唐山,而那座在地震中变为废墟的老唐山依然留在我心灵的底片上。多少年后,演员赵丽蓉操一口唐山话活跃在舞台上。那让人熟悉的、有些怪腔怪调的话语在使我忍俊不禁的同时,更会勾起我对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回忆,进而深深触动我心底的痛——地震毁灭了唐山,吞噬了20多万条人命,许许多多的人因这场大灾难而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唐山大地震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巨灾,无论从人员伤亡到财产损失都给人类留下了无比深刻的教训。面对地震预报这个目前世界各国地震学家尚未成功破解的难题,面对各种各样威胁人类健康生存的自然灾害,究竟怎样做才可能降低灾难的危害程度呢?30年前发生的唐山地震,一下子就震乱了社会的平静,震慌了百姓的心绪,面对大灾全国上下乱了方寸,几亿国人患上了地震恐慌症,这与人们对地震知之甚少,全社会防震抗震知识的宣传微乎其微,缺乏应对突发灾难的能力有直接关系。弹指之间30年过去了,如今时代发展了,科技进步了,人们的生活质量今非昔比,但在地震知识普及、防灾救灾方面,全社会宣传的力度和对灾难的应急能力如何呢?如果再次出现类似唐山大地震那样的巨灾,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这恐怕依然是曾经历过那场大灾的人们这么多年来的担心和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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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哉命亦乎?(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陈建功电报局里人头攒动,大多是有亲朋好友在唐山的人们。结果是一样的——我们听到的,是一样的回答:都是一片废墟了,就算有人接电报,往哪儿送?
    30年后见到了黄越,她还是十四五岁时那副憨厚实在的模样,嘻嘻哈哈,质朴随和,乐天知命。她已经从唐山调来北京了,因为她的夫君在北京成就了事业——她的先生叫王拥军,年轻的脑内科专家,全国青联委员,先是在宣武医院当脑内科主任,后来出国当了一段访问学者,回来出任天坛医院的副院长。王拥军大概也应该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而黄越,我时不时就会和她开玩笑,我说,幸亏我妈邀请你和你爸一道回家乡,不然你今天的“荣华富贵”全是一场空啊。黄越当然总是开心地哈哈大笑,回应道:“就是就是,要不说梁阿姨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呢!”
    黄越的父亲黄忠民,唐山矿冶学院的教授,和先父应该是中学同学,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曾经拜过“把子”,但亲如兄弟是千真万切的。从少年时代,他们就在一条街里泡。现在那条街还在,是我的家乡广西北海临近海滨的那条老街,现在已经成为了游客们观赏旧中国南洋风格街巷的观光地。在旧中国,先祖父的生意做得颇大,当时是北海市的商会会长。据先父说,祖父为人任侠豪爽,仁慈忠厚,每到饭口,家里总是要摆两桌席的,一桌,家里人吃,一桌,待客。于是,每到用餐时间,先父及其姐姐们的好友、同学,有凑热闹的,也有“吃大户”的,反正总是来至家中,吃饱喝足再说。少年时代的黄忠民,家境如何我不知道,但没少置身其中凑热闹,这是他直到晚年还常常回忆的旧事。唐山地震后,黄忠民黄越父女滞留北京,好几次和我家人一道用餐时,忍俊不禁:“啊啊,真没想到,几十年后,还是要当你们陈家的老食客呀!”
    黄忠民叔叔和先父一道读高中,高中毕业后正逢内战烽火燃起,两人似乎还有一段携手投奔共产党游击队的事迹,后来为什么又没有干下去,不详。解放后,先父从广州的大学里读书毕业,分配到北京人民大学教书,而黄叔叔,则到了唐山矿冶学院。北京唐山相隔不远,两位“发小儿”一次次见面的场面,还在我脑海里历历如昨。黄叔叔性格活泼,粗声大嗓,不断地开玩笑,先父虽也风趣,但好像总是要保持一点兄长之风。黄叔叔一到家中,两人谈笑风生,议古论今,即使是在政治高压的时代,也百无禁忌。大约到了60年代,我们全家看到了一张寄自唐山的照片,是黄叔叔和“小陆”阿姨的结婚照——那时的结婚照简朴得很,没有西装革履婚纱曳地,只是一个中山装一个列宁装,肩贴肩如革命战友模样而已。越一年,又寄来了一张照片,中山装、列宁装中间,是一个胖头胖脸的大娃娃,这就是黄越了。
    1976年初,先父结束了江西“五七干校”的劳动生活,回到了北京,因为工宣队要抓“落实政策”的典型,他也沾了“典型”的光,算是把几十年“特务嫌疑”的帽子给摘了。尽管全国人民还沉浸在“天安门事件”的压抑中,我家的气氛却优先宽松了起来。大约已有十几年没有返乡的母亲便设计着要趁暑假之机带着我妹妹回乡省亲。母亲是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的,父亲有些不放心却又不敢向工宣队告假,于是便去信询问黄叔叔是否愿意一道同行。这邀请正中黄叔叔下怀,暑期一到,黄叔叔即携黄越来京,与我的母亲妹妹,一道衣锦还乡去也。
    那年我27岁,已经在京西煤矿当了8年工人了。3年前在井下出了工伤,被矿车撞折了腰,一休就是一年。工伤后没法下井了,被派到辅助部门率领老太太们筛沙子。恰逢“四人帮”们开始搞“阴谋文艺”,写“反走资派”题材的小说,要请几个工人阶级的“笔杆子”来捉刀。尽管我那时还背着“组织反革命集团”的嫌疑,但毕竟有点舞文弄墨的特长,似乎还是可以利用的。于是,把我派到北京城里,参加有关的文艺学习。这于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当时我的女友,亦即后来的妻子正在山西临汾做“工农兵学员”,暑期探家回京。我趁机泡在城里,名为公差,实为恋爱。妈妈妹妹又回乡去了,刚刚被“解放”的父亲则忙于“斗批改”,要好好表现表现。我岂不正好天天泡在女朋友家中做实习的东床快婿吗。
    当然,在那个时代,这一切也就是说说而已,虽然一天到晚泡在女朋友家,举止还是规矩得很。现在回想起来未免有些后怕——那天晚上因为聊得晚了,而我家又在西郊,便留在女朋友家住下。我住在女友的房间里,而女朋友,则到她妈妈房间搭铺。倘若那晚上不规矩,有点什么西厢故事,到凌晨时突然天怒人怨、地动山摇,双双从一间屋里跑出来,岂不狼狈?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奇热,躺在床上久久难眠,最后找了一本书,看着看着,昏然入梦。睡梦中忽然觉得床板嘭嘭地跳起来。睁开眼,天花板和四周的房柱,东移西扭,吱吱作响,只听屋外风声飒飒,俄而又寂然,森森可怖。我不知这是真实还是梦境,懵懵懂懂中忽觉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大喊:“快出来!地震了!”一跃下床冲出门外,才知叫我的,是未来的小舅子。而此时,未来的岳母、老婆、小姨子以及外甥等等,都已跑到四合院的空旷处,挤作一团。此时脚下地面仍然在拧动,四周的房舍,也在七扭八歪地拧动中。黑漆漆的天空上,泛动着一片一片的白光,偶有蓝光闪电般划过。震动渐渐减弱,大家才发现自己都没有穿外衣,于是分别跑回屋里,找出衣服穿上。跑出四合院,街上已经站满人了。惊魂未定的居民们交流着惊梦的感受,又询问各家情况如何。好在那个胡同里虽有几家山墙坍塌房顶陷落,竟无一人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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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哉命亦乎?(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天微微亮了,我有些惦念在人民大学家中的父亲,告别女友一家,骑上自行车,往自己的家中赶。那个时代的信息真是滞后得很,谁也不知道几百里外的唐山,已经哭号连天、房倒屋塌。后来才听说唐山的几个矿工开着一辆急救车,在坍塌的道路上左奔右突,跑到中南海来报告灾情。我骑着自行车,沿赵登禹路,上西直门大街,出西直门,朝海淀方向赶去。一路上,空旷的马路两旁聚集了一群一伙的居民们,好像都在议论纷纷。有人已经为老人和孩子们架起了折叠床,围着折叠床,几根竹竿支起,挂上了塑料布,这大概就是后来所谓“抗震棚”的雏形吧。当天下午,当我顺原路返回城里,去西单的电报局拍电报的时候,抗震棚已经遍布城区大街两侧的人行道上了。
    那两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跑电报局。向远在广西的母亲和亲友报平安,询问黄叔叔是否有唐山亲人的消息,也曾试着往唐山矿冶学院打电话,想问问有没有陆阿姨和外婆的消息。电报局里人头攒动,大多是有亲朋好友在唐山的人们。结果是一样的——我们听到的,是一样的回答:都是一片废墟了,就算有人接电报,往哪儿送?
    陆阿姨的消息是十几天以后才得到的,先是父亲告诉我,黄叔叔来了电话,说陆阿姨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陆阿姨躲过了这一劫——地震发生时,她正在农村“五七干校”的草棚里。地震过后,陆阿姨跋涉几十里,赶回唐山矿冶学院家属区。自家的住宅楼已经坍塌了,外婆所住的北屋,房梁整个儿塌了下来,把外婆砸死了。陆阿姨满怀悲痛,找人抬出了外婆的遗体,料理了后事……父亲说,幸亏黄叔叔和黄越回北海了,不然那房梁砸下来,黄越肯定是没命了,因为平时就是黄越和外婆住在那间屋里。又过了几天,陆阿姨的信到了,描述了家中的惨剧,丧母之痛,令人动容。不过在信的末尾,她写道:“……比起身边人们一家一家全家被砸死的惨剧,我们家所遭的灾难,算是最小的了。多亏朝宝庭兰邀请忠民黄越返乡,才免去我家的灭顶之灾……”没过多久,黄叔叔和黄越回到了北京,用黄叔叔带着几分苦涩的幽默的说法,他们已经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黄越在我家住了下来,开始了在北京的借读生活,直到他们的家园重新有了眉目。
    回想起30年前这一段往事,真有些让人不胜欷之慨。特别是知道黄叔叔在唐山安度晚年,而黄越则在京城,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则更有几分欣慰。古人说,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而黄叔叔黄越一家,幸哉复幸哉,此亦命亦夫?
    庆幸过后仍觉得,在命运的无常面前,我们还渺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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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锁进记忆的那个黎明(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解玺璋有人惊呼,有人大笑,有人急着找躲藏的地方,还有人索性就在原地蹲了下来。原来,匆忙惊恐之中,有人来不及穿衣,竟“裸奔”下来了。
    1976年7月28日,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但是,在经历了那个不平静的黎明之后,它就变得很不平常了。
    那天的天气有些闷热。我睡在厂里,宿舍是一座五层楼房,我住的地方在三层。因为热,睡觉时就没有关门。大约到了后半夜,忽然感觉到一阵摇晃,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地震了”,也来不及细想,随手抓了一件工作服,就跑了出去。楼道里亮着昏黄的灯,晃动着惊慌的人影。从宿舍到楼梯口有几十米,平时显得稳稳当当的,现在却左右摇摆起来,晃得很厉害,忽而斜向这边,忽而歪向那边,跑起来,脚底下就觉得有点儿不稳了,不时地还要扶一下墙。
    楼下是个篮球场,平日我们在这儿打篮球,也看厂队和别人的比赛。这时,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抬头望天,有人说,看见天上闪过一道白光,我好像什么也没看见。脚踩在地上,心里踏实多了,就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况。开始还有点儿发懵,转瞬之间,忽然就反应过来了。有人惊呼,有人大笑,有人急着找躲藏的地方,还有人索性就在原地蹲了下来。原来,匆忙惊恐之中,有人来不及穿衣,竟“裸奔”下来了。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化工厂。厂子地处东郊,现在叫四环,那时却是偏远的郊外,只有两路公共汽车通往这里,联系着工厂和这座城市。我们这些青年工人平时都不回家,吃住都在厂里。有一年忽然来了很多农民子弟,都是密云县人。很多年后我听说,当年修密云水库,有几万人从库区迁移出来,一直得不到妥善安置。这些年轻人就算是幸运的,进城,转非,当了工人,有了固定的收入。但他们很多人还保留着农村的生活习惯,睡觉时一定要脱得精光净,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那一幕。一个小伙子平时很腼腆的,说话爱脸红,这时已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手里还抓着那件工作服上衣,赶紧递给他,把“下半身”围上了。
    余震不断,但人们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惊恐。胆子大点儿的,陆续上楼,接着做自己的好梦去了。我也回到宿舍,却不想再睡,看看表,四点多钟,天也该亮了,就找件衣服穿了,再下楼去。我觉得应该回车间看看。这次地震,感觉很厉害,想是离北京不远。10年前的1966年,邢台地震,北京也有感觉,动静儿就比这小多了。我担心,有些设备可能扛不住这样的摇晃,那些个氯气、氢气……哪个跑出来都不是闹着玩儿的。前两年氯碱车间跑过一次氯气,熏倒过好几十个建筑工人,同仁医院的楼道都摆满了。
    车间里热闹起来。书记、主任、工段长都来了,一些团员、青年也来了。有人是骑车从家里赶来的。我们书记是团干部出身,很会鼓动工作,车间的风气照例都很积极。夜班的师傅们已经把所有设备全部检查过了,大家聚集着,又议论起这次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那时的资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也不讲“知情权”什么的,最快的消息也要等广播电台早晨7点钟播出的新闻。如果领导人觉得什么事不应该让大家知道,一个字都不报道也是有的。那时大家都比较茫然,不知道震中在那儿,震了多少级,其他的地方怎么样,有没有伤亡?这些具体情况一概不知,只有零星的身边的见闻,说来说去没什么意思,也就散了。
    这时,天上飘起了小雨,而且越下越紧,越下越密。阴霾沉重,浓浓地压在我们的头上。我离开车间,蹬车上路。刚才有人说,北京城里有的房子都被震裂了,还有震塌的。我不放心家里,就跟领导打了招呼,要回家看看。今天本来也是我的公休日,但情况特殊,我不能一走了之。正是上班时间,满街都是自行车。我顺着三环路一直向北,那时的三环路就到大北窑,两侧也没有现在这么热闹,过了呼家楼、白家庄,车渐渐地少了,路也显得冷清了许多,晨雨横扫过来,更增添了一种凄凄然的感觉。我家住在牛王庙,几座农家小院,散落在机场路边的树林里。后来修建三元桥,这里就拆了。我们是先搬走的,父亲单位分了宿舍,在东直门外大街,我们也结束了十几年租住农民房的日子。但那时的牛王庙,还住着我们一家七口。主人住正房,我们住的是两间东屋。对着我家门口,院子中央,还种着一架葡萄,像是家门口立了一座影壁。房子很矮,空间也不大,大约20平米的样子。父母带着两个妹妹住里屋,我和两个弟弟住外屋。不过,大弟、大妹先后去郊区插队了,我住宿舍,家里就剩下父母带着两个弟妹,倒也清净。
    那天早晨,我推开家门,看到大家和往常一样,父母准备上班,弟妹准备上学,没有一点异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据说,我们住的那种房子,虽然破旧了一些,却是不容易倒塌的,就是墙倒了,房柁也不会掉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牢固?但后来我做过几次梦,都是墙倒屋塌。人们说,梦都是反的,也许有些道理。总之,那一次真的就没有发生什么事。几天后,家家户户都盖地震棚,我家也盖了一个。记得是把葡萄架用上了,上面铺几层单位发的油毡、塑料布,算是地震棚。这真的是个棚子,不像有些人家,索性就起架盖房了。后来,北京城满大街都是违章建筑,地震棚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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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锁进记忆的那个黎明(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们家的地震棚盖好以后,一直没人住,只有吃饭、乘凉的时候坐一坐。我有时回家,图凉快,睡过地震棚。可蚊子太多,咬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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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马智也许因为天人感应般地巨星陨落,也许因为清明节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如海的白花,也许因为波澜壮阔的“文革”终于结束,也许更因为惊心动魄的唐山大地震,1976年的记忆不曾尘封。
    严格地说,我算不上那场大灾难的亲历者。19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的时候,逗留在远离唐山近千公里的松花江畔的我,探奇之旅刚好完成一半。
    与唐山火车站诀别那是我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记得北京的那个夏天出奇的闷热,离放暑假还有一个来月,我的心就几次飞离了纪律涣散的课堂,飞离了闷热难耐的北京——因为妈妈已经允诺假期中将带我去做一次“探奇之旅”。这个令我心驰神往的旅行,便是去探访“天外来客”的降落地。当时稍微关注新闻的人大概都记得,1976年3月8日,一颗陨星疾速坠入地球大气层中,与稠密的大气发生剧烈摩擦,成为一个大火球,在我国吉林市郊区上空发生爆炸,随即在方圆500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降下了一场世界罕见的陨石雨。这批“天落石”中有三块重量超过100公斤的大块头,其中最大的一块重达1770公斤,被称作“吉林一号陨石”。经证实,它是世界上收藏到的最大的石陨石,一时轰动中外,妈妈则是闻讯在第一时间前往会晤这批天外来客的“地球科研人”之一。
    作为新中国最早培养的地质学专业的学子,我的父母一直继续着他们的专业道路,偶然的机遇使他们的事业坐标有了新的定位:1966年邢台地震之后,从事地质构造学研究的爸爸同成千上万的同行们一起,开始结识陌生的对手——地震,并从此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而留在高校站讲台的妈妈,则专注于黄土、岩石学的课题,直到吉林降落了那场罕见的陨石雨,那以后陨石便紧紧拴住了妈妈的心。在妈妈和“天外来客”接触了几个月后,即确定了那次于当年7月下旬再次到吉林陨石降落地科考的行动。这难得的机遇理所当然被我列入暑期计划,理由再充分不过:七八月份学校放暑假、正是我成为自由人的时光,况且这是我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况且那个异常闷热的北京之夏让我只想泡在水里,况且姥姥家就在那个坐落在松花江畔的美丽城市,更况且我当时就透彻地意识到,若放过这次专门组织的科考,就别想再有机会亲眼见识到那个让我充满好奇心的大陨石坑。
    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车,一张卧铺我和妈妈换着睡。那个年代从北京到吉林的乘特快列车也要20多个小时,沿途众多大小车站一个个从眼前掠过,或零乱肮脏、或破旧不堪,惟有唐山站成为与众不同的例外:它古朴、整洁,落落大方。令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清爽的站台上竟整齐摆放着一盆盆怒放的鲜花,整个站台因此而五彩缤纷,生机盎然。火车一声长鸣,远离了唐山,遂将那映在眼中的美丽留在了心底。万万没想到,这惟一的一次与唐山火车站的短暂相识,竟然成为和它的诀别——8天后那个黎明前的恐怖时刻,这座有着跨世纪历史、有中国第一条标准轨距铁路原点之称的古老火车站,在大地震中变为一片废墟。
    大地震搅乱了所有人的心北国之夏凉爽宜人,野外科考让我感受了诸多新奇的“第一次”。对踏勘一号陨石坑的印象尤为清晰,那是一个深3米、直径2米多的大坑,据说那颗巨星“下凡”时撞入地下6.5米深,震起的土浪高达数十米,土块飞溅到百米以外。妈妈和同去的叔叔阿姨们围在大坑边兴趣盎然地聊着,似乎忘记了时间。距一号陨石坑仅20多米远的地方有座农居,满口东北腔的男主人对陨石落地时的一番描述我至今记得:“那大石头落地时一声巨响,震得俺这屋子直颤悠,屋外茅坑的木板都震飞了,就是没伤人。其他的石头也没伤人。听说天上掉石头与伟人离世有关,这不,周总理离世整俩月,就掉下这么些大石头,可没砸着人,我寻思是总理在保佑俺们百姓……”其后几天,我继续跟研讨会的代表在陨石雨散落地寻访,其间还有幸见识到日寇侵华时期修建的丰满水电站,饱览了碧波岩影的松花湖……正当我兴高采烈地准备将这充满新鲜感的快乐行程进行到底的时候,唐山大地震发生了。
    华北大地的强烈震颤并未波及北国江城吉林,而那天崩地裂的消息传来却搅乱了所有人的心:“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强烈地震……地震波及天津、北京。”格外惜墨如金的官方消息,无不让每个家在北京的与会代表忧心忡忡。一位刚做父亲、来自北京某天文研究单位的小伙子,焦急万分地一次次往北京打电话,却总也拨不通,愁得他搓着手不住地念叨:“糟糕,我爱人正坐月子,儿子刚刚几天,可别……”妈妈除了惦念家里,还有另一层担忧。她悄悄对我说,你爸爸去干校劳动还没到该结束的时间,发生了这样的大地震,他一定回地震局了。这些天余震不止,我真担心会让他去唐山。听了妈妈的话,我的心也开始乱起来,脑海里翻腾的全是地震时房倒屋塌的恐怖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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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后来虽然得知地震震中在唐山,北京没有重大伤亡,但回北京仍然成为身在异地的北京人们迫不及待的行动。然而,所有途经唐山的火车都停运了,只有等。妈妈焦急地四处打听何时能通车的消息,我则心绪不宁地在姥姥家挨时间。这期间,关于大地震的传言已纷纭于耳际:当医生的大舅舅被选入医疗队派往唐山,几天后回来,又黑又瘦,“距唐山几十里那气味就熏得人受不了”,他皱着眉头回忆着,“真惨,一死一家子,暴雨刚停跟着就是大太阳,那味儿……”小舅舅则面带鄙夷地讲述刚刚听来的故事,车间里一个师傅说,吉林市也接收了不少从唐山送来的伤员,想不到竟有这样的事,一个小子吊起胳膊,化装成伤员混在伤残者中骗吃骗喝,让人发现揪了出来,多碜!姥姥街坊家比我小两岁的小刚不住嘴地发布一桩桩让人半信半疑的新闻:知道不?地震中好些人被砸进了炕洞,男男女女,扒出来时都浑身黢黑;听说了吗?一个外地警察跟踪逃犯追到唐山,正赶上地震,结果逃犯不见了,警察给砸死了……传闻林林总总,焦点全是地震,全是唐山。
    地震棚汪洋中的北京城开往北京的火车终于恢复运行,凭着妈妈北京大学的工作证,通过舅舅一个朋友在铁路部门的熟人,终于买到了两张回程车票。两个土黄色的地质背包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陨石,那是妈妈未来的科研标本。这些来自宇宙的石头分量比地球上的石头重得多,本来可以钉上木箱邮寄,但妈妈坚决要亲自携带回北京,说地震后到处乱糟糟的,万一陨石寄丢后果不堪设想。
    回北京的列车没有经过唐山,而是绕行过那片废墟。当列车上的广播里报告更改后的列车行驶线路时,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出两星期前路经唐山火车站时见到的美丽,心中特别难过。
    因为绕行,路程延长,火车到北京已是晚上十点多钟。背着装满陨石的背包吃力地走出北京站,眼前的景象让我恍惚:这还是我熟悉的北京吗?大街小巷、广场、马路边,眼前横搭竖建全是抗震棚。这景观伴随着我们换乘公交车回家的路途,从城里一直延续到郊外,公交车外不断闪过的抗震棚,有的透出灯光烛影,更多的是黑乎乎的一片,只被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大致轮廓。
    我家宿舍楼的周围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临时搭建物。
    难以置信,奶奶和弟弟竟还都住在家里。我们急忙打听地震时的情况。“晃得厉害,楼道里全是躺倒的自行车,也不知道你弟弟是怎么跑出去的。后来就下大雨,没处躲,我们就凑合着住了几天别人家临时搭的防震棚,真遭罪。那大雨下的……”提起震后几天住在外面受的磨难,奶奶一肚子苦水。
    妈妈判断得没错,地震发生当天,爸爸就从位于北京大兴的干校火速回到国家地震局,捎信儿来说没工夫回家,让送套铺盖去。自行车的后架上夹着被褥,我主动陪同妈妈前往,想见见几个月都没回家的爸爸。位于三里河的国家地震局办公楼几乎成为“空城”,隔着马路,对面的运河岸边有些新搭建的简易木板房,这就是国家地震局的“地震应急指挥中心”。没见到爸爸,说去人大会堂汇报情况,要夜里很晚才回来。一位叔叔匆匆安排我们将带来的被褥放在办公室墙边铺着稻草的地上。地震局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显然没有时间应酬其他。走出地震局,妈妈幽幽地叹息道,你爸可真能将就,那地上只有层稻草。可当时那些不分昼夜为灾难应急忙碌的地震科技工作者们,又有谁可以不去将就?能偎在地上打个盹儿已经是种享受,每个人都在夜以继日地工作,每双眼睛都熬得通红。
    被地震波侵扰的日子已出了三伏天,学校开学了,却没有开课,我们每天在学校附近那片老旧的平房居民区参加救灾劳动。一些解放军战士为市民修复被地震毁坏的房屋,我们帮助搬砖、运稻草、和泥打下手。太阳依旧烤人,总盼着天上的那团火能更久地淹没进大片云海中。
    震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日益紧迫,几乎天天都传来新的震情消息,且预报内容一次比一次更具体:“这星期可能有地震”:“大家提高警惕,明天下午要地震,大概5级左右”:“晚上谁也别睡觉啊,11点钟要震,7.2级”……没有人对这样的预报多一分理性的分析,没有人对地震明白得更多,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民众,对震情预报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直到三番五次地被告知“狼来了”却又久久不见动静之后……
    在我们居住的家属区,那段时间常有人(熟识或只是见面点个头的人)向妈妈了解震情,或询问、核实是否又一次大地震真的已迫在眉睫,都是因为直接或间接地知道我家有人在国家地震局工作,还是搞震情分析预报的。快人快语且一贯热情助人的妈妈面对这些询问却一脸的为难,别说地震发生后爸爸根本没回过家,就是回家我们也决无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关于震情的消息,不仅如此,就连从其他途径听来的音讯(尤其是小道消息)我们也极少参与议论,惟恐被他人误解为是正宗渠道的权威消息。妈妈“无可奉告”的态度更让一些人认为我家肯定知道震情底细只是碍着诸多因素而不便说,便愈加耳目留意。而此时,面对新一轮建抗震棚高潮的兴起,我家的态度更成为邻居们积极行动与否的风向标。囿于建棚材料短缺和能力不济,开始几天我们没有动工,谁知家属革委会的干部风风火火地找来了,说你家若不搭抗震棚好几户也跟着不动,都说你家有人在地震局都不着急,想必不会有大动静……为了消除这种种对抗震避险的消极因素,我们只好融入了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劳动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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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楼前的那片空旷的沙土地原本是家属区孩子的地盘,堆沙堡、挖沙坑、练投掷、玩打仗,我们居住区的孩子没有几个不是在那里玩沙子长大的,现在成了抗震棚建设工地。我们好不容易在两家邻居划好的建棚地界之间占到一块空地,便开始舞锹弄镐。我们实在缺乏建棚的必要材料,在物资供给方面,高校的教学单位远远比不上后勤部门,人家发了油毡、木板、塑料布,甚至窗纱,再看妈妈系里发的——全部建筑物资只有几根细细的竹竿和几块不大的塑料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我们不是巧妇。支不起地面上的窝棚,只好向地下努力,多亏妈妈系里两个学生的帮助,我家才挖出了一个不足两米见方、一人多深的大坑,坑边铲出能让人上下的台阶,坑上横竖架置细竹竿,再将塑料布拼遮在上面,周边压住砖头。我们的抗震棚也只能建到这样的水平了,再说像这样还不如菜窖顺眼的抗震棚也并不少见。可也不乏能工巧匠,住对面楼的一户,家中有三个儿子,一个在工厂当工人,两个插队期间从广阔天地撤回京城坚守家中,全家兵强马壮,抗震棚建得有模有样;住在我们楼上钱姓的上海邻居,家中有四人在北大数学系教学,搭棚时便巧妙地利用几棵树的位置来规划抗震棚的布局。只见家中最年轻的女数学家攀在树上现场指挥,张口就是几何专业术语:“法线!这里用法线……”最让我惊叹不已的是有户人家竟独具慧眼地看中了楼旁某工程备用的水泥管,在直径一米多的水泥管管口两端各搭上块塑料布,便大功告成。唉,瞧人家那脑子动的,不费力就拥有了无比安全结实的水泥避难所,我们怎么就没能想到——我懊悔又羡慕。
    那个还不如菜窖顺眼的抗震棚我们一天也没住,真庆幸“狼”一直没来,就是来了那里也无法栖身——几场秋雨过后,棚底积了半尺多深的水。
    接下来的发生的时事让全国民众始料不及: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10月6日四人帮垮台,一件件接踵而来的国家大事使沸腾了几十天的地震巨波平息下来。记不准爸爸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但起码是在政府下令拆除抗震棚之后。当时抗震棚清除得很不彻底,特别是我们楼房附近那些住平房的人家,都借机以自家抗震棚为基础拓展了居住面积。直到北京举办亚运会全市大整容,我们那片紧靠通往北京体育大学马路的宿舍区才又清爽起来。不过有两点明显变化,一是在80年代初终于对这几幢建于大跃进年代的公寓楼进行了抗震加固,楼体像被箍住了几条绷带,不美观却不无抗震的提示;再就是楼道里不再摆放自行车,即使是在自行车被盗案件频繁发生的年月。据说是因为地震时有人向外跑时被楼道里躺倒的自行车绊倒拐了脚,从此便有了这条“军规”。
    随着北京2008年奥运会的临近,我们那年近半百宿舍楼小区愈发注重仪表,自行车都自觉地排列在车棚内,而我却依然不无忧虑:越来越多的私家轿车几乎占满了楼外空地,连楼间花池旁的马路通道也成了固定车位。居委会三令五申强调那里是消防通道必须畅通,可情况依旧。我猜想,那汽车的主人一定很年轻,年轻到生命中完全没有那场大地震的经历和记忆。似水流年30载,我18岁时的记忆已不再年轻。有时心中会掠过些许不安和无奈:倘若再发生30年前大地剧烈震颤的一幕,人们将去何处避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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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深嵌在记忆中的夏天(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李彦有一天,我和爸爸妈妈到了天安门广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广场上到处是人,到处是抗震棚。人们在各自的棚里进进出出,或席地而坐,或打牌,或抽烟聊天,或看书,干什么的都有,那景象也许永远不会再有。
    1976年7月28日,成为中国人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一个记忆永恒的日子——中国唐山地震,是中国历史上、也是400多年来世界地震史中最悲惨的一次。那年我刚刚上初二,从来没有经历过天灾人祸,这次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地动山摇。
    1976年的夏天是一个极其闷热的夏天,后来想想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闷的夏天。天气闷得快要让人窒息,周围的空气密不透风,稠密得好像没有一个能撕开的、让人呼吸畅快的开口。那些天,人们手不离扇,握在手里的手绢总是潮乎乎的,人们盼着下雨,或者刮点小风。可是那几天没有刮风的征兆,也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知了都懒得在树梢上鸣叫。每天看到的天空,不是湛蓝高远的,也不是灰暗的,而是懒洋洋的朦朦的感觉。
    我家当时住在北京的东总部胡同,那条街全是平房,只有胡同西头民主人士史良家的房子是三四层的小高楼,楼顶有点哥特式建筑风格。我家的院子在胡同的东部,属于人民出版社宿舍,这个大院的一侧排列出5个小院,每个小院南北各有一房,各居1家,小院的木门有两人宽,门上有老式的石砖砌的门垛。据老人说,当年日本鬼子占领北平时,这个小院住过日本团级指挥官。
    地震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像往常一样,我们一家在闲聊之后各自上床睡觉。半夜里,酣睡中突然听到远处滚滚而来的呜呜隆隆的响声,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在梦中。接着床在晃,玻璃哗哗作响,我突然醒了,但不知道是何种东西发出的声音,躺在身边的妈妈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地震了,地震了,快起来,快跑出去!”爸爸起来了,哥哥也醒了,黑暗中每个人慌慌张张穿好衣服跑出了家门。邻居也跑出来了,两家人慌张中都想从小院的小门缝中夺路而逃,妈妈镇定地对家人叫道:“让他们先出去!”人挨人顺序地从小院的小门跑出去,这时大地还在晃动,小院门上的门垛被震得松动,一块砖头和一些渣土被震得掉下来,幸亏没砸到人。等我们全家跑出来的时候,邻居家也都从一个个小院的小门里跑出来,大家聚集到大院门口不足20平方米的空地上,空地的一边是只有一人多高的矮墙,看起来很安全。大人们紧张地互相打着招呼:“地震了!”“地震了!”我站在妈妈身边,浑身紧张地哆嗦着,看着跑出来的邻居家阿姨和阿姨家的女孩们,她们也都浑身哆嗦着,每个人都穿得很单薄,有的是穿着睡衣睡裤,有的边跑出来边穿上衣,每个人的眼神里透着紧张和不知所措,其中一个女孩把衣服穿反了。大家议论着、埋怨着:“哪里地震了?”“怎么没有人通知大家?多危险呀。”“毛主席他们知道不知道?”“看样子这地震小不了,比那年邢台地震还强烈,怎么就没人管呢?”……
    仰头望着昏暗一片的天空,从那呜呜隆隆的声音传过来的方向——东方,望过去,反应最快、最先跑出来的邻居指着东方,告诉大家:“刚才那边特别亮,半个天空都被照亮了。”当人们都从屋子里跑出来以后,那隆隆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人们站在大院里低声地交头接耳,呆了有10多分钟不见再有什么动静,就走出大院来到胡同,胡同里的每家院子门口都聚集着人群,三三两两,谈论着刚刚发生的地震。一会儿,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紧张之余,人们似乎有点儿高兴,终于可以凉快一点儿了。但是天上掉下来的雨滴似乎并没有让闷热的空气刷洗出丝丝凉意,空气还是那么闷热。雨不停地下,好像没有了尽头。人们提心吊胆地纷纷回到各自的家中等待天亮。
    谁知凌晨的时候又开始震了,大家又都跑出屋子。经过第二次折腾,这一夜怕是谁也睡不着了,大家议论着、等待着……我们院里一个叔叔是人民出版社的副社长,只有他家有电话,大家都特别想从他那里听什么消息。他说他给领导打过电话了,到目前为止大家都不知道更加确切的有关地震的消息。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跟着父母回到自己的家,妈妈发现屋子的西墙被震裂了,从房顶上掉下来好些灰土和碎石块。爸爸到院子外面察看西墙的破坏程度,果然在西山墙的顶部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横穿整个西墙。
    地震的第二天,广播里传来新华社消息:1976年7月28日中国北京时间3时42分,在河北省唐山市发生强烈地震。几天以后新华社再次向全世界发布了经过核定的地震震级:78级,具体位置,东经1182度、北纬396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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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深嵌在记忆中的夏天(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之后,人们才陆续从各种渠道获知,此次地震在距地面11公里深处的地球外壳,比日本广岛爆炸的原子dan强烈近千倍。地震仅仅几秒钟后,唐山被夷为废墟,民房几乎全部倒塌或受到严重破坏,24万多人死亡,16万多人受重伤……地震罹难场面惨烈之极,为世界罕见。
    地震发生后的当天早上,副社长叔叔告诉大家,他打电话跟单位的领导商量地震后的情况,最后决定派单位的卡车分别到每个宿舍大院。上午单位开来了一辆带篷的卡车停靠在大院门口,上面铺有草席,于是大院里的大人们暂时规定每天晚上让老人、妇女和孩子挤睡在车上,以防地震再次发生。从地震那天起,大人们都不上班了。
    我们大院的斜对面是1950年代出版总署的办公地,那是一座古旧的阔绰老宅,清朝时是某亲王的王府,红墙琉璃瓦,很有气势。它的门口有一个很宽阔的门廊,可以遮风挡雨,遮阳避日。因为宿舍就只有一辆卡车,能在车上过夜的人非常少,而且受拘束,晚上我跟着妈妈和哥哥,还有附近的很多邻居就聚集在老出版总署的大门口,大家各自找个角落或坐或卧在那里休息。大约半夜过后,正在半睡眠中,忽然听见一群嘈杂的吵嚷声从大院里面传出来,接着有士兵模样的一群人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他们大声喊着:“地震了!地震了!”这下把门口睡着的人给吵醒了,大家都紧张地站起来,因为此前我们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门口的人问从门里跑出来的人:“哪儿地震了?”“哎,怎么又震了!”他们其中一个说:“我看到屋顶的灯在晃!”大家四下望望,听听,看胡同远处的人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或者躺在床上休息,就有人小声说:“怕是被昨天的地震给震慌了吧。”那群当兵的看看周围真的没什么动静,就一个接一个回到了大门里。但是这次他们的大门没有像往常一样紧紧关闭,而是大大方方地打开了。趁这个机会,我们很多人就有机会看看里面的景致,还有人悄悄溜进去看个究竟,他们回来说里面好大,像北海的后花园,还有回廊呢。后来我发现,我们那条胡同的几乎每个大院都是四门大敞。
    我们院的老人、小孩在卡车上睡了大约三五天,因为人多,大家互相挤着,每天都是人困马乏一副疲惫的样子。第三天,出版社的卡车又开来了,车上载着木桩、木板、苫布、塑料布、钉子、大锤、草席,让大家一起动手在老出版总署前的一块空地上搭建抗震棚。那时大人们都不上班了,单位每天就留值班的人看守。父亲在单位里当个部门小官,有时候一星期要去单位值班一两次。
    我们院一共7户人家,30多口人,男男女女齐动手,一天多的时间就把抗震棚建好了。头几天,大家还不愿意住在外面,因为太不方便了,后来又发生了几次小的余震,为了避险,大家都纷纷搬出来住。记得我们院只有一个年轻小伙子一直坚持住在自己的家里。
    在我们院搭建抗震棚的时候,胡同里的许多户人家也都纷纷找安全的空地搭建抗震棚,不到几天的时间,胡同里看似安全的地方全给占满了。住在更小胡同里的人家,只能在自己家门口外搭更简陋的棚子。白天活动的区域其实也就是家里、门口、胡同……没有地方搭抗震棚的就只好到外面找更大的空地,这空地就扩展到长安大街上,再后来扩展到了天安门广场。而且抗震棚越搭越好看,越建越精致,有的讲究的抗震棚跟最初简陋粗糙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再到了后期,抗震棚越建越高级,有的人家索性借机在自家的门口盖小房子接出一间半间。当然这是后话。
    我们胡同里只有几个大户人家没有在外面搭棚,而且他们的大门是关着的。胡同西头的史良家,自从地震之后,她家大院的门紧闭,好像只有看门的人在。胡同中部住着人口学家马寅初一家,是一所占半条街的老宅,他们在自家的小院里搭建了抗震棚。胡同东头一座高台阶的古旧宅院住着当时高级法院院长黄火青,他们也在自家的小院里搭建了抗震棚。
    哥哥在地震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就和胡同里三两个同学结伴,到建国门外的国际俱乐部(现在是一家豪华咖啡厅)前的空地上找自己的地盘,他们几个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大开张的牛皮纸,铺在地上一部分,盖在身上一部分,每天晚上都在那里过夜。那里因为地方开阔安全,聚集的人也很多,大家每天晚上天南海北地聊,交流各自在白天得来的信息,聊累了倒头就睡。第二天自然醒来,没有任何人管,非常自由自在。有时候哥哥不回家,妈妈事先给他一些钱,他就买汽水和面包,权当一顿饭。那时汽水和面包都成了紧俏货。哥哥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能给我们讲好多新闻,说大街上小巷里到处搭的都是简易抗震棚,甚至在长安街上也到处是抗震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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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深嵌在记忆中的夏天(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晚上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和爸爸妈妈出去散步,我们家离长安街非常近,穿过贡院西街,就是现在建国门立交桥附近的长安大戏院,那是原来是一片平房,平房前是一块非常宽阔的空地,开始在那块空地上仅有附近的居民稀稀落落地搭建几个小小的抗震棚,后来没过几天,晚上再出来散步,那一片空地全给占满了,而且有的抗震棚搭在马路边上。
    晚上,长安街上到处是人,仿佛在大街上给人的感觉最安全。有一天,我和爸爸妈妈到了天安门广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广场上到处是人,到处是抗震棚。这可是在人们心目中非常庄严的地方。人们在各自的棚里进进出出,或席地而坐,或打牌,或抽烟聊天,或看书,干什么的都有,有的抗震棚搭建得跟现在所见到的野外宿营帐篷似的,那景象也许永远不会再有,宽阔的广场给人的感觉真是太安全了。哥哥对我说:“这景象将来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记住吧。”现在30年过去,想起哥哥说过的话,真的是这样,天安门广场的那种景观只有在唐山大地震发生之后才可能有的。
    那段日子正好是放暑假,白天大人们忙着搭简易的抗震棚,我照常负责给家里买菜。后来我发觉从地震那天起,一直持续到一个多月,在北京买菜是件挺烦人的事,首先是菜少了,品种少了,排队的人多了,每天为了买菜都要排一个多小时的队。那时蔬菜的种类不多,但很便宜。因为青菜少,所以咸菜就卖得特别火,咸疙瘩皮炒黄豆成了各家饭桌上的常客。我们家以往很少吃咸菜疙瘩,这时也常常吃,妈妈发明的把咸菜和茄子切成丝炒在一起,倒也蛮好吃的。因为菜少,吃饭的时候,家人谦让着能少吃一口菜就少吃一口。
    抗震棚建好了,每天的生活好像恢复了正常,大人们还是不上班,因为还没有接到单位的通知。每天早上人们从抗震棚里爬出来,回到自家的小院洗漱吃早饭,一天的时间不是在外面玩就是在家里提心吊胆地找些事做,到了中午把小木桌抬到院子里吃中午饭,各家都是这样,晚上也如此。每天白天妈妈照顾家里的一天三顿饭,负责采买食物、整理房间,爸爸则不是忙单位的事,就是忙院子里的事。晚上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会打牌的十六七岁到二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聚在一起打扑克。我不会打牌,每天就成了牌桌的忠实看客。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两三个星期,天渐渐凉起来,地震也不见得有什么动静,人们开始慢慢回到各自的家中睡觉。住在抗震棚的人一天少似一天。但是回家睡觉也不放心,生怕又来一次强烈地震,单位就号召职工在自己的家里搭抗震棚。爸爸用单位发的硬度极强的纸芯做支架,纸芯中间是空心,可以将床的四根支柱插进去,然后在屋子的一角将床架起来,等于给床穿了一个高跷,然后在床的下面铺上木板,中间的高度不到一人高,晚上进去睡觉的时候要弯着腰进去,弯着腰爬出来。我们家的一个亲戚住高楼,这时为了安全求助到我们家,于是爸爸和妈妈在外屋给他们也搭了一个高架床,他们住了半个月左右,后来看看真的没什么动静了,就搬走了。
    暑假快过去了,学校好像也没有要开学的意思,倒是让同学通知我去参加劳动。我们班被分成几个组,每个组跟街道上的修房队打小工,每天早上8点上班,帮着搬砖头,倒脏土。趁这个机会我就进到了平常不可能进的院子,有的院子结构很好,砖瓦看起来还足够结实,有的则房屋破旧不堪,然而里面却住满了人家。
    我们家的西墙被震出的一道裂缝,从里面经常往下掉渣土。记得后来在修缮时,人民出版社组成数支修房队给职工修房。轮到修我们家房的时候,大出版家范用老先生也来了,他那时属于靠边站的人物,看起来40多岁的模样,穿一身破旧的蓝布衣裤,人偏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脚麻利地爬上脚手架,手提着装有和好水泥的小桶在山墙上面涂抹,动作蛮利落的。这情景又使我想起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跟随父母到湖北文化部五七干校看到大人们劳动的情景。
    眼看着搬砖、运渣土的工作基本上结束,我们也开学了,爸爸妈妈的工作也早已恢复了正常,每天都是朝九晚五,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中也暗暗地散布着各种小道消息,种种传闻特别多。
    有意思的是,那时候地震虽然把大家生活搞得有些狼狈,但人心都很安定,知道政府是要管人民的,大家一门心思防地震,社会上更是安定,那时大街小巷,关着大门的人家很少,都是四门大敞。那时候好像没有了小偷,没有了盗窃,没有丢东西的事情发生,人与人之间团结互助,很少吵架。
    唐山大地震虽然过去30年了,但至今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永不磨灭的。回想当时的生活情景,仍历历在目。但愿这样的灾难不会再降临到我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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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震在中科院激起测震潮(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张鹏翔唐山大地震之后,在研究所云集的中国科学院里,地震研究被其实仍然是外行的所谓科学家们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一些其他工作暂时停止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被摇醒了,我听见床在嘎嘎地响,房子也在不停的晃动。从未听过的巨大响声沉闷而让人恐怖。我朦胧地意识到是发生地震了。邢台地震时,我在山西,曾在屋外睡过;也听说过有关海城地震的事,那时都说地震能预报,这次怎么一点没有听说呢?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立刻叫醒孩子、妻子。房子还在摇动,现在不能往楼上跑,听说房顶的小烟囱,最容易被震垮,摇动中的坠落物最容易伤人,尤其是跑得最快的人。我让三岁的儿子赶紧躲在缝纫机的下面,让大一点的女儿赶紧钻到床下面去。我告诉他们地震了,不要慌。小小的房间里,大人没有地方躲藏,只能是等着听天由命了!这时我想起我的侄子,他是来探亲的,由于家里房子小,只能寄住在同事的家里。此时,我的心似乎提到了喉咙,“他怎么样了,他住的那个楼没问题吧?”
    当时我们一家四口人,住在北京中关村科学院的宿舍区六十四楼上一间12平方米的小屋里,那个年代算是可以的了。四楼顶屋的这个单元共住了三家人,与我家住在同一单元的两家邻居一家是科仪厂的工程师,三代七口人住一个套间,不到30平米;另一家是所里的老师傅,四口人住一间大点的朝南带凉台的屋子。三家人挤住在一个单元,厨房、厕所、门厅加起来不过十多个平方米,六七平米的厨房里放了三个蜂窝煤的炉子,再加上水池,平时洗菜都要排队。真的是比姜昆相声里说的还拥挤:炒菜锅上面凉尿布,做饭时要转个身都得先喊“一、二、三”。厕所里和过道里都堆着各家备用的蜂窝煤。我们算是年轻人,作为后住进来的“小字辈”,有点日常用品也只能塞在屋子里。好在那是革命的年代,大家都是无产阶级,没有什么大件的财产。地震来了,小孩子钻到床下是惟一的选择。
    当我安排好女儿、儿子时,床不摇了,屋子也不晃了,初始的最强的地震波从这里通过了。我和妻子愣愣地站在屋子中间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心中却七上八下,忧心忡忡:还会来第二波强震吗?地壳的挤压、运动就这么一下子完成了?红砖的楼房经过那么强的摇晃裂了吗,会垮吗?深更半夜地若跑到外面去住,小孩子怎么办?这时,我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研究所。听说那大楼是防原子爆炸的,外墙有半米厚,关键的部位都还有加固。对,到所里去。地震如果再强,我们就认命了,与研究所同归于尽;余震不强的话那里恐怕是最安全的。再说,这同时也是对国家财产、研究设备的关心。我和妻子很快达成了一致,在第一波震动平息后不久,便带着满脸惊恐的孩子们匆匆离开六十四楼,奔向研究所。此时,中关村楼群的空地间、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从楼内逃出来的人群,半明半暗的空间里不时传来呼喊的声音,有找孩子的,有议论地震的:“震中在哪里?那里的人可是倒霉了,肯定会死不少人的了。” “是几级地震……” “有房子倒塌吗?”……
    事实是清楚的,那次地震很强烈。研究所烧锅炉用的二十几米高的烟囱被震倒了,只有大半截还立在那里。那时科学院的宿舍大多是四层高的红砖楼,看来那砖和水泥的质量不错,楼的质量经受住了强烈地震的考验。我们真应该感谢那个时代的建筑师、工人兄弟和货真价实的建筑材料,真不知道倘若碰上如今这般惟利是图的黑心建筑公司,住进豆腐渣工程的房子,我们会有多么惨!强烈的地震使当时北京的许多四五层的楼房都被震裂了。随着经济的发展,许多这种震痕累累的房子已经被拆除了,我们住过的六十四楼也已被新的摩登大楼所取代。但偶尔,人们仍可看到的由四四方方的水泥框架框起来、尚未被拆掉的老楼,其实那水泥框就是震后为加固这些房屋而捆扎的“绷带”。
    我们到研究所内时,所的院落里、大楼内已经有了一些不太多的人家,毕竟有些人和我们有相同的看法。天渐渐地亮起来,到所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了。从同事那里知道我侄子他们也没事,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这时候,所领导也来关心设备的损伤情况,同时也关心着同事们。那个年代设备比人更重要,有仪器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去,所以我们先去的人都很自觉地在研究所大楼走廊里找块地方为一家人安个可坐可卧的“小家”。研究所大楼过道里有点像难民营了。看到这乱乱哄哄的现象,所领导决定开一些房间让大家进去休息,同意各自打开办公室,或是打开仪器少的屋子,让大家休息,生活算是安定下来了。
    白天的工作几乎全停了,大家议论的全是关于地震的传闻,小道消息铺天盖地。这次地震前的海城地震,据说是成功预报了的。听说有个县城为了让大家离开屋子,有意在广场上放电影,因此地震发生时没有什么伤亡。我们中国人能成功地预报地震引起世界的高度重视,为此我们曾十分自豪,怎么这次这么大的地震都没有一点信息呢?我们在北京,距离当时还不知道的地震中心的唐山有100多公里,但是仍然听到“那里的墙倒了,砸死砸伤了什么人”等等传言。政府的信息证实唐山市是这次地震的中心,小道消息骇人听闻地说唐山在这次地震中全完了,几十万人口的伤亡,政治、经济损失也是不可计数的,为这个共和国带来了空前的浩劫。研究地震突然间成了当前的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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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震在中科院激起测震潮(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研究所的人毕竟是科学家,虽当时头上都压着顶“臭老九”的帽子,但个个“未敢忘忧国”,都感到地震这头等大事和自己的研究领域可以“对接”,都想利用自己专业知识在中国地震预报科学上取得新突破。研究所的不少人开始跃跃欲试:说穿了,地震不就是地壳上的几大板块挤来挤去,摩擦碰撞引起的吗?挤来挤去就发生移动,摩擦碰撞就会起电发光,这些物理参数的变化,我们不是也可以测量吗?于是乎,我所在的物理所和科学院的其他所都纷纷成立了地震的科研小组,有些还得到了政府及院里的支持。一场几乎是全民性的地震研究热潮轰然兴起。研究磁学的转去测地磁场的变化,研究声学的想方设法测地声。测量电阻是大家都会的,许多人便在地面埋两根电线,天天测量地电阻。高能所能测量放射性,就到一些井中测量氡含量的变化。最简单、人人都能做到的就是测量水井中水位的变化,哪天上升了,哪天下降了,有没有突然的变化。动物所的人则日夜密切观察动物的反常。最有意思的是学光学的人,怎么测“地光”呢?听说唐山地震时,有火球乱窜,也有异常的“地光”,而地震过后这些都消失了。于是,研究光学的人便分成了几组,一组用光干涉的办法测量岩石的移动,这还是蛮科学精密的,关键是选好参照物和真正与大地接在一起的岩石;另一组,有位能人则想到了看天空中的“云”。他说:“云是大地的镜子,大地的变化会在云中反映出来。”一时间,仰望蓝天,观测“地震云”,抓拍“地震云”成了时髦的事。说起来蛮有道理,可究竟什么样的云是“地震云”?哪块云彩对应着哪处呢?最关键的什么时候震呢?这些都让人不可思议。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内行的人们还在怀疑的时候,媒体却报道说不只中国有人研究地震云,日本也有专家在研究,并且出了书,于是中日双方还展开了交流。为了让大家信服,还说某年某月某日,通过地震云的观测,他们成功地预报了“巴西”的一次地震——同志们那可是地球另一半的地震呀!专家无能就搞群众运动。在研究所云集的中国科学院里,地震研究被其实仍然是外行的所谓科学家们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一些其他工作暂时停止了。
    唐山地震其实给“文化大革命”进行了十年的中国一次巨大的震动,震波涉及科学研究、经济建设、政治思想,实际上也深入到每个关心中国前途的人的内心。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让人们产生了太多的联想。周恩来、毛泽东的去世为中国的政治留下巨大的真空,中国向何处去,我们该怎么走,成为当时人们思考的中心问题,也为后来的改革开放,经济的迅速发展,以及各种功法,所谓的大师的出现开辟了空间。
    我们在所里搭造的地震棚中度过了炎热的夏季和并不凉爽的秋天。随着冬天的到来,天气变冷,人们的热情也不那么沸腾了。许多非专业的地震研究小组停止了他们的研究,人们逐渐搬回到原来的楼中。再往后,说唐山没有死那么多的人,唐山又站起来了。也就没有人再提“地震云”了。再往后,热闹一阵的特异功能研究也自消自灭了。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强大武器,经历了唐山大地震之后的那场全民测震潮,我对此更有深切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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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在地震余波中(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凸凹对唐山大地震那段历史,整个村子虽然没有遭受任何灾难,但村里的人们却有着深刻的记忆——就是因为那座防震棚。防震棚里虽空无一人,却建得异常牢固,且设施齐全。
    唐山大地震那年,我14岁,已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
    我的家乡是京西百花山下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四周均是巍峨的青山,俯瞰之下,村子小得像一粒豆荚。25户人家——25颗豆子,紧凑地排列在这粒豆荚之中,享受着一种封闭下的安静。
    1976年7月28日那天夜里,窗台上的油灯凭空就跌在地上,碎了。全家人被破碎的声音惊醒了,在黑暗中,母亲说:“该死的老鼠。”
    我们也附和着说:“该死的老鼠。”
    都以为是老鼠偷吃灯油时弄出的闪失,感叹了几声之后,就又睡熟了。
    几天之后,从山外传来一个骇人的信息,说一个叫唐山的地方地震了,山崩地裂,死了很多人。
    问怎么个多法,传信的人说:“海了去了,用卡车拉尸体,一车接一车的。”
    这个说法把人镇住了,好半天,人们都不说话。我的眼前,出现了卡车拉尸体的幻景,一辆接一辆的,那些尸体都大大地睁着眼,吓得我手心里的汗直往地上淌。
    母亲似有所悟,说:“怪不得咱家的灯台早不打晚不打就那天打了,原来是地震震的。”
    接下来,学校就放假了,是无限期地放假。校长说,到底啥时候开学,他也是不知道的。
    虽然不能正常上学了,但孩子们却一点也不感到遗憾,相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那所中学在村外的垭口,有近十里的路程,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走路,脚心被路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已经有些腻烦了。
    地震给了孩子们一个机会,可以理直气壮地睡大觉了。
    但是,这只是一厢情愿,因为第二天村支书就在场院上召集全村人开会,传达上级的精神。他说,公社领导说,地震还没有震完,到底啥时候震完,领导们也不知道。为了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所有人都不能在屋里睡觉了,都要搬到开阔地带,啥是开阔地带?就是咱脚下这爿场院。
    最初的日子,还没有搭防震棚,人们就在露天地里过夜。场院里有一堆堆上年的谷草,把谷草平铺了,人就睡上去。我从小就喜欢裸睡,身上要一丝不挂。这样和衣卧在场院上,身上像爬满了虱子,痒痒的,横竖是睡不着。我恼躁得不成,对父亲说:“我是不怕死的,我要睡到屋里去。”
    “你敢!”父亲说:“你要是敢到屋里去睡,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为啥这样说?因为他就是这个村的支部书记。
    后来我发现,全村人几乎都跟我有同样的感觉,都不习惯这个睡法。一些老人竟不顾村干部的阻拦,死活是睡到屋里去了。他们说,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咋死都是死,横竖不受那个洋罪哩。
    爷爷奶奶可不管父亲是不是村干部,也执拗地睡在屋里。这就更助长了老人们的脾气。
    父亲急了,把两个老人从屋里扛了出来。
    爷爷气得直骂娘,一声高过一声地,惹得周遭一片笑声。奶奶悄悄地拽他的衣角,“别再骂了,你就给咱留点面子吧。”
    爷爷终于纳过闷来,摇摇头说道:“真是气糊涂了,原来骂了半天你。”
    老人家从此蜷曲在地上一动不动。日到中杆了,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死去了。
    父亲踅过来,轻轻地叫道:“爹,爹……”
    横竖也叫不应之后,父亲就去搬动老人的身子。老人倏地就吼出一嗓子,“我还没死哪!”
    这让我心中一震:平日里爷爷是很端庄的一个人,咋突然就变得无赖起来?
    父亲的表率作用到底是起了作用,那些回到屋里去的老人们,均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场院上。所谓回,也是被他们的儿女们像我父亲那样,撵出来的。因为那时的年轻人都是很要求进步的,不是党员,就是团员,最不济也是村里的基干民兵;只要是组织上有要求,只要是领导上有垂范,他们是羞于落在别人后边的。
    非常不情愿地睡在露天的干草上,由于没有睡意,就干脆陷入冥想。
    起初总是想那一车一车的尸体,想那尸体里一定有身材袅袅,眉儿弯弯的漂亮女孩子。于是心头一皱,可惜哩!
    为啥可惜?家乡这个小山村,只有薄地,只有粗粮,穷得许多汉子都说不上媳妇,如果能从唐山城拉一车活的回来,成家生子,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
    我开始感到,老天爷真是很厉害的一尊神,它作弄起人来,是很任性的。
    到了后来,我像中了魔怔一样,总是想跟死亡有关的事——唐山那里的尸体毕竟缥缈,而身边的死人却真实得有名有姓。便开始按记忆的顺序,回忆自己所经历的死亡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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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在地震余波中(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第一个,就是曾祖母之死。
    曾祖母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太太,都87岁的高龄了,还能很利索地走路。她的两只脚,是标准的三寸金莲,但登在高低不平的石头台阶上,却准确而稳健。好像她的脚底上长着一双眼睛。看这个架势,她肯定能活过一百岁的。
    但是,冬至那天,她突然对爷爷说:“你把我的装老衣裳搁在我身边吧,我该要上路了。”
    所谓上路,是农村对死亡的一种说法。于是,爷爷大吃一惊:“你可别吓唬人,身板这么硬朗,哪会说走就走呢?”
    曾祖母说:“我自己有感觉。我爹跟我说过,老而不死便为贼,我想,再不走,就要烦腻人了。”
    爷爷不想忤逆老人的意志,便把装老的衣服给她搁在了身边。
    那是一身崭新的青布衫裤和一双麻底子合脸的青布鞋。
    第二天一早,爷爷是抱着一种好奇之心打开老人的屋门的。
    只见老人靠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垛,抄着衣袖端坐在土炕之上,双眼轻合,面色安详,似在梦境之中。
    爷爷叫了几声娘,见没有回应,便去摸她褪在衣袖中的手腕。
    不仅没有脉搏,还冰凉得跟冰一样。
    老人家真的上路了。
    由于老人家走得如此从容和安详,以至于爷爷都感不到悲伤了,他把老太太的死讯很平静地通知了家族里的每一个成员。
    我怀着对死人的畏惧,战战兢兢地尾随着母亲进了老太太的屋门。
    但看到她那副安静的模样,我满怀的恐惧竟悄然消失了——原来死亡竟可以这么美丽!
    在那一刻,我对老人家产生了肃然的感情,情不自禁地跪下身去,重重地给她磕了几个头。那一年我才五岁。
    想到曾祖母之死,我好像对村里老人们的举动有了一些理解——之所以即便是余震不断,他们也要睡在自家的房屋里去,看来,到了他们的那个年纪,真的是不怕死了。
    第二个,是堂大伯之死。
    堂大伯小名叫柱儿,人长得且高且白,站在那里清清爽爽。俨然就是一棵拔地而起的立柱。所以,他如果不叫柱儿,恐怕没人可以叫柱儿了。
    他是村里第一个到山外去当工人的人。是门头沟煤矿的一个小技术员。
    他在那里娶了一房媳妇,就地安了家。所以,见到他的机会就很少——从我记事,到他去世,也就是三四次的样子。
    第一次,是在年关,他回老家过年省亲。
    大年三十的酒肉都预备妥帖了,他的父亲对他说:“咱爷俩窝在热炕上好好喝两盅吧。”
    他却说:“你老先喝着,我出去散散心。”
    他踅到村西的水井边,欠着屁股坐在井台上,从怀里摸出一管笛子,呜呜地吹了起来。
    在寒冷的风中吹笛子,他显得很孤独。
    我玩耍路过那里,看到了这个情景,感到他有一种怪异之美,更感到他虽然出生在这个小小的村落,却不属于这里。我那时才仅仅四岁,竟有了这样的想法。
    第二次见到他,也是在年关,他带回来一房新妇。
    新媳妇也是清爽而白,笑容嫣然,能把人的魂勾了去。
    管这样的美人儿叫大妈,我叫不出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傻傻地笑。
    看得出堂大伯是很开心的,因为他给了我们这些晚辈,很多的糖果,很多的炒花生。
    奇怪地,村里很少有人去他那里讨喜酒喝,一提到他及他的新妇,许多人都摇头,甚至露出恨恨的样子。
    过了六七年的样子,才见到他第三面。他和他的媳妇还是那么年轻,身后却拖着一群儿女——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个个都像花儿一样精美。
    他的生活如此之美丽,迥异于山里的世界,让我生出纳罕,虽觉得他不可亲近,但是我却很思念他——每到年关,如果见不到他的身影,我会下意识地说道:“堂大伯咋不回家过年呢?”
    见到他的最后一面,竟是他的遗容。
    那天,也就是唐山大地震的前一年,一辆卡车沿着崎岖而窄的山路摇晃到村前,车上躺着一副黑漆棺材。棺材里躺着的竟是堂大伯。
    人们拥上去的时候,堂大妈率着她那一群如花的儿女,齐刷刷地给村里人跪下了。
    祖坟坐落在山顶的一爿平地上,要想把堂大伯安置在祖坟里,需要村人帮助。我父亲等一干青壮年互相过了过眼神,毫不犹豫地就把堂大伯的棺材掮在了肩上。他们嘟囔着:“人都没了,还计较个啥?”从他们的表情和话语里,我感到山里人尊重死者。
    堂大伯的父亲挤进人群,“先莫抬他,让我最后再看他一眼。”
    打开那厚厚的棺材盖,我们看到了最后的堂大伯。堂大伯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但他的肚子却膨大的像一口锅,为了把他弄得安妥些,身子的左右、头上脚下都塞着一床床的棉被——因为他温暖到了极点,所以他的面容无一丝凄苦,妩媚得像正做着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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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在地震余波中(3)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堂大伯是因为肝病导致腹水而去的。应该说,最后的日子,他是很痛苦的;居然没有看到痛苦的影子,要知道,他死的时候还不到40岁啊!于是,村里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发出一片真诚的欷。
    堂大伯的父亲,整了整儿子的衣领,平静地挥了挥手,“送他走吧。”
    灵柩移动起来了,堂大伯的那群如花美眷开始放声号哭。但是整个过程,堂大伯的父亲却始终平静如初。儿子虽然枯瘦地走了,但他身后的人儿却个个鲜亮、腴润——他走得好不亏心哩。
    老人嘟囔道:“他日子过得太好了,要啥有啥,自然就短寿哩,老天爷长着眼哪。”
    面对亲人的死亡,老人竟如此想得开,我的心受到一次强烈的触动。什么叫“老天长眼”?依老人家的逻辑,就是:因为死亡,给人间带来公平。
    第三个,就是邻居天林之死。
    天林跟我是同族同姓,因为旁系得远了,亲情的浓度就淡了。所以,虽然按辈分他还是我的一个长辈,但我们这一辈人还是管他叫天林。
    天林有兄弟四个,他排老二。
    他成家之后,父母只分给他一口铁锅和几只碗。虽然已是冬季了,父母连过冬的口粮都舍不得分给他一把。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没有娶父母指定的那个女子,而是娶了他喜爱的家庭成分是地主的一个女孩。那时,还有唯成分论的味道,成分不好的人家在村里受歧视,没有地位,就连工分都是给最低的一档。
    父母嫌他不争气,给扫地出门了。
    只有自己借钱盖房子,只有向村部借粮度冬日。
    由于家庭基础不好,媳妇的工分又低,无论天林多么勤勉,也堵不上亏空。
    但天林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忍受不了人们在背后对他的戳戳点点,便缩衣撙节,从牙缝里抠出收益来还账。
    他穿的衣服,是补丁摞补丁的旧衣;他每日的吃食,总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那时讲究学大寨,开山造堰田,要把穷山变成米粮川,所以,每日的劳动强度是很大的。那些青壮劳力,为了能撑持下去,即便是家境再不好,中午也要带些能挡嘴的干粮。可是天林却不,整个冬天,他每天的干粮却是两个柿子。
    到了中午,他远离人群,窝在草窠子里,用震裂了虎口的手紧紧地捧着那两只柿子,偷偷地吞下去。
    大伙知道他的情境,心里极不是味道,干活时,就给他分派一些省力气的活。但是,他执意要抡大锤,“都挣的是一样的工分,咱凭啥要人家照顾?”他生气地说。
    后来,他就不会笑了,每日青灰着脸埋头干活,麻木得像一头牲口。
    那天,轮到天林当放炮员。炮捻子点着了老半天了,还没见炮响,有人就说:“天林,你是咋搞的,到底是点着了没有?兴许是脚底下没劲儿,草草地就往回跑吧。”
    话音未落,天林噌地就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我父亲一把拦住了他,“别冒失,再等一等吧。”
    天林的脸色很难看,说:“怕个啥,不就是一个死吗?要真是那样,反倒省心了。”
    他挣脱了父亲的臂膀,一下子就窜出去了。
    不久,就听到一声巨响,不久,就见到天林的一只断臂飞到人们的眼前。
    父亲失声叫了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到那个说怪话的人脸上。“你个孽障!”他骂道。
    事后人们分析,天林自尊的背后,是强烈的自卑,苦难的日子,使他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他的心已经死了。死亡,是他期待之中的。
    天林的死,当时给了我深深的震撼——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怕个啥,不就是一个死吗?要真是那样,反倒省心了。”
    天林这句话,久久地在我心里萦绕着,感到,人有时并不畏惧死,不可承受的却是生活对人的折磨。
    从这一刻起,我的心,一下子就老了。
    最后一个,就是我的同龄人明雁之死。
    明雁的母亲屁股出奇地大,如果她坐在那里,从背后看去,她身体的轮廓,就只剩下一爿大大的臀座了。因此,具有很强的生育能力。一口气就生了四个孩子。但是,在家里却没有丝毫的地位,因为她生下的都是女孩。明雁的祖父、父亲都是独根单传,有断香火之虞,对男孩便有特别的期待。怀上明雁的时候,母亲对父亲理直气壮地说:“你要好好待我,这一次,我准会给你生个男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雁的父亲,便不让婆娘出工了。
    在七个月头上,明雁母亲好好地就摔了一跤,身子疼得厉害,窝在炕上不敢动弹。
    “你要是给老子把儿子弄掉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明雁父亲愤怒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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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在地震余波中(4)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于是,热炕,红糖,鸡蛋,小米,精心地调养。但刚到八个月的日头,还是早产了。
    明雁生下来的时候,比猫崽大不了多少,黑红的一团,不哭也不睁眼。农村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明雁父亲,连连叹气,彻底绝望了。
    他连着三天不进产妇的门。
    第四天,产房里传出了哭声,既有孩子的,也有大人的。
    明雁一岁一岁地长大了。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虽然长了年龄,但却没有长大了身膀。
    瘦,小,却机灵。
    因为被父母百般呵护,明雁有跟别的孩子不同的脾气:自尊、任性、敏感,还有一点点自私。他听不进别人的话,看不得别人的脸色,容不得别人动他的东西,且动不动就发脾气。
    我爷爷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可别学明雁,他那样的人,活得长不了。”
    果然就应验了爷爷说的话,明雁小学五年级那年就死了。
    他的死因很简单,就是他母亲担心他被淹死,而不让他到河里去玩水。
    村里那条小河,是山里孩子的福地,一到夏天,孩子们就在那里撒欢儿。
    而正是这个孩子们快乐的季节,明雁的父母却加强了对他的管束——一旦见不到他的身影,他的母亲就大呼小叫地沿着河边寻他。一旦在河里找到他,他的母亲便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回去。我们都感到奇怪:他母亲既然那么娇惯他,咋就那么舍得揪他的耳朵?
    更奇怪地,越是揪耳朵,越是不能管束住他到河里去的意志,相反,明雁学会了跟母亲兜圈子——在河里玩的时候,他会把衣裤脱在对岸,一旦听到他母亲的叫声,他便会老鼠一般迅疾地窜到岸上去,从与母亲相反的方向溜走了。
    虽然逃过了母亲的捕捉,但是回到家里,仍然逃不过责罚。
    虽然屋里只有母子二人,但母亲仍然没有放过他,依然像模像样地揪他的耳朵,且嘴里还叫嚷着:“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依然是不长记性,依然是逃避了监视下到河里去。
    这一次,母亲已摸清了明雁的形迹,径直走到了对岸,把明雁的衣裤统统拿在了手里,尖利地喊道:“明雁,你给我回家!”喊完之后,便拿着明雁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明雁失声说道:“这下可完了。”因为山里人戏水,均是脱得一丝不挂的;而这时的明雁,已是进学堂的少年了,光光地在岸上走,惹得沿岸的女孩子们惊惊咋咋地叫;我们男孩子则喊道:“明雁,你真可怜哩!”他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双手捂在小腹下,泪无声地流下来。
    这种缘自母爱的羞辱,让他难以承受。
    明雁本来已走离河岸很远了,却突然跑了回来。一猛子扎到那个有着厚厚的淤泥的河湾里。
    久久不见他上来,我心里一震:明雁出事了。
    待大人们把他从淤泥中捞上来,他已经铁青着脸,死了。
    他的气性可真大啊!人们感叹道。
    面对着同龄人猝然的死亡,我们一群孩子都瘫坐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哭了。
    我们真不明白:明雁是他父母的宝贝蛋儿,含在嘴了怕化了,搁在地上怕碎了,被千疼万怜的一个人儿,对生命咋就没有一点怜惜呢?跟他相比,像我们这些从来不被父母放在眼里的、说饿饭就饿饭,说打骂就打骂的孩子,早该死上千次万次了——但是,我们一点死的念头都没有。
    我们没皮没脸地活着,好皮实啊!
    死亡的事件回忆完了,我的心阴沉起来。觉得人活着真实没多大意思——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不管是富贵的还是贫穷的,不管是被人疼爱的还是被人嫌弃的——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横竖迟早是个死。他娘的,原来人生下来就是预备着死的,怕也没用哩!所以,死一个是死,死一卡车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样的。
    从这时起,我真的把死看轻了。
    这时,天也阴了起来,因为天上那角白惨惨的月亮已经不见了,不久,果然就下起了小雨。
    我一骨碌爬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朝家里走去。雨水给了我决绝离去的理由。
    “你干啥去?”父亲追上了我。
    “回家。”我明确地告诉他。
    “你回去干啥,找死?”
    “都死那么多人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没啥大不了的。”
    父亲咧了咧嘴,“你小子活人才活了几天,就老人一样的口气了?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蒜!”
    不容我分辩,他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拽了回去。
    但是,即便我还留在那个潮湿的场院上,人们还是陆续离去了。
    人们有充足的理由:虽然刚进秋天,但早晚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再加上这小雨像猪血一样没完没了地淋着,即便是不被地震震死,也会被雨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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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在地震余波中(5)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父亲马上醒悟过来,立刻组织起全村的青壮年,突击搭建防震棚。
    身边有现成的树木,有现成的山草,防震棚的骨架很快就搭建起来。但棚顶光遮盖上山草是不够的,因为漏雨。本来山里是有现成的石质板材的,但是,石板建正经的住房还可以,用于防震棚就不适宜了,因为它重。甭说是地震,即便是大一点的山风吹得久一点,也会把石板从棚顶摇下来——震不死人,也会砸死人哩。
    便动员社员(村民)们把自家的篾席和塑料布拿出来。
    党团员和基干民兵倒是带了头,但一般社员横竖不予理睬。他们说:“搭防震棚是公家的事儿,凭啥叫我们私人往里搭东西?一旦沤烂了,咱穷家破业的,日后咋过日子?”
    父亲被气得脸子直抽搐,“都啥时候了,还他娘的这么自私?小喇叭里还整天唱呢,‘社员都是向阳花',屁!”
    “你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谁让他们都是穷人呢。”我说。
    “就你他娘的是明白人。”他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心里也明白,但他是支部书记,不能实话实说罢了。
    “咋办才好呢?”他开始发愁,久久沉默着。
    突然,他一拍大腿,“有了。”
    问他怎么有了,他说,既然公社也要求给社员盖防震棚,在这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上,公社领导一定会有解决办法。
    父亲兴冲冲地去了公社,又兴冲冲地回到了村里——他带回来了成捆成捆的篾席和成匹成匹的塑料布。
    防震棚严严实实地盖起来了。社员们失去了逃避的理由,不得不住进去。
    虽然人住进去了,但心思却没在这里。他们弄出了许多枝杈——“唉,多好的篾席啊!”有人叹道。他觉得这里的篾席比之他土炕上的篾席,又新又结实,好东西啊!而用这么好的篾席苫在临时性的窝棚上遭雨水淋沤,真是太可惜了。
    对好东西的怜惜,使他生出了一个小诡计:在夜幕中,他用自家土炕上的那张旧席子把棚顶上的一张新席子置换下来。
    他的举动,瞒得了忙乱中的村干部,却瞒不了有同样心思的乡亲,人们学着他的样子,都偷偷地搞着置换。他们一点也不张皇,因为他们懂得一个老理:法不责众。
    父亲发现了,哭笑不得,严厉地宣布:“限你们在两天之内,把新席子归还回来,不然的话,就不客气了!”
    咋个不客气法?他解释说:这是特殊时期,法纪从严——就说唐山吧,有人从死人腕子上扒手表,一经发现,就地就把他毙了。一块手表能抵得上一条人命吗?但是没办法,就得毙,不然就乱了。那么,还不还席子,你们自己琢磨着办吧。
    虽然有这么严重的说法,两天之后,还是没有动静。
    父亲就又站在人群之中,大声喊道:“我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之后,人们还是无动于衷,父亲便摇摇头,嘟囔道:“他们欺负我手里没有枪啊。”感慨一番之后,他并没有实际动作,只是卖出风去:“这事儿,是一定要有个了断的……”
    之所以没有实际行动,父亲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他也觉得用那么好的篾席苫在临时性的窝棚上遭雨水淋沤,真是太可惜了,不如让物质贫乏的乡亲们作为家用更妥帖。
    父亲虽然是支部书记,但他毕竟是个农民,有一种本能的悲悯之心。
    接下来的枝杈,是这些老实巴交的人,居然弄出一些很不雅逊的事体——首先是随地大小便,防震棚里的气味很是不好闻。干部们出来管束的时候,许多人气咻咻地说:“这能怨社员觉悟吗,你们当干部的,为啥不给修些茅厕出来?”
    其次是在混杂的群居中,张三家的男人把手伸进李四家女人的裤腰里,而刘五又寻隙摸了赵六家女人的奶子,便一片呜呜浓浓,一片大呼小叫。那些好脸面、讲清正的人们便很是有意见,“这防震棚横竖是不能住了,简直是个淫窝子。”
    父亲把男人们集中在一块,给他们训话。“都他娘的啥时候了,还有那心思,要是还算个男人,就都给我管住自己点儿。”
    “正因为时候不济,才赶紧摸一摸奶子呢,谁知道哪天被震死了呢。”在角落里,有人说。
    “就是,就是。”人群中居然有不少人应和。
    “他娘的,你们倒还有理了,简直是一群畜生。”父亲骂道。
    “嘻嘻,畜生就畜生。”人们并未感到羞耻,既然严重的、不可捉摸的死亡在前面等待着,摸一摸奶子,就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情。
    父亲也感到泄气,心里说:我堂堂的一个支部书记,居然管起了风化案,都是他娘的地震闹的。
    但还是声色俱厉地说:“咱可丑话说在前头,谁再给我惹出事端来,就别怪咱翻脸不认人,废话少说,把他捆了,送公社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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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在地震余波中(6)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虽然整肃了秩序,地震棚里也的确安生了许多,但是,不到两天的工夫,地震棚里的人却溜走了大半。剩下的人,也一派浮动,做着随时撤出的准备。
    父亲觉得事态严重,便带领支部一班人挨家挨户去做工作。我觉得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便也尾随在他们身后。
    父亲说,防震棚里条件是差一些,我们支部有责任,但是请你们放心——茅厕,我们马上就修;至于里边不像话的事,我们组建个巡逻队,进行夜察。我们保证让你们住得安安生生的。
    再安生也不去了。人们回答道。
    为啥?
    问老人,老人们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早活够了,巴不得死呢。但是不能死在外头,孤魂野鬼的,下辈子不好淘生哩。死在家里才安逸哩,就像你祖母,死也要靠在自家的被垛上。
    听了这样的话,曾祖母安静而美丽的遗容竟一下子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感到老人们说得对,一辈子在风雨中飘零,老了老了就应该死在家里。便在父亲身后,偷偷地点头。
    问小的,小的说:奇怪了,咋不到防震棚就会死?啥叫死?
    我便插话道:“就像明雁那样。”
    小的竟说:明雁多有气性,搁着咱,咱也会那样。
    听了小孩子的话,父亲半天说不上话来。临了愤愤地说:“小兔崽子,你要是真的知道人死了是咋回事,就不这样说了。”
    问到青壮年,他们反问道:总说有余震余震的,咋这么多日子了,咋没啥感应?
    父亲说:大小余震都三四次了,因为离得远,震感不明显就是了。
    既然地震的中心不在咱这儿,还整天凄惶个啥?不是没病找病吗?
    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下次就震在咱这儿呢?不得不防哩。
    即便是真的震在咱这儿,那防震棚也不去住了——老辈子人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想啊,那么多人放过炮都没出过差错,咋一轮到天林,就被炸死了?那是天林的命,他命该如此哩。再说,咱山里的人命贱,就是阎王爷都懒得搭理咱。阎王爷稀罕的人是啥样的?是像柱儿那样的要啥有啥的人。再说,咱平常的日子过得这么寒酸,不死不活的,就是真的被震死了,又有啥可怜惜的?反倒省心了。
    人们“再说”得比父亲还振振有词,木讷的父亲反而无话可说了。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支部可都是为了大家好。”
    大家说:“这还用说,我们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就应该跟我们回去,不然上边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就没法交代了。”父亲乘势说道。
    “当干部的就真神附体管得了生死了?屁!”大家有些不耐烦了。
    见干部们并没有把回到家里的人劝回来,那些在防震棚里观望的人,也呼啦一下走光了。
    父亲对干部们说:“群众不理解可以,但是咱和咱的家属可不能像群众一样没觉悟,咱必须坚守在防震棚里。”
    “支书,那你可就错了。”干部们齐声说:“咱要是再待在防震棚里,群众就瞧不起咱了,认为就咱们怕死哩。”
    父亲半天不说话,最后,气急败坏地吼道:“那你们就都他娘的滚!”
    这之后,雨越下越大了,防震棚里就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坚守着。我感到他真是可怜,便踅回来陪他。他愣了一下,问道:“你不是总嚷嚷不怕死,要睡到屋里去吗,咋又回来了?”
    “那是两码事。”我说。
    父亲似有所悟,低沉地嚷道:“你别在咱面前假充圣人了,少在身边烦我,你他娘的也给我滚!”
    “你让咱滚咱就滚了,就不!”我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钻进地铺上的被窝里。
    “也是他娘的一个犟种。”父亲也学我的样子,把自己脱光了,钻进我的被窝里。
    过了很久,他恨恨地翻了一个身,叹道:“咋就不真的在这儿震一下子呢?要是真的震死他两个,就知道阎王爷的厉害了!”
    父亲竟发出这样的诅咒,我大吃一惊。震惊之余,我安慰他说:“你也别怨他们,对生死的事儿,他们都有自己的看法,一有了自己的看法,别人就不好左右他们了。”
    父亲沉吟了片刻,说:“你小子的书没白念,有想法了。嘿嘿,不瞒你说,我要不是当着支部书记,我也跟他们一样。一有了担当,这心思就变了:不能坐等着遭死,还要想办法造生。”
    他的话,使我明白了他那声诅咒的真正含义,他怨的是乡亲们不怜惜他内心的敦厚。
    父子俩听着棚顶上密集的敲击声,虽不再言语,但已心心相印了。
    第二天,父亲把村干部和党团员都召集齐了,说道:“群众为啥不乐意住防震棚?是因为这防震棚里没茅厕、没隔段,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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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在地震余波中(7)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大家面面相觑,说:“支书你糊涂了咋地?哪是这个原因呢,都是一群不知死的鬼,你弄得再舒服他们也是不会住的。”
    “我就认为是这个原因,所以,从今天开始,用三天的时间,咱给群众修厕所,打隔段。”
    “没人住,修它干啥?这不是浪费吗?”
    “废话,许他们不住,不许咱们不修!不然的话,要我们这些党员干部干啥?”
    我们村那时叫长操公社石板房大队。改革开放之后,为了便于管理,长操公社与邻近的佛子庄公社合并了,改成了佛子庄乡石板房村。无论如何改法,村子还是个封闭自足的生存状态。对唐山大地震那段历史,整个村子虽然没有遭受任何灾难,但村里的人们却有着深刻的记忆——就是因为那座防震棚。防震棚里虽空无一人,却建得异常牢固,且设施齐全。
    这样的故事,他们怎能忘得了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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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进十九岁记忆的惊骇(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向楠我被这个场景惊呆了,后来看电影《乱世佳人》,每每看到北军进攻亚特兰大,费雯。丽饰演的郝思嘉站在遍地南军伤兵前惊恐绝望的大叫时,我总能联想起那天在省城医院看到的这一幕。
    在中国,每当说到灾难这样的字眼,我相信许多人脑海里最经常浮现出的画面,一定就是唐山大地震。
    岁月流转,年华老去,很多事情都淡忘了,但是,对于发生在30年前河北唐山的那场大地震,却始终留在我的记忆里无法抹去,因为,那是一个全中国人共同的记忆。
    一灾难的降临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1976年的7月是一个黑色的月份。记忆里,那个夏天多雨而且湿热。当时,我的身份是一名插队知青,正在离河北省城石家庄几十公里的获鹿县(今鹿泉市)插队。
    我插队的那个村子,在当地属于条件比较好的,对于知青安置的政策也相对落实得不错。我们30多个男女知青,被安置住在大队部的院子里。这是一座解放前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四合院,是那种带有门牌楼的灰色瓦房。正北屋的二层楼房,归大队部使用,东西两排厢房就当了知青的宿舍。我和几个女知青住在西厢房的一排土炕上。
    灾难发生的那个凌晨,没有任何征兆,头天在大田里挥汗如雨地忙碌了一天农活的几十个年轻人都在睡梦中,整个村庄也安静地沉睡着,没有狗吠与鸡鸣。
    我是知青点的生活管理员,通常每天早晨四点多就要起床,带领两名男女知青和一个村里派的炊事员做早饭。所以,我有一个闹钟。每天入睡前,我都把闹钟压在枕头底下,它总是忠实地在凌晨四点钟用一阵发闷的声音把我叫醒。
    可是,那个早晨,闹钟还没有响,我就被一片惊恐的叫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看,整个屋里闹哄哄的,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了。七八个女孩子嘁嘁喳喳嚷作一团,大家嘴里都在说着一个词:地震了。
    有人跳起来打开了灯,我也起身从枕头下拿出手电筒到院子里查看。院子里还是黑糊糊一片,北屋和东、西两排厢房房屋并没有破坏的迹象,大家吵嚷了一阵,也就停止了喧闹,打着哈欠回到各自的屋里,准备倒头重新入睡。但是和我住一个屋的知青中有一个叫张建敏的女孩子,神色却一直很不安,她挨个拍打着女孩子们,让大家千万别躺下,必须到外面去,因为地震随时可能再来。
    建敏从小生活在邢台,她经历过1966年3月发生在邢台的那场地震,记忆深刻。所以,她对于地震的恐惧感比我们大家都强烈。在她坚持下,我们都重新穿衣起床,到空旷的院子里躲避。
    想着这也许不过是一场虚惊,几十个男女知青很快就镇定了,大家三三两两或站或坐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相互逗嘴取乐起来。
    那时,我们大家还不知道,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个叫做唐山的城市,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灭顶之灾。这座历史悠久的工业城市,就在这天的凌晨,在一片地动山摇中顷刻被夷为平地,24万人被夺走了生命。
    由于没有任何的通信设施,没有报纸和电视,在灾难发生之初,我们这些知青和村民们一样,对于外边的世事显得很麻木。
    夏天亮得早,五点多钟的时候,几十个在院子里待了半夜的知青们,涌到食堂吃过简单的早饭,就纷纷扛起铁锹、锄头等农具,像往常一样去出工。男知青们甚至还说说笑笑,油腔滑调地唱着在知青们当中流传的那些不知道谁编的小曲儿:葱丝、姜丝、红萝卜丝、小磨香油拌馅子……
    不要指望路边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会传播外边的信息,只有当村里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时,它才会响起。
    二两天之后,开始有零星的消息在村里流传开来。大家这才知道,那个凌晨我们感觉到的轻微震动,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唐山,却是一场惊天浩劫。
    在地里干活的人们有了话题,人们绘声绘色,神情间带着神秘,说的都是唐山地震:说,整个唐山都震平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血流成河;说,有人从死尸堆里爬出来,连夜逃到北京,向中南海报告的灾情;说,有外国人要给中国救援物资,被中国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还说,地震还没有完呢,下一次说不定就到了咱们这儿了……
    有村民从省城里办事回来了,带回一个切实的消息,说满大街都是搭的抗震棚,好多伤员送到石家庄了。人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谣言,而是一个就发生在眼前的悲剧,人们这才真实地感受到了一些紧张不安。
    张建敏因为经历过邢台地震,被女知青们当做可以预知地震的权威。一群女孩子每天出工时都跟在她身边,说真要地震来了,建敏往哪儿跑,咱们就跟着往哪跑。不过,大家担心的是,万一正干着活,棉花地忽然塌陷下去可怎么办?那不是连跑都没地方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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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进十九岁记忆的惊骇(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大概地震后三四天吧,我到城里为食堂采购油盐酱醋一类东西。走在省城大街上,我惊讶地看到,果然如村里的老乡们说的那样,在好多空旷的地方,都花花绿绿地搭起了大大小小的抗震棚。行人的神色都很匆忙,好像急着去救人似的。路过省三院时,我透过院门向里张望,我看到那个院子里也拥挤着架起了帐篷,脚步匆匆的医护人员们在帐篷间穿梭。
    我忽然想到,我的两个女同学就在这家医院当护士,也许可以向她们了解点地震的详情。这样想着,我就迈步走进了医院。
    我的两个女同学都很忙,她们一个在骨科,一个在外科,而这两个科室,都正在紧急处置一批批转送来的唐山伤员。我的心跳得厉害,屏住呼吸,跟在同学的身后,在几个军绿色的帆布帐篷里转了转。眼前看到的景象,令我终身难忘。在我19年的人生岁月里,从来没有一下子看到过那么多的伤员,只觉得眼前到处是一片白色,那些断了胳膊、大腿或者头部受伤的伤员,被包裹在纱布、石膏和绷带中,正躺在病床或者担架上痛苦地呻吟。高高低低的木头和铁架子上,凌乱地挂着输液器和各种用来固定伤员患肢的东西。空气里飘浮着药味、汗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里那里还不时有哭泣声、叫骂声传来,使帐篷里的气氛格外令人窒息。
    我被这个场景惊呆了,完全手足无措。没有经历过战争和灾难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灾难带给人们的是什么。天呐!原来地震不只是报纸上的几组数字和人们嘴里传播的小道新闻,它是真实发生的了,灾难把血腥、死亡这样残酷的东西,生生强加给了毫无防备能力的人类。
    走出帐篷,刚才看到的画面一路上不停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我无法想像,这些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的人们,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治愈灾难带给他们的双重打击啊?
    后来看电影《乱世佳人》,每每看到北军进攻亚特兰大,费雯。丽饰演的郝思嘉站在遍地南军伤兵前惊恐绝望地大叫时,我总能联想起那天在省城医院看到的一幕。
    三地震发生时,我的姐姐正在省城附近的平山县医院当护士,平时常可搭乘医院里的班车回家。
    但是,那段日子里,姐姐忽然没有了音信。虽然报纸上后来有消息说河北省好多医疗机构组成的救援队正在唐山抢险救灾。但是姐姐有没有去呢?家人完全不知道。我猜想,我的父母那段时间里一定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因为有传说唐山还时时有余震发生,每个去现场的人们,都有可能遇险。曾经担任过北京军区第九高级步校副校长的范雪峰伯伯,和他的儿子在地震中双双丧生了。他是父亲的老首长,在他遇难后,我曾经几次陪父母去看望过他的夫人。
    家人担心着姐姐的安危。直到很久后,才辗转有消息传来,姐姐果然在地震的当天下午,就跟着医疗队去了唐山。
    姐姐在唐山一待就是两个半月。医疗队返回时,我的父亲也在欢迎的队伍中。当他伸出手和医疗队员们挨个握手时,竟然完全认不出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就是他那已经变得又黑又瘦的女儿。
    关于发生在唐山地震中的好多事情,我是从姐姐的嘴里知道的。
    姐姐在地震发生时的当天下午两点多,就随医院的救护队奔赴了唐山,没有时间向家人告别。
    姐姐说,出发时,医疗队是带了许多食品和水的。但是一进入唐山市区,他们就把这些可以保障医疗队几天生存的东西全部分发给了沿途遇到的灾民。
    姐姐的医疗队驻扎在凤凰山公园——这个美丽的名字我是从姐姐那里听说的。姐姐说,因为断水断电,为了保障灾民用水,又不至引起混乱,凤凰山公园惟一的一个湖被持枪的军人把守着不得擅自靠近。
    姐姐的医疗队因为没有了水和食品,三天里没有吃任何东西,没有喝上一口水,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出血了。而且上边有规定,空投物品只能发给灾民,各救援单位不得动用。我无法想像,姐姐他们就是在几天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开展救援工作的。
    姐姐在唐山看到的一切,令她一辈子不能忘记。“太可怕了!地上到处躺的都是死人啊!”姐姐在向我们描述她看到的情景时用沉痛的语调说。姐姐亲眼看到,为了怕伤害还活着的遇险者,部队派去的战士们是用双手来作业的,而他们一点点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常常就是一具具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尸体。有一个战士因为无法承受这种强烈的刺激而精神失常了,他在地上到处寻找着什么,嘴里不停地喊,“又挖到一个!又挖到一个!”
    姐姐说,因为尸体太多,抢险人员不得不用铲车把遗体集中在一起,然后像掩埋垃圾一样处理那些遇难者遗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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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进十九岁记忆的惊骇(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四地震摧毁了一座历史悠久的美丽的城市,也摧毁了无数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有几千名孩子顷刻之间成为了孤儿。
    那座传说中曾经是凤凰飞过的地方,而今,人们听到的却是孤儿夜夜思母的悲啼。
    远离灾难中心的我们,是听不到这些的。我们这伙知青,在穷乡僻壤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灾难仿佛真的是离我们太远了。
    那个年代,好像除了政府组织的救援机构和物资外,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每遇灾难,从政府到民间,都会发起捐助。我只记得,有一次回家时,曾看到母亲在翻箱倒柜地搜寻衣物。母亲说,那么多人受灾,他们吃穿可怎么办啊?望着搜集的一堆东西,母亲直发愁,不知道该通过什么方式把它们送到灾民手里。
    地震发生一个多月后,当人们已经渐渐快要忘记这场惊天浩劫时,又有小道消息传到我插队的村子,说是从唐山运来了好多孤儿到石家庄,大的十几岁,小的只有几个月。虽说消息不能确定,但是凭想像也可以肯定,死了那么多人,肯定会遗留下父母双亡的孩子。
    果然,没多久,我就从当地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新闻,报道了在石家庄成立收留唐山孤儿的学校——育红学校一事。我惊讶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董玉国,他曾是我母校的校长啊。这位在学生们眼中和蔼可亲、德高望重的老校长,从孤儿学校成立第一天起就担任育红学校的校长,直到多年后送走最后一个孩子,我在报纸上看过他和孩子们的亲切的合影。
    据说,为了感谢党和政府对孩子们的关心,学校的学生们,全部起了新名字,用“党”做了姓氏,名字叫党育红、党育苗等等。那时的中国,是属于第三世界国家,物质生活极度匮乏,但是,人们精神世界似乎却并不贫穷。人们对于国家和社会主义制度是高度信任的,从心底里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党和政府在,那么无论天大的灾难都不在话下。我们虽然自己在农村一日三餐地啃着窝头咸菜,但却真诚地为唐山孤儿们高兴,在我们的想像中,如果这些孩子生在资本主义国家,肯定是要流落街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五唐山地震多年后,一部全景描写这场灾难的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问世,把这场人们正在渐渐淡忘的灾难又推到了面前。作者钱钢用悲悯的文字和冷静的目光,客观描写了灾难前后发生的一切,把面对灾难时,人性的善恶,表现得淋漓尽致。文章发表后,人们争相阅读并开始反思,一时洛阳纸贵。
    我是通过这部作品而了解了唐山地震许多幕后的故事,我想,很多中国人,也正是通过这部作品而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灾难文学”。
    相对于这部气势庞大的作品,另外一篇只有一千多字的短文,也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这篇文章题为《一张生命的车票》,是一个妻子在地震20年后写下的。
    地震降临时,这位妻子是一个结婚刚四天的新娘,她和丈夫准备第二天去北戴河旅游,两张车票已经买好,就放在床头柜上。
    但是,灾难突然袭击了他们。
    地震发生时,妻子和丈夫都被埋在了瓦砾堆里。妻子完好无损,但是,因为恐惧,她一直不停地哭泣。丈夫受了伤,但因为黑暗,妻子看不到丈夫伤在哪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因为恐惧和饥渴,妻子感觉生命正在远离他们。丈夫就开始安慰妻子,说了许多故事和笑话。又为她描述北戴河美丽的海滨风光,讲西双版纳的泼水节,又说长沙的橘子洲头那满树满枝的橘子。
    妻子在丈夫的鼓励下,感觉浑身有了力量,开始充满了信心。
    三天后,他们被救援人员找到。妻子才发现,丈夫半边身体已经全部被砸成了肉泥,当一抹光线照耀进来时,他却笑着走了。他用坚强的毅力和深沉的爱恋,给了一个妻子最后的抚慰。
    这篇短文曾经让我在很长时间里思考过,当灾难发生时,人应该具有哪种品质,才可以最终拯救他人和我们自己。
    六唐山地震发生十年之后,我得到一次去唐山公差的机会。我可以说是怀着一种好奇心走进这座城市的。我想知道,这座劫后余生的城市,究竟以一种什么样的面目展现在世人面前。
    因为有姐姐前边的描述,我第一个去寻找的地方就是凤凰山公园。我沿着园中那座碧波荡漾的湖,缓缓地走了一圈,想像着当年这片湖水是如何救了无数唐山人的生命。我还登上了位于公园中央的那个凉亭,俯瞰过这座在一片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朝气蓬勃的新城市。
    整个唐山市,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旧日的影子,它好像是在一片白纸上凭空建立起来的一样,一切都是新的,新的街道,新的楼房,连沿路的树木也透着一派新绿。据说为了避开地震带,新的城市并不完全是在旧址上建造的。按照当地人的指点,我到一处旧城遗址去看了一下,好像也只是看到了保留下来的不多的几段断壁残垣。使人已经想像不出,就是这座城市的地下,掩埋着几十万人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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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进十九岁记忆的惊骇(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走在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高层建筑。当然,那时的城市建设还不像今天这样流行高层建筑。每个从我身边走过的市民,表情都是轻松愉快的。幸运地逃离了灾难的他们,如今平静安详地生活在一座新城里。
    我曾经想向陪同的朋友探问一下他们当年的遭遇,但下了几次决心,也终是没有敢开口。我想,那必定是一块沉痛的伤疤,不能轻易揭开的。
    离开唐山前,我特意跑到唐山抗震纪念碑前照了张相,留下了我对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点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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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友催我去地震部门报到(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卢祯一天,在北京市海淀区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工作的同学兴奋地告诉我,北京市地震队政工组要一个退伍军人搞宣传,已看了我的档案,希望我能去。我不同意。同学急了,说:现在地震形势这么紧张,咱们得有一个人了解地震消息,这么好的机会决不能放弃!以后的几天,凡是认识我的人都纷纷来电话,力劝我去地震队,而理由也出奇的一致:“咱们有人在地震部门,心里多少有点儿底。”
    1976年,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是大悲大喜的一年。翻开那一年的日记,前九个月里,几乎记满了沉重的叹息。先是年初敬爱的周总理去世,接着,“四人帮”加快了反党夺权的步伐,将广大群众清明节在天安门悼念周总理的自发行为定性为“四。五”天安门反革命事件,进行残酷镇压。不久,朱老总、毛主席又相继离开了我们,每一个正直的中国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不知前途何在。而7月发生的唐山大地震,更成为留在人们心中永远的痛。
    那一年,我正在湖北十堰大山里的铁道兵部队服役。说来也怪,那段时间的气候格外异常,年前已入冬,我们营房后面的梨树却突然开了花,当地的老乡们说从未见过,纷纷跑来看热闹。转年快到清明了,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眨眼间,山山岭岭便一片洁白。接着的一个多月,天冷无比,直到过了“五一”,我们这些年轻人才脱了棉衣。紧随其后的几个月,又是奇热,人即使坐着不动,也是大汗淋漓;晚上躺在凉席上,汗顺着身体往下流,一会儿工夫,席子上就会出现一个湿漉漉的人形。
    7月底,我正在病房值班,另一名家在北京的战友跑来告诉我唐山地震了,北京、天津都有损失,我一听就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通信交通还很落后,和家里通一次信要半个多月的时间,何况这种特殊时期呢。我们商量后,决定请假去邮局给家里拍电报问问情况。好容易盼到“八一”放假,我们心急火燎地赶到邮局,得到的消息却是往北京的电报发不了,什么时候通还不知道。这种情况更加剧了我们的不安。无奈,只得回去,在忐忑中等待消息。
    我所在的卫生队还有几位河北乐亭的老兵,那儿是重灾区,他们的心情更是可想而知。那一段时间,大家见了面,都是相互询问家里的情况,相互安慰,其他同志,包括一些平时有些意见的同志,也从不同渠道帮助打听消息,并争着多做工作,以减轻我们心理的负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由于自然灾害的降临而显得格外亲密。
    8月6日,我终于收到了父母托人带来的写于“防震小棚”的家书,讲了北京地震的情况,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只是不敢住在楼里,而是借宿到别人家在外面空地上搭的小棚里。虽然为父母那么大年纪还得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难过,但知道一家平安,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踏实了。全队的人都为我高兴,父母的来信,也被家在灾区的战友们传看得几乎成了碎片。
    不久,几位乐亭老兵也都陆续收到家里的来信,基本上所有人家的房子都倒了,所幸亲属没有受到大的损伤,只有我们卫生队长家里一直没有消息,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在人们心头。那天,听通信员说队长收到信了,我急忙往他家里赶。队长不在,我问他女儿,说不知道。我猜想一定出了问题,但整整一天一夜,谁也不知道队长究竟去了哪里。第二天一早,人们见到了队长,这位1966年入伍的老兵,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经打听我们才知道,他的内弟7月27日去唐山结婚,28日凌晨,与新婚妻子及家人全部死于那场地震。
    队长的内弟基本上是由队长夫妻带大的,就在我们旁边的部队服役,几乎每个星期天都来姐姐姐夫家。我们这帮女兵嘴馋,也常去队长家混吃混喝,一来二去都玩得极熟。7月下旬,他来卫生队说要探家,大家还和他开玩笑呢,谁知短短几天工夫,却已是阴阳两隔了。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一个我熟悉的人的死亡,当时的心情难以用笔墨形容。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那个年轻、英俊、充满活力的生命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仍是那样栩栩如生。
    从7月底开始,为支援灾区,部队和周围的工厂便停了电。我们值夜班都是点油灯,如有重病号,就自己发电,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犹如人们的心情。
    9月,我中途退伍回到北京。虽然老百姓仍然一如既往地过日子,但市场供应极为贫乏,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搭建的抗震棚,人心惶惶。9月25日已吃过晚饭,几位叔叔伯伯正在我家和父母悄悄议论“四人帮”的问题,突然,楼房好像晃动了一下,我感觉仿佛坐小船似的轻微颠簸,瞬时间楼下已乱作一团,只听得爹唤女、儿喊娘,慌乱的脚步声、门窗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我拉着父母急忙下了楼,人们正在相互打听着消息,但是除了道听途说和猜测,什么信息也没有。在外面游荡到了深夜,才敢回家,父母嘱咐不要脱衣服,一家人就这样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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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友催我去地震部门报到(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以后,地震形势好像越来越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一片混乱,各种小道消息传得人们惶恐不安。11月,妹妹单位传达上级精神,说三天内将有5级左右地震,我不相信,跑出去到处打听消息,结果说法都差不多。一些有防震棚的人家已搬到棚子里去住了,没有的,当晚也都抱着大衣站在楼下不敢回家。第二天,父亲所在的单位给老同志发了军用帐篷,让各家都住到帐篷里去,这更增添了紧张的气氛。更糟糕的是,由于父亲还是“走资派”没有解放,帐篷没有我们家的,想搭抗震棚又没有材料。父母忧心忡忡,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虽然一些老战友让到他们家的帐篷里去过夜。但父母都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这种生活使他们尴尬难堪。一家人经过商量,决定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住在家里,用妈妈的话说“死也死在一起”。那些天,我们一家人晚上都是轮流值班,稍有动静 ,便赶紧把大家叫醒往楼下跑,如今想起,真是不堪回首。
    真要感谢住在我们对门的工人李叔叔,他当时在铁道兵司令部负责管理首长的公务列车,看到我们家的境遇,主动提出让我们一家住到公务车上去。那些车长期停在呼家楼的车厂里,一旦首长使用,随时可以开出。那一段时间,我们一家每天吃过晚饭,就坐公交车从东直门外的家里到呼家楼停车场,穿过纵横交错的铁路,登上公务车,睡在列车里。为不影响列车的随时使用,给李叔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每天天不亮,我们就急忙起床打扫整理车厢,匆匆离去。虽然奔波劳碌,但总是感觉安全了,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这期间,我一直在等待分配工作。去看了几个单位都不是很满意。一天,在海淀区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工作的同学紧急通知我速去安办,他兴奋地告诉我,北京市地震队政工组要一个退伍军人搞宣传,已看了我的档案,希望我能去。我一听急忙摇手,坚决不同意。因为我在部队一直从事卫生工作,根本不懂什么政工。同学急了,说:现在地震形势这么紧张,咱们得有一个人了解地震消息,这么好的机会决不能放弃!我很为难,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答应考虑考虑。以后的几天,凡是认识我的人都纷纷来电话,力劝我去地震队,而理由也出奇的一致:“咱们有人在地震部门,心里多少有点儿底”。几经思想斗争,我虽然心里并不喜欢管理工作,但为了朋友们的友情与希望,最终还是去地震队报了到,从此与地震结了缘。
    转眼30年过去了,如今回忆往事,当年的焦急、恐慌、沉重、无奈的心情仍然记忆犹新。我多希望,随着防震减灾三大工作体系的逐步完善,那场大震灾的悲剧不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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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云南逸事(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杨浪那年7月28日的唐山地震我们是从广播里听说的。开始,因为没有任何关于震级、灾情的公开报道,再加上刚刚经过云南地震和头一年报道过的辽宁海城地震,我们对地震的信息有些麻木,完全没有感受到那场地震的震撼。
    1976年是一个多事的年头。那一年,我们在驻守云南的部队里。论军龄,到1976年初我们已经是入伍6年的“老兵”了,不过因为参军的时候年龄小,这时也不过20出头。我们所在的是一个训练通讯技术人员的部队,部队首长很喜欢这帮思想活跃、技术也都不错的“北京兵”。尽管先后有不少复员退伍,但是当年一起到部队的“北京老乡”有一百多个,到这时,还有十几个仍在部队,而且已经是各个分队的骨干了。 因为是北京人,这一年在北京出的事大家都格外关心。年初,从周总理去世,到天安门广场的“四。五”事件,除了公开的媒体做出的报道,免不了有家里传来的种种相反的消息,私下里大家都在悄悄地议论,只是部队里训练繁忙而且有严格的纪律,大家的精力只能放在工作上。那年的夏初,部队里的学员依惯例下到各个边防分区的通信部队实习。
    记得刚下去不久,就发生了云南龙陵地震。1976年5月29日,云南省西部的龙陵县先后发生了两次7.4级的强烈地震。龙陵、施甸和潞西等县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其中尤以龙陵县的镇安、朝阳、勐冒、平达等16个公社受灾最严重。震区所在的云南德宏分区正有我们的实习学员,很快部队知道了他们所在的边防团驻地地震影响较小,大家也就放了心。6月,部队长要去巡视学员的实习情况,我作为大队部的文书随行,就这样来到了云南震区。
    此行沿着云南边疆走了1800公里。我们从昆明经楚雄、下关先到怒江军分区所在的六库。工作后再经保山抵达德宏军分区。离震区远的地方,震情还不明显,吉普车行走在澜沧江和怒江大峡谷边,偶尔看到远山上有滑坡的现象。不过这一带本来就是喜马拉雅地震带向南拐弯后的南延部分,地质构造致使地壳运动强烈,褶皱和断裂十分发育,看到滑坡的痕迹也不算奇怪。进入德宏附近大约是6月上旬,这时公路两边山体的滑坡就明显严重,但是在村寨比较分散的山区,并没有直接看到倒塌的房屋,倒是公路上不时有拉送救灾物资的车队,让我们感到了灾区的气氛。
    我们下榻在军分区招待所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因为是军区直属部队下来的,边防部队的同志对我们十分热情,一来就告诉我们,这个帐篷是刚刚离开的中央慰问团住过的,应该算是这里最好的居住条件了。
    云南地震发生之后,中共中央发来了慰问电,并派来由当时的副总理吴桂贤率领的中央慰问团。由于当时余震不断,其中5级以上的余震就有18次,所以部队都住在露天,能够有宽敞的大帐篷,实在是上宾待遇了。当晚,我、驾驶员和部队长同居一帐,因为旅途劳累,一夜未醒。早上起来,驾驶员说起昨晚有两次余震,我和部队长都未察觉。印象深的倒是那顿早餐的大米粥,那米粒不但晶莹细长,居然是有些绿盈盈的!一问知是著名的“遮放大米”,刚刚招待中央慰问团,我们也跟着享用了。
    据文献记载,龙陵地震造成84人死亡,1742人受伤,各类损失2亿元。但是由于我们主要是在边防团区所在的附近村寨走访,这里的建筑以干栏式竹楼为主,所以人员和建筑都没有因为地震有太大的损失。
    6月中下旬,我们“巡视”到澜沧军分区所在的云南孟连县,这里与缅甸接壤,对面就是当年缅共武装的“东北军区”机关所在地。那一年,对面正闹“鼠灾”,公路上时或能见到面色藜黑衣衫褴褛的缅甸灾民,言谈里,佤族老乡对“鼠灾”几乎谈虎色变,似乎那家伙闹起灾害来,比起战火来也毫不逊色。只是我没有亲见“鼠灾”的现场,只有记忆里的这些印象,知道有此一“灾”。
    那年7月28日的唐山地震我们是从广播里听说的。开始,因为没有任何关于震级、灾情的公开报道,再加上刚刚经过云南地震和头一年报道过的辽宁海城地震,我们对地震的信息有些麻木,完全没有感受到那场地震的震撼。1976年8月,在云南小山沟里的部队,我们刚刚结业了一批学员,准备着下一批的训练任务。在训练部队,也有一个小小的暑假一样的放松时期,正是我们这帮“北京兵”们可以抽空玩一玩的时候。
    渐渐地,唐山的“震波”传过来了:先是家里传来北京气氛紧张,全城在搭地震棚的消息;紧跟着,我们身边的一个天津籍战士家里出事了:那个天津兵姓曹,我们都叫他小曹。原来是军区体工队招来专业打排球的兵,我们经常开玩笑地管他们叫“球兵”。我们的部队长是个狂热的篮球爱好者,一手操办了我们部队篮球队的成立,而且主力就是我们几个北京兵。那年正赶上军区体工大队的排球队整编,把刚入伍不久的小曹他们几个小伙子“整”下来了,部队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纳入囊中。有了这样几个人高马大的生力军,我们部队的篮球队也不断地捷报频传战果辉煌。这里面就有小曹的一份功劳:他本来是打排球二传的,所以思路敏捷,身手灵活;改打篮球以后依然触类旁通,再加上他是左手,正好补在我们原来较弱的左前锋位置,没多久就成了我们球队出场阵容中的绝对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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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云南逸事(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这一天,我们又要和驻地附近的阳宗海电厂进行友谊比赛。电厂球队历来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不过两家关系很好,因此没有别人比赛的时候也经常和他们练兵。那天正要出发的时候,通讯员小赵举着一封电报跑过来交给小曹,小曹接过来立即脸色大变。这些天大家已经知道了唐山地震的消息,也知道天津受到波及。可是小曹家里一直没有给他来信。说起这些来,小曹一直惴惴不安,大家还在不时宽慰他。这封电报里只说是“家里出事了”,要小曹马上回家。
    比赛之前,大家都知道小曹家里出事了的消息。顿时有些乱,有的说,你马上收拾收拾,先准备一下;有的说,干脆这场球也不打了;小曹则急得脸色煞白。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球场,这时球场边已经聚集了许多来看球的观众,情急之中还是我拿的主意:先把球打完再说。 那场球是我吹的裁判。要说小曹也真是一个好兵,我看见他依然打得格外认真卖力,场上的人也多少有些下意识地多给他喂球,使他那个“131”阵型中的底线“1”打出不少漂亮的配合,结果自然是我们赢了。
    那场比赛部队长并不在场,比赛完以后大家都围在小曹身边,这个帮着擦脸,那个帮着拿衣服,然后大家一起跑到部队长那里,请求领导让小曹回家。但这时候部队已经得到指示,要严格控制这时候到灾区探家的名额。几经争取,最后是部队长亲自批准,小曹才回天津去了几天。很快的,我们才知道,在这次地震中,天津也遭受重大损失,小曹家里的两个姐姐都在地震中遇难。小曹是家里惟一的儿子,遭此大难,为了不愿影响儿子的情绪,曹妈妈在电报里竟没有明言,致使他的请假多费了不少周折。
    第二年,部队照顾小曹家中的特殊情况,批准他复员。记得临别前,为了这番患难中的战友之情,小曹抱着大家哭得很伤心。多少年以后,小曹已经当了天津一家国有企业的厂长,战友们在天津相聚,说到这件事,大家仍不免动情。
    就在小曹探亲前后的几天里,从其他部队的唐山兵那里传来更多的可怕消息。不过在那时候,远在灾区的几千公里以外,除了大家兄弟般地给家里遭灾的战友塞点津贴,实在是帮不上多少忙。以后北方的战士家中纷纷传来消息,说是盖地震棚缺少木材。当时云南的农村集市上都可以见到贩卖木材的,以后凡是河北籍战士复员,总不免买些木材,再用几层木头打成一个巨大的包装箱,其实里面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行李。再以后的流风所及,不管是不是河北的,复员转业的干部战士们总要想方设法的从云南带些木材回家去。几年以后,到我回家的时候,还用这个“包装箱”打了一对沙发,一个桌子和一个柜子呢。那年的9月9号,毛泽东主席逝世。消息是在当天傍晚的时候,不过在中午就通知说下午收听重要广播,而且已经通知部队进入战备状态。说实话,听到广播的时候,许多人也哭了,但是没有年初周总理逝世时哭的那么伤心。一是因为事先已经有了预感;一是因为这次进入战备的气氛让人觉得不同寻常因而有些真正的紧张。当然,也有一些始终关注政治局势的人,在悲伤之余,怀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1976年,那个多事之秋,就这样深深地刻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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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大地震,在毛泽东的卧室里(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郭金荣毛泽东望着窗外,望着那越来越昏暗的天空,仿佛那神秘的天空中,有谁书写了只有他才读得懂的文字。
    思绪回到了30年前,远去的岁月既清晰又淡然……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正值学校放暑假的日子。当时我是北京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兼任班主任。平时上班早出晚归,每天都疲惫不堪,因此假期成了我们教师的幸福时光。在假期里,可以不用早起,不用挤公共汽车,不用声嘶力竭地大声说话。然而正当我沉浸在舒适自在的时光、悠悠然不能自拔时,一场震惊中外的大地震,结束了我的幸福时光。
    1976年7月28日凌晨,正在熟睡的我突然被一阵颠簸惊醒,爬起、开灯,见头顶的吊灯来回晃悠,顿时脑海里闪出“地震”二字,于是抱起6岁的儿子,登上桌子,从足有两米高的窗台跳了下去。此时,院子里已是大呼小叫地乱成一片。事后说起这件事儿,家里人赞扬我当机立断,我只说:“当时没有时间,也不允许你去想什么,离开房间,寻找安全!”的确,母亲的勇敢不需要理由,保护孩子是她的本能。
    这就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一个普通教师,一个年轻母亲的经历。那么,一个伟人,一个那时正被亿万人民所神化了的毛泽东,在大地震的瞬息间,在大灾难的日子里,又有着怎样的心境,怎样的话语,怎样的故事呢?
    我曾有机会就这些问题采访了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他们讲述了唐山大地震在毛泽东那里的情与景。
    1976年,毛泽东早已进入耄耋之年,尽管外面依旧把他描绘成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但实际上毛泽东已是一个疾病缠身、步履艰难、大多数时间都要躺在床上的老人了,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卧室里度过的。他那宽敞的卧室里,保持着摄氏23度的恒温,时光在这里无声地飘逝着。
    毛泽东的一生都很喜欢运动。当然,这里所说的运动有着双重含义,既指他锻炼身体的体育运动,又指他领导发动和参与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青年时代的毛泽东是爬山、远足、游泳、打球的好手,甚至到了晚年,他依旧喜欢游泳,喜欢“万里长江横渡”,喜欢散步,喜欢跳舞。“天下万物惟动尚有力”。他一生都坚信万事万物都处在运动中,只有运动才能证明与发展它的生命力。在政治生涯中,他更做出了“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的总结。但毛泽东到了晚年,进入了他黄昏岁月时,在不断发动政治运动的同时,他的身体却是极不愿意运动了。
    1976年的夏天,距他离开生命舞台还有几十天的光阴。他不是不愿意再去运动,而是已经身不由己了,他常常是躺在宽大的木制床上,除了看书,便是静静地闭上双眼。服药、吃饭、听读报纸、文件,成了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每隔几小时,他还不得不服用帮助睡觉的“速可眠”。
    1976年7月28日凌晨,当唐山大地震发生的时候,毛泽东的卧室里却平静得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那时,毛泽东服过安眠药两个多小时,正是药物起作用的最佳时间,在药物的作用下,很难入睡的毛泽东却睡得很深很沉。
    晚年的毛泽东24小时都有护理人员陪伴在身边,当他睡觉时,护理人员也要在卧室里值班。1976年7月28日凌晨,护理人员正坐在沙发椅上看书,当她觉得有晃动时,马上起身去到毛泽东床边,看见依旧熟睡的毛泽东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便也认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甚至误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也许是长时间值班的梦幻。宽大的卧室里依旧是静悄悄地,壁灯、顶灯依旧泛着柔和的光。
    人世间的大灾难,中国近代史上罕见的大地震,在那个瞬间里,在伟人毛泽东的卧室里,却显得这般平淡,这般宁静,这大概是外人无法想像的,而在无法计算的京城百姓那里早已是惊骇、慌恐、不知所措了,更何况是地震中心的唐山,瞬间已变成了一片废墟,24万人命归黄泉……
    大概过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中央办公厅的汪东兴来了,张耀祠来了,身边的其他工作人员也来了,这才得知距北京不远的地方发生了大地震。汪东兴他们见毛泽东依旧睡着,便告诉他身边的值班人员:“你们随时听候通知,及时汇报情况。”说完,办公厅的领导走了,值班人员却不知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办。
    毛泽东在睡觉的时候,特别是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无论有多大的事情,一般都不会叫醒他的,因为多年来,睡觉对毛泽东来说是一个大难题,身边的工作人员及中央政治局的同志都知道这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不知是谁的提议,几个工作人员找了一条床单,四角抻着,像蚊帐一样挡在了毛泽东的床上。她们认为,这样仿佛要安全些,万一房顶上面掉点什么东西可以先接着点,不至于直接砸在主席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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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大地震,在毛泽东的卧室里(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毛泽东躺在床上,盖着那条带有梅花图案的淡粉色的毛巾被,工作人员清晰地听见主席那均匀地呼吸声。不一会儿,主席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见四名工作人员正在他头顶上抻着一条床单,很是奇怪:“你们这是做什么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这时有人抢先说:“您可醒了,这么大的地震都没把您震醒,谁说您睡眠不好啊?”“地震?我怎么没有感觉?”“我们都吓坏了,您倒像没事人似的。”“天塌地陷,这是老天爷的事吗,怕有什么用?你们还是把单子放下来吧。”说完,毛泽东便又像往常一样,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看起来。
    毛泽东的卧室里大多数时间都是拉着厚厚的紫色天鹅绒的窗帘,里面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摆设,外面的风霜雨雪、春花秋月,似乎与这里毫无关系。毛泽东的黄昏岁月大部分都是在他的卧室里度过的,即使是接见外宾,也是在与卧室紧紧相连的客厅里。
    东方破晓,天已经亮了,汪东兴又一次来到主席的卧室,告诉值班的工作人员关于地震的新情况,因为预测近期还会有余震,因而决定让主席搬出这个房子。
    从20世纪60年代起毛泽东就住在中南海靠近游泳池的这所房子里,他的饮食起居,他的读书办公,他的外事活动,他的娱乐欢笑,都留在了这所房子里。但这所房子毕竟有些陈旧了,在70年代初,又为毛泽东在离游泳池不远地方修建了新房,被称之为202.这所房子早已建好,装修也早已完毕。无论是房子的坚固性,还是设施的完备与现代化,以及居住的舒适性,都比老房子要好得多,但毛泽东总是不同意搬进去。这也许是老人的特点,在一个地方住惯了,就不愿再搬动了,甚至连旧房子里的摆设、格局都一成不变。从这些也可以看出作为一代伟人毛泽东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老年人所具有的特点,他也无不具有。
    大地震之后,中央办公厅的汪东兴、张耀祠让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几次劝毛泽东搬出旧居,但他总是沉默着,或是摇摇头表示反对。工作人员为此都很着急。
    一天,值班人员见主席精神还好,而且刚刚睡完觉的主席,总是愿意和工作人员聊聊天。见此情景,工作人员就赶紧又劝说他:“您为什么不搬家呢?也用不着您费什么事儿。”
    “老房子住着习惯了,不要再麻烦了吧。”
    说着说着,毛泽东便走向了窗前,他示意工作人员把窗帘拉开,要看看窗外的风景,他的这一举动,不由得使人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次给主席读报的情景——1976年4月22日,又是一个夕阳残照的黄昏,毛泽东那宽敞的卧室里依然那样沉静,他半躺半靠在那张宽大的床上,不知一本什么书吸引了他,他已经一个多小时一动不动了。工作人员坐在沙发上,正在翻看当天的报纸。也许是她翻动报纸的细微声响惊动了毛泽东,也许是毛泽东感到了疲劳,他在床上转了个身,顺手把书放在了一旁,便说:“报上有什么新闻啊, 读一段听听!”说来也巧,工作人员正被一段新闻所吸引,她正想做个记号,等读报时给主席读一读。于是,她就高声地读起来:“新华社长春1976年4月21日电,最近,在我国东北吉林地区降落了一次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陨石雨。
    今年3月8日下午,宇宙空间一颗陨星顺地球绕太阳公转的方向,以每秒十几公里的速度坠入地球大气层中。由于这颗陨星与稠密的大气发生剧烈的摩擦,飞至吉林地区上空时,燃烧发光,成为一个大火球,于8日15时零一分五十九秒在吉林市郊区金珠公社上空发生爆炸……最大的三块陨石,每块重量都超过了100公斤,最大的一块重量为1770公斤……“读着读着,工作人员发现主席竟然坐起来听,而且听得特别认真,看来这则消息让他十分感兴趣。当这则消息读完之后,她发现主席已走到了窗前,并且让把窗帘拉开,这是毛泽东很少有的举动。
    毛泽东站在窗边,望着那夕阳渐落的天际,自言自语地说:“天摇地动,天上掉下大石头,就是要死人哩,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赵云死时,都掉过石头,折过旗杆,大人物,名人,真是与众不同,死都死得有声有色,不同凡响噢!”
    毛泽东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少有的感慨,少有的激动。
    这天,1976年7月29日的下午,当工作人员劝主席搬家时,他又一次走到了窗前,他又一次示意拉开厚重的窗帘。毛泽东望着那黑云密布的天空,望了很久很久,望得那样出神,神情那般凝重,他的思绪是否又回到了暮春时,听到陨石雨消息的境界?毛泽东在最后的日子里曾说过:“我并不迷信,但中国有一派学说叫做天人感应,说的是人间有什么大变动,大自然就会有所表示,给人们预报一下,吉有吉兆,凶有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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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大地震,在毛泽东的卧室里(3)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这天,毛泽东又在窗前伫立,他望着窗外,望着那越来越昏暗的天空,仿佛那神秘的天空中,有谁书写了只有他才读得懂的文字。
    这是毛泽东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一次凝视。
    又过了一天,工作人员又劝主席搬家:“您还是搬吧,办公厅都催了好几次啦,您不怕,我们还怕呢。”
    毛泽东听了这些话之后,没有沉默,也没有摇头,而是稍稍想了一下,便说:“你们怕,那就搬吧,少数服从多数嘛。”
    就这样,在1976年7月31日下午,毛泽东被警卫人员抬进了202新房,然而,在新房住了不到40天,他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毛泽东所相信的天人感应,不管是否成立,但确实得到了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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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中的电影人(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柳秀文30年前的唐山大地震对于震后出生的人来说,近似一段故事或传说,但是在经历了那场灾难的人们心中,那是一段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田华心急如焚:婆婆失踪了一头美丽的银发、已年逾七旬的著名电影艺术家田华,对发生于1976年前的唐山大地震至今记忆犹新。聊起当年的情景,她说,那个龙年很特别——那年是龙年,我是属龙的。人们说龙年老是碰上大事。可不真的是这样,年刚过半,周恩来总理和朱总司令就都去世了,这不是大事嘛!
    记得地震发生的时候,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目光划过窗外,见夜空中有一道特别蓝的光。是不是院里的变压器着火了?正想探明究竟,就觉得床开始剧烈地晃动,继而听到老伴苏凡的喊声:快起来,地震了!我来不及穿外衣,抓起条毛巾被就往外跑。跑到楼外一看,不少人腿脚比我还快,与我住在楼内同一单元的王心刚、刘江都跑下来了,师伟和我一样,身上也裹着条毛巾被。演员高保成的爱人一着急就犯肠痉挛,疼得她手捂着肚子,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痛苦不堪。
    经历了那让人惊恐的剧烈震动,我们不敢再回到房子里住,提心吊胆地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贵重的东西放在一个小包里随身带着,便开始了户外生活。那时我的大儿子在部队当电影放映员,从部队回来了,和高保成的儿子一起在楼下找了块空地,用塑料布支了个棚子——那就成了我们的避难所。这时,我心里更放心不下的是住在城里地安门鼓楼附近的婆婆,不知老人家在地震中是否受了惊吓。婆婆没有女儿,我这做儿媳的就是女儿。我急匆匆赶往婆婆的住处,到了鼓楼附近,我竟有些搞不准方位:这一带全变成了“棚户区”,在一片各式各样的地震棚丛林中,熟悉的地安门商场也不见了。婆婆当然没在家里,可附近也没找到,我吓坏了。满街的棚子满街的人,可到哪儿去找呀?我心急火燎地到处找,谢天谢地,最后总算在一处找到了坐在?票ㄖ降厣系钠牌拧?
    我的儿子杨雪培当时在基建工程兵当放映员,他们团唐山地震后去给当地煤矿排水,雪培就给排水的部队放电影,因为他是八一厂的子弟,部队还派他回北京借片子。地震那年,因为表现出色,他立了两个三等功。
    袁霞被震醒了,以为震中在包头谈起1976年那场大地震,八一电影制片厂资深演员袁霞将记忆的帷幕拉开到30年前的那个夏天——因为“文化大革命”的原因,袁霞当时已从八一电影制片厂被下放到了包头空军高炮队,在政治部文化科当科长。唐山大地震的那天晚上,包头震感很强烈,当时是凌晨,感觉床在晃,她就开了灯,她家窗户上有一盆吊兰,这时发现吊兰也在晃,袁霞便知道是地震了。1966年在山西搞四清时,袁霞遇上了邢台地震,所以对地震并不陌生。
    这一次地震,又让袁霞赶上了。当时袁霞爱人的部队在山西,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包头,孩子一个6岁,一个9岁,家中还有个外甥女帮助她带孩子。被震醒时,袁霞以为包头就是震中区,赶紧披着衣服抱起孩子从二楼往楼下跑,跑到楼下,见院子里已经有很多人。那时人们没有什么防震知识,都挺惊慌的。袁霞记得唐山地震后第二天,好多人就把啤酒瓶子倒扣在地上,认为如发生地震瓶子倒了发出声响,就能起到报警的作用。于是袁霞也在家中将瓶口朝下,放了两三个酒瓶子。结果,孩子夜里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把瓶子踢倒了,袁霞被惊醒,抱着孩子、招呼着家人就往外跑,跑到楼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家虚惊一场。对地震的恐慌让袁霞不敢在包头再住下去了,于是决定带着孩子去山西找爱人、躲地震。没想到,山西也在闹地震,不能在屋里住,袁霞一家便在操场上搭起抗震棚,住了半个多月。在唐山大地震中,袁霞也有亲友不幸遇难。袁霞在唐山的一个亲姨妈带着孙女住在里屋,结果地震时里屋的墙塌了,姨妈和孙女都遇难了。还有,袁霞所在部队政委的岳母刚好从部队回唐山,也不幸遇难。
    谢铁骊遭遇“地震棚事件”
    说来未免荒唐,在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就是因为是否住抗震棚的问题,谢导的电影竟有根有据的和地震扯上了关系。著名电影导演谢铁骊的夫人王遐聊起唐山地震发生后他们所遭遇的一段特殊经历时,真是感慨万千——王遐说,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正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前夕,谢铁骊一家住在北影宿舍。地震前,她看见天边亮得不得了,正在不知道为什么时,当时住他们家楼上的北影行政处处长从二楼跑下来,大喊地震了,快出来!王遐一听,就赶快和谢铁骊及在家的小女儿跑了出来(那时别的孩子在部队当兵)。因为跑得太急,他们来不及穿外衣,只好披着毯子。当谢铁骊一家跑到院子时,看到好多人都聚集在那里。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地震了怎么没有预报?接着余震不断,家是不敢回去住了。第二天,人们就开始在院子里搭帐篷。但是帐篷既潮又有蚊子咬,还没有灯,很不方便。由于谢铁骊家住在一楼,觉得北京又不是地震中心,就决定还是回家住。他们知道住卧室有危险,厨房结构比较结实,就在那里用两张桌子拼起来睡觉用,桌子底下铺上草,准备有紧急情况就暂时钻到桌下躲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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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中的电影人(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没想到这样一来却招来了麻烦。因为当时每个单位随时都要向上级报告抗震救灾的情况,当时的北影领导得知谢铁骊一家不睡抗震棚而睡在家中,便认为发现了重大问题,于是就在全厂职工大会上点名批评说,地震后组织上很关心大家,尽力保护每个人的安全,但是谢某人对抗组织的号召,带领全家住在厨房里,睡在饭桌上,这个行为是对抗党中央的,万一出了事故不就是把责任推到党中央身上,推到组织身上了吗?
    这番话今天听起来简直让人啼笑皆非,不就是不住地震棚吗?和对抗党中央有什么关系?就连当时的群众也很不服气,有些同情谢导一家的人说,这有什么,不是正好不给组织添麻烦吗?倔强的谢导也对家人说,不理他,就睡在这儿。于是一家人仍然睡在饭桌上,领导一看谢铁骊“死不改悔”,就向上级报告说北影厂对上级组织的关心很感动,只有谢铁骊不听指挥,竟公然带领全家睡在厨房里。
    其实,一个睡不睡抗震棚的普通问题被上纲上线是事出有因。在“文革”后期,谢铁骊拍摄了反映海岛女民兵成长历程的故事片《海霞》。《海霞》拍出来后,先是有人指责影片导演违背了文艺创作的“三突出”原则,后来又被认定为是文艺黑线的代表作。本来是创作问题,却卷入上层的重大斗争,有人劝谢铁骊给江青写封认罪书也许就免了灾难。虽然知道这些人是好心,但谢铁骊不明白究竟自己有什么罪?于是就是不写认罪书。最后他给邓小平同志写信,由他出面解决了《海霞》的问题。没想到不久后邓小平同志再次被打倒,谢铁骊被隔离起来,又让他交代给毛主席写信的情况。
    当时,谢铁骊看透了那些逼他交代问题的人的用意。他们对主席的批示不敢怎么样,就想让谢铁骊把给主席的信公布出来,组织人进行批判,然后再往上报告。于是,谢铁骊就咬定了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就是不写交代材料。
    事情就僵持在这儿了。就在这时,发生了唐山大地震,那些惯于整人的领导也暂时顾不得《海霞》一事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忘记谢铁骊,总想着找点碴儿,这才发生了地震棚事件。后来,谢导为了应付对不住地震棚行为的检查治理,偶尔还要去地震棚住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家里。
    当震情缓解后,地震棚事件也似乎被淡忘了,但《海霞》事件又被提上议事日程。于是地震一结束,对谢导的批判又开始了。厂里开了无数次会议,中心议题是让谢导写检讨。谢导说自己眼睛不好,还是不理那一套。
    由于谢铁骊的不配合,“四人帮”及其爪牙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们决定在1976年10月12日开批判大会并宣布逮捕谢铁骊、钱江、王昆和李德伦。谢铁骊得到消息后非常平静,他对自己未来的险恶处境已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想,被逮捕后的去处无非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北大荒,一个是秦城监狱,于是他从容不迫的开始在家里做准备。作为早就参加革命的红小鬼,十年内战的残酷环境都经过了,还在乎这个?
    然而历史开了个大玩笑,还没等到10月12日到来,1976年10月6日要抓人的人先被抓了,“四人帮”永远地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四人帮”倒台的第三天,谢导家就恢复了电话。
    严寄洲夫人王荣华:地震时仍在加班1976年大地震发生时,著名导演严寄洲没在北京,而他的家人却经历了一段难忘的岁月。提起那段特殊的经历,严寄洲导演的夫人、八一电影制片厂剪辑师王荣华深有感触——地震时,我们住在莲花池的酱油房,是被专政的牛鬼蛇神。莲花池“文革”前是八一厂的副食基地,做酱油,做豆腐等,当时我们住的酱油房只是一间,还很破,摇摇欲坠。后来又给了一间旁边招待所的房子,儿子在那儿住。因为平时睡眠不好,地震前一天晚上我吃了安眠药,睡得比较沉。睡梦中被儿子的急促的叫门声惊醒,赶紧起来开门,感觉地面晃得厉害,而且门也打不开了,等剧烈的晃动稍微缓和了一些,才将门打开跑到院子里。当时天还没亮,我们在院里待到快天亮时才敢回屋子。
    当时八一厂被视为最坏的一批牛鬼蛇神都在莲花池,我们全家就是被扫地出门赶到那里的。因为当时家具都是公家配给的,离开八一厂时我们只带走了自己买的书架,所以地震后想搭什么都不方便,于是厂里给了一部分料,搭了一个类似今天自由市场那样的大棚子,莲花池的男男女女都住在那儿,做饭再回各自搭的小厨房。在大棚中每家有一块地方,支着蚊帐,睡觉也不脱衣服,因为大棚实际上离酱油房很近,怕酱油房倒了给砸在里面。我们每人打一个小包,里面是自己喜欢的衣服,有了情况抓起来就跑。同住一个大棚子里,大家相处得很好,互相都很体谅,因为都是相同的遭遇。这样折腾了有一两个月。当时由于仍要剪辑片子,我得经常在单位加班。剪辑房倒是挺结实,据说能抗6~7级地震,可地震来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剪辑房在四层楼,反正也出不去,听天由命吧!无奈之下,我也想了个逃生方式,有情况就往厕所跑,厕所空间小,受伤的可能性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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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中的电影人(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地震后八一厂拍了部影片《震》,就是描写地震的,里面写邓小平是“走资派”,结果影片未完成“四人帮”垮台了,就重新改本子。《震》大部分场景是在摄影棚拍的,也到唐山拍了一些外景。我跟着去了唐山。那情景至今回忆起来仍感到真惨啊,我看到一块块预制板倒塌,人就像压在里面的馅儿一样,那惨景我真不忍心、不愿意看。因为当时严寄洲还没有被解放,我受丈夫很多牵连,再加上自己出身地主家庭,被折腾得够呛,心情很灰,因此对于那些残酷的场面我一般都避开,但影片《震》的摄影师陈俊看了很多。
    陈俊:遭遇劫难的唐山惨不忍睹地震时陈俊感到家里房子的砖好像都散了架,像坦克在窗下驶过。陈俊家在四楼,他最先跑到楼下,大喊地震了,大家慌慌张张都跑下楼来,情急之下,人们大都来不及穿外衣,有些女同志只穿着三角裤衩。地震后不久,为拍摄影片《震》陈俊去了唐山,那情景惨不忍睹——我们去唐山时,住在帐篷里,条件非常艰苦,而更让人的心灵难以承受的是那一幕幕震后惨状:死的人就埋在绿化带里,一下雨,胳膊都出来了。味道很大,整天消毒,但有警卫部队。纪律很严明,有些人趁机抢东西,比如手表之类,警卫就开枪。地震中最惨的是一些大学生,地震前一天买了火车票,准备第二天回家,结果地震中被砸死了。有一个开滦煤矿的头头,回到家里,听到了被砸在废墟里的老婆孩子的对话,妈妈说,你们安静点,爸爸一定会救我们。他虽然听到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么重的预制板他搬不起来。家人就这样在废墟中悲惨地死去了。他的孩子小提琴拉得很好,亲人在地震中遇难后,他一听到提琴的声音就要昏过去。
    葛存壮回京受阻,妻女面包车借宿葛存壮地震时不在北京,却同样有一段戏剧性的经历。他说,那段经历一是心里受惊,二是回京受阻——地震时,我正和北影的演员张力维在长影拍电影《雁鸣湖畔》。电影拍完了,长影给我们买好了回北京的车票,我们也收拾好了东西。那天,我们坐上车,司机已经发动车子准备送我们去火车站,正在这时,远远地,只见《雁鸣湖畔》剧组的党支部书记跑来,大声冲我们喊,你们不要回北京了!我连忙问:怎么回事?“北京地震了!”我一听,心里咯噔一声,什么,北京地震了!我惊得心中乱跳,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回北京去,那里是我的家啊!
    赶到火车站,得到的是一个让人沮丧又无奈的消息:由于地震,长春到北京的火车已经停运了。拿着票却走不成了,我们只好又回到招待所。我抄起电话就给北影厂打(因为那时家里也都没有电话)。也许因为是搞电影的,我拿起电话时,脑子里就出现了很多画面,倒塌的楼,砸死的人群,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心里一阵阵地发紧。多亏那时年轻,你想30年前呢,要是搁现在,我又有高血压,非犯病不可。
    我打通了北影的总机,告知我是葛存壮,现在人在长影回不去了,听说北京地震了,然后就问厂里怎么样了。那个年代都是把集体主义放在第一位的,别笑话我,当时确实是这样。当然我更惦记家里的情况。总机接线员告诉我,现在所有的人都搬到外边住了,在北影大摄影棚的广场上。你放心,全厂职工都安全。我这时的心真是忽悠一下就放下来了,好像石头落了地,但还是想能尽早回北京,于是就先坐火车到沈阳,然后便厚着脸皮求助于沈阳机场,那个年代飞机票是不能随便买的。虽然知道家中人很安全,但毕竟是一场地震,回家的心情很急切。就这样,坐飞机回到了北京。一进北影厂,看到同事和熟悉的人就打招呼,寒暄几句。然后直奔广场找自己的“家”,好不容易找到后,心里也感到酸溜溜的。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一个特别简陋的小棚子。那时葛优在北京郊区昌平插队没回来,我回来后就尽可能把棚子搞得好一些,因为那时正是雨季,便找了很多木板垫上。
    葛存壮的归来,让妻子施文心如释重负。回忆起那段动荡不安的日子,她无不感慨系之——地震时,葛优在插队,老葛在长春拍电影,就我和女儿在家。当时我们住在三楼。地震那天,睡到半夜我被惊醒,觉得屋子里有声音乱响,很害怕,以为是坏人入室盗窃,就悄悄推醒女儿:“你听,什么声音?”15岁的女儿马上反映说是地震,没穿鞋就往楼下跑。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穿外衣,但感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便穿着裤衩背心也跑下了楼。
    在我往外跑的时候,听到对门邻居也在喊,地震了,快跑啊!我们跑出去不多久,天就亮了。我因为只穿着裤衩背心觉得非常难为情,只好蹲在地上,真是狼狈极了。因为不敢上楼拿衣服,我就求家住一楼的邻居帮个忙,邻居回家给我拿了一条裤子和一件外衣,穿好后总算敢站起来了。这时余震不断,天又下起了雨,我们就跑到厂区一座二层楼的门口避雨。那时的人真是想尽各种办法躲避地震,我看到有人搬把椅子坐在外边,打着伞。但是总这样耗着不睡觉也受不了,于是我就壮着胆子回家拿了一把躺椅和一点东西下来,当时另外一个同事也带着女儿,我们两家就在楼门口过夜。大人都不敢睡着,当时就想露宿街头的滋味真不好受,没有房子真可怜。第二天,发现路边停着一辆面包车,主人也不知哪儿去了,我们就想进去住,于是有人想办法打开了车锁,我们就住进去了。由于是夏天,蚊子特多,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椅子上躺着就睡着了,总算睡了一个踏实觉。后来北影厂因为自己有木头、油毡,就发给职工搭棚子。我和女儿身单力薄,只能凑凑合合搭了一个,棚子搭好后葛存壮才回来,总算有了帮手,棚子像样多了,我们把煤气罐从楼上搬了下来做饭。这时候葛优也放假回来了,又赶上下大雨,葛优就用塑料布把棚子都围起来。就这样,我们在抗震棚里住了很长时间,记得直到中秋节还在那儿住,当然这期间对棚子又进行了加工,看上去比原先的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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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中的电影人(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当女儿长大后,一次聊天中我问她,你觉得自己的经历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她居然说是地震。我不解,问为什么,她说不用上学啊。是啊,那时家家都有抗震棚,孩子们互相串门也方便,也免了做作业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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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大道》剧组唐山落难记(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远馨1976年7月27日,电影《金光大道》剧组在河北省蓟县拍完在当地外景地的最后一个镜头,然而就在准备转场赴北京继续拍片之际,在距该外景地不足100公里的唐山,发生了7.8级大地震。
    “文革”中后期,在那“横扫一切”的疾风暴雨刚刚收敛的单色岁月,根据作家浩然同名小说改编、带有特殊时代印记的电影《金光大道》(上集)上映后一炮打响,成为家喻户晓的银幕力作,红遍全国。于是,全剧组人员再接再厉,准备继续拍摄《金光大道》的中集和下集。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前期准备,1976年5月,影片《金光大道》(中集)开拍。万没想到,此次拍摄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天灾人祸。影片男主角高大泉的扮演者张国民,对多事之秋的1976年,留下了非同寻常的记忆。
    1976年春天张国民和剧组的几位主要演员在北京讨论、修改剧本期间,关于江青“红都女皇”的“传闻”在社会上悄然而起。回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后,大家对从北京听来的“传闻”议论纷纷。不久,吉林省就开始追查,最终锁定“谣言”的根源在长影《金光大道》演员剧组,遂吩咐组长梁音组织召开调查会。演员们都到齐了,梁音组长发言了:“现在外面有些关于‘红都女皇’的传言,影响到咱们这儿,你们都听说过没有呀?反正我是没听你们说过。”梁音的开场白一下定下了组里“没有人散布过谣言”的调子,大家赶紧“就坡下驴”,一致否认曾听过、议论过“传闻”。
    虽然调查未果,但上面依然查得很紧。剧组刚到河北蓟县外景地拍戏,长影就来人了,还带着两个“公安”。大家顿时紧张起来,在片中扮演鼓吹“发财致富”村长张金发的演员马精武嘀咕着:“完了,准是来抓我的,就我这嘴,把不住门。”然而最终被警察抓走的是河南话剧团的演员、在片中扮演邓久宽的杨守林——因为在“四。五天安门事件”之后,他从北京回河南,在当地参与了悼念周总理、反对“四人帮”的活动,被挂上了号,河南省公安厅专程来抓他押解回河南。看到正直地杨守林即将被带走,仓促之间,张国民急忙跑去买了两条烟,马精武拿出自己的茶叶,一并默默地塞给了杨守林。杨守林被带走了,张国民和组里的演员站在大门口,目送着远去的汽车,都为他揪着心,不知等待杨守林的会是怎样的厄运。
    这一年的7月下旬,天气异常闷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汗味儿。27日那天,《金光大道》剧组在“桑拿天”中抢拍完成蓟县外景地的最后一场戏,准备第二天转景赴北京前门外的鲜鱼口胡同继续拍摄。打前站的同志捎信说,那里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夜已深透,但闷热依旧。虽然顶着酷暑拍了一天戏,疲惫不堪,但张国民却一直难以入睡。他冲过凉,躺在床上,将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摇动,但身下的床板仍很快就浸满汗水;夜更深了,当眼皮酸胀得睁不开,摇扇子的手臂也沉重得抬不起来的时候,他才终于枕卧着热汗睡去。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睡梦中的张国民突然听到“轰隆—轰隆”的响声。朦胧中,他以为是附近坦克师的坦克驶过,可随之,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把他从床上弹了起来甩到了墙角,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地震啦!”有人惊呼。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想往外跑,可大地在剧烈地晃动,根本站不起身,迈不开步。也许是因为当过兵、反应敏捷的缘故,情急中张国民一把将同屋住着的马精武的5岁的儿子马川揽在怀中,冒着呛人的烟尘从二楼冲到了楼外。这时,马精武也跑到了楼外,看着抱着马川、满身满脸尘土的张国民,马精武感激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天已蒙蒙亮了,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和受伤的百姓,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人们不知所措。感受到刚才那无比恐怖的震荡的人们,有的已近乎魂飞魄散,吓得不会说话。
    哪儿发生的地震,有多严重的灾情,张国民和剧组的同事完全不知道,但身边房倒屋塌、许多人在危难和痛苦中挣扎的情景,却让这些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电影人们忘记了个人安危。于是,《金光大道》剧组演职员们和当地民众一起,冒着不时袭来的余震可能造成的新的危险和灾难,穿梭于残垣断壁之间,寻找、救助废墟中尚未脱险的幸存者,并帮助送往县医院抢救。
    几小时之后,渐渐有些虚虚实实的消息传来,“什么,唐山完了!什么,北京也有房屋倒塌!!”剧组中有些人家在北京,亲人在北京,比如扮演冯少怀的许忠全、比如马精武等等,都急得团团转——因为北京的灾情不明,惦记着亲人的安危,他们恨不能长出翅膀即刻飞回家去。再说,下面的戏拍摄正要转场北京,剧组一堆人总在蓟县耗着也不行。经过商量,决定由家在北京的同志和在转场北京戏中有任务的同志先行去北京了解情况,其他的人则留守等待消息。作为片中的男一号,张国民被安排在先行的小组里。其后不久,整个摄制组也从蓟县移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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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大道》剧组唐山落难记(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驱车沿途,处处看到的是地震后废墟成片的残破景象和一批批被运往各地医院的伤员,大家的心情像坠了铅块似的沉重。
    到了北京,满街都是站在雨中或躲避在简易的塑料棚中不敢进屋的人,原本宽广的北京火车站站前广场上遍布着形色各异的塑料防震棚。鲜鱼口胡同的戏显然是无法拍了,回长春是惟一的选择,可由于地震,当时已没有火车直达长春(开往长春的车次已经取消),最远的目的地是沈阳,于是大家张罗着购买去沈阳的火车票。但买到车票谈何容易!当时因为害怕地震,人们纷纷涌向意念中比较“安全”的外地躲避随时可能“光顾”的地震,买到火车票,特别是买到整个剧组需要的多张火车票,真比用钱买到北京粮票、全国粮票还难。在等票的日子里,由于房屋内不容许住人,又没有多余的避难所可安置,摄制组的演职人员们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马路沿儿上,暴露在同样整天在室外活动的男女老幼的目光之下,成了被围观的对象。“咳,那不是高大泉吗?瞅见演张金发的了吗?怎么没见冯少怀……”人们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议论不休。对住在地震棚中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市民来说,此时“追星”是莫大的乐趣和刺激。市民们那热情高涨、无休无止的围观,搞得张国民和剧组的人简直快要崩溃了,买上火车票更成为他们逃脱这种狼狈不堪的境遇的惟一途径。费尽了周折,几天之后才好不容易买到了去沈阳的车票。
    在人摞人的拥挤中,张国民和剧组的几个身强力壮的“骨干”在火车站台上跑前跑后,终于把全剧组的人都塞上了列车,他自己却再没有挤进车门的可能了。开车的铃声响了,眼见着火车鸣着长笛已徐徐启动,可把被剩在站台上的张国民急坏了,列车上有他的剧组,更何况,还有一位七旬老人带着几岁的小孙子——那是一位朋友的母亲和儿子,随剧组去东北老家亲友家避难。启程前,朋友特地托付张国民一路上帮助照应他的老母和儿子,可现在自己上不去车,这可怎么办?正在张国民心急火燎又万般无奈的时候,他那张“明星脸”为他救了急。一位特熟悉、特崇拜高大泉的年轻女列车员违反常规,将由她控制的一个车门打开,招呼着张国民快上车,张国民迅即一个箭步蹿上已经开始加速的火车。
    由于穿行于地震重灾区的铁路已遭到严重破坏,火车只能绕道而行,车速缓慢得像在爬行,且时常临时停车。三伏天,车厢里又没有任何降温设备,人贴人、人挤人,比在蒸笼里还难挨,年轻力壮的都受不了,更何况老人、孩子。想到朋友的母亲已70高龄,孩子才几岁,万一在路途中有个闪失就麻烦了。于是,张国民想方设法找到列车长,还是凭着自己家喻户晓的“社会影响力”,终于费尽周折将老人和孩子安置在条件相对宽松得多的卧铺车厢。近20小时的路程,张国民和剧组的其他同事则是一路站到了沈阳。
    火车到达沈阳已将近傍晚时分,市内的旅馆早已旅客爆满——被蜂拥而至的震区灾民和附近省区闻讯自己居住地近期“还有大震”而跑出来避难的人所占据。晚上八九点钟了,疲惫不堪的《金光大道》剧组一行人马却还在街上转悠。总不能露宿街头,最后,不知谁出了个主意——住澡堂,休息的同时还能洗个痛快澡。澡堂虽然有接纳能力,但条件远非大家想像的那么舒适。更让张国民等人防不胜防的是,在澡堂里他们再次遭遇到被公众围观的情境。都临近晚上11点钟了,热情的观众还不肯离去。演员马精武用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声音恳求道:“老乡们,老乡亲们呐,求求大家快去睡觉吧,也请体谅体谅我们……”看来,澡堂依旧不能久留,全剧组人员尽其所能调动有可能“好使”的一切“关系”,才寻到火车票,落荒般地回到长春。
    因发生地震,北京的外景戏一时无法拍,只好先在长影厂里拍内景戏。待内景戏拍完,震情已逐渐平稳下来。当剧组再次赴北京拍外景戏时,已是当年的11月中旬。11月15日那天,依旧是在北京的鲜鱼口,实拍外景戏。初冬的北京已寒风刺骨,可按影片的内容要求,拍的却是夏天的景致,拍戏时演员必须穿单衣不说,还得吃冰棍——以压住戏中人物说话时口中冒出的哈气,避免露出破绽。穿着单裤和褡裢式背心,在气温零摄氏度以下的严寒天气里吃冰棍,那种“透心凉”的感觉张国民一辈子都忘不了。就这样在寒冷中站了一天,待下午收工时,张国民觉得腰疼得像要断了似的。一回到摄制组下榻的旅馆,他便直奔宿舍里的暖气,将腰背紧靠住暖气再也不肯挪窝儿,即使这样疼痛也并未缓解。听张国民不住声地喊腰疼,在片中扮演沈记粮店老板的老演员任为民便拿出随身带的针灸盒,他有用针灸治病的本领,据说针到病除。晚上,任为民让张国民趴在床上,开始为他针灸。剧组的几位演员也围过来想见识一下任为民针灸祛病的神效。谁料到,几根银针刚刚扎进张国民的后背,“咣当”一声——又地震了!大家如惊弓之鸟般地飞逃出旅馆。而此时的张国民背上扎着针,腰酸背胀,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只好听天由命。刹那间,几个月前遭遇大地震时的恐怖情景无比分明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尽力抬起头,用目光扫视可及之处,心中迅速地盘算着,万一震动加大,自己将如何逃生。好在这次地震,不过是唐山大地震之后一次震感强烈的余震,很快,一切就恢复了平静。这时,刚才跑到屋外的剧组同事哈着凉气、惊魂未定地回到屋里,大家这才想起了被“钉”在床上的张国民,很是过意不去。但张国民十分理解同事们不顾一切从屋内迅速逃离的果决行动,张国民相信,同事们将他遗忘在床上决不是有意的:“那时一听地震,人们就条件反射般地往外跑。地震,的确把许多人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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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大道》剧组唐山落难记(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1976年年末,拍摄时多灾多难的《金光大道》(中集)终于杀青。当时影片下集的剧本已经完成,却由于其时“文革”已经结束,影片中的某些带有时代色彩的内容显然不合时宜,所以下集未能拍成。但历史的镜头历历在目,《金光大道》剧组亲历了惊心动魄的唐山大地震,并留下了那个特殊时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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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展的红星不见了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商建民唐山地震波及北京,忙乱中,人们惊异地发现——北京展览馆尖顶上的红星不见了。
    当一次地震发生后,在我们对它进行考察的过程中,往往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它的烈度分布并不完全是由震中区向外环状递减的,在某个或某几个小地域中,其烈度会明显高于周边地区。
    1976年7月28日,在我国河北省唐山市发生的那次震惊中外的7.8级大地震,仅在受其波及的北京市,就有多处这样的高烈度区。例如:从国家地震局(现中国地震局)对这次地震的烈度核定中可知,北京市的四个城区普遍为Ⅵ度,而距震中较远的西城区却是Ⅵ度强,而西城区内距震中更远一点的展览路至德胜门一带竟高达Ⅶ度。当时,我在西城区地震办公室工作,又住在距展览路很近的地方,对当时的震感留下了很深刻的记忆。
    在这个高达Ⅶ度的地区,还有另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事,就是当人们在地震后的忙乱中偶然抬起头的时候,惊异地发现,北京展览馆尖顶上的红星不见了。北京展览馆是这一地区最著名的标志性建筑,简称“北展”,展览路、展览路街道、展览路地区皆由此而得名。不仅如此,它还有另一层含意在其中,因其建于建国初期的20世纪50年代,也就是在当初称作“中苏友好”的那个年代里建造的,而且,整个建筑群落都具有典型的俄罗斯风格,特别是耸立于顶层平台上的那个高高的尖塔和塔尖上那颗又明又亮的五角红星,常常给人以遐想,使人们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莫斯科,联想起克里姆林宫,甚至联想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首著名的歌。那时,建筑的名称就叫做“北京苏联展览馆”,一直作为中苏友好的象征。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全面紧张后,才更名为“北京展览馆”。然而,它的俄罗斯建筑风格以及馆中那个被年轻人叫俗的“老莫”——即专做俄式大菜的莫斯科餐厅,却仍然会引起人们很自然的联想。所以,当人们意识到是地震将红星震落时,马上就联想到一个中苏论战时的政治语言——“莫斯科的红星落地了”,一时间被广为传播,也不失中国人的一点幽默。
    地震后不久,在察看辖区内高大建筑物*损害情况的时候,我专门察看了这座建筑群,而且登上楼顶平台,实地察看了红星坠落的现场。这里是宽阔、平坦的,正好接住坠落的红星。红星主要是由金属构件和玻璃组成,玻璃都被摔碎了,金属构件也已经变形,我捡起散落的玻璃碎片仔细观察,好像就是普通玻璃,其中一面涂有红色涂料,经过20多年的自然侵蚀和老化,已经红中泛黄,有些褪色了。平时,远远地从地面往上看,不觉得红星有多大,只觉得它与建筑的整体比例很谐调。现在,从近处看它却要大得很多,据介绍,其重量大约有一吨左右。我又察看了楼顶被撞击的部分,令人惊奇的是,一点儿明显的破坏痕迹都看不到。不管是否与地震时奇特的自然现象和力学现象有关,不容置疑的是,其楼顶的施工材料和施工质量是非常令人钦佩的。相比之下,高高矗立的塔尖和个大体重的红星连接在一起,其结合部位就比较薄弱了。由于结合面小,强度不够,如果不进行特殊的加固处理,对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外力缺乏足够的抗御能力,则必然成为隐患。由此可知,在地震中出现这种红星掉落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了。所幸的是,红星掉下时,有宽阔、坚固的楼顶平台接住,而且,当时是夜间,楼上没有人,四周也没有其他设施,因此,没有造成更多灾害。
    在那次对红星落点的考察中,我还发现一个问题,红星的落点恰巧在塔基的东南方,与震中方向大体相符。这使我马上联想到中国古代科学家张衡发明的世界上最早的“侯风地动仪”,它对垅西地震做出的反应与眼前的情形多么相似啊!当然,与实际方位相比,还是有一定偏差的,因为它毕竟是建筑而不是仪器。
    从那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当人们一边抗震,一边工作,一边重建家园的时候,再次路过北展,再次无意间瞥一眼那个无星的,难看的,却已经看惯的秃塔尖儿时,忽然发现,就在那儿,又长出了一颗新星,一颗更大、更美、更明亮的星。
    从那时至今,又是很久很久了,屈指算来,近30年过去了,红星依在,依然在那儿闪亮,然而,再没听见谁把它和莫斯科的什么事刻意相联了。
    附:受唐山地震波及,北京市城区的老旧房屋损坏较多,部分高大建筑物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在西城区,除本文提到的北京展览馆外,还有德胜门城楼、三里河部委办公楼群、物资部大楼(位于钓鱼台迎宾馆东侧)、福绥境大楼、白塔寺、地质部大楼(位于西四地区)等等,西长安街两侧部分主要建筑物外饰面有破裂脱落现象,辖区内还有部分比较高的烟囱有坍塌或损坏,故宫、北海等古建园林在“文革”期间被封闭,震害情况不详。从上述受损建筑物的地域分布上看,与其靠近经由西城区的活动断裂带不无一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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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和走过灾难的岁月(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姚翠芹我确信,我的每一天都是在不幸与再生,痛苦与求索中度过,在悲苦中讴歌生命已成为我命运的基调。
    落吧岁月的心灵笔录30年前那段落吧的岁月,每一页都刻骨铭心,大地震改变了我的人生,更把坚强无畏、豁达从容注入我的生命。以下日记摘抄是我经历那段落吧岁月的心灵留言,真实写照了一个被埋入废墟伤痕累累的生命的复苏。
    1976年7月22日我从唐山乘火车回到东矿看望父母亲。我对母亲说:“近几天我心里总是发紧,像是六神无主似的。”
    母亲说:“市里车辆多,你要多加小心哪!”
    我忽然想起什么,又对母亲说:“妈,我一早坐车出来,看见天上的云彩有点不对劲儿。”
    “云彩有啥对劲儿不对劲儿的!”
    “妈,黑压压的,像麻花,又像锁链,还带勾儿呢!”
    “你这丫头,小时候拿着个爆了嘴儿的石榴也寻思半天,这有用没用的你甭瞎着眼。”
    “真的”,我叫着说,“您不知道我见那怪云彩吓得我直打寒颤,那云彩的勾儿好像就在咱们头上方哪!”
    母亲做饭去了,再也不理我了。
    我转身回到屋里,站在镜框前,又愣起神儿来,母亲撩起围裙擦着手说:“把你当兵的照片再洗几张吧,你婶子大妈的都想要呢。”
    “妈,在部队穿了六年军装,特别想穿花衣服,脱掉了军装,还真想它。”
    “你每次回来妈妈都愿意你穿着军装,婶子大妈的看了谁不替你高兴啊!”母亲说。
    “妈,部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总要回到地方的,”我拉过母亲,亲昵地说:“妈,您看我穿这件花裙子漂不漂亮?”
    “我老闺女穿啥都好看,”妈慈爱地望着我,而后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总算让你爸我俩的心放在肚里啦,那两年,你爸听说你穿着单裤子演戏冻得骨头疼,心疼得要命,早想让你从部队回来。”
    正说着,二嫂玉香从娘家回来了。我忙上前拉住二嫂,把她拥进屋里,关上了房门,像找到知音似的和二嫂谈了半天我和男友陈颐的事。早已把那怪云留在脑海里的阴影丢开了。
    1976年8月2日我发着高烧,周身痛楚,像有一只只咬啮的小动物在一点点撕扯着我的生命。只有呼吸和流动的液体还证实我还活着。断裂的脊椎把一个原来可以挺秀站立的我,一下折成两半儿,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
    一个男护士来打针,吸饱了药液的注射器蜂蜇了一般刺进右臂,我被痛醒,不住地呻吟。一个女护士急切而又低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你还怕她不痛苦吗?”
    “我……”男护士持针的手抽搐了一下,针管被女护士移到别处。那里已属于阴间,全然没了活的气息与感知。我的手臂无力地垂到床边,凄冷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到耳际……
    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痛苦中追忆着……我吓醒了,像是被一种狂颠,不知怎么下了床跑到屋子中间,与同屋的女伴小张撞在一起,耳畔响着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脚像踩着一只滚动的球体,让我左右摇摆。窗外如同闪电,闪着刺眼的银光。头顶和墙缝间发出可怖的震响与断裂声,我害怕极了,想打开门,顺着楼梯逃出这可怖的地方,可两只脚一步也迈不开。瞬间,头被石块砸了几下。“轰隆——”一声,楼房倒塌了,我从二楼坠落下来,失去了知觉……
    好像后来我渐渐苏醒了,被人救了出来,又被解放军送到飞机场。途中,我躺在汽车上,闻到了臭味儿,整个唐山街头的空气都弥漫着死尸的臭味儿……
    我被抬上飞机的时候,想着在军营中该是过军人节日的日子,难过得想哭。那个打着腰鼓,腰上系着大红彩绸,放声高唱的小女兵仿佛在眼前是一个美丽的梦,瞬间便消失了。还有与我刚刚相恋的陈颐,能相依相伴着共同走完今后的路吗?我还能不能恢复昔日完好无缺的自己……这莫测的不幸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是不是那团黑云惹的祸?!
    1977年8月13日我已经两天没梳头了。乱发在肩头披散着,已在被子上想震伤后的心理变化。
    脊髓中断后,一切正常的生理功能均已丧失,生命将从最初的起步开始,靠别人料理。
    整个躯体的三分之二的运动神经已死去,成为阴阳两界之人,双腿的自由已永远不复存在。
    在感情上,尝到了被遗弃、轻视的滋味。仿佛随着毫无知觉的下肢,情爱已与我无缘,残疾的躯体拖着本来健全的上肢也为之残疾。
    精神上,感到巨大的命运落差所带来的无休止的痛苦与折磨。性格变得敏感,脆弱而又自闭,生怕遭人轻蔑冷视。几乎从意识到自己残疾起,自卑感像阴影一样紧紧地一刻不离地伴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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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和走过灾难的岁月(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理念上,怀疑自己的意识和自控能力,能否抗衡日后随着残疾带来的种种压力——特别是有可能发生的意想不到的压力,能否在这种严酷的现实中顽强地活下来?
    一切都破碎了,想活下去,首先要接受残疾的现实,而后爬着走自己以后的路。
    爬着走路,这空白的一页怎样填写,对于我还是个未知数。
    1977年9月30日癌症患者的液体由白转红,今晚已是他住院的第十天了。室内传出吸痰器的声音。我屏住心跳,隔着窗帘一直期盼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他还有生还的希望,哪怕再延长些留世的时间。
    在生与死的边缘,生,是何等珍贵!
    我终于熬不住困倦睡着了。后半夜我突然醒来,透过惺忪的睡眼向对面望去。室内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吊瓶没了,医护人员没了,空床上空空如也。
    那个几天前还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人走了,永远走了。
    我悲切地为他留着泪。
    他永远不知道一个活着的陌生人,为他的死而难过;他的死却唤醒了我。
    翌日,我让护士宁校把窗台上孤零零的小花搬到身边。它的叶片已发蔫,枝杆却顽强的生长着。我将一小杯清水浇在它身上,不一会儿,紫茵茵的叶片昂然俏丽,仿佛注入了生命的活力。
    那一刻,我真正懂得了活着的珍贵。
    1985年6月7日偶然在一本关于自然科学的刊物上,读到一位日本地震专家发表的《地震云浅谈》的文章,不禁联想到地震前看到的那片神秘又恐怖的乌云。文中说,这种麻绳或锁链状的铅灰色地震云常常在地震前几天的凌晨和傍晚出现。尖端下垂,所指的方向,往往是地震中心……
    那个见到地震云时还好端端的我,晃然之间就成了唐山大地震的见证人,也成了24万死难者中的幸存者。在已经铸成的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哑然了。
    大自然已经暗示了灾难降临前的征兆,人类竟如此浑然不觉?!曾几何时,神州大地上谁人不知“人定胜天”的精神倡导。然而,天为人示,谁能及时破解呢!
    面对亘古罕见的唐山大劫难,人类却显得那么无助,无助到无论大人、孩子,连鞋子都没顾及穿上,一句话都没留给亲人,就撒手人寰;人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尚未清醒,却已命归黄泉。然而,人又是那么坚强!活下来的人面对死亡和留血,没有抱怨,没有诅咒,而是忙着劫后的补助和恢复。
    也许人类的懵懂与人类的可歌可泣正在由于此!身为亲历者和见证人的我,不也在这种伤害中以活着就意味着坚强的事实参与其中了吗?
    2004年7月28地震迄今已经28周年了,历史的巨变,已让人们,特别是现代人想象不出当时经受的惨痛,但在那场劫难中身遭不幸的人,却永远也不会忘记刻在心灵中抹不去的烙印。
    每在这天凌晨3时,我都会在睡梦中醒来。这时的天空微微泛出鱼肚白,寂静的空间与大地仿佛隐藏着不可知的玄机,于是思绪被疾风似的灾难卷走,伴着24万屈死的亡灵,我会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怆然与凄凉……
    天渐渐大亮后,我仿佛从死神的阴影中逃出来一般。于是那么珍爱活着的生命与生命关联的眼前的,身边的和未来的一切事物。太阳升起来了,我梳理自己的思绪,面对现实的生活,照例去做饭、买菜、写作、绘画……
    因此,我懂得了灾难带给我的收获:一、一次大的打击中,我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生。
    二、在挖掘自身生命潜能的过程中,不断认识了人和社会,也提升了自己。
    三、灾难的人生,因为有爱的簇拥而充实,美好。
    四、懂得了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享受,而在于超越苦难。
    新生活的交响那次劫难使我无法拒绝的开始了轮椅上的生活,庆幸我的情感之舟驶入了幸福的港湾,让我有力量继续如花的生命……
    人的情绪健康与否,好多时候是分阶段的。与陈颐分手之后,我的情感之门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住进截瘫疗养院,看到病友之间在患难中萌发的情感和双双结为相濡以沫的情侣,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这种情感的复苏如同划着的火柴,看似火苗的升腾是在即刻之间,实则却经历漫长而又艰难的等待(转变)过程。曾经发誓永远不与爱情沾边的我,竟在与同类人的同一种感觉上,共同选择了结伴而行的道路,这是自己始料不及,想都不敢想的事。看来,重残人同样怀有正常人的渴望,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
    自从我一步步迈入常人的人生轨道,与夫结伴而行的日子起,我才真正体会到生命自身的潜质与强盛,体会到了女人如花的生命,在与男人共同营造的家园中,才有芳香绚丽的完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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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和走过灾难的岁月(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在一则婚后不久的日记里,我写下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曾一度谈情色变(更不要说‘性’了)的我,觉得自己能够大大方方地面对性爱了,因为爱情即精神与肉体的完美结合,爱在心中贮存久了,牢固了,便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爱的冲动。在被爱的同时,自己也懂得了爱,身心完全被情爱的浪潮所包围,那种兴奋与幸福的心的战栗,带给生命瞬即被融化的美感。而这种相互的需求与补充,适时地让感情与肉体得到一致的提升和快感……于是我想到一位国外性学家对残疾人性爱的确切看法:”缺乏知觉并不意味着缺乏感觉;生理缺陷并不意味着性欲上的缺陷……‘只是在婚后,我才觉得活得像个人——像个女人!“
    我在家中是最小的,粗活细活都有人做,用不上我。参军后即使帮厨也是打打下手,故在家庭生活上,笨手笨脚,效率甚低。与夫结婚不久,就有人对他说:“小姚把饭做熟就不错了,你就别要求色香味了。”可见我在他人眼里生活能力是极差的。可没成家时差也就差了,无可厚非。自己有家了,为什么让花钱买来的好东西做得让人倒胃口,甚至白白糟蹋掉了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人对任何事情都不是生而知之的,为什么别人会的我就不会呢?我拿出在部队时学二胡偏要试试看的劲头,开始摸索着学做蒸馒头、包饺子、炖肉、腌咸蛋……当我一点点从不懂、不会过日子的教训中,一点点积累和摸索了过日子的经验之后,生活则出现了一个新的局面。有什么能比在自己手中过出这香香甜甜的日子,更让人惬意醉心的呢!下得厨房的我在欣喜之余,又多了一种做人的自豪感,多了一种征服困难的成功感,也多了一份做女人的荣耀感!
    说起创作,更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文学创作是一项巨大的精神工程,特别是对我这个文学水平始终没跳出“原生态”的建筑者,异常艰辛。每当我挖空心思地苦苦营造这一工程时,夫早已看在眼里。他很轻松随意地对我说起他的所见所闻,就像与我拉闲嗑,我从中听出了缺少的创作素材,并为之产生了创作的冲动(后发表的散文《卖耳勺的老人》就源于夫对我讲的一个小故事)。
    孔夫子云:三人行必有吾师。我看,每人行必有我师,且师就在自己身边。
    《焦竹听雨》和《寒梅映雪》两部散文集问世后,我私下对丈夫说:“市里虽然为我的作品举办了座谈会,但我绝对骄傲不起来,我知道自己缺乏厚积薄发的文学底蕴,惟有凭借自己性格上的敏感、细腻而又丰富的特点来写东西。当经历了好多痛苦的,失意的,难以名状的苦寂和忧烦之后,心中所剩的便是经过思维与岁月过滤沉积下来的‘金子’。我是想让心中的‘金子’闪光,如果不为这个,我这辈子也许都不会与文学沾边儿。另一个,我在思想与写作手法上不想有太多的束缚,我比不上,也不敢比文学上的那些大家,虽说只是文学上的一只‘小狗’,无论叫起来多么难听,可只要有喉咙,就得发声啊!”夫在看电视,注意力仿佛在电视剧的情节里,我自言自语地胡乱说了一通,见他并未答话,便径自低头写着什么。不想夫和我要过笔和纸,不一会儿就写下了这么一段话:“宇宙里的地球,也就是我们看到的大自然现象,高山、陆地、青草、树木、江河湖泊,人和动物,统称为自然。人类的丛林里有君子、小人,善人、恶人,聪明人、愚人,男人、女人等等,这是人类的丛林。文学丛林也不例外,有高水平的、低水平的,大作家、小作者,写长篇的、写短篇的……五花八门,各尽其才。你是这丛林中的一小部分。尽管微小,但却有着你自己独特的生命长势。所以,不要考虑水平的高低,篇幅的长短,文字的多少,你只要把自己看做是丛林中的一棵小草就行了。”
    与夫结婚迄今已近20年,透过生活点滴之事就会发现,平淡的日子是母贝,它里面会蕴涵出珍珠,它静静地在母贝里生长,也在一点点闪光,直到用心灵之手去接近它时,它才会发放出夺人的奇光异彩……
    在悲苦中讴歌生命每逢“7.28”,我想遭遇此次大劫的人,都会撕肝裂肺地痛心,而对于我则更多了种种感怀:“7.28”既是我的蒙难日,又是我的再生日。说蒙难日是它毁灭和断送了我人生所有的美好向往与幸福;说再生日是我没有随那无辜的24万生灵一起消失,就证明我的生命从那时起已摆脱了死亡,获得了再生!
    因此,忌讳与纪念的日子是“7.28”;不幸与有幸的日子也是“7.28”;毁灭与再生的日子还是“7.28”。
    也许,这个自然灾难与在灾难中重生的日子太值得人类关注了。自从80年代起,每逢“7.28”,我就不免被记者与媒体所围困(原谅我用“困”字)。因为每一次面对他(她)们都要触及我因地震造成的、至今都难以愈合的创伤。而每次都会给我困窘、困惑、困惫、困顿……如若不是“7.28”,我也许会在轻松中度过每一天,但由于那场亲历,在“7.28”这天,那充满血雨腥风的感受,那不堪也不愿回首的痛苦回忆,总萦绕着我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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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和走过灾难的岁月(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2004年7月28日,某省电视台来了两名青年记者。这天热得出奇,胸膛仿佛被闷热的空气所封闭,透不出气来。两位记者小伙子顶着灼人的热浪进入家门时,衬衫已被汗水溻湿。我刚刚洗完长发披在身后,借着发丝上的湿气散发,开始并未觉得酷热难耐,待电扇将湿气吹尽,一股股燥热便袭上周身。面对着记者有关地震当时的连连发问,我开始还能有条不紊地对他们讲述、回答。当大脑在急剧地组织语言和思维时,难耐的干渴和热流也同时袭上我的周身,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烦躁,且越发难挨。我走了思,话语开始零乱、急促,以至于结束了一个多小时的采访,记者提出要拍录我的百余张生活及演出照片时,我已无力配合了。便对录像的小伙子说:“咱们结束吧。”不想他兴致不减地说:“我们下午再来录吧!”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在虚汗淋漓中摇摇头。
    “那我们就再耽误您一会儿时间,现在就录!”采访者话刚落音,录像的小伙子就将照片和荣誉证书,不分时间,不分内容地摊在沙发上,用录像机猛一阵“狂扫”。我忍着腰痛、干渴与酷热坐在轮椅上,望着他旁若无人的摄取我的生命之“果”,感受到一种隐隐的伤害——这种伤害是无声的,却是深重的!以致在他们左右翻腾着继续“狂扫”之时,我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多少年来,我克服了无尽的重残带来的不便,接待了数不尽的来来往往的新闻传媒,从不曾指望从中会对自己的现实有所改变,仅为了让残疾的自己在世人面前,有一个“站立”的形象。因此,一切身体的、精神的不便和痛苦,自己都能忍受,惟独对习以为常的向我强行索要式的采访者,失去了一贯保持的宽以待人的态度。
    然而,他们有错吗?他们是为了记录那场大劫难受难者的真实现状而来,他们为弘扬唐山的抗震精神而来,他们借地震对人类的伤害以警示人类而来……我不常常为了这种特殊的意义而积极配合有关部门,成功地完成了数不清的采访吗?
    当我看到端坐在屏幕前的自己,以平静的心态,自若的口吻向世人讲述唐山大劫难和劫难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身边的故事时,丝毫看不出所有不幸带给深心的阴影和“霉味儿”。
    于是我确信,我的每一天都是在不幸与再生,痛苦与求索中度过,在悲苦中讴歌生命已成了我命运的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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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变情缘(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张雅丽相同的命运,使原本不相识的孤儿们聚首于同一次列车,他们不知道,把镜头对准他们,不停拍照的那个高个子叔叔是《唐山劳动日报》社的摄影记者李耀东。他们当时更不会想到,就是这位李叔叔,会成为他们日后漫漫人生路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亲人。于是延续了以下这个一张老照片与9个孤儿的真情故事。
    时光倒退30年——1976年7月28日,一场大地震,顷刻间将百万人口的唐山市夷为废墟。
    官方公布:这一场惨绝人寰的灾变,造成242769人死亡;164851人重伤;4200多名16岁以下儿童失去了父母,落难成孤儿……
    这些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慈爱、失去了抚育的孤儿们呀,漫漫人生路,他们该怎样去面对,去抉择,去磕磕绊绊或乘风破浪?
    本文记述的,就是9个孤儿的震后人生。一场灾变,一张照片,结一生情缘。让人感叹:人间多有真情在。
    记者抓拍的那一瞬间,定格了同遭不幸的9个孤儿,此生终将相扶相伴。
    举世震惊的“7.28”大地震把成千上万个家庭彻底摧毁,其中4000多个家庭只留下了少小孩童,虽沦为孤儿,幼弱可怜,但也总算留下了传人,其父母九泉之下或略可自慰,或难舍惦念……
    震后第40天——1976年9月7日,一辆特别列车驶离仍在余震的唐山——车厢里纷杂着数百名第一批被送往石家庄育红学校的孤儿们。
    相同的命运,使原本不相识的孤儿们聚首于同一次列车。他们中间大的不足16岁,小的才刚刚牙牙学语。他们还不懂得去细端详细品味窗外来送行的劫后余生上千名的唐山父老那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他们不知道,把镜头对准他们,不停拍照的那个高个子叔叔是《唐山劳动日报》社的摄影记者李耀东。他们当时更不会想到,就是这位李叔叔,会成为他们日后漫漫人生路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亲人。
    出于职业的敏感,更是出于对失去父母亲的这群孩子的本能的关爱,李耀东对大地震后首次为孤儿送行特别关注。他穿梭于车上车下,不停地按动着快门。那个时候照相对孩子们来说还是件新鲜事,孩子们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他把镜头瞄向正在吃苹果的四个女孩,以及与她们背靠背、此刻也探出头来正吃苹果的四个男孩;还有一个男孩是无意间“捎”进了画面的背景。
    就是这张黑白照片,李耀东和孩子们都一直珍藏着。一张老照片,记录下了大千世界一个感人的瞬间,凝集了9个孤儿毕生难舍的浓浓的亲情。
    前排是4个女孩,后排4个男孩,画面一角那个只露出一张小脸蛋儿的便是邵成。是相同的命运,更是一种机缘。
    因为这张照片,9个孤儿自然而然产生了相亲相依的特殊情感……而那个被“捎”进画面的邵成,则是毛遂自荐非要加入这爱意浓浓小群体的。
    说起这9个孤儿,还有一个小插曲:李耀东拍那张照片,镜头摄取的本是8个孩子,先前寄照片写信时也只给那8个孩子。后来,一个叫邵成的孩子找到那8个小伙伴和李耀东,略含委屈地说:“那照片上还有我呢!你们为什么不算上我?”李耀东仔细一看,可不是,8个孩子后面,另一个座上还有个男孩,被无意间“捎”进了画面,虽不很清晰,面庞却依稀可辨。这就是邵成。从此,由这张照片缘起的真情故事,又多了一个主人公。
    时光流逝,并不能磨灭真正的情感。尤其是在特殊情况下建立起来的一种纯粹的亲情关系。当年李耀东将照片冲洗出来后,才发觉因为太匆忙了,竟没来得及问孩子们的姓名。于是,只好把照片寄给石家庄育红学校的董玉国校长请他帮忙辨认。很快有了回音,孩子们的情况,董校长在信中写得详详细细。从此孩子们就成了李耀东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牵挂。他一直关注着孩子们的学习和成长,并多次专门去学校看望孩子们。每逢寒暑假,孩子们回唐山,都会拿出成绩单让他看,都想和他说说心里话。这样时间一长,李耀东和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孩子们因为这张照片,也因为共同的李伯伯,由互不相识到建立起手足般的亲情关系,彼此间有了一种格外的亲近。尽管他们在不同年级、不同宿舍,却时常在一起玩,一起手牵手的去探望孤儿中年龄最小的“党氏三姐妹”。大家的感情与日俱增。
    时光荏苒,一晃唐山大地震5周年到了,李耀东把刊登着9孤儿照片的《唐山劳动日报》寄给了孩子们。当他们看到这张家乡的报纸,忆起初离唐山时的情景,个个心中百感交集。渐渐长大的孩子们把这张报纸珍藏起来,把这个无法淡漠的情结看成是他们思想和情感的一处源泉,他们愿意在生命里保持这样一棵常青树,以便在世间跋涉的途中能够时而坐下来,让她的绿阴不时地驱散心中的失落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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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变情缘(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最难忘张立新劫后余生的爸爸到学校时那感人肺腑的一幕。那天,一位坐着轮椅的男人来到学校,说是立新的爸爸来接立新回家的。原来,大地震时立新的母亲震亡,父亲被砸成重伤,被送往外地治疗。年幼的立新对当时的情况茫然无知,还以为自己的父母均已去世。于是她被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当做孤儿第一批送往育红学校……已为孤儿数载的立新突然又有了爸爸,有了父爱,孩子们又哭又笑,就好像她们自己的爸爸奇迹般地活过来似的。第二天分别时,人人浮肿着眼睛,极力想让笑容荡在脸上,但却泪沾衣襟,那么的难舍难分。不知何时,孩子们的小手,都扶着轮椅车,眼含热泪望着立新爸爸,脸上透着那种只有孩子特有的渴望父爱的神情。许久,立新哽咽着对姐妹们说:“都别哭了,你们不是都替我高兴吗?以后,我的爸爸也是你们的爸爸啊……你们如果返回唐山了,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孩子们对轮椅上亦是眼含热泪的汉子说:“爸爸,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9个人共同的爸爸!”……
    没有父母的福荫,生活之路注定要多承受几分艰辛。因而,他们之间的孤儿情缘,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斗转星移,如今9个孩子陆续回到唐山,参加了工作,成了家。每个人都在为事业和生活奔忙,每个人都为此而比同龄人付出着更多的心智和辛劳。
    值得欣慰的是,他们没有因为世事纷扰而疏淡了9兄妹间的特别亲情。各自珍藏的报纸和照片可以褪色,不会褪色的是患难之时结下的纯真的情谊。同样的失去亲人的苦痛,同样的少小便要承受的孤单艰难……使得他们更加珍惜相互间的牵挂和抚慰。
    刘瑞昌,是大哥,地震时他14岁。他和父母、姐姐及两个妹妹一起被埋在废墟里,他和母亲首先被扒了出来。母亲被砸伤了,不能动,躺在瑞昌身边,头枕在他的腿上直喊口渴,小瑞昌忙将母亲放好,去不远处的水沟舀了一茶缸水,先尝了一口,又腥又臭,便倒掉了。这时邻居拿来一块西瓜,瑞昌便将西瓜水挤出来喂给母亲。命运并没有因为瑞昌的懂事、孝心而留住母亲,十几分钟后,母亲还是带着许多不舍离开了人间。瑞昌顾不上哭,便与赶来救灾的解放军叔叔一起在废墟里扒父亲及姐妹们。结果,父亲和其中的一个妹妹早断了气,另一个妹妹被砸成了重伤……
    贾春雨、贾卫红兄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干部。就是那几十秒钟,彻底改变了命运……邻居将父母及哥哥从废墟里扒出来时,他们兄妹才知道,从此这个家只剩了他们兄妹相依为命……
    马志国,这个不幸而又幸运的精灵似的男孩,因回乡下老家度暑假,躲过了劫难,却永远失去了父母双亲……
    李国平是个独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果不是发生地震,假期一过,她该进入学校上小学一年级。地震前一天,她还兴高采烈地随爸爸妈妈去商店,购买了学习用具……命运却将她送往了千里之外的育红孤儿学校。再不见了爸妈的笑脸,惟有夜里才能闻听小伙伴们哭叫爸妈的呓语……
    他们在一起,回味那曾有过的短暂的快乐童年时光;倾吐痛失亲人的悲戚;相互抚慰着心灵的伤口;相互帮扶着以抵减令人灰冷的孤苦无助。这份真情,以及各自对这份真情的看重,没经历过突变,没有骤然间落难成孤儿的生存体验的人,是很难理解深刻的。
    自小便历见了生命的脆弱,命运的难以捉摸,才倍感亲情友情方是人生的无价之宝。
    促成了这段孤儿情缘的李耀东退休了,孩子们却从未怠慢过他,他那里依然是9个孤儿常来常往的家。眼见孩子们走向社会成家立业,相互间却依然手足情深,老人倍感欣慰。
    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他知道,9兄妹间时刻都在相互关注着。时常是忙里偷闲的一个电话、一封短信、一张贺卡、一次造访……便足以传达了人间真情不会随岁月流逝。老人家当然还知道:李国平生活遇到波折,落户了农村,诸兄妹对她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工作表现优秀的杨春田下岗了,兄妹们共同为他想办法找门路开始新生活;贾卫红感触更深:被人欺负了,是大哥刘瑞昌带兄妹们找对方兴师问罪……胳膊摔伤了,又是大哥和兄妹们来帮她渡过难关;9兄妹间若是谁家庭生活出了问题,其他人准定比自己的事情还着急……
    这还不值得李耀东欣慰吗?他们九泉之下的父母有知,也该欣慰了,也可安息了啊……
    25年之后,9个家庭大团圆。生命不息,真情无限。唐山抗震纪念碑留下了这平凡而又隆盛的纪念。
    2001年6月,年近古稀的李耀东作为9个孤儿“家长”的,开始策划,要让孤儿各携家人来一次大团圆,他要为这些孩子们拍一张“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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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变情缘(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老人家的提议,得到了热烈的响应。
    这一年的7月14日,大家相约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首先到的是马志国一家3口,紧接着,邵成一家3口到了,刘瑞昌、杨春田、贾春雨、张立新、贾卫红也陆续到了。最后李国平一家也到了,他们村不通车,要走五六公里凹凸不平路才能赶到长途车站, 5点多钟他们就上路了。李耀东数了数,每家都是3口。当年的9个孩子枝繁叶茂,竟延续了这么多人,过得还都很祥和、很充实,此情此景真是让人高兴啊!
    大家终于又聚在一起了!那些遥远的回忆似蝴蝶翩然而至,煽旺一团亲热,在明明灭灭的火焰中劈啪作响。随着音乐哼唱,每个人的足迹都是一段歌词,曲折生动,令人百感交集。一晃25年跋涉奋斗,尽尝苦辣酸甜。不过,友爱的手,却始终在思念中紧握着。岁月无情容颜改,但他们的眼睛却仍是那般晶莹澄清,直视心底。大家亲密无间,彼此轻唤一声当年的小名或绰号,听起来竟格外亲切、动听,令人不禁扑簌簌潸然泪下……
    中午大家来到饭店,开了一个大间,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孩子一桌,9家人,坐满了屋子。每个人都特别的激动,都有说不完的话。“今天我们能团团圆圆坐在一起,我先敬大家三杯酒,都得喝。”当大家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李耀东时,他站了起来:“第一杯酒是悼念酒,悼念在大地震中震亡的父母、亲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都长大了。”祭酒洒在了地上,静默片刻之后,李耀东接着说:“这第二杯酒是团聚酒,但愿今后我们能常团聚。”大家都一饮而尽。“第三杯酒是志气酒,命运决定了你们的人生注定要比别人多承受、多付出,这就更需要你们心相印,手拉手……”
    大家纷纷站起来,把酒杯共同举向李耀东。情感的潮水以原始的率真姿态,无拘无束地奔流着,每个人的眼中都噙满了泪花……
    这次聚会,愈发密切了9个家庭彼此间的交往,愈发深厚了9个孤儿兄弟姐妹间那原本就难以割舍的厚重的情感。
    抗震纪念碑下,李耀东拍下了 “全家福”。这一刻,与25年前列车上那个瞬间前后呼应着、连结着、延伸着,向世人演绎着一个凄美而又圣洁的真情故事。
    惟愿故事的主人公们真情永久,感天感人,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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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脱死亡魔掌后的心灵笔录(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马嘶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却使我在生命的伟力面前感到惊异。从此,我抛弃了对人类自身力量的偏狭之见,真正认识了生命的伟大韧性和强悍。
    30年前那场使整个世界为之惊骇的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正和几位同事在河北省丰南县五七大学(今丰南一中)办文艺创作班。我们借住在学校一个小院的一间老式客房里,偌大的一个房间,四个人各占了一个角落的单人木床,屋子里仍有宽敞的空间。
    7月27日是学员们报到的日子。这一天天气奇热,吃过晚饭,我们在校园里散步,因为中小学教师也在这里办暑期学习班,院里人很多。暮色苍茫中看见几位老师在墙上刷写大字标语,写的是“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看了标语,一位同事开玩笑说:“50年内外到100年内外,这里将有大地震。”大家哈哈一笑,溜溜达达走出了校门。那两年常有唐山要地震的传言,但并未引起人们的警觉,仿佛那是十分遥远的事。今天,不知为什么老师们写这样的标语,是上面有通知,还是这里的地震小组测出了什么异常现象?这想法只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下,随即便消逝了。走到小河边,忽然一阵风起,天上落下几颗大雨点,我们便疾步走回学校。
    由于第二天我要给创作班学员讲第一课,晚上,同事们睡去,我仍伏案写讲课提纲,写完入睡时,已是后半夜了。
    似乎是刚刚睡熟,我就在巨大的轰响和猛烈地震荡中突然醒来。猛地睁开眼,隔着一层薄薄的蚊帐,我看见那被映成奇异红色的木制房梁倏然裂塌下来,犹如天崩地裂那样可怕。我本能地飞速从床上跃下,俯身往床下钻。顷刻间,我就被埋压在瓦砾堆中了。我跪着的下半身被重重地压在堆积如山的砖石底下,愈压愈紧,丝毫动弹不得。真是万幸,我的上半身却可以自由动转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那是一个黑洞洞的狭小空隙,我的头部同一块固定住的木板之间仅有两三寸的距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睡的木板床翻转过来斜担在倒塌的墙垛上,恰好形成个三角形的小空间,我的上半身便是嵌在这个空隙中,才得以活了下来。
    我被无法摆脱的痛感和求生的渴念折磨着,心想:大概过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有“三寸气在”了。我不愿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便也像旁边不绝于耳的呼救声那样一声声呼救着,还不时抓起一块瓦片敲击着我头上的木板。我暗暗鼓励自己:要坚持,坚持到有人来救我的时候。要知道,在忍痛坚持时,那时光慢得如同停滞不动一般,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我终于得救了。几个幸免于难的学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救出时,已是九点多钟了,我已被压了5个多小时。我成了大地震中一个遇险生存下来的幸运者。
    此后,人们见了我总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幼年时我就知道了这句俗谚。流传在千百万人们口头的这句古谚,似乎带着宿命论的色彩,说的是“福大必命大,命大必福大”这样一种有关人生命运的因果关系。作为大地震的一个幸存者,当人们把这句古老谚语用在我身上时,我只是舒心地笑笑,并未去认真思考它所含的实际意义,自然也就没有希图有什么“后福”。而今,唐山大地震过去30年了,在我回首往事时,另一句俗谚“30年河东,30年河西”忽然闯进脑际。于是,我忽有所思。我把这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古谚联系了起来,便产成了一种顿悟:这两句古老谚语原来揭示了深刻的生活真理,他们是对生命价值的深刻阐释,具有形而上的哲学意义。
    我曾亲眼目睹过人类大量被毁灭的事实:战争、瘟疫、水灾、饥荒……那些都是使人感到恐怖和惨痛的景象,它们使我感到生命竟是如此怯懦、萎靡和柔弱得不堪一击。然而,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却使我在生命的伟力面前感到惊异。从此,我抛弃了对人类自身力量的偏狭之见,真正认识了生命的伟大韧性和强悍。
    唐山震后的那些日子,我听到过许多关于生命战胜死亡的故事,它们像神话那样奇异得让人难以置信,但那些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有名有姓,实有其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已被写进纪实性作品和具有史料价值的论著之中而永远被人们记忆着。
    市第一医院年轻的女护士王子兰,地震时在医院值夜班,被埋压在瓦砾深处。她把一瓶葡萄糖盐水抓在手里,就用这瓶液体维持了八天七夜的生命,直到被解放军救出。46岁的家庭妇女卢桂兰,被压在瓦砾底层,没有饭吃,也找不到水喝。在饥渴难忍时,她想起不知哪一部电影里演过,可以用自己的尿来解渴。于是,她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片,蘸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尿往嘴里挤。13天以后,她被救了出来,创造了人类生命史上的奇迹。开滦赵各庄矿的5名采掘工人,在井下作业时遭遇到大地震,深陷在千米深的巷道里,与外面失掉了联系。5个人齐心协力寻找一条生路,但他们又懂得爱惜体力在此时是多么重要。他们坚信,党一定会派人解救他们。15天以后,他们果然获救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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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脱死亡魔掌后的心灵笔录(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还有不少与此相类似的故事在人们口头流传着,我相信那都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正是这些千真万确的事实,使我愚昧的心产生了顿悟:人的生命伟力比自然力更为强大,它战胜了大自然无情的肆虐与袭击,连那些貌似“世界末日”的巨大灾难,也不能使生命丧失殆尽。
    今天,我又想到了20年前哥伦比亚阿尔梅里镇由火山爆发引起的泥石流,以及不久前发生的诸如印度洋海啸、飓风卡特里娜的肆虐、巴基斯坦地震等给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自然浩劫,无一不是雄辩地证明了生命的伟大力量。
    同生命的强悍伟力一样让我感到振奋和骄矜的是无比珍贵的生命价值。以唐山大地震中曾险些罹难最终又活下来的人们而论,这30年间所显示出的生命价值是难以用数字来计量的,幸存者们在这30年中所创造出的有形和无形的价值用“辉煌”二字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平庸者如我也不想谦拒这样的赞词。当然,我们也明白,这辉煌首先是我们跟随伟大祖国与时俱进的结果。
    姚翠芹,一个年轻美丽的部队文工团团员,刚刚转业回到唐山,安排在银行上班不久,就被大地震剥夺了直立行走的能力,落得个高位截瘫,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姚翠芹有着落吧的上进心和意志力,它不断用自己圆润的嗓音练习唱歌,还运用自己爱美的禀赋和特有的艺术感觉来练习写作,写出了一篇篇优美的散文作品。她参加了许多高雅的文艺活动,曾以残疾人艺术团团员的身份多次进京演出,她的美妙歌声和炽烈情感使观众深受感动,因而多次受奖。她曾多次摇着轮椅参加市里的创作会议,她的作品多次发表在我们的刊物上。还有一位我未曾见过、甚至过去也未曾听过她名字的王林梅。当时19岁的女兵王林梅休探亲假回唐山,7月29日就是她休假期满要回部队的日子,然而她却成了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的受难者。她的伤残程度比姚翠芹更为严重,不仅截瘫,连手部活动都是极度困难的。然而,她却以常人难以想像的坚强意志,克服了重重困难,写成了一部16万字的自传体长篇《期待每个黎明》,于2005年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姚翠芹、王林梅伤残时还是妙龄少女,30年过去,如今已成了年届半百的中年人。虽然她们至今仍不能站起来行走,但她们却以极其独特的方式张扬了无与伦比的生命的价值。
    我自己也是唐山大地震中遇险又活下来的幸存者,也曾经历了生和死只有咫尺之遥那样的危险时刻,但我似乎比姚翠芹们更为幸运,因为我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因而我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也许体会得更为深切些。
    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刚届不惑之年,30年过去,大地震恰好把我的生命化作略有倾斜的两半。因而,“30年河东,30年河西”之说基本上适用于我生命史的分期。回首前尘,我一生中的前后两半,也恰恰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时期,或曰前半生和后半生。
    我的前半生虽有在北大读书的短短四年美好时光,但总起来说是平庸的,碌碌无为的。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中期,在“左”的大气候里,我们的许多大好时光被虚掷了,而那正是我们应该大有作为的青春年华。我们这一代青年学人,似乎命中注定是“大器晚成”的一代,就连那些才华出众者,也大抵是两鬓染上秋霜之时才成其大业的,那些早逝者也就没有这些“后福”了。
    当我在大地震中充分认识了生命的韧性和伟力之后,我便认识了人类,也认识了自己。我变得坚强起来,成熟起来,纯净起来,我开始向一个勤于思考,勇于创新的真正学人转变。我就是以这样明朗心态迎来了中国社会的大变革,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也迎来了我的文学创作和学术事业的高峰期。
    这个高峰期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现在,已经持续了30年,而且将更坚挺地持续下去。因为我在1995年从岗位上退下后,我为自己制定了治学与写作的三个五年计划。震前,我发表的诗、散文、小说、文艺评论和演唱作品,加起来不过10来万字,而震后的30年中,我出版的散文集、文艺理论批评集、长篇纪实作品和专著有10部,连同未结集的作品,加起来有300万字。
    我个人的生活境况也有了较大改善,仅就我安身立命的环境条件而论,这变化是最为显著的。幼年在家乡上学时,念书、写字是趴在窗台上或坐在小炕桌上。震前,作为一个基层文化工作人员,下了班我只是在一个简陋卧室中的一张三屉桌前看书写作。而今天,我拥有一间朴雅幽静、藏书较丰的书斋,圆了我终生的梦想。
    这便是“大难不死”带来的“后福”,这便是我的“30年河东,30年河西”的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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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脱死亡魔掌后的心灵笔录(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终于有了这样的彻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深刻内涵是,人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发展,就能显现生命的价值,就会创造辉煌,就会有幸福的前景。所谓“30年河东,30年河西”,说的是人的境况是会变化发展的,或由坏变好,或由好变坏,一切都靠着自己争取、奋斗、创造。这便是生活的辩证法,这便是生活的真理。
    因而,生命是世上最宝贵的,最应珍视的。人应该很好地活着,人类应该团结起来战胜自然灾害、消弭战争。任何一个政府都应以保护生命为职责,把为人民减灾作为己任,在减灾中投入更大的力量、更多的爱心,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否则,这个政府是不称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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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生命更精彩(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张建平唐山大地震为我的生命注入了全新的内容。从死人堆里和废墟中爬出来的年轻的我,对于生活和生命的理解虽然很幼稚,但信念无比坚定:即使是再艰难再痛苦,也要充满激情地活下去,我的生命太珍贵了!
    我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是20世纪那场旷世惨绝的大灾难的幸存者。那恐怖而悲惨的一幕刻骨铭心,恍若昨日。
    30年了,那场灾难给我的生理和心理上难以言表的伤害,一直折磨着我。我时常在噩梦中惊叫着,一身冷汗地醒来,在止不住的惊悸和战栗中,独自品尝那场灾难留给我的果子,一颗苦涩的丢也丢不掉的果子——为它的残酷,为它的悲情,为我的战友,为那些鲜活的花朵一般的生命,为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苦疼……没有经过唐山大地震的人,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一场浩劫。什么叫毁灭?什么叫尸横遍野?最简单地说,人如果有原因地死,你可以怨恨,而地震,你埋怨谁啊,它是一个永远解不了的情结,无形地重重地压着你,让你喘不过气来,只要回想当时的情景,我的心就会流血。甚至这许多年,我很少看有关自然灾害的新闻,一是不忍心,二是认为都没有唐山大地震惨烈。
    唐山大地震为我的生命注入了全新的内容。那一年我23岁,从死人堆里和废墟中爬出来的年轻的我,对于生活和生命的理解虽然很幼稚,但信念无比坚定:即使是再艰难再痛苦,也要充满激情地活下去,我的生命太珍贵了!
    但是生活却是实实在在的,并没有因为你是幸存者而给你一丝一毫的照顾,也没有因为你的生命比别人珍贵而一路“绿灯”。地震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人们的白眼和非议中生活,心情极为压抑,原因竟是我在地震中救了一个16岁的女孩儿。她是我们部队院里的家属,地震中父母和两个妹妹当即死亡,她全身多处重伤,躺在废墟旁,如果无人救助必死无疑,我帮助了她,并送她和其他伤员去了北京。这下子可坏了,我如同犯下了滔天大罪!我虽然也救了别人,又在没吃没喝的条件下做了那么多工作,评功授奖的时候什么也不给我,还说我思想意识不好。直到现在,我也没闹明白“思想意识”是个什么东西,可是那个年月,这个评价是害死人的!当时真是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前两年,和那个我在地震中帮助过的女孩一起长大、经常来往的姐妹告诉我,她们曾经问她,想当年把你们的事情说得沸沸扬扬,多少年过去了,我们想知道在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想听吗?真的想听。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吗?当然相信!好,那我告诉你们——姐几个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一个惊天绯闻的发布。然而,她极为平静地对她们说,告诉你们,什么都没有!什么?姐妹们几乎是喊出声来。就是什么都没有。她语气坚定。姐妹们并不甘心,你说的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告诉你们,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也就是连手都没有摸一下的意思。天啊!原来是这样。当然,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和她20多年没有联系,只是通过别人知道她活得很好,仍在唐山市,有了家庭有了儿子。2001年,唐山地震25年以后,北京、天津的战友聚会,在大家的劝说下,我和她通了一次电话。当时,手捧话筒,百感交集,险些放声大哭……今年,是唐山大地震30周年,我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去看看她。
    我觉得,生存的内容就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只要你活一天,你就得去品尝,躲都躲不掉。也许,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幸福的全部含义。1994年,我痛苦地结束了为时14年的第一次婚姻,离婚了。前妻红杏出墙,但凭借家庭的优势,要走了儿子的监护权,甚至不让我见刚刚6岁正需要爸爸的儿子。那时候,我整夜地睡不着觉,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全是儿子……为了不离开北京,我脱掉穿了23年的心爱的军装。同年,在极度痛苦和渴望温暖的心理状态下,我又开始了第二次婚姻。天知道,命运对于我总是雪上加霜,第二次婚姻实实在在地碰上了一个间歇型精神病,俗话叫疯子,把我的仅存的情感上的美好破坏得一干二净。这种非人的不堪回首的生活不到一年,我就坚决地把它结束了。直到现在,一说起婚姻我就莫名地恐惧。
    我经常反思,究竟什么地方错了?苦苦地思来想去,找不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我决意不再浪费自己的感情和时间了,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工作中,争取干出一点属于自己的成绩来,充实自己的生活。我从部队到地方已经12年了,种种的不适应,我都克服了,其实没有别的好办法,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怨天尤人,一股劲儿地去工作,用实干赢得信任赢得成绩。记得北京市人民奋勇抗击非典的时期,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因为工作需要,我没有休息过一个星期天,甚至很少睡觉。非典结束后,我得到了市委市政府颁发的奖章。这枚经济上没有多少价值的奖章,对于我来说,珍贵无比。这些年来,我积极努力地工作,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认可,成为熟悉本职业务、在专业领域取得了一定成绩的国家公务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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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生命更精彩(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在努力工作的同时,我着手把积累了20多年的情感落实成一个个文字,在人们复杂的眼神里和各种议论中,走上了艰难的文学创作道路。这是我头一次进行长篇小说的创作,其难度可想而知。一难是把记忆和情感写成文字。记得有一位文学大师说过,写作是件最艰苦的劳动。也就是说,那些记忆中鲜活的东西,一到写作的时候,全都没有了,一个字都没有了。有时候我对着键盘几个小时,一个字都敲不出来。我强迫自己每天晚上准时坐在电脑旁,对自己说:你记着,没有人能代替你,也没有人能阻拦你,你今天写下一个字,这个字就永远存在着,你不写,就永远一个字也没有。中断了,拣起来接着写,再中断,再拣起来……从1996年开始,整整写了3年。二难无法确定自己写得行不行,是不是在写小说,如果不是,那就等于我在辛辛苦苦地制造一件废品!写着写着自己都没了信心。我也试着找了几个名家,可是谁看你写的东西啊,你有数量可观的看稿费吗?真是求教无门哪……三难写作精力不够。业余写作,没有整块儿的时间。写作最关键的时候,我在拍摄一部电视专题片,一天奔波下来,已经很疲劳了。炎热的傍晚,办公室没有空调,看着汗从胳膊肘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最累的时候,我在椅子上都坐不住了,软软地瘫在那里,只好先睡一小会儿,起来再写。最可恨的是写到二十几万字的时候,被人恶意地从电脑中删掉,我急得快疯了!后来书写成了,再去联系出版社和印刷,没有钱、没有人,唉,能吃的苦全都吃了……那段时间里,我最惬意的事是和大家一起按时下班,坐上班车,在夕阳的余晖里回家,那感觉,美得不得了!1999年6月,全书30万字、名为《断裂带》的长篇小说终于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拿到成书的那天,激动万分的我想哭也想笑,但没有眼泪也没有笑容,人,麻木了。这些年,中央和地方报刊都采用过我写的稿件,我撰写、编导和制作20多部电视专题片、宣传品发往海内外,开设了个人网页,成为北京作家协会会员。
    在经历了死而复生、生活磨难和事业的拼搏后,我更加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坚信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进取不止。只有这样,才能使你的生命更充实更精彩,才能充分享受到生命的乐趣。地震后,我坚持锻炼身体到现在,冬泳、长跑……30年的持之以恒,获益匪浅,我常想,没有好的身体条件也许早就垮了。
    30年啊,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是我生命的造化。我深深眷恋着唐山,眷恋这片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土地。我每年都要回唐山一次,如唐山大地震的十周年、20周年纪念日,我都准时回到了唐山,和幸存的战友们一起,祭奠遇难者的亡灵。我今年53岁,再过30年是83岁,我渴望并坚信,一定能健康快乐地迎接下一个30年的纪念日——2036年的7月28日!届时,我将向这片不寻常的土地叩首,感谢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感谢她给了我丰富多彩的人生,感谢她给了我永远的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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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常慧大地震造成数万户完整家庭在瞬间破裂,数万名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一夜之间痛失配偶。重组家庭,30年来都是一个沉痛的话题,因为它不同一般的特殊性和私密性,极少有人能深探其中,让当年的当事人诉说。唐山大地震给这些幸存者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它同样可以让一个鲜活的生命重重倒下,迅速枯萎。
    引子发生于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数秒之内,百年城市建设夷为墟土,24万城乡居民殁于瓦砾,16万多人顿成伤残,7000多家庭断门绝烟。为害之烈,世所罕有。
    每一场灾难,都有冗长的回声。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30年来,承受着许多隐痛一直活到现在。在这30年中,无数当年的幸存者纷纷陆续辞世。他们在得到了最终解脱的同时,也把一些从未向他人言说过的故事,永远带进了坟墓。
    笔者感到了记录者的使命和紧迫。
    大地震造成数万户完整家庭在瞬间破裂,数万名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一夜之间痛失配偶。重组家庭,30年来都是一个沉痛的话题,因为它不同一般的特殊性和私密性,极少有人能深探其中,让当年的当事人诉说。唐山大地震给这些幸存者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它同样可以让一个鲜活的生命重重倒下,迅速枯萎。
    在这次历时三个多月的采访中,采访的难度曾几次令笔者却步。用笔来记录当事人对往事含泪泣血的回顾,无论对谁,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由于无以名状的使命感,由于不忍辜负组稿者对唐山大地震深仁大爱般的同情,由于笔者独有的亲历者的身份,精诚所至,终于让当年步入震后重组家庭的人们敞开心扉,讲述了一个个真实、生动、发人深省又重锤敲心的故事。
    故事一:生死一念地震那年金兰英34岁,在唐山机械车床厂当女工。大地震的前一天晚上,金兰英把4岁的女儿小玉安顿在床里,躺在丈夫身边,感到阵阵胸闷。向来习惯了在靠墙的床位睡觉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丈夫张平问:白天洗衣服累着了?金兰英说:不至于呀,洗的都是小件。丈夫说:睡在里手忒窝风,要不换换,你睡外边。金兰英阖着眼皮说:算了,换啥!我怕在外手风冲着头。丈夫说:这么热的天,哪有风?后半夜要是下来风了,你也不用起来,我关窗子,趁这会儿还没睡着呢,你就跟我换过来吧。经不住丈夫的磨,金兰英睡眼惺忪地和丈夫调换了一下睡觉的位置,迷迷糊糊地提醒说:关窗户的时候,别碰茶叶花。丈夫起夜,总是蹑手蹑脚地不开灯。窗台上,一盆茶叶花,缀满白色的花蕾,芬芳馥郁,正开得如醉如痴。
    这一换,交换了生死。一线之隔,分成阴阳两个世界。
    30年,金兰英解不开这个死结。
    大地震发生时,房屋宛若一艘骤然间遇上惊涛骇浪的小舢板,金兰英在惊恐中猛醒,刚想欠起身下床寻鞋,随着剧烈地颠簸,整个人被甩到床下,头顶的房梁在“嘎嘎”地断裂声中劈砸下来,砖头瓦砾如冰雹一样从天而降。金兰英埋在废墟里想喊丈夫和孩子,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嘴,喊不出口,只听见孩子哭,却听不见丈夫的动静。金兰英懵了,甚至在心里对丈夫张平有些嗔怪:怎么睡得这么死?房子倒了都不知道?但旋顷,一个不祥的恐惧念头让她头发根直竖起来,寒彻心脾。丈夫在床的另一端遇难了?
    金兰英和孩子是被邻居扒出来的。金兰英的左肩胛骨被砸坏,整条手臂像灌了铅,垂着抬不起来,她跪着用一条手臂挖埋在废墟里的丈夫。邻居家的小伙子说:嫂子,先顾活人吧,刚才扒你们的时候,我看见大哥的脑袋给砸扁了。
    金兰英的父母在地震中也双双遇难了。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结婚5年多,他们小夫妻俩还从来没谈到过生死。仿佛遥不可及的生离死别,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残酷地提前抵达了。金兰英比丈夫大一岁,女大一,抱金鸡,丈夫在供电公司上班,却像兄长一样处处让着她。结婚五年,每天早晨刷牙时的牙膏,都是丈夫替她挤好,把牙刷稳稳地横放在盛好水的漱口杯上。
    冬天来临了。按照节气,金兰英去丈夫的坟上烧寒衣纸。火苗在颓败的荒草间舔着她的手指,一点也感觉不出疼。金兰英一边用木棍儿拨挑着未燃尽的烧纸,一边对着躺在坟里的人叨咕着,泪落连珠子:这回你咋不天天早上给我挤牙膏了?娇妻有一撇呀!你不兴那么娇媳妇的。
    地震以后,工厂里的托儿所还没有恢复,白天里,金兰英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家一个没牙少口的老太婆,自己带点饭去上班。孩子失去父亲后,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只是夜里睡觉的时候,两只小胳膊把妈妈搂得紧紧的。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轨。周围一些在地震中丧偶的人,开始重新组建家庭。班上一些女工友用直捅捅的方式表示着关切:兰英,你拖累着个孩子,不抓紧走道还等啥呢?(走道,就是改嫁的意思)。金兰英面对这样的问话,总是默不作声。丈夫等于是替她死的。她的胸口中梗着一根刺。让她想不到的是,车间主任缠磨上了她。入冬前,家里后房山堆着的煤,是车间主任找车派人给卸下的。有一天中午,金兰英去锅炉房取蒸箱里蒸着的午饭,稍晚了些,大部分人的饭盒都已取走。取完刚想回身迈步,车间主任不知从哪儿转悠出来,见四下无人,三摸两搂,把金兰英逼到角落里,硬硬的胡子茬,钢针般扎蹭着金兰英的脸颊。“厂子里都传咱俩呢!”金兰英又气又急,忍住恶心,边用手上下封堵,边压低声音说:“我在外面处着人呢!”车间主任的油渍渍的爪子还是停不下来,将信将疑地说:“你让他接你一趟,让我亲眼瞅瞅,我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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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没出一个月,金兰英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叫刘殿凯的中年男子,对方也是在地震中丧偶,带一个12岁的男孩,在商业系统上班。人长得很老相。男方看出了金兰英的犹豫,每次去她家里,都要给孩子捎点糖果之类的礼品,为人说话办事,也颇有惯小伏低的殷勤劲。
    相处了三个月的光景,两人拉了证明信,在街道办了结婚手续后,行李搬到了一块。既为夫妻,就得在一个屋檐下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地过日子。半路夫妻也是夫妻,既有夫妻之名,行夫妻之实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让金兰英久久不能忘记的是,第一次和刘殿凯行房时,黑暗中,门开了,亡夫张平一次次走进来,近在眉睫,脸上五官轮廓分明,表情无喜亦无嗔。那样的清晰的幻觉,没有丝毫先兆,以后也再没有出现过。
    金兰英很快就感到继母难当。有一次,金兰英下班回家,看见女儿小玉正在门口嘤嘤地抹眼泪。原来是小玉在当街玩“哥哥”的篮球时,被几个半大小子夺去,“哥哥”闻听后气急败坏,迁怒于小玉,把小玉的几本连环画册撕了个粉碎。金兰英觉得当“哥哥”的也太过分了,加之心疼女儿,忍不住训斥了“哥哥”两句。令她没想到的是,小男孩像一头小兽,对他这个继母咆哮似的叫阵:“阴天的日头晒死贼,后老婆的拳头赛铁锤。”金兰英登时噎在那里,“后老婆”当然是指她。她不知道这个从未管她叫过妈的男孩子,何时何地跟谁学来的如此具有杀伤力的谚语,她脆薄的、刚刚建立起来的当好继母的信心,一下子被这句合辙押韵的话击溃得落花流水。一个孩子,用一句话打倒了一个大人。望着小男孩跑掉的背影,她喃喃地说:“我还没用拳头打过你呀!”
    这件事在金兰英和刘殿凯之间起了隔膜。金兰英说:“你儿子对我好像有成见,你有空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刘殿凯闻听,脸子拉拉得像刀把子,丧声歪气地说:“当后妈的一碗水得端平了,他不管你叫妈,你拍拍良心,你拿他当儿子看待没有?”金兰英觉得自己遇上这么爷俩真好比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自己好心好意,对方却派自己一身不是。金兰英也气不打一处来:“后妈就不许对你儿子说个不字?还没咋一咋,你这当爹的先在头边护着,这碗水怎么个端法?”话说出去,金兰英感到阵阵委屈,鼻涕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更让金兰英伤心的是,刘殿凯见她哭了,非但丝毫不服软,脸上又浮起鄙夷的神色,继续跟她针尖对麦芒地一句不让:“我儿子,你闺女,是谁的就是谁的,到啥时候也掺和不了。儿子有后妈就够命苦的了,你还非得硬逼着我当后爹?”刘殿凯的话让金兰英气得瘫软在床上,蒙着被子哭了一宿。
    没过两天,金兰英收拾屋子,发现一双鞋盒里的旧皮鞋里塞的东西有些蹊跷,抠出来一看,是两张崭新的存折,金额不小,存储日期就是不久前的日子。两张硬纸片捏在手里,金兰英木愣愣地发了半天呆,不知道是应该塞回去,还是应该拿出来。她心中恨恨地想:跟原配夫妻到底不一样啊!挺会藏心眼儿。
    晚上刘殿凯回来的时候,金兰英把两张存折往他跟前一摆:“你找个好地方,掖在那里容易遭耗子。”金兰英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刘殿凯连脖子都红了。
    两年以后,刘殿凯的儿子初中毕业当小兵入伍。入伍前,因给武装部和军队下来带兵的人打点送礼,金兰英和刘殿凯发生争执,情急之下,刘殿凯挥手一巴掌把金兰英打了个趔趄。儿子当兵走了,金兰英和女儿也走了。
    金兰英和刘殿凯离异后,没有再嫁人。1993年,女儿小玉卫校中专毕业后进了一家医院当护士。1996年结婚,现有一8岁的儿子。1998年,金兰英原来的单位被整体买断,按照一年工龄550元的价钱,一次性支领了17650元后,成了自然人。
    丈夫张平放大成七寸的照片,始终悬挂在金兰英一居室客厅的墙壁上,推门进屋,一抬头就能看得见。
    故事二:马文德的自述——“我感谢我的岳母!”
    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们部队正在张家口一带布防、演练,震感相当强,我们都闹不准是哪儿地震了,但知道这个灾肯定小不了。我那时候是副连长,咱们是军人啊,不能擅动。那会儿中苏关系还很紧张,上边成天说,苏修帝国主义是新沙皇,北极熊亡我之心不死,我们是保卫毛主席的最后一道防线。部队中唐山兵不少,军营里的气氛像头顶上扣着顶大铁锅。我媳妇是滦南人,在唐山市建材局下边的木材厂工作。
    等消息的那段时间,分分秒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心里头钻蚂蚁,除了媳妇,我还有两个挨肩儿的儿子,大东和二东。天天盼着来电报,来信。那段时期,我根本不想饭吃,吃啥嘴里都没味,一天抽五包“春耕”。信到不了我们手里,便天天用眼瞄着连指导员的脸色,既盼着他叫我,又害怕他叫我。终于,地震发生后的第八天,连指导员把我叫到他屋里。我在他后边跟着走,腿一个劲地打突突。进了屋,我就用手摸烟,划了好几根火柴都划不着。指导员说:“老马,抽我根好的吧!”递给我一根“墨菊”。我们两个大男人,都好像是头一回抽烟,边抽边咳嗽。抽了两根,还是我咬牙先开的口:“指导员,我挺得住,说吧!”指导员垂下头说:“俩孩子没事,接姥姥家去了。”底下再没话了,我就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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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到营房里的。许多战友第二天都来安慰我。我的一个战友全家在地震中遇难的亲属加起来整整十口子人,大伙都让我跟他比。怎么说呢?那位战友比我不幸,是肯定的,但我们的沉痛心情是一样的。我跟我的妻子感情特别好。在我的战友中,我还没发现谁的妻子有我的妻子长得俊。我的妻子是滦南人。滦南是鱼米之乡,姑娘长得漂亮。我的妻子个子很高,皮肤也白皙,真是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百里挑一。当初相对象的时候,我只带了一条手绢和两双尼龙丝袜子。可确定关系后,人家却给我织了一件毛衣,那时人家动用的是自己攒的体己钱。结婚后,她一个人受了多少苦,每回见面、写信却从来没向我道及过。
    不到一年,我们部队开到丰润一带。我负责我们团里的后勤,管食堂。滦南柏各庄垦区的大米好吃呀!正好拉大米的时候,我可以顺路看看我那两个儿子,大的属鸡,7岁;小的属鼠,4岁。我有两个妻弟,都已成家,还有一个妻妹,当时19岁,都在一起过大锅日子。我岳母有好东西舍不得给孙子吃,偷偷留着给外甥吃,小哥俩脸蛋红扑扑的,就是卫生条件跟震前家里比差多了,但我知道我的岳母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我那时候到岳母家都是开着部队的采购军车,有时装着物资,目标大,也怕当地的老百姓说闲话,回回都不敢多待,放下点生活费,说几句话甩头就走。有一回,我跟我岳母说:“妈,这俩孩子您老也别太惯纵了,不听话,该打打,该骂骂。”我的丈母娘盘腿在炕头上,纳鞋底子,低头长叹了一口气,说:“哎,我就是还想接着当这个姥姥!”我当时没太理会话头,心说,这姥姥还能变喽?我一来笨,不懂老太太的含义,二来我心思没敢往那方面想。
    后来还是我儿子的大妗子跟我把话挑明了,我的脑壳里轰地一下子,人家小我13岁,在我心目中还是个孩子。她说,姐夫,要是走这一步,老人也放心,孩子也得好。我说,那岂不是太委屈孩子她老姨了?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呀?孩子的妗子说,姐夫你就放心吧,老姨她自个乐意。
    唉,我的心,一半苦,一半甜。拉结婚证的时候,孩子他老姨不够岁数,我说,要不就再抻几年再说。我岳母说,我这把年纪,上炕脱了鞋,就料不准隔早还穿上穿不上,趁早办妥帖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在公社里找人瞒了4岁,把结婚证拉了。
    我妻子原来单位的领导挺够意思,让孩子他老姨顶了她姐姐的工,还在原单位上班。我前妻活着的时候在单位里人缘特别好,上上下下也都有照应。我们把家还是安在了唐山。我们俩人去了一趟北京,算是旅游结婚。
    俩孩子还蒙在鼓里。要不要改口?我们俩曾经背地里核计过。我说,早改了好。她说,就这样也挺好,叫老姨叫惯了,叫妈不习惯。当时也没容定下来。有一天,大东和街坊的孩子打了架,人家找上门来告状。我一把扯过孩子,问为啥打架?大东一肚子委屈地说,他说你爸跟你老姨睡觉。把人家打发走后,我对大东、二东说,你老姨就是你妈,往后当着外人就不要叫老姨了。
    我这媳妇对俩孩子真好。有时候,小哥俩晚上吃过饭,在外边玩累了,进家一头扎在床上,睡得像小死猪似的。她就不声不语地挨个给他们脱鞋,脱袜子,用兑好的热乎水,给他们洗脚。我俩儿子从小就淘气,衣服在外边刮破了,都是她晚上一针针地缝补。正是20多岁的好时候,开了工资,她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贵点儿的衣服美美。有时候,我给她买了,她还总说,先紧着孩子,大人穿得油光水滑,孩子穿得邋邋遢遢,人家会笑话我这个当后妈的。
    婚后的第三年我转业了。有一次没采取措施,她怀孕了。我闻听挺高兴,我喜欢孩子,尤其总盼个女孩。有喜了的她,却一点也没显出高兴来。有一天,她晚上跟我说,要不把孩子作掉吧。我一听,霍地从床上坐起来,问:为啥呀?她说:拉扯三个孩子忒费劲。我说,要是生个闺女,咱们有儿有女,老了的时候多享福呀!可她说:要是个小子呢?我说那也好啊!你这么年轻,跟了我,不该有个自己的孩子?我没想到她那么倔。她说,俩孩子就够了,不扮这个角,亲外甥也和自己的儿子一样。
    甭看结婚,其实我也就是把她当大孩子看,没想到她遇事儿那么有主见,怀着的孩子,说啥也留不住。我说,那也得跟孩子他姥姥商量商量。她说,过后再说吧。当初从村里嫁出来,也有人背地里说我走这一步是图变市民户口,不要孩子,也掩了这些人的嘴。我说,你真傻,咱们在市里过日子,你还管老家的人背后嚼舌头根子干啥?
    孩子最终没留住,可就像从我身上剜走一坨肉。这么多年也没再要过孩子。那张手术条我至今还留着。如今,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我刚退休那几年心脏老不好,她让我戒烟,过去的战友都知道老马拿烟当饭吃,饭戒了,烟戒不了。可我就真的咯噔一下把烟戒了。我前年立了个遗嘱,我这一辈子攒的这点钱也不打他们哥俩的眼窝子。现在住的这大平米,还是他们两家添钱买的。我在遗嘱里说,你们啥时候对你妈不起孝心了,把这张手术单子拿出来思磨思磨,当初是为了你们才不要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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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岳母是1987年走的。下葬的时候,我的双眼都快哭出血来了。人家都说,没见哪家的女婿这么哭丈母娘的。她一辈子养了两个闺女,前后都给了我,我不哭谁哭?
    故事三:是续缘,还是续孽?
    人有人的盘算,天有天的定数。这是不得不让人在命运面前低头服软的地方。打小鲁桂花的奶奶就跟她讲,人跟牲口一样,一生下来,脖子上就套了轭具,命好的拉一车棉花,轻轻巧巧遇水过桥;命苦的拉一座山,拉不动,自有鞭子抽你。
    67岁的鲁桂花顶着一脑袋棉花。她的头发真的比棉花还白。她往前看生命的尽头已很有限,往后看,她看到风烛残年的老奶奶在纺车底下说着这句留给她60年后还在琢磨的话。人生这么快,快得像一个过火的、充满恶意的玩笑。她也成了老奶奶。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管她叫奶奶,事实上她是他的姥姥。孩子的爸妈都还活着,可这孩子就像是个孤儿,除了她管,谁也不管。孩子从小就骂她:老不死的。
    大地震过去十年的时候,她觉得那是昨天的事情;大地震过去20年的时候,她觉得是前天的事情;大地震过去30年的时候,她反倒觉得是今天的事情。大地震是天灾,唐山死了那么多人,活下来的,坚强的坚强着活着,软弱的麻木着活着,谁也没见谁为死了的人一头撞死,倒是爱把“地震时把我砸死就省心了”当做口头禅挂在嘴边。摊上天灾没法子,一个“摊”字最有说服力,“摊”是命在人世间的具体落实。可死了丈夫后,自己改嫁迈出的这一步,走这一步带来的祸患,是天灾的延续,还是作孽的肇始?
    地震后,有人给鲁桂花介绍老伴。实际上,那时鲁桂花还不到40岁,但从她心里也认可就是找老伴。哪里都不少那么一帮嗜好给孤男寡女撮合成婚的人。现在,鲁桂花想起当初介绍人的巧舌如簧就余恨难平。“70要个家,80要个家。”“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她小时候听过一个笑话:媒婆到东家男方说媒,说女方哪都好,就是嘴不好。男方家想,嘴不好也就是爱唠叨呗!成婚圆房的时候,发现新娘是个兔唇;媒婆到西家女方说媒,说男方哪都好,就是眼下没啥。女方家想,眼下没啥就是暂时穷点呗!成婚圆房的时候,发现新郎天生鼻子缺损。编排这么阴损的黑色幽默的,必定是吃过媒婆苦头的人无疑了。人就是这么没良心,日子过火了,过美了,过甜了,谁也会感恩穿针引线的红娘。媒婆骗人挣俩散碎银子,那是旧时代的事。但婚姻本身就是个陷阱,却是古今一理,不过是有人掉井里后,守着锅盖大的一方天,有吃有喝,还避风;有人掉井里,等着他(她)的是竹签子和蛇蝎。鲁桂花的媒人当初没骗她。对方是工程师没错,有一个20出头的儿子也没错。她这边有两个闺女,鲁桂花本人又是会计,条件和家境都很匹配。再者说,大地震劫后余生的人,没有多少人谨守“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二鞍”的封建古训,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情对二茬子婚挑挑拣拣。
    让鲁桂花感到不适应的,是工程师过日子的方式。精打细算到了守财奴的地步。大立柜没把手——抠门。炖一小铁锅排骨,恨不能吃它半年。工程师是最早提倡家庭“AA制”的人。每月的水、电、煤气费要鲁桂花和他轮流着花,说是这样能建立起人人节约的意识。每逢鲁桂花付完当月的钱,工程师就拿出他的记账本,把水表、煤气表、电表上的数字抄得清清楚楚,并在未来的一个月30天中,隔三差五地进行各项数字进度通报,号召节约节约再节约。鲁桂花看见他举个老花镜爬高上梯地抄表,总忍不住啧啧发几句感慨:“你这工程师,我肯定是当不了,你要是干我会计这行当,保准年年是劳模。”
    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是鲁桂花的大女儿和工程师的儿子好上了。鲁桂花当妈的早就看出了眉眼高低。工程师当爸的在家也肯定不是把注意力全放在那几块走字儿的表上。但谁都不说。鲁桂花当然是希望工程师先说,可工程师就是不吭声。鲁桂花怀疑工程师是揣着明白卖糊涂。鲁桂花感到特别棘手。五口子大活人酱在一个屋檐下,想干涉都干涉不住。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她一点也闹不准。在单位里,震后重组的家庭中发生的家长里短,一直是磕不完的瓜子,来供大伙磨牙。这类事,已在别的类似家庭中发生了。但鲁桂花还是默默地希望这只是兄妹之间的一种不太注意分寸的亲昵,是一种好感,或者说是年轻人异性间的浪荡。但动真格的,最好别发生在她的家里。事情并不按她的心愿发展。有一天,她下班回来,发现屋里的门在里边插着。她瞟了一眼院子里的自行车,就没再使劲擂门。门涩涩地开了。屋里的人,一如所料。大女儿红脸涨脑地低头扫地,工程师的儿子打个招呼后影子般借故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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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5)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鲁桂花知道,再装聋作哑下去,家事很快就要成为家丑。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真到那时候,再紧的门,也关掩不住。鲁桂花不得不跟工程师商量:“给他俩登记了吧。”这话由她这一方说出口,她感到莫大的屈辱。工程师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没多久,一个屋檐下变出两个户口本。那时候,正值唐山震后的第8个年头,大批简易房拆迁,迁入新建的楼房。小两口幸运地及时得到一套一室一厅的楼房,老两口和小女儿住楼下三居室。
    日子陷入平稳时期。一对称兄道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成了夫妻这件事,在许多人眼里觉得也属正常,肥水不流外人田。鲁桂花也慢慢觉得这不是件什么坏事,甚至有亲上加亲的一种意味。重组的一家人内部又结成一家人,大家套小家,有事更好商量。过了一年,小两口有了男孩。孩子长成牙牙学语般大的时候,鲁桂花执意要让孩子叫她奶奶。小孩就叫奶奶,奶奶,一直在“奶奶”的怀里长大。鲁桂花自动担负起看孩子的责任。自己这把岁数对婚姻质量的改善已没有要求,如果自己的婚姻引来和成就了大女儿的婚姻,这种奇特的家庭模式,也算是命中注定,意外之得。信命没什么不好,信命能平息和淡化心中的浓浓苦楚。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这样丰衣足食,天天过年的好日子,绝对是在地震中死去的人所无法想像的。她只能怪前夫没能活到今天,没福消受。女婿或者说儿子在外贸系统当司机。上个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在外贸系统上班,福利和实惠非一般别的单位所能比。尤其是小女儿,有事没事最爱坐姐夫的车出去兜风。小女儿还在上技校,早上匆匆忙忙经常顾不得吃饭。当姐夫的比当妈的想的还周到,总要在早餐桌上预备下蛋糕、月饼和苹果之类充饥的东西。姐姐和姐夫吵架了,小女儿每每站在姐夫这一方。假期的时候,小女儿就是女婿身后的尾巴和影子。孩子由“奶奶”全天候带着。小孩吵夜,小女儿说影响自己休息,主动提出到楼上和姐姐、姐夫住一起,鲁桂花没有提出反对。楼上是一室一厅,小女儿就在客厅里支了张床,拉了个布帘。
    没过多久,平静的日子打破了。楼上大女儿和女婿夜里经常吵架,声达户外,街坊四邻屡有怨言。鲁桂花从此夜夜不得安宁,竖起两个耳朵听楼上的动静。楼上的“战事”不断升级,工程师能做到充耳不闻,黑甜一觉到天亮,可苦了鲁桂花,像消防员一样地扑火,楼上楼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奔徙。有一天,大女儿终于指着丈夫说出了实情:他夜里起床解手,总也不回来。小女儿站在一旁,表情漠然,一言不发。
    鲁桂花又一次遇到了最难堪的事情。她气急败坏地和工程师摊牌:“你要是再说管不了,咱俩老东西先离婚,我们娘仨跟你们爷俩,我丢不起这张老脸。”楼上的战事未息,楼下的祸端又起:工程师急火攻心病在床上,到医院一查,脑血栓和小脑萎缩同时并发,犯一回重一回,直到现在,比植物人强不了多少,伺候病人,照看孩子,全是鲁桂花一个人的事。
    女婿和小女儿在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失踪了,后来知道是去了广州。一个月回来后,工程师的儿子和鲁桂花的大女儿办理了离婚手续,在外边租了处房子,和鲁桂花的小女儿住到了一起,和谁都不用商量。
    伫立寒风中,鲁桂花经常想起那个来人给她介绍老伴的夜晚:满堂儿女,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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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客(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冯骥才我一低头,一个景象如同画面一样跳入我的眼帘;在这唐山人睡过的床前,靠近床头的地上,竟有二三十个捏瘪了的烟头,一大片洒落的烟灰和废火柴棍儿。我心中不觉一惊,啊!他整整一夜没有睡觉呢!跟着我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一出差在外,住那种简陋蹩脚的低等小旅店,再碰上一位打呼噜如牛吼的同屋伙伴,便是最倒霉不过的了。
    我偏偏碰上一位。一看他皮松肉肥、肚大腰圆的模样,便知一准是个打呼噜的老手。虽然我常常失眠,又常常出差住店,对各种怪腔调的呼噜声都耳闻过。但听到这位伙伴的呼噜,仍不免大为惊异!他每晚躺上床,几乎没有完全入睡,鼾声即起,很快就如雷贯耳了。而且要打上整整一夜,中间很少停歇,还能变换出各种花样!我最怕他一种呼噜,就是一声声愈紧愈响,到达高潮,忽然停歇,然后“噗”地一声,好像把含了满满的一口水喷出来,跟着重新再来。因此他每一停顿时,我都要用被子捂住耳朵,怕听他那不知什么时候“噗”地一下。原来世界上不单有吵人的呼噜,还有吓人的呼噜。
    偏偏不巧的是,我所办的事情碰上了棘手的环节,看来还要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如果照此下去,白天跑一天,夜里提心吊胆睡不着,可得累垮了。我真佩服同屋的另一伙伴——一个年轻人,爱说,爱热闹,事事好奇,喜欢打听盘问;他是打东北本溪市来的,为厂里搞一台真空镀铝机。这个世界更适合年轻人,他们的事好办得多,机器早就弄到手,但他并不急着回去,因为厂里很多同事托他代买的皮鞋、玩具、糖果、衣料还没购齐。他就整天上街去转,排队挨个,争买抢购,晚上回来讲讲白天碰到的趣闻,有说有笑,然后躺下就呼呼大睡,丝毫不觉得同屋那位呼噜大王对他有什么妨碍。
    一个人总会由于自己的某种缺陷不足而羡慕别人。脸黑的羡慕脸白的;记性差的羡慕记性好的;牙齿糟烂的,羡慕别人的一口好牙;手笨的,羡慕人家心灵手巧;老年人羡慕青年人精力有余。我这个多年患有神经衰弱的人,自然对这个能玩能睡的东北小伙子羡慕万分。同时,也暗暗巴望这位呼噜大王尽快离去。我无可奈何,正要换一个旅店时,呼噜大王忽然收到家里打来的加急电报,催他回去。这真是谢天谢地了!这人一走,屋里静得出奇,好像搬走了一个乐队。我对同屋的东北小伙子说:“你晚上别出去了,咱早点睡觉吧!我得把这半个月缺的觉补回来。”说到这儿,我心里忽有所动,有些顾虑地说,“但愿今晚咱屋空出这铺位,别再有人来睡了。”
    晚饭后,天阴上来,又是风,又是雨。嘿!天助人愿,这种天气,这种时候,多半不会有人来住店了。我打了一盆热水烫脚,打算今晚舒舒服服睡一大觉。那东北小伙子正在床上整理他白天抢购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有人推门进来,用一种平稳的低音问我:“这屋里是有个空床位吗?”
    呀,来新客人了。我的运气真糟!对于我来说,任何一个同屋的新伙伴,没有经过睡一觉的考验,便都是一个令人担心的未知数。
    二这是一位50来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手提一个耷拉着背带的黑色人造革皮包。一件旧蓝布上衣的肩头,给雨水打湿。一顶普普通通的蓝便帽,帽檐低低压在眉毛上边;帽檐下是一张发暗而陌生的脸。在我这常出差的人的眼里,一望而知,这也是个整年在外边奔波办事的人,而且准是刚下火车就赶来住店了。
    他倒不像爱打呼噜那种人——这并非自我安慰。瞧他,干瘦、利索、沉稳,不是躺在床上就虎啸猿啼那副架势。他进来后,脱下外衣搭在椅背上,就从提包里拿出水碗斟一杯热水,放在眼前的桌角上。也不和我们说话,只是打量一下我和那东北小伙子两眼,随后就掏出烟,坐在床头,左臂肘支在床架子上,一动不动地抽起烟来。不多时候,这人就像山顶上烟云缭绕的一块石头了。
    这大概是那种孤僻、冷漠、落落寡欢的人。如果他不打呼噜,有这么一个半哑的人做伴倒也省得说话应付,劳心费神。
    可是,那个事事好奇、没话找话的东北小伙子好像有事做了,他把嘴巴对准这位新来的陌客开了腔:“您是出差来的?”
    “嗯。”那人头也没抬,只出一声。
    “采购吗?”
    “不,到商业部办点事。”
    “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
    那人明显地是在应付问话。东北小伙子却偏偏听不出来,仍旧蛮有兴致地问:“您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一早。”
    “您是打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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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客(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唐山。”那人依旧没有抬头。
    “哎——”东北小伙子好似更来了兴致,目光都发亮了,“唐山?地震时您在唐山吗?”
    “在。”
    “怎么样?厉害吧!听说八层的水泥大楼都塌成一摊,真的吗?”东北小伙子盘腿坐在床上。此刻他支楞着耳朵,把脑袋极力伸向唐山人,好像要钻进唐山人的嘴里去听。
    唐山人对这话题却毫无兴趣,他依旧低着头,只是平静地回答一句:“是真的。”
    “呀!可真是呢!您给讲讲,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您当时怎么样,您家的房子也塌了吧?<br>手机电子书之家欢迎您的光临www.luo8.com./?u=66416<br>”东北小伙子真像遇到一种新奇的游戏。唐山人好像一块磁石,吸引他不停地挪动屁股,现在移到床尾这边来了。
    唐山人始终低着头,默默地、一动不动地抽着烟,没有答话。我便说:“我家在天津。虽然震得远不如唐山厉害,但地震时我家的屋顶塌下来,屋里的东西一点没剩,粉粉碎碎。所幸的是人没伤着。”
    唐山人听了,一直半低垂的脸总算抬起来,看了看我。这是一张满是皱痕、显得苍老的瘦瘦的脸。他目光十分沉静,镇定自若,听了我的遭遇也没有半点惊愕之情。大概由于他是在惊涛骇浪里过来的人,自然不把我这个海边的弄潮儿当做一回事。
    东北小伙子却在一旁大叫:“老冯,你也遇过这种险事吗?你说说,你家是什么样的房子?地震时你躲在哪儿了?你又不是神人,怎么房子塌了,就砸不着你……”
    我没回答。我的注意力一直没离开对面这位沉默寡言的唐山人。我问他:“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这是经历过大地震,我才学会的对于共同患难的人所表示的一种含蓄的关切。
    “嗯,还好吧!地震时,我失去了老母亲、爱人和一个女孩儿。现在还剩下一个男孩儿在家。”他回答。保持着出奇的平静,仿佛连目光也没颤动一下。真叫人难以想像——一个人失去这样几个连心的亲人,怎么还能够保持这般沉静和镇定?即令谈到别人这样的遭遇,也会不免带进感情呀!如果不是他个性过于冷漠无情,便是在那非同寻常的悲痛的打击下,有些变态了。
    人家有这样的遭遇,我不便再说什么了。
    旁边那东北小伙子,好像获得一件头号奇闻。他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死死追问唐山人惨烈的遭遇。活人的悲剧比舞台上的悲剧,更能满足一个人的好奇心。这唐山人的遭遇中会有多少揪扯人心的细节啊!于是他问起大地震的经过,这唐山人的母亲妻小怎样丧命,唐山人和儿子又是怎么幸免于横祸的。这唐山人终于被问得一点点开了口。当这人谈到实情,就不再是勉强应付,而是认认真真回答了。东北小伙子也听得十分认真,他一边听,一边吃惊得呀呀直叫,感叹得欷有声,流露出同情。同情才是真正打开别人心扉的钥匙。特别是东北小伙子问到唐山人和死去的亲人们的感情时,唐山人竟然完全变成另一副样子。他的目光不再是沉静和镇定的了,而是感触万千,时而涌出一阵泪光,亮晶晶地包住眼球,时而这泪光又被他强忍下去,剩下一对干枯而空茫的眸子。他瘦瘦的嘴巴微微直抖,声音给激情冲击得颤抖不止。此时,他已经不再需要别人再问他什么,自管滔滔不绝说下去。说得冲动时,一手抓起帽子扔在床上,露出一头花白稀疏的头发;手里的烟卷早灭了也不知道,还夹着一截烟蒂比比画画。
    “……后来,我爱人和女儿的尸体找到了,和许多人合葬一起……我母亲的……却始终没有找到。我在废墟里只找到她老人家一根银分头针,作为纪念……”
    他哽咽了,但他越过这感情的障碍继续说下去,就像涨满的湖水,突然决了堤,泛滥开来,恣情奔泻,任什么也阻挡不住了。
    看他这样子,简直要大哭一场!一个镇定自若的人,转眼变成这副样子,尤其使那东北小伙子莫解,他反倒想来阻止这人神经质发作般地发泄下去了,但他没办法。我便对这唐山人说:“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老兄!人的一生什么事都可能碰到的。但活着总要往前走,那就不能往身上背包袱,而要往下卸包袱,感情的包袱也是一样。再说,我很佩服你们唐山人,经受了有史以来罕见的大灾难,居然挺住了。能够这样坚韧顽强、充满信心地生活,的确了不起。人没有这股劲儿,哪行呢?”
    没想到,我这几句话像一片镇定剂,立时使这唐山人不出声了。他怔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夹在指间的早已熄灭的烟蒂,便扔了,重新点上一支烟抽起来。他神情渐渐复归平静,一时颤动不已的目光渐渐又凝滞成原先那镇定自若的样子。好似风暴歇止后的树木,依旧是肃立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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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客(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那东北小伙子也就不敢再发问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一双脚仍旧浸在水盆里,热水早变凉了。再一看表,禁不住说:“哟,快11点钟了,咱们睡吧!”
    我去盥漱室倒掉盆里的水,用热手巾擦擦脚,又漱洗一番。回屋时,唐山人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抽着烟,那东北小伙子却已睡着了。
    我脱衣上床,钻进被窝,便对唐山人说:“老兄,睡吧,天不早了!”
    “我再坐一会儿。你先睡吧!我给你闭灯。”他说着,伸手拉了灯绳。
    灯灭了。一片漆黑,但在我对面四五尺远的地方,有个殷殷的红点儿,一亮一暗,一暗一亮,这是那唐山人在抽烟。我大概由于半个月来没睡好觉,今夜又没有那吓人的呼噜来威胁,神经放松,很快就进入梦幻。
    三半夜里,我似乎醒来一次,但并不完全清醒。只觉得面前那亮晶晶的红烟头,依旧静静地一明一暗。在睡意蒙胧中,我迷迷糊糊地想,怎么这唐山人还在抽烟?是不是睡前那东北小伙子的问话,勾起他的心事,一时睡不着了?但我来不及去想,困倦好像个巨大的迷魂罩儿,重新把我笼罩起来。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屋里好静,空气里有股烟味儿。我坐起身,却见那东北小伙子早已起身去了,大概又去逛商店吧!再看左旁的床上,也是空空无人。被子叠得好好的,床单抻得平平整整,那包儿、外衣、杯子,都没有了。原来唐山人也已经离去了。
    我一低头,一个景象如同画面一样跳入我的眼帘;在这唐山人睡过的床前,靠近床头的地上,竟有二三十个捏瘪了的烟头,一大片洒落的烟灰和废火柴棍儿。我心中不觉一惊,啊!他整整一夜没有睡觉呢!跟着我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再看看这些烟头,我立即想起昨晚这位不知姓名的唐山人的每一句话。我心里立即泛起一阵深深的懊悔!我当时为什么不去阻止东北小伙子那些好奇的问话?为什么我也在一旁眼瞧着那小伙子揭开这唐山人好不容易才封闭起来的隐痛?不负责任地去触动别人心中的隐痛,是多么不道德的啊!懊悔过后,留下的是内疚。烟头是最常见的东西了,却从来没有像这些烟头,如此沉重又长久地留在我心中。至今我几乎一闭眼,就能清晰地记起那些烟头,和那位陌生的唐山人……这是多么糟糕又无法挽回的一件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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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震后的天津城(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航鹰刘晋秋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建筑专家李瑞环作为全国最年轻的副市长到天津上任。听说他带来了中央调拨的亿元震后重建城市专款,然而他面临的是全城满目疮痍的空楼和蜂窝蚁巢一般茬满地面的“临建”。
    日月如梭,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30年了,关于地震细节的记忆至今刻骨铭心。不仅因为我们生活在大地震重灾区的天津,更是由于在我们人生里程中有一个最不希望出现的巧合——7月28日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1976年炎夏,我们为了庆祝结婚8周年,本打算在28日晚上带六岁半的女儿和五岁的儿子去观看演出的。不料凌晨三点多钟,大自然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悲剧。在那之前不知道地震的可怕邢台地震,海城地震,天津都有震感。人们虽也大喊大叫,但惊奇多于惊慌,因为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27日夜里出奇的闷热。我们一家四口住在位于重庆道一座新楼底层一间小房子里,那年头人们都很穷,没有电扇,更谈不上冷气机,我们在大汗淋漓中给孩子摇动着蒲扇,直到深夜两点才入睡。
    凌晨3点40许,只觉得一阵猛烈的摇晃,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后来才知道这叫地声),窗子里闪现了一阵白昼般的强光照得屋里通明,瞬间强光消失,摸黑去开灯发现已经断电。轰鸣声逐渐退去,楼房剧烈地摇动着,竟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仿佛有一把大锯从天而降,要把这座四层水泥砖混结构的房子锯断。楼上传来了东西落地的叮咣声,大人孩子惊恐地尖叫声。
    慌乱中我们抱着孩子摸出屋门,却被过厅里倒下的自行车挡住了去路。那套有四间住室的大单元住着三户人家,每天晚上过厅里都摆放着许多自行车,这会儿一排自行车全都朝着我们家门口倒下了。我们只好放下孩子,把一辆一辆车扶起来,然后跑出单元门。
    事后想起来一阵阵后怕,若是知道大地震的破坏力,还去顾什么自行车呢!早一秒钟从车堆上爬过去,就能争取一线生机啊!那时候人们对于防震与减灾还一无所知啊!
    当时我们基于无知的勇敢还做出了雷锋式的见义勇为行动,楼里一位老太太是赤身裸ti跑出来的,年轻人立即脱下自己的衣服给老人穿上。见她哆哆嗦嗦站立不住的样子,航鹰还跑回楼内搬出一个凳子搀她坐下。
    无知无畏,当时虽也惊慌但未失措。真正的恐怖是在天亮时看清楚发生的一切的时候。
    那天黎明前格外黑暗,可能是大地震的天象,也可能出于我们从未经历过全市断电的体验。摸着黑我们和全楼的邻居们跑到了马路对面的边道上,对面是一片平房安全一些。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开始关注起周围的情况,这才发现我们这座新楼竟然向前倾斜了,压得边道出现明显的塌陷。附近的一些临街老楼的“前脸儿墙”不见了,一层层大大小小的房间里的家具陈设一览无余。航鹰自幼在天津人民艺术剧院做舞台美术工作,熟知话剧理论“第四堵墙”之说。孰料一夜之间满街的房子都像话剧舞台似的没有第四堵墙了,只是一座座“舞台”上没有“演员”——人们都逃生去了,留下一间间凌乱的空巢。更为可怕的是,我们原本以为安全的平房区,可能因为那些平房太简陋了罢,大震时门窗所在的前墙瞬间倒塌了,胡同里已经有尸体被抬了出来,蒙着被单停放在边道上。
    死亡就在身边,而且听说多是年轻的生命,年轻人跑得快,被倒塌的前墙砸个正着。奇怪的是听不见哭声,平房组成的胡同里一片寂静,死者的亲人们似乎还无法相信、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我患有多年的风湿性心脏病,目击死亡,一切镇静与勇敢全都丧失殆尽,浑身颤抖,心律不齐,陷入了无法克服的“后恐惧”中。在灾难面前人性的高尚我们居住的那座四层楼里大约有20户人家,平日邻里关系很冷漠,碰面时肯露个笑容就算客气的了。
    危难当前,全楼的人表现出空前的团结精神,原来有矛盾甚至不说话的邻居主动打起了招呼,互相关心,尽释前嫌。天还没有亮时,就有男人自动聚集起来一一清点各家人数,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查问全楼的人是不是都跑出来了。
    全楼的人被确认安然无恙之后,天也大亮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楼里住了,总不能就这样半裸着坐在边道上,胆大一些的人开始尝试着进楼里搬出一些生活必需品:衣服、凉席、被子、粮食、油盐酱醋、锅碗、煤气罐等。那一天在路边的第一顿饭实现了共产主义理想,可以说是百家人吃百家饭,谁也说不清粮食是谁家的,菜是谁家的,锅是谁家的,反正都是大家的。干活儿时能者多劳,吃饭时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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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震后的天津城(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那种高尚无私的气氛好景不长,人们很快地就飞鸟各投林了。我们当天下午就带着孩子投奔奶奶家去了。
    过了些日子航鹰回去拿生活必需品时,路边“临建棚”虽在,大锅饭已不见踪影,就听到一些谁奸谁厚道谁吃亏谁占便宜的闲言碎语。
    为什么只有到了大灾大难时刻人性高尚的层面才会普遍闪光呢?
    震后早上,余震还未停止,刘晋秋第一个赶到厂里,而震后第一时间到厂里的都是这些复员军人,大家按科室和班组分工,挨家挨户走访。万幸的是,虽然有的职工家房子倒了,人受了伤,没有“减员”的……事后,这些灾难临头先顾群众的复员军人被职工们所称道。
    大地震后,号称世界第一大自行车城的天津卫涌现了一片奇观——数以百万辆计的自行车倾城出动。天津市区及其郊县人口近千万,先是以青壮年男人为主力部队,挨门挨户探亲访友问平安,紧接着姑娘媳妇也出动了,然后凡是有车可骑的人,骑得动自行车的老人们也奔上了大街,别说是直系亲属,就是平时走淡了的亲戚,疏于来往的朋友,这会儿都想起来了,都得去看看呀!伤着人了没有?有嘛困难没有?楼上不敢住住我们家去我们家住平房……
    那年头没电话,自行车轮子就是电话线!没手机,至爱亲朋双手紧握才是真情!没有电脑、电子信箱,人到了、礼儿到了、见面了、放心了、脸儿笑了、热泪流了、你来看我了、我一定得看你去……嘛叫至亲骨肉呀,嘛叫莫逆之交呀,嘛叫感情呀,嘛叫惦记呀,嘛叫哥们义气姐们情分呀,赶到大事儿上才看得出来呀……
    立体城市变成平面城市我们经常惋惜当年没有照相机和摄像机,未能把震后长达四五年的天津城的模样拍摄下来。
    天津是仅次于唐山的重灾大城市,但天津不同于唐山。唐山震成了一片废墟,只待时日重建,灾民统一疏散统一安置相对而言目标比较明确。天津就不同了,仅市区人口差不多就是唐山的五六倍,高楼大厦更是不胜枚举。地震毁坏建筑物的程度不同,但是市民们吓破了胆儿,所有住楼房的人都不敢回去居住了,所有的开阔地都搭设了“临建棚”,不仅体育场、街心公园、学校操场、小广场全都成了“临建区”,比较宽阔的大马路两旁也见缝插针盖满了小房子,马路中间留一条窄窄的“一线天”,车辆慢行才能勉强通过。当时流行一句俏皮话“天津三大怪,自来水腌咸菜,恒大烟见抽不见卖,汽车不如自行车跑得快”头一怪指的是引滦工程之前天津人喝咸水的苦涩,第二怪反映了市场物资的匮乏,第三怪就是指公交车在“临建”迷宫的艰难处境了。
    高楼是城市之树。虽然是“灰色森林”,但若没有一排排找高空要生存空间的水泥之树,城市人就没有借以栖身的居所了。然而,立体的城市一下子变成了平面的城市,600万市区人口齐刷刷地全都像是从“树”上爬下来的猴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地面动物”,形成了人类城市史上一道独特的奇观。
    这道独特的奇观一旦出现就难以清除,临建棚在大马路上一待就待到了80年代初,而且还不断地升级换代和扩大阵容。
    中国人对于苦难的忍耐力堪称世界顶尖,天津人又是中国人中的乐天派,最能够随遇而安苦中作乐。
    时势造英雄,地震后天津所有的中壮年男人乃至青少年学生都变成了建筑专家,原本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没有握过瓦刀的,时间不长人人学会了盖房子,呼朋唤友你给我家盖我给你家盖家家户户去盖房。那时候的人们不懂得雇佣关系金钱交易,主家只需管饭即可,满城皆是“建筑队儿”,那种全民盖房各取所需的壮观景象堪称“共产主义初级阶段”。
    随着季节的变幻临建棚在不断地改善。开始时只是找来一些木棍竹竿之类作为支架,蒙上塑料布即成。随着天气转凉,特别是11月15日发生一场强烈余震,又倒塌了一些危房,市民们便不得不为在大马路上过冬而从长计议。
    记得发生那次强烈余震时,我们正去看望先生的伯父母,伯父母家的“临建”搭在宽阔的南京路边。当时大家正坐在路边聊天,忽地一下子只见马路对面不远处一座四层楼轰然倒塌,冒起冲天的烟尘久久不散。幸亏那座楼里的人早已走空,不然……听说有不少楼房都是在大震后的余震时倒塌的,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回到楼上去住呢?
    于是,“临建”不断地升级换代。塑料布棚之后是“荆笆棚”或“竹笆棚”。
    第三代“临建”已经摘掉了“棚”的帽子,晋升为准备打持久战的正式砖房了,很多小屋盖得挺讲究,人们在大马路上铺散开来安营扎寨乐不思蜀了。
    公共卫生问题,交通堵塞问题,火灾危险问题,城市何时能够恢复正常秩序……诸多对于政府部门来说难以解决的大事,市民公众却早已习以为常乃至浑然不觉,即使是知识阶层也很快地就适应了满马路泼脏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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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震后的天津城(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更让政府头疼的是“临建”数目的疯长。过去,天津市民住房困难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特别是贫困阶层老少三代住一屋的状况非常普遍。“文革”一拖就是十年,企盼单位分配住房已成泡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处有个片瓦遮身立锥之地呢?
    这回好了,在父母的“临建”旁见缝插针再搭一间房子并不难,满城的废墟,扒一些砖头,旧门旧窗,单位领导也乐于帮助职工解决困难,提供一些水泥沙子木料房檩什么的,呼朋唤友小哥儿几个忙乎一天,得,结婚的新房就落成啦!紧接着,乌哩哇啦娶媳妇!再接着,婴儿呱呱落地啦!家家户户大儿子办完喜事二儿子办,“临建”如雨后春笋扎堆儿疯长“扩军”到后来邻居们在“临建”的缝隙中只能侧身而过,大家都理解呀,将心比心家家如此呀……
    在长达四五年的岁月中,乐天派的天津人在脏乱不堪拥挤过度的“平面城市”里,照样过得有滋有味,养鱼种花包饺子捞面老人做寿孩子过满月一样儿也不耽误。也发生过几起火烧连营的大事,人们在震惊之余谈论几日也就心存侥幸高枕无忧了。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建筑专家李瑞环作为全国最年轻的副市长到天津上任。听说他带来了中央调拨的亿元震后重建城市专款,然而他面临的是全城满目疮痍的空楼和蜂窝蚁巢一般茬满地面的“临建”。
    倘若发生在今天……
    近期中国京津地区还会发生大地震吗?这是个谁都不愿意提及的话题。
    然而,倘若真的再一次发生将会怎么样呢?30年后的天津城的应激机制,比起30年前来又如何呢……
    天津人的承受能力比当年是提高了还是降低了?一旦发生大灾,天津的社会治安还能够像当年那样好么……这是一些更为敏感的话题。
    首先是商品房建筑质量的抗震能力问题。
    虽然房地产开发商们言之凿凿保证房子的坚固,但是大家都知道如今什么检验关口都是可以用钱去打通的,玩命追求暴利的开发商们肯在建筑材料的抗震性能方面提高成本么?如今满城都是私有化了的商品房,一旦震塌了,几百万人住到哪里去呢?
    说到商品房,中国第一位把商品化理念引入住房领域的人当属李瑞环,但他到天津试行住房商品化的前提仍然依托于计划经济体制。
    他到天津上任后经过调查研究,发现若想重建城市必须消除“临建”,而若想消除“临建”又必须先让老百姓有房子住。于是,这位曾在50年代投身北京“八大建筑”工程的风云人物,以内行姿态指挥城建系统开展了“两条战线的斗争”——一方面经过普查对可以修复的房屋做加固修复,动员有家可归的市民重返住室;另一方面以“政府令”式的权威冻结了全市所有完好无损未及分配的新房,从而找到了可以统一调动的“周转房”,让“临建王国”的居民先住进去借以腾出马路等城市空间。当时还没有私有住房和民营房地产开发商一说,房子一律姓“公”,新楼房都是属于各单位各企业为其职工“福利分房”而建的,因此政府行为无人敢违背。
    各单位企业无偿提供了“周转房”,使得政府有时间有土地消除“临建”与废墟,得以在市区盖起新楼后重新安置百姓。可巧的是“地震波”所经过的重灾区大多是一些市区黄金地段,新建的高楼群除了安置“原住民”之外还有较高的出房率。另外,政府也配以房屋面积优惠政策鼓励搬到市郊去的居民不再返回拥挤的市区。聪明过人的李瑞环并未完全把手里的“重建专款”完全按照计划经济的理念花完拉倒,而是让各单位各企业为其职工再买房子,收回来一部分钱再去盖房,盖好后再让另一些单位、企业为其职工买房子……一笔“专款”滚动循环,既偿还了最早提供“周转房”方的账,又能不断地解决城市住房问题。虽然当时的“住房商品化”还局限于公有制范围内,他在全国仍然是把住房当作“商品”来运作的第一人。
    倘若发生在今天,政府行为还能调动私人开发商的商品房使其成为难民的栖身之所吗?
    紧接着就会派生公众的心理承受能力问题。
    1976年是“文革”第十年,全民皆一贫如洗,大到住房小到灯泡肥皂全都是配给制,公众适应苦难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强。地震,不过是苦上加苦难上加难而已,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只是50步距百步之遥。如今的人们可就不同了,改革开放20多年来,城市居民涌现众多“有产者”,昂贵的房屋、汽车、家具、家电、各种奢侈品……一旦这些通过奋斗多年换来的财产变成废墟瓦砾,愤怒导致绝望的人群会不会出现过激行为?
    还有一个人际关系冷漠问题。
    当年国家实行“高就业低福利”政策,失业问题不甚显著。职工、干部、知识分子都视其“单位”为终生的依靠,“以厂为家”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所以,每当出现灾害,几乎所有的就业人员都会在第一时间跑回“单位”护厂、护校、护机关、护公司……试想,如今的私营公司外资企业劳资关系紧张,老板炒员工员工炒老板是常事,大灾当前,员工们还会去护厂护公司吗?老板们还会像当年的“单位领导”去职工家里一一探问灾情,还会提供建筑物资为职工们搭盖“临建”吗?如果不管,把几百万难民全部推给政府,政府吃得消吗?如果说公司赚了钱归老板,员工受了灾推给政府,这样的社会机制称得上完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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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震后的天津城(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倘若发生在今天,还叫人想到亲情的疏离和独生子女问题。
    当年天津百万辆自行车亲情大串联的奇观,恐怕永远难以再现了。当年自行车大军的主力部队如今都步入高龄,但这还不是主要原因,问题的症结在于如今亲情友情的淡化。经济收入的两极分化使得富亲戚与穷亲戚、富朋友与穷朋友、富同学与穷同学、富同乡与穷同乡之间早已视如路人,一个“钱”字隔心,谁还去看望谁呢?再有就是很多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了还躺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大震时刻靠他们救死扶伤?靠他们去看望夫妻双方的父母祖父母?靠他们盖房子住“临建”挑起生活的大梁……
    “倘若”二字后面还有许多事情不敢想像了,大震后面对众多伤员医院是否还会摆出那副“有病没钱别进来”的冷脸呢?奸商们于平时都假冒伪劣牟取暴利,大灾年月会不会变本加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制造动乱?30年前人们大多没有存款,如今储蓄数额惊人,一旦大灾造成通货膨胀,储户会不会蜂拥“挤兑”呢?还有更为棘手的社会治安、反恐、反腐败、打击贩毒走私、防疫、公共突发事件……
    真的不敢想下去了。然而,也正因为问题的严重性到了不敢想象的程度,我们才必须去想。有备无患,无备而必生大患。
    近年来各地政府出现一个时髦用语——预案,政府各部门官员们面对媒体采访侃侃而谈,似乎对未来发生什么情况他们都有预案。
    呼吁:切实可行的地震与减灾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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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流过,我们依然记得(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程才实唐山重建,惊天动地。岁月匆匆流过,而今蓦然回首,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一唐山大地震发生10年之后,重建的新唐山顽强崛起。对此,在唐山抗震纪念碑碑文中,有这样几句充满激情的表述:“此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宣示着如斯真理:中国共产党英明伟大,社会主义制度无比优越,人民解放军忠贞可靠,自主命运之人民不可折服。”
    1990年的一天,在位于美国纽约的联合国大厦,联合国副秘书长、兼任联合国人居中心执行主任的阿考特。拉马昌德兰,郑重宣布年度“人居荣誉奖”名单。获此殊荣的全球共6个,其中之一就是中国的唐山市人民政府。
    讲到唐山,这位联合国官员说:“中国的唐山市政府也以其重建唐山市的大规模方案荣获一项人居奖……这是如何科学而热忱地解决住房、基础设施和服务设施的杰出典范。” 是年11月13日,联合国开发署驻京代表毛瑞,受托在北京新大都饭店为唐山颁奖。是的,唐山重建创造了世界的奇迹,唐山重建感动了上苍,赢得了全球性的美誉,引来了人类惊奇的眼神。
    在写这篇文章之始,我突然想起一份与唐山有关、与唐山重建有关、与唐山的荣誉有关的资料。这份打印件的题目是《唐山市人民政府成功地解决震后灾民住房问题》的资料,是唐山申报“人居荣誉奖”的材料。而这份材料,则是由我执笔起草的。当时,我正在唐山建设部门工作,属于“字匠”那一类的人物。领导对材料字数的要求是:总字数不超过3000字,而且必须有一个300字的“概要”。显然,属于高度概括的那种。
    我很快进入构思境界,并很庄重地进行着起草工作。因手头保存的资料较多,写起来就显得很是顺手。材料大的格局分为三块:一块写唐山大地震震害与重建的成就;一块写唐山创造的国际上可供仿效的重建经验;一块写唐山城市建设发展的设想。在第二块,将“重建经验”归纳了六点:抢建简易住宅、科学规划、科学施工、统一指挥、配套建设、抗震设防。并且提出:“唐山曾因地震而毁灭,又因震后重建而成为全国最结实的城市。”
    遗憾的是,我没有到达在北京颁奖的现场。不过,获奖名单我早已搞到了手。这样,我事先写好通讯稿,由合作者带往北京进行补充。那位合作者对我讲,市委书记不但审定了稿子,还明确了应署名的3个人。那其中,自然有我的名字。这就是那篇《闻名于世的唐山——写在联合国组织向唐山授奖之际》。11月14日,发表于《唐山劳动日报》占了一个整版还多。当日,《人民日报》在显著位置作了报道,并发表通讯:《社会主义之光——写在唐山获“人居荣誉奖”之际》。
    “这是一个庄重的时刻……历史仿佛一下子浓缩了,唐山市几届市委、市政府及百万唐山人民14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最高的承认。” “在新中国41年的历史上,由联合国向一个城市授予如此荣誉称号,唐山是第一个。”“唐山在历史上小有名气,因为她是中国近代工业的发祥地之一。”“天有不测风云……唐山又以遭受严重震灾而闻名于世。”“……唐山又以高速度建成一座新型城市而再次闻名于世。”“今天的唐山,向人们讲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关于毁灭与崛起的故事……”那次,的确是一种激动的书写。
    二可不可以这样说,唐山是有过四座城市的:一座是地震前的老城市;一座是地震后的“窝棚城市”;一座是再后来出现的“简易城市”;一座是恢复重建的新城市。四座城市形态各异,功能迥然。
    历史记载,唐山自明朝已有一定开发。1881年,在桥屯西南一带建成唐山煤矿,唐山便开始了由一个村落向一座城市的跋涉。这里,诞生过我国第一条标准轨距铁路,第一台蒸汽机车,生产过第一袋水泥……无不见证唐山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城市。
    那么,窝棚城市呢?它不过是向简易城市一个短暂的过渡。1976年7.28地震刚刚发生后,因地震而失去家园的居民,用木杆、竹竿、席子、油毡、塑料布等,在路旁、公园、空场、树下支起满城的窝棚——防震棚。救灾队伍抵唐后,又提供了部分帆布帐篷。到了1976年入冬前,随着寒冷向灾民们的逼近,这些窝棚迅即消失了。窝棚城市虽然只存在3个多月,但灾区人民却靠它度过了炎热多雨的夏季,并且开展了抗震救灾、恢复生产的伟大斗争。
    那么,简易城市呢?这正是我常常思考的一种城市现象。建设简易城市,确是唐山人民的一个伟大创造。它与唐山两座“真正的城市”一样,都是唐山人民所创造的伟大文明成果。它在唐山人民心中所留下的记忆,它在唐山历史上所留下的痕迹,都是挥之不去的都是不可磨灭的。固然,作为唐山重建的目标,是要建设一座现代化的崭新城市。然而,窝棚城市远不具备过冬的“基因”,新唐山又岂能在几个月、在几年之内建得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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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流过,我们依然记得(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早在1976年8月上旬,“省前指”——河北省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就提出“发动群众、依靠集体、自力更生、就地取材、因陋就简、逐步完善”的简易房建设方针。在这一方针指导下,自9月中旬至11月15日,市区的废墟上“生长”出35.1万间简易房。又经过了一番抢建,市区简易房增加到42万间。且无论是哪种形式——“两出水”的人字梁、起脊房,“一出水”的前高后低滚水房,两头出檐的平顶房……却都做到了“五防”——防震、防雨、防风、防寒、防火。
    作为一座城市,废墟上又相继出现了简易工厂、简易机关、简易学校、简易商店……这些简易建筑的生命,有的只有三两年,有的则长达十年之久。到1986年7月28日唐山地震10周年时,已有98.2%的市区居民迁入新居,到1988年10月则全部迁入新居。自此,简易城市这条自此岸(毁灭的唐山)驶向彼岸(现代化新唐山)的 “船”;简易城市这座连接此岸与彼岸的 “桥”,才因其完成历史使命而被彻底毁掉。
    简易城市,自然是以“简”著称的。即使在今天,唐山人民回忆起简易城市的生活,也难免感到那些悠悠岁月的苦涩与沉重。可话又说了回来,在那些极端艰苦的日子里,唐山人的潜能竟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啊。今天,人们又忽然感到,倘若像保存地震遗址那样,能够保留一些简易房,让它们像文物一样地留传下去,那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三重建唐山,自然是规划先行。早在1976年8月8日,国务院联合工作组抵达灾区时,就与河北省、唐山市一起,开始设想重建的“蓝图”。紧随其后,在大地仍不时抖动的境况之下,国家、省的主管部门,组织60多名绘制“蓝图”的人到了唐山。月底,勘测队伍又来收集地质、水文,以及其他相关的数据、资料了。11月,重建“蓝图”——《河北省唐山市城市总体规划》绘就。我曾小心地翻阅过这个规划版本。它的右上角印有“绝密”二字,每个字的下面还印有一个红色的圆点。
    1978年春节期间,当爆竹的光彩还在唐山上空闪现,全国各地100多名规划设计专家、工程技术人员就踏上了废墟。他们这么急匆匆赶来,是进一步研究讨论:新唐山的建设,如何才能体现我国20世纪70年代的建筑水平呢?他们是极其认真的,因为就在前不久,时任中共中央主席来唐山视察,他出的就是这样一个题目。
    1978年3月,全国14个省市的100名规划人员,又一次出现在废墟之上。他们对批准的重建“蓝图”加以细化。历时3个多月,走访单位1600多个;分析计算数据4.89万个;绘制图表2340多张;制作规划模型6个;完成了多项专业规划。1979年9月,当10万大军进入施工现场之际,20多名规划专家应邀而至,研究、调整了市中心规划及街景规划。多年来,我的内心存有一个想法:收集一份绘制唐山重建“蓝图”的人员名单。之所以想这样做,完全出于我对他们的一种敬意。
    若用哲学解释重建“蓝图”些许变动,主体之于客体的反映,确是不断深化的过程。在粗略勾勒两次变动的轨迹之前,忽又感觉,应把经批准的重建规划作一简述:规划将唐山分成老市区、东矿区、新区三大片。老市区,在原路北区(京山铁路以北)建设;东矿区,以开滦5个矿为基础依矿建点;新区,将原路南区(京山铁路以南)38个工厂迁往建设,并新建大型水泥厂、热电站。原路南区不再恢复。城市人口65万,占地56.62平方公里。执行中拟调整为:人口80万,占地78.16平方公里。
    重建规划那两次变动,一次是1982年,一次是1984年。1981年11月底,中央电示河北:唐山重建实行收缩的方针。其基本精神:压缩城市规模,控制城市人口,减少占地面积,加快住宅建设。鉴于此,确定规划调整的原则:控制老市区,缩小新区,利用路南区。1982年,规划调整之后,城市人口76万,占地73.22平方公里。住宅建设, 1平方米也没有减少。唐山重建,基本是按这次调整后的规划进行的。而对规划充实完善,则源于“第三产业”的风起云涌——那已经是1984年所进行的动作了。
    四历来,中国人对逢“五”、逢“十”格外看重。1991年系唐山地震15周年,中共唐山市委机关报——《唐山劳动日报》适时开辟纪念专栏。我写了《新唐山城市建设之最》,记述唐山重建的“先河”工程。其中写道:“震后我市最早建设的住宅小区是河北1号小区,于1978年下半年动工兴建。”
    在开工之前,那里是李各庄一片碧绿的菜地。听说马上搞建设,农民们用颤抖的手起了菜,腾出了重建家园的场地。这,便是唐山重建“先外围、后中心”的第一站;这,便是创造世界奇迹的开始啊!当时,整个市区被废墟所覆盖,市区建设无从下手,必须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先从外围建一些,再把市区的“面”倒出来,才能在失去家园的地方重建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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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流过,我们依然记得(3)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新唐山“坐标”的确立,是曾经有过一番“斗争”的。唐山,这座具有百年历史、百万人口、工业总产值占全国近1%、拥有千万平方米建筑的城市,瞬间化为一座废墟,变成了几乎没有一笔一划的“白纸”。那么,新唐山的“坐标”如何确定呢?当时,出现了两种完全相反的观点:其一,异地建设。就是放弃原有的城市,放弃唐山。其二,原地建设。就是立足唐山,以唐山市区为基础进行建设。两者各陈其理,两种设想各有利弊。
    前者的考虑,的确不无道理:市区地下那条毒蛇般的断裂带,不知何时还会引发大地震。倘若原地重建,清墟和搬迁也费工费时费钱呀。倘若把那些企业、事业单位分散到各县,不是可以武装和发展各县的经济吗?后者的理由,自然也相当充分:唐山是中国近代工业的摇篮,原地重建利于保持其历史特色。原地重建尚可减少征地、迁移的巨额投资,节约土地。还有一点呢,就是尽可能地利用原有城市基础设施。
    新唐山“坐标”确立之后,应把什么作为施工的重点呢?施工的第一步应从哪里走呢?1978年上半年,在重建准备的开始阶段,问题很自然地提了出来。曾有一种想法,首先搞两条街道——新华道和建设路的建设,尽快在两条主要街道两旁,矗立起一些大型公建项目。这样,可以尽快让世人看到重建的壮观场面。当时,这两条路两旁有4675间简易房,住着2300多户居民,短时间无法完成搬迁。况且,投入大量设计、施工力量搞公建,居民住宅怎么能大面积开工呢?
    还是让我们把思绪牵到河北1号小区吧。当我把唐山重建研究作为一种责任时,我如痴如醉地翻阅各种资料,因而深感这“第一小区”功勋巨大。在一个金灿灿的星期天,我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小区,悉心感受它的深刻内涵。河北1号小区——河北里,确切的建设时间为1978年9月10日。它坐落在市区的北部,就是现在属于路北区的地方。资料告诉我,小区建筑面积20多万平方米,88栋“内浇外gua”结构楼房。施工者:唐山地区建筑工程公司。
    唐山重建,其规模之宏大,实在令人浩叹。作为重建的第一个“小区化”成果,河北1号小区不仅在“搬迁倒面”中影响重大,而且为大规模重建积累了丰富经验。唐山地震10周年时,100多个小区出现在昔日的“墟海”之上。建设一个20多万平方米的小区,在唐山的历史上不曾有过。而在当时,就是在我们整个神州大地上寻找,也很难找到这样的小区的踪影。无疑,小区的示范作用也是其功勋之一。这里是唐山重建的起点,成为向一个伟大目标进军的第一站。
    五唐山,这座被地震毁灭的城市,它的重建、它的复苏、它的蓬勃,与那些“正常生长”起来的城市,确实有着太多太明显不同的地方:必须把百年城市建筑的废墟,以及拆除简易城市所产生的废墟,进行清理腾出场地才能施工。清墟的工作量之大,居民搬迁的任务之艰巨,实属罕见。于是,便出现了清、拆、建并行的那种局面。我以为,唐山重建,似应分为三个大的阶段:1978年初至1979年7月,搞试点锳路子;1979年下半年至1984年底,大规模建设;1985年之后,完成扫尾工程。
    “以人为本”的光辉理念,在唐山重建这一伟大实践中,已经体现了出来,而且充分,而且鲜明。重建活动,自始至终视住宅建设为“头等大事”。我查阅过相关资料,1979年至1985年,每年住宅竣工的面积,均占当年全部竣工面积的60%以上。而1980年与1985年,则分别占了72.53%和70.85%.安居,才能乐业。鉴于此,对住宅建设一“优”再“优”:资金,优先安排;运输,优先保证;物资,优先供应。凡不影响配套的公用建筑,一律给建房子的事情让路。
    在龙华小区,诞生了一个“五虎闹龙华”的故事。虎,喻指参战的建设者:邯郸市二建公司,唐山市一建公司,中建二局三、四公司,张家口市一建公司。五虎争雄,那是一种真诚的沸腾,那是一种高昂的奋进。龙华小区工地,一个个动人的画面,在历史的天空闪耀。该小区实现“四个当年”:当年开工、当年竣工、当年配套、当年入住。唐山重建速度最快的,就是这个龙华小区。巧的是,我家曾在小区的附近居住。有时,我竟仿佛听到“五虎”竞赛响亮的吼声。
    我写这篇东西时,不禁想起“邯二”的名字。“邯二”,邯郸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之简称。“邯二”有如一面鲜红的旗帜,在宏阔的重建战场上迎风招展。他们自重建伊始至1986年,完成建筑面积129万平方米。竣工交付的668个项目中,一大批优良工程令人赞叹。1979年8月,“邯二”在机场路甲区建设的第一栋楼——19号楼,被评为“全优工号”样板楼。这栋4层5个单元的住宅楼,建筑面积3160平方米。为做好最后一道工序的工作,油工班每人一把刷子一支笔,刷子走大面,用笔再找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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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流过,我们依然记得(4)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把住宅建设视为“头等大事”,并非忽视配套工程的建设。倘若配套跟不上去,仍会影响居民入住。现代城市的地下,恰似一张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网。常常出现这样一种情形:埋一次地下管线,就得刨一次路面,人们戏称之为“拉锁马路”。怎样实现“先地下、后地上”呢?1981年春,在市中心区新华西道,市政、供电、邮电、煤气、热力,加之发电厂等单位,穿插作业,仅仅一次破土,8种28条地下管线,便安然嵌入地下。类似这样的联合施工,绝非一次,事例确实很多。
    干好“头等大事”,多亏了各路援建的弟兄。规划、设计、施工,……重建工作的每一个环节,都洒下了他们艰辛的汗水;重建工地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拼搏的脚印。重建规划,那是一次建设思想的大交流;重建设计,那是一次建筑风格的大融合;重建施工,那是一次空前规模的大会战。援建的设计单位,提供了约2/3的住宅设计图纸。援建的施工单位,先后达60多支劲旅,11万人之众。他们提供的住宅“作品”,占竣工住宅总面积的60%还强呢。
    六经过唐山大地震的人中,有一部分被称作“不幸的幸运者”:即虽未震亡却造成截瘫。唐山灾区,这样的截瘫患者3817人,其中市区1814人,各县2003人。正是他们,绝大多数要在手摇车上生活了。
    震后仅几个月时间,市区和大部分县建起截瘫疗养所。1979年,建成占地40余亩、建筑面积8000平方米的截瘫疗养院。从建筑的角度看,这里的每一间病房都朝阳,全院都是平房且没有一级台阶。病员们借助于手摇车,可在院内自由自在地活动。重建基本完成之后,在新唐山振兴的凯歌声中,建成全省第一个残疾人教育中心,且达到国际无障碍设计水平;建成万余平方米的康复医疗中心,且位居全省最高水平……在唐山市区,在那些绿树掩映的地方,很容易找见为地震残疾人提供的建筑。
    1991年,唐山市区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村庄”——弥漫着浓郁人情味道的唐山康复村。这也是中国第一个康复村。康复村坐落在市人民医院后面,是专门为找到爱情归宿的地震截瘫人建造的。这里有一个5000平方米的院子,院子里整齐地排列着8栋平房,供25对地震截瘫人夫妇居住。房间既没有台阶,也没有门槛。每户都隔成3个小间,临床的墙裙可随意拉开,截瘫人能从床上直接进入浴室、厨房和储藏室。在这样的居住环境里,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并从力所能及的劳动中找回自信。
    那一辆辆缓缓行进的手摇车,乃是大地震之后唐山街头一道特殊的风景。在唐山生活的日子,每当我望着这些手摇车的背影,心里总会涌起一种难言的情感。我真的不知道,那情感是怜悯还是同情?是对大自然的恐惧还是诅咒呢?总之,这种情感确实是很复杂的。地震截瘫人——这些“不幸的幸运者”,这些与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他们虽然行动不便,但他们更需要灿烂的阳光,更需要融入火热的生活当中。而他们的出行,也更需要某种特殊的关爱。
    这些事情,党和政府有过深深的考虑。在唐山重建中,对于各种公共场合的设计,尽可能地为地震截瘫人提供方便。在那些市区的繁华地段,在一座座大型图书馆,在人流如织的商场,在具有一定规模的宾馆饭店……一处处无障碍设计,与这些项目印在同一张蓝图上,而后又出现在地震截瘫人满意的目光里,出现在广大市民赞许的眼神里。新唐山的这些无障碍设施,体现了地震前后城市建设的差异,也昭示了社会文明的进步。
    七翻开世界灾害史,在20世纪人类蒙受的自然灾害中,只有日本关东大地震、孟加拉风暴潮灾、非洲大饥荒等惨况,可与1976年唐山大地震相比。造成如此灾难,除了地震的震级大、震源浅之外,还在于城市本身不抗震:不设防的城市经不起强烈地震力的袭击;城市布局及建筑用地选择不合理,路南区基本建在一条活动断裂带两侧和砂土液化地段;住宅的建筑结构不合理,施工质量差;城市生命线工程脆弱;震中区建筑密度和人口密度,分别高达70%和每平方公里1.54万人。
    今日唐山,是怎样成为一座抗震城市的呢?
    其一,选择有利抗震的地段建设。为此,国家曾组织上千人,对唐山拟建的规划区进行综合性勘察,包括工程地质、地震地质、水文地质等,选择了建设卫星城——新区的场地,并将处于活动断裂带附近的大型工厂迁过去。路南区则“劣”中选“好”,适当建设2~3层住宅及商业网点。新唐山的老市区呢?重点从原来的路北区起步,往“承载力”强的北西方向“走动”。东矿区避开采空塌陷,以及其他的“危险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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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流过,我们依然记得(5)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其二,按国家规定抗震设防一丝不苟。经过了那场大地震,唐山被国家划为8度基本烈度区。唐山重建,对于一般的“工民建”,均按8度进行设防;对生命线工程,适当提高设防标准。新唐山的楼房间距,采用檐高1.7倍进行布置;居住小区,设置绿地并加设取水措施;城市交通,增加对外出口;城市供电,多电源环形供电;城市通信,有线无线结合,机房分开建设;城市供水,多水源环形供水……
    其三,勇开住宅结构抗震之先河。主要采用“内浇外gua”、“内浇外砌”、“砖混加构造柱”结构形式。“内浇外gua”,又称“一模三板”,内墙用大模板以混凝土浇筑,墙体内配钢筋网架;外墙挂预制混凝土复合墙板,配以构造柱和圈梁。“内浇外砌”,又称“一模两板”,内墙与“内浇外gua”同;外墙用砖砌筑,加钢筋混凝土构造柱和圈梁,楼板甩出的“胡子筋”与墙体钢筋相连,并用混凝土浇注成为一体。“砖混加构造柱”,在砖墙身中加钢筋混凝土现浇构造柱,每层设计封闭混凝土圈梁,与构造柱连成一体。
    其四,注重防止次生灾害的措施。地震的次生灾害,常常为地震恶魔助虐,让那些受灾的城市雪上加霜。19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次生灾害的警钟向人们猛烈地敲响。也许就从那时起,人们才幡然醒悟才高度警惕了。唐山重建,对市区各种仓库布局做了调整,易燃易爆仓库一律迁移到远离居住区的地方。对位于城市上游的陡河水库堤坝,按百年一遇洪水进行抗震加固。新建炼焦制气厂和热电厂,实行集中供气集中供热,减少火源……
    八公元1986年7月28日,1万多名唐山各界代表,聚集庄严肃穆的抗震纪念碑广场,纪念“7.28”这一唐山人民永生难忘的日子。中共河北省委、省人民政府,隆戈重举行唐山抗震10周年纪念大会。那天我也融进这人山人海之中。就在这次纪念大会上,正式宣告唐山重建基本结束。毋庸讳言,当人们高度赞美新唐山之时,也对这座城市流露出些许遗憾的情绪。这遗憾的情绪,来自于重建的某些缺陷——因为那时,仍有一些城市居民住在了简易房里。官方内部资料表明,当时住简易房的居民为4566户。当时的中央领导万里同志,参加完上午的纪念活动之后,来到遭受震灾最重的老路南区,见一些地段还支撑着简易房,心情立即显得沉重起来。他紧皱着眉头察看了简易房。他神情严肃地指示身边的有关领导:对一少部分没解决住房的居民,一定要想办法在短期内解决。当然,在简易房里度过10个春秋的地震灾民,期盼“安居”的心情又是多么的迫切呀。
    因为那时,城市基础设施还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城市污水处理厂,本来规划要建3个的,却只建成了1个。重建规划按京山铁路改线考虑,不料国家缺钱改线未成,铁路依然分割城市火车依然穿越市区。重建规划虽也考虑外环路建设,但因资金及采煤塌陷等未果,过境车辆也依然自市区穿行而过。当城市水危机的警钟一次次敲响,唐山市的“盼水妈”正心急如焚。市民们最揪心的时刻,是眼望着那落落停停的水滴。市中心区约1/3地段的楼房,三层以上不能正常供水。
    因为那时,建筑设计“千篇一律”的现象还很严重。唐山重建,虽然云集了全国各地的建筑师,并设计出使用价值较高的住宅蓝图,但只要任何眼睛稍微一瞧,不难看出“10年一贯制”的模样:不论采取何种结构形式,都是条式的和点式的那么两种,“方盒子”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许多公建的“模样”也较“拘谨”,难寻令人眼睛突然一亮之境界。这样,你(住宅)也单调,我(公建)也单调,城市的景观就不免有些呆板了。
    我在拙作《唐山震后重建的哲学思考》一书中,毫无顾虑却又心绪不安地提出了上述问题的成因——归结为“历史的人做历史的事”。其一,他们受着“左”的思想的严重影响;其二,他们受着经济实力的严重制约;其三,他们时刻想着让居民尽早迁入新居;其四,他们走的是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今天,我仍要“固执己见”的。只是历经时间的沉淀,我当初那种不安的心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现在更加相信唯物主义的胜利。
    自1986年7月28日之后,唐山的城市建设已经转向正常。特殊时期所进行的卓越建设,使唐山对人类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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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地狱边沿(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王子平被遗忘在地狱门口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我的住房在唐山大地震中都会倒塌,但又的确没有倒塌。大地震一下子将我推到了生死边缘,但是,由于至今依然不明所以的原因,却又将我遗落在地狱大门之外,侥幸存活于废墟之上,瓦砾之间。
    对于那场大地震以及震后造成的悲惨情景,我在《瞬间与十年——唐山地震始末》一书中写下了这样两段无限悲怆和凄凉的文字:“整座唐山城变成了一片废墟。在路北区,惟有凤凰山顶的凉亭茕茕孑立,俯视着遍布全城的残垣断壁………在路南区,那一大片砖石结构的平房,基本倒平,院墙散落………原来并不多见的树木却突兀出来,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瓦砾之间裸露着死者的头、手臂、脚或半截身体。死者有的倒悬在断梁上,有的匍匐在倾倒的窗台上。”这次大地震连同波及到的北京、天津和秦皇岛等地区在内,共造成24万2千多人死亡。而其中最为惨烈的是唐山市区,死亡13万多人,占唐山大地震死亡人口总数的56%还多。后来的调查数据表明,地震时约占市区人口86%的63万人被埋压在废墟之下,除当时便被夺去生命的人之外,尚有50多万人正在被伤痛、干渴、窒息、恐惧所折磨,所摧残,面临着死亡威胁。一时之间,唐山成了令人恐怖的真正地狱。
    而我和我的一家却是大劫难中的幸运者。我被地震发生时的大地剧烈颠簸和震动惊醒,边喊边推妻子:“地震了,地震了!”同时也连忙从炕上下地,想立即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喊醒和照顾岳母和三个孩子。当刚刚扶到门框的时候,我便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门框在剧烈地东西摇晃,那倾斜的角度大约有30~40度。还没有来得及将脚步迈出门的时候,一个强烈的震波将我颠起,紧接着又重重地平摔在外屋地上。在摔倒的刹那间,外面天空亮得出奇,同时伴随着地声以及房倒屋塌的轰鸣声。我忽地意识到“这下完了!”大地继续摇晃和颠簸了若干次,平静了下来,房屋竟然没有倒塌。我急忙爬起到大屋去,这时老人和孩子都已经醒了。岳母正紧紧地把三个孩子搂在怀里。因为害怕还有余震,未敢从尚未倒塌的房门中出去,于是,我抱着小女儿,拉着两个大孩子,和岳母一起从窗户里逃到院子里,又从已经倒塌的院子里的自行建造的小屋的废墟上逃到房屋西面的平地上。只见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半裸的从废墟中逃出来的人们。这时天黑沉沉的,不时又下起了雨。一家就这样活了下来。
    我的幸运就在于房屋没有倒塌。我住开滦马家沟煤矿工房,那是建筑在一个小山梁上的平房,用不规则的“毛石”垒砌而成。整个房屋没有柱子和房梁,水泥制成的房檩直接搁置在墙体之上,房檩之间用重约70~80斤的水泥板铺设,以代替椽子和苇草。这样的房子一经颠簸、摇晃和震动,应当是极其容易地散落成石块、水泥板的堆积物。我家所在地是11度烈度区,左近的楼房、平房等建筑物基本上都倒平了,而我所住的那一排(连同前后两排)竟然没有倒塌。
    这场大劫难中的经历是我介入灾害研究的直接导引。我在《灾害社会学》一书《代后记〈我和灾害研究〉》一文中讲过这样的话:“经历灾难是一种不幸,因为它带给人的是生死难卜、艰险危难;可同时也是一种幸运。人生短促,难得在几十年的生命历程中遇到如同唐山大地震这样的几百年才发生一次的大灾难。而如一旦遭遇并幸存下来,就将成为一种珍贵的人生经历,并转化为精神财富和力量。”
    劫难使我对大自然充满敬畏在唐山地震中,我还有一次奇异地经历,就是在地震当天下午6点45分经历的71级强余震。这是真正的、令人战栗的自然奇观。
    地震当天下午,我和妻子在距离住房数十米的“大沟”边上搭建一家人可以暂避风雨的窝棚。所谓“大沟”是指因居民采取石料而在山梁处挖掘出的一条长达数百米、宽约200来米,深可达数十米的沟壑。大沟的南边是一大片矿工住的平房,这时已经是废墟一片,死亡不少人。沟的北侧是我所在的那数排住房,再下面就是马家沟煤矿。我搭建窝棚的地方,是大沟北侧的最高处。由这里向西北望去,是开阔的田野,可以看到伸延远去的大地以及村庄。我和妻子正在搭建窝棚时,忽然大地伴随着隆隆地声颤动起来。我连忙站稳脚跟,手抓住木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西北远方望去。只见这时,大地地表如同大海波浪那样,剧烈地起伏、动荡、摇晃起来。震波高处,大约相当于平房屋顶,因为是遥遥望去,那实际肯定比印象中的高度还要高许多,事后想来,恐怕会有3~5米。就在大地地表起伏动荡的同时,村庄、道路、树木、厂矿建筑、居民住房等,一切地表上的有形物质的东西,都如同大海波涛上的船舶、漂浮物,摇晃、摆动、颠簸起来。那动荡的方向是随着震波的起伏,起而后落、前伏而后仰、时而高耸时而低落,伴随震波呈现着有规律的动荡。人是地球表面上生存的生物,大地是安身立命之所,大地在人们心目中,历来是坚如磐石的。人们极难有机会经历或目睹脚下大地如此颠簸摇晃。那情形实在让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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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地狱边沿(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地震震波是地震当时许多人不曾眼见目睹的自然奇观。我之所以如此真切地目睹了这一情景,有几个条件:一则当时是白天,而非晚上;再则我处在高处,眼前没有遮拦,可以望到遥远地方;三是我自己没有因为大地的颠簸、震荡而心地慌乱,能够镇静地观察地表运动。我当时的惟一意识,就是太可怕了。大自然的巨大威力,是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抗拒的。这使我对于自然和人的关系的认识,突然之间发生了一个转折性的改变。这一改变在我后来的地震灾害研究成果中有明确反映。
    本来,那天凌晨的可怕经历已经使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地震这种自然灾害的恐怖,而黄昏时分对地震波的亲眼目睹,更加深了我对地震这种自然现象的莫可名状的敬畏心情。我忽地想到了20世纪50年代“大跃进”时人的豪迈气概:“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于是在许多人心目中造成一种强烈印象:人是无所不能的,自然无非是人们用来谋求自身利益的一种条件,一种环境,一种对象。唐山大地震用毁灭、鲜血、死亡告诫人类:对大自然不可、不要、不能心存轻慢。人们首先和必须要做的是,对大自然要确立一种敬畏心情,要恭敬,要畏惧,要收敛。在大自然面前,人其实是很渺小的。这一认识,加上后来的研究和思考,在《瞬间与十年——唐山地震始末》一书的结束语中,我写了这样一段话:“如同唐山大地震这样巨大的天灾,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人们是无力或无法对其控制的。它一旦发生,必然地给人们造成灾难:人口伤亡,财产损失,摧毁人们的生存条件,等等。在这个方面,人几乎是完全被动的。过分夸大人的力量,不适宜而且有害。它会造成人的一种盲目自信,形成一种错觉,似乎人可以超越于自然之上、之外。这不符合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的实际。它将解除人在天灾面前的思想上的武装,其结果只能导致灾变后的更大损失。”
    当然,我在参与了那场气壮山河的抗震救灾运动,领略了唐山人民的英雄气概之后,对“人定胜天”这个口号也有了新的认识:“在唐山大地震中,人最终地战胜了天灾。在人和天灾的搏斗中,人是胜利者。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是不可战胜的。‘人定胜天’永远是一个表现着人的精神、气概、知识和力量以及历史本质的真理。不了解,或者有意无意地忽视、抹杀这个方面,是对人的一种贬低,一种亵渎!”“人和天灾即自然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既相依存又相斗争的关系。无论忽视了哪个方面,都将是一种比天灾更严重的灾难。”
    唐山人的精神炼狱地震后的第三天或第四天,我又一次为目睹的情景所震惊。我家对面那家有一位年轻的女儿,在唐山市邮电局上班。地震当天下午,我在大沟边上遇到她,浑身是血,疲惫,憔悴。地震发生后,她立即投入了从废墟中扒救遇难者的行动。没有想到的是,三天后,传来的消息说:姑娘寻了短见!那原因却没有一个明白的说法。在研究了地震后人们的思想、情绪和行为变异之后,我才大概地明白这其中的原由。其实,这位女青年寻短见的原由并非仅仅是个人的,而是地震发生后,人的精神世界崩溃、破灭的具体体现。
    唐山地震之前,人们对地震这种灾害造成的后果大多只注意到了对人的生理伤害即死与伤上,而对人的精神世界在地震中的伤害却注意甚少。事实上,一场严重的地震对人的伤害是立体的,在伤及人的生理的同时,也会对精神世界造成损伤,而且这种损伤在地震发生之后会继续形成。对人精神的严重破坏会使精神世界瓦解,从而造成一种精神的废墟。人们在遭受物质废墟痛苦的同时,也在遭受着精神废墟的磨炼。这是一种精神的炼狱。唐山人在这个精神炼狱中经受磨难,同时也在提升着自己的品格,犹如凤凰从火中升腾而起。我家对门那位姑娘就是被这精神炼狱吞噬的一位牺牲者。基于这种痛切地感受,在对唐山地震灾害进行社会学研究的过程中,我和我的合作者一开始便对人精神世界的塌毁以及精神救灾问题给予了关注。在《地震社会学初探》《地震文化与社会发展》以及我个人的《灾害社会学》等著作中,都做了比较充分的论述,并通过社会调查获得的大量数据,给予了证实。
    根据社会调查,地震中这种精神损坏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情绪波动,出现了恐惧、悲伤、忧愁、愤恨、心慌意乱等消极情绪。地震发生后的一周时间里,出现上述情绪者占样本总数的比例依次为:853%、716%、674%、5 7%、745%.其次,失去生活信心,生活信念弱化。面对毁灭了的城市,相当一部分人失去生活信念与信心。其中痛不欲生者占样本总数的662%.再次,受上述种种心态的驱使,引发人性化侵犯行为、越轨行为乃至犯罪行为的发生。唐山地震发生后出现过较多的哄抢行为。震后8月份刑事犯罪日均达到698起,为震前平均水平的52倍,其中以砸抢犯罪和风俗犯罪最为突出。再其次,精神失常,精神病发生。据1978年8月唐山市精神病院普查,确认因地震造成的极度痛苦、悲哀或恐惧而导致反映性精神病108例,占各类精神病的24%,呈现出突发的震灾致病特点,病情以反应性抑郁为多,约占40%,次为反应朦胧,约占25%.最后,巨大精神创伤导致自杀行为。据调查,在回收的1625份有效问卷中,有78人直接间接知道有人因难以承受地震造成的巨大痛苦而采取自杀行为或自杀未遂。上述五个方面的伤害依据程度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轻伤,只表现为精神世界受到某种程度的损伤,情绪上有消极变化,而并未影响到基本生活信念和生活能力;一类是重伤,表现为精神世界遭受到严重损坏,不仅情绪波动,而且生活信念和生活能力受到严重破坏,其中一部分人行为失常,造成社会秩序混乱。精神废墟是在这一类人中发生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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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地狱边沿(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唐山人在地震中以及在震后恢复建设中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受到全国人民的赞赏和崇敬。其实,唐山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血性男女,他们在遭受了巨大牺牲和痛苦之后,精神上不可能没有受到伤害,只是由于精神救灾的及时和有效,精神世界得到了快速和良好的恢复。在这一点上唐山人民也为后人提供了十分有益的经验。首先,唐山人吃苦耐劳品质和优秀传统在遭受巨大灾害时得到了发扬。产业工人是唐山城市的主体,在同政治敌人和自然界“敌人”的斗争中,都表现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这种精神在地震灾害发生后也发挥出巨大力量。其次,强大精神后盾的存在。这后盾就是毛主席,就是共产党,就是全国各族人民。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强烈感情,其强烈程度是那个时代和灾后那个特殊环境的人特有的。最后,精神救灾工作的巨大成效。唐山救灾一开始就把物质救灾同精神救灾结合了起来。精神救灾的目的是重建人的精神世界,而其中强化人的主体意识和生存意识有着决定性意义。有291%的调查对象是在听到中央慰问电后“心情开始平静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往灾区进行慰问,广大文艺工作者到灾区慰问演出;运用多种传媒手段,形成积极、乐观、奋勇向前的社会舆论环境与氛围,并尽力扼制各种消极社会情绪的蔓延,保持社会心理稳定;及时提出“恢复生产,重建家园”的口号,以鼓舞人民,引导灾民面向未来。唐山震后经验表明,在重建精神世界进而在物质救灾和城市重建过程中,精神救灾是防止灾情继续扩大的重要条件。地震的震动不过十几秒钟时间,但地震造成的灾害并未由于大地震动的停止而停止下来。中外历史上多次大地震之后都发生过严重次生灾害,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灾民精神世界的崩溃,引起社会动乱的发生。唐山救灾是国家政治经济都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但却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这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唐山人经由精神救灾巩固和发扬了主体意识,始终都是救灾和重建的主导力量。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影响深远的著名唐山抗震精神。这一精神已经成为唐山城市的巨大精神财富。
    地震灾害观是强大精神武器对一个地区人们的地震灾害观念问题,我一直在做着观察和思考。1996年3月,邢台市政府邀我出席邢台地震30周年纪念活动。我在学术研讨会上做了《论地震灾害观》的报告。同年7月某日,我在接受香港《明报》记者采访时,也着重谈了对地震灾害观的理解和阐释。后来这家报纸发表了专访。我之所以研究和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发现它在相当程度上直接地制约和影响着人们乃至政府人士对于地震灾害的态度和行为。
    在经历了造成巨大灾难的地震后,唐山人逐渐形成了科学的地震灾害观。它的现实形态可以用这样三句话表示:“地震是可怕的灾害”、“地震发生时人并非完全无能为力”、“减轻地震时人员伤亡的关键是用科学知识武装人们!”这三层意思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关地震灾害的观念。
    第一,“地震是可怕的灾害”是地震灾害观的基础。它的形成源自古代,唐山大地震为世人提供的新认识,是让人们进一步了解到地震灾害的立体性和全方位性:它不仅会伤及人,而且会破坏社会;不仅会毁灭物质性的生存条件,而且会损坏社会性的生存条件;不仅会严重影响到灾区人民当前生存,而且会使灾区社会和人的长远发展受到阻遏;即以对人的伤害来说,它不仅会造成人的生命的丧失,而且会损害人的心理与精神世界。
    第二,“地震时人并非完全无能为力”则反映了对于人与地震灾害关系的新认识、新观念。以往人们认为,在地震面前人是完全被动的、只能消极承受,几乎失去了任何保护自己的可能和机会。研究表明:即使在地震发生、房倒屋塌的情况下,人依然有着生存空间,有着防卫和保护自己的可能。尽管这“空间”极小,“可能”极少,但的确存在着。这里的关键在于人们在地震发生时及发生后能否采取及时、适当、有效的避险和自救行为。唐山地震中,在被统计的974例幸存者中,有258人采取了避险措施,其中183人取得成功,占729%。人在地震灾害面前并非完全无能为力。这是地震灾害观的一大飞跃。人的主体性、人在地震灾害面前的地位提高了起来。
    第三,“关键在于用科学知识武装人自身”这是在牺牲了数以十万计的生命之后得出的珍贵历史经验。唐山人在地震发生时有一部分人采取避险措施,并有一个不大的部分取得了成功。取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拥有一定的地震科学知识,并在地震前或地震发生当时采取了合理的避险与自救行为。对唐山地震时观察到宏观前兆的509人的调查表明,地震时处于清醒、半清醒状态的占338%;地震前已经得到某种程度关于地震消息并采取避险措施的人占75%,而这部分人的文化程度与其行为有着明显关系。据调查,具有初等、中等和高等文化的人中,采取避险行为的比例分别为616%、700%、843%.可以看出,这一比例是随着人的文化程度而提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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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地狱边沿(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地震灾害观是一种关于地震灾害的感性和理性反映,它制约着人们对地震灾害的态度。唐山人在经历了大地震的血的洗礼后总结出来的地震灾害观,不仅来之不易,而且有着重大理论与实践意义。首先,有助于政府制定地震灾害对策。政府制定地震对策的基本依据有:对地震灾害程度和规模的预测;减轻和消除地震灾害的具体目标与要求;当地社会经济与科学技术的发达程度;再则是当地居民对地震灾害的应变能力,这是直接制约与决定地震对策能否实现的人的因素。其次,有助于强化公众抗御地震灾害的能力。明确提出地震灾害观问题,分析其内涵、构成要素、表现形式等,并进而有目的、有计划地树立、培养人的科学灾害观,是提高居民抗御地震灾害能力的核心。再次,推进地震科学研究的发展。与整个科学发展大趋势一样,地震科学也在逐步走向“大科学”。对地震灾害的研究日益动员起自然科学技术和社会科学技术两种力量,而这当中对人的研究又占据着愈来愈重要的地位。将人文科学引入对地震灾害的研究领域,是当今地震科学发展的一条必经之路。
    大防御战略是时代的要求在唐山地震发生及其以后的长时间里,对于地震防御和减轻震灾问题,人们大多只是考虑到两种对策:一是地震预报,一是地震救灾。但当我们研究了唐山以及其他震例之后,发现问题远没有这样简单。预报也好,救灾也好,都只是在地震发生前或发生后做文章,而地震发生当时,人是否也可以有所作为呢?回答是应当肯定的。美国科学史学者乔治。萨顿在《科学的生命》一书中讲过这样的话来说明人在灾难面前的主体能动性:“一切灾难,无论是由不可驾驭自然力量还是由不能制止的人类愚蠢行为造成的,都不过是偶然事件。这些灾难是很可怕的,它们干扰了人们的基本活动,然而没有也不能支配人们的基本活动。”我们在《地震社会学初探》一书中对上述问题给予探讨并试图作出回答。这就是大防御战略的提出。
    地震预报对于防御和减轻地震灾害,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早在1966年邢台地震后,周恩来总理就提出了加强地震预报研究的任务。1975年还取得了准确预报海城地震的成功。地震后,在唐山以及更广大地区有一种说法广泛流传:已经有人测出了地震发生的时间,就是因为上级不让报,才造成那么多的人死于非命。这种说法一直延续到现在。我们的研究表明,地震预报绝非这样简单的事情。《地震社会学初探》一书中专门设立《两难中的地震预报》一章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认为,“成功的地震预报必须达到三个方面的要求:科学上的准确性,即准确地预报出地震的时间、地点和强度;程序上的严密,地震预报的发布是一个过程,由预测、决策到发布涉及众多部门、多种程序。这程序必须严密无疏漏,必须有以法律为保证的权威性和严肃性;公众配合的默契。地震预报发布后,要求社会公众做出适当而必要的反应。这反应达不到规定的要求或者过度,都将不能实现防灾的目的。”这三个条件即使在目前的我国依然没有能够完全具备;再加上地震预报本身的特点,“第一,地震预报的后果具有两极性:非利即害,这导致在预报工作上,报也难,不报也难。……第二,群众心理的不稳定会使地震预报后果的两极性变得更为突出……第三,政府对待地震预报(预防)工作的态度上也存在着两难性。”这一切归结起来说明,就地震预报而言,它的成功和失败,都取决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发达程度,以及社会能否为成功和有效的地震预报提供必须的条件。目前还远远没有做到这一点,何况国内外已经有诸多事例表明,一次失败的地震预报所造成的损失甚至会大于实际发生的地震。
    如果,在科学技术上解决了准确预报的问题,是否一旦准确预报了地震,就一定能够防御、减轻甚至避免地震灾害了呢,其实也不然,事情要复杂得多。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提出了“大防御”的思想和战略,认为震灾防御可以分为狭义和广义两种:狭义震灾防御是指震灾预防,而广义震灾防御则是指在狭义震灾防御的基础上,通过一系列进一步措施,在地震已经发生的情况下,采取减轻灾害的应急措施,并防止次生灾害的发生,保证灾区人民不再遭受新的伤害。这后者便称为“大防御”战略。《地震社会学初探》书中指出:“所以要提出大防御,是因为震灾的发生是一个过程。它始于地震的发生,却并不止于地震的停止。地震之后,由于人类生存条件的被破坏,会发生一系列连锁反应,造成一系列继发性灾害,如火灾、水灾、饥荒、瘟疫等。这种种继发性灾害将会继续伤害幸存下来的人们。因此,震灾防御应贯穿在震前、震时、震后这一全过程中。”全面的地震灾害防御必须解决以下三个方面的任务这就是:“第一,震前作好一系列防范工作,以求地震发生时不至大规模破坏人工建筑等人的生存条件,进而伤及人的生命;第二,地震发生时,在人工建筑物等生存条件遭到直接破坏时,人们运用自己的精神力量、智慧和知识以及其他可以利用的一切条件,尽可能地避开危险,保存自己;第三,地震发生后,防止发生新的继发性灾害。这一条通常被认为是救灾的内容。其实,既然是防止它的发生,那就应当属于震灾防御的范围。”由此也就可以看出,震灾防御是一项具有广泛内容的社会活动,它需要动员包括政府、科技工作者、公众和社会群体等各方面的力量,通过各种手段,防护人的生存条件免遭破坏,从而使灾区人民能够正常地或基本正常地生活。这一战略思想是上世纪80年代提出来的,至今依然有着它的现实价值。穿越地狱的行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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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地狱边沿(5)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对灾害的研究同样是一个混杂着痛苦和艰难的过程。我把这个过程叫做为“穿越地狱的行旅”。大地震中我是偶然地被遗忘在地狱门口,而这次则是我主动下了地狱,有一点“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劲头。
    1983年春天,我着手组织唐山抗震救灾史的研究工作,其成果就是《瞬间与十年——唐山地震始末》一书。鉴于当时依然复杂的社会历史背景,我为自己确定了几条准则:坚持实事求是,要反映出地震前后的历史真实;要为后人多保留一些历史资料和可以借鉴的经验;要站在社会公众角度反映这场灾难,反映出人民的心情和感受。这些想法在今天看来太普通平常了,但经历过20多年前那个时代的人们都会想到,这些想法本身就承担着许多风险。值得欣慰的是,我在研究和编写工作中坚持了这些准则。这才使得《瞬间与十年——唐山地震始末》一书至今依然有着它的价值,依然为人们所看重。
    研究唐山抗震救灾史,其中必然地会涉及、甚至要对中共唐山市委十年中领导的抗震救灾工作作某种总结和评价。但是,由于“文革”造成的分裂和影响,从市委机关干部到各级党组织成员,对许多问题还没有形成统一的、为人们完全接受的看法或见解。“文革”遗风还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思想上。绕开这些问题根本不可能,而如完全适应这些矛盾着是要求,同样不现实。我的一位作家朋友对我说:作成这件事,你得找一个后台!问:什么样的后台?答:胡耀邦那样的!我明白这话的意思:这件事太大,你根本不能做。后来出版社在接受书稿的同时,提出书稿内容必须由唐山市委审查通过,而我当时仅仅是普通院校的一名普通讲师。费尽周折,唐山市委书记指示市委有关部门组成了一个15个人参加的审查班子,其中包括原市委、地委主要领导以及唐山市的文化名人。我独自面对的这多位地位高、权势重的人。这几乎是矗立在激流浅滩中的15块大石头,我划着小船,无论碰上哪块都会翻船,掉下水去。而且,这15位审查者“文革”的关系,是分列在两边、甚至是对立的。比如,如何处理“文革”中就曾引发两派对立的原市委书记许某?是写,还是不写?对立、争论,根本不能形成统一意见。在第三次会上,一位原市委副书记讲:大家有分歧,说明书稿不成熟,还是等成熟了再出吧!这话就是要“枪bi”书稿。我不亢不卑,能接受的就接受,该据理以争的就争,当然也做必要妥协。苏锋、杨远、郭耀臣三位老市委书记给了我极大支持和帮助。他们三人单独开会,要我参加。苏锋同志说:我们的任务是帮助子平同志通过这一关,把书印出来,而不是找个什么理由将书枪bi掉!后来的情形急转直下,书稿顺利地通过了,也按时印刷出来。在纪念唐山地震10周年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这书也开了我国地震社会学研究的先河。
    我对地震以及一般性灾害的研究,从心理上讲,经过了这样两个阶段。起初,这完全是出于一种责任和使命感,很少有现实功利的考虑。这并非是因为我没有功利要求,而是这种研究与专业基本无关。在对灾害的研究活动中,既有诸如经费、资料、时间、人力等客观条件方面的困难;更有研究过程中调查、思考、分析、写作等过程中的体力、精力和心理上的付出;我还要接受“不务正业”的责难和非议。但是,随着研究过程的深入,这种责任与使命感便升华为一种内在欲求和兴趣,成为一种难以自己的学术冲动,一种欲罢不能的动力。接连我又完成了几项研究课题。
    1996年炎热的夏季中,我进入《灾害社会学》一书的紧张撰写,整日挥汗伏案。一日,思路正在十分酣畅之时,我却进入极度疲劳的状态。我感觉到一种承受力的极限,心里升起一种恐慌。这时,我忽地明白了:为什么科学史上总有那么多的科学家会倒在工作台上。这是因为,此时的研究活动已经成为一种发自研究活动本身的、在理性基础上产生的带有强烈情感因素的内心欲求。是这种欲求驱使着科学家继续做下去,停不下来,直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时他们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全速前进的科学列车上,科学家与列车浑然成为一体。这时已经难以分清科学家在推动着科学列车的行进,还是科学列车在带动着科学家的研究活动了。这是我的一种感受,一种体验,一种心情,并不表明我所做的事情本身有多大价值。这年11月底,《灾害社会学》初稿完成,对老伴说:“我真想哭一场!”
    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走了出来。所以说,这是一次穿越地狱的行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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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白介夫在北京市主管地震(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剪文声地震后,北京持续下了倾盆大雨,很多人害怕余震,在雨里待着,不敢进屋。市政府大楼里也是人去楼空,已经几乎没有人工作了。整座市委大楼里,只有白介夫和市委宣传部的一个人还在办公、住宿……
    1976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近尾声,四人帮猖獗,造反派把持着一些部门的权力,全国的政治和经济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更加杂乱。掌权的造反派只重视“革命”、“运动”,对现实中的一些国计民生的大事却漠不关心,几近误国误民。当时,以技术干部身份从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调到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任副主任、主管科技的白介夫,工作起来困难重重。
    “文革”中尽是怪事白介夫本来在科学院化学研究所从事领导工作,1972年5月份领导临时决定把他从干校调回来,为筹备一次全国性的科技大会。此次科技大会是周恩来总理提出来的,当时开始重视科技工作,而且正赶上全国整顿经济工作。早在1971年8月24日,国务院科教组与科学院向国务院请示关于编制科技计划和召开全国科技工作会议问题。报告提出会议主要就科技战线两条路线斗争和“斗、批、改”中共同性的问题进行讨论,并对制定科技长远规划问题交换意见。为此,1972年8月10日至1973年1月10日,全国科学技术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会期最长的一次全国科技大会,开了整整5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呢?会议的关键点是到底应该强调反左还是反右。“文革”期间政治动态一直飘忽不定,今天批左,明天反右,忽左忽右让人难以把握。科技大会从始至终也没法定准调,一直想等着周总理把关、作结论,结果周总理最后也没参加大会。无奈之下,最后由纪登奎等作了发言,大会才草草结束。所以,会后有人讲这次的全国科技大会最终变为一场闹剧。
    当时主管全国科技工作的是刘西尧和迟群,可真正说了算的是迟群。作为四人帮爪牙的迟群正得意,别提有多猖狂,他干了不少的坏事,甚至对全国人民敬爱的周总理也公开言辞不恭。事实上,这次大会之前就充满了左和右的斗争,在科技大会筹备小组中白介夫是支部书记,聂荣臻元帅的秘书甘子玉是支部副书记,筹备小组根据全国的科技情况作了一些调查研究,白介夫就参加了这次全国科学家考察队。考察中的大量事实使白介夫深有感触,他认为不能老讲假话,就如实写出内部简报,呈送给刘西尧和迟群。简报就整个文化大革命对科技工作的损害程度讲了真话,对此迟群恼羞成怒,把简报中一些内容狠批了一顿,并扣上政治大帽子,说简报把大好的革命形式描绘得漆黑一团。当时,写简报的同志十分担忧,就问白介夫:“老白,写简报有没有写成右派的?反映真实情况怎么倒变成右派了?!”白介夫无奈这种怪事,既然迟群不让讲真话,以后就不出简报了。其实,在“文革”中这类怪事很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北京市管地震1973年初,白介夫到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工作,任副主任,正好分管北京市的地震和科技方面工作。那时,社会上对地震的了解不多,不重视,但恰恰一个国家重大科技项目的落址与地震息息相关。是年9月,中国科学院向国务院提出关于高能物理研究和高能加速器预制研究的报告。国家计委也同意为高能加速器的预研和建造立项,定名为“753工程”。中科院高能物理所遂开始调研、筹建高能物理加速器的工作。直径很大的加速器占地面积相当大,建设高能物理加速器的过程中,要求水平度绝对精确,若建筑时有小地震发生,稍微震动一下就会破坏整体精度。如何选址?颇费脑筋。最初选在北京市远郊昌平,但位于京北的昌平每年一二级地震就有好多次……为此争论了很久。北京市相关部门给中科院介绍了不少当地地质结构和地震的情况,恢复工作的邓小平副总理也过问了此事,最终放弃了该项目在昌平定址的方案。此后由于“批林批孔”、“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干扰,加速器预研被迫停顿。很多年后,这个加速器项目最终建在了现在的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
    因为工作关系,白介夫与主管全国地震工作机构的中科院当权造反派打过不少交道,对他们工作上的拖沓、极度不负责任感慨颇深。
    1976年唐山地震发生前,北京地震队的技术负责人张国民(现在中国地震局工作),在地震发生前半个月,向白介夫汇报了他们得到一些信息,虽然说得比较简单、概括,但白介夫认为事关重大,应该立即向国家主管部门汇报一次,以引起更多的关注。那时中科院掌权的造反派头头姓王,他夺了院长的权,科学院的大事小情都非得找他。白介夫遂向他提出就震情态势向他作汇报的意向。当时,天安门事件刚过去三个月,全国都在轰轰烈烈地开展“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掌权的造反派全力投入运动,根本无心听汇报。尽管白介夫催了姓王的造反派头头一个礼拜,他依然因为忙于运动而无暇听汇报。后来他终于来听汇报,却无任何明确表态,没有任何做进一步工作的想法,更没有作针对性的防范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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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白介夫在北京市主管地震(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白介夫记得,27日当晚汇报结束以后,参会的国家地震局的一个群测群防队伍,很重视北京地震队观察到的异常现象,大概有六七个人连夜就到唐山去了,他们并不知道大地震即将发生,更不知大地震震中就在他们去的地方。结果,去的这几个人全部殉职在唐山。白介夫清楚地记得群测群防的队伍是星期六出发的,北京市市委书记的黄秘书和他的夫人,因为家是唐山的,也于那天晚上赶回唐山。结果,他的夫人和两个孩子都在地震中罹难。唐山地震波及北京市28日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时,大约是天快亮的时分,白介夫正在中关村家里。地震时,桌子上摆放的东西都掉到地下。他顾不上收拾,匆忙赶去机关了解情况。刚上到机关的五楼,又来了个余震,摇晃得仍然很厉害,他心急火燎,根本没过多地考虑危险,而是赶快抓起办公室的电话了解情况。
    地震后,北京持续下了倾盆大雨,很多人害怕余震,在雨里待着,不敢进屋。市政府大楼里也是人去楼空,已经几乎没有人工作了。整座市委大楼里,只有白介夫和市委宣传部的一个人还在大楼里办公、住宿。他们一起议论地震,也议论当时的学毛选活动。
    于是有人讲,只要老白敢住,他们也敢住;还有人打趣说,老白坐镇,北京大概不会再有地震,因为在“管”地震嘛。说到当时为何如此泰然自若,白介夫解释道,由于在管地震工作,接触地震的事多了,所以对地震并不是那么恐慌。
    那时,白介夫每天晚上都忙于听有关地震的汇报,了解情况。北京市委放手让群众准备再发生地震时的应对策略。不过搭地震棚的事,并不是北京市委建议的,而是老百姓自发的行动,其结果就是北京城里见缝插针地盖起地震棚,把好多四合院挤得满满的。地震棚是地震缓解后才逐步清理的,到现在为止,还有些四合院内没处理干净。白介夫感慨道,地震棚把四合院都破坏了。
    唐山地震波及北京,损坏最厉害的是通县,房屋破坏得厉害,其他的地方损失不太严重,可是地震时的动静把人们吓坏了。大家纷纷询问地震发生时该如何避险逃生,白介夫根据自己所了解的知识向人们宣传:“桌子底下最安全,像唐山那么大的地震想跑出险境是不可能的,地震来了,人都不能站起来,往哪跑?只能钻到桌子底下去,最好再准备点水和吃的。”与此同时,对震情分析他也有自己的观点,认为京津唐在同一个地震带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个地震,地下的巨大能量已经释放了,短期内不可能再有大地震。他的从容不迫,稳定了家人的情绪,最后他家连地震棚都没搭。
    唐山大地震后,为了首都的安全,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专门讨论了好几天,中心议题就是密云水库要不要做预防工作。密云水库最大的库容量是存水43亿立方米,那时水库内有40多亿立方米水。唐山地震发生后,一位专家声称,假如这样大的地震震中在密云水库附近,那密云水库的堤坝将会崩塌,届时40多亿立方水冲下来,水头高达6米,势必横扫一切,并漫过整个京城,一个人也活不了。说得如此耸人听闻,谁敢不重视?于是,当时北京市的领导为此专门开会研究这件关系首都安全的大事。当时所谓的市领导大都是军代表,原来老市委的相关干部没有参加讨论的资格。最后,与会者认为必须降低危险度,遂决定放掉一部分水来预防地震可能给北京造成的灭顶之灾。1976年10月份左右,密云水库40多亿立方米水的库存被放出一部分流量出来,大概放掉了18亿立方米的水。然而,放掉的18亿立方米的水直到现在想补都补不上来。唐山大地震搞得人心惶惶,现在想想,很多时候是在自己吓自己。
    海城、唐山两大强烈地震发生后,北京市也对市内部分老旧房屋和周边的几座水库进行过一些加固措施,用得最多的办法就是在楼体外面加一个抗震加固圈,使楼的整体性大大地提高了。
    唐山地震后的反思唐山地震后的第三天,白介夫就去了灾区,在那待了一整天,看到了不少失去父母的孤儿,人们相互遇见没说话就哽咽不止——因为家人都遇难了,那场面特别凄惨。灾区的房子都塌了,明明知道废墟下还埋着许多人,但干着急救不出来,因为没有救助工具和手段。那时候,解放军部队上去了好多人,用手扒、用镐刨,但这种救援方法怎能及时有效地救人?眼睁睁看着被埋入废墟中的人在期待与绝望中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真令人心痛。事实让人们真切地认识到地震救援靠人海战术不行,而要有适当的工具,特别急需的是起重设备。
    之后,白介夫苦思地震工作的未来。愈发感到抗震减灾要从基础工作做起。地震预报到现在为止,不仅是中国,全世界谁家也没有准确预报地震的水平,不要说某日某时,就是预告三天之内某地有地震也没有把握(短临根本不过关)。再说,一旦预报有地震,老百姓要搬家,工厂得停工,整个社会要因之动荡,付出巨大的经济代价,哪个国家敢冒这个险?海城地震预报的成功不足以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地壳运动的规律,具有准确预报地震的水平。由此白介夫认为,中国抗震减灾工作在继续加强台站网络的建设,结合群测群防的同时,尤其要在减灾救灾方面下大功夫,其中最重要的是应该重视研究建筑物倒塌后怎样把人尽快救出来这样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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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白介夫在北京市主管地震(3)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唐山地震以后,白介夫看了不少材料,到国外参观考察时候也注意到,有些国家的楼很高,但全是框架结构,所采用的墙壁材料都是轻质的,而在我国这种建筑方针的实施和推广却很难,白介夫说:“不是技术上的困难,而是房屋建筑领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其实,任何一个建筑都可以采用轻型结构和轻质材料,防寒隔热又节能的墙体材料已经有了,问题是如何能够在我国的整个建筑业中切实推广和应用,使之成为整个建筑业的大方向。”白介夫一直在思考,今后建房时如果能多采取钢结构墙体框架,中间的墙体用轻质保温的材料的话,即使有大地震,房子倒了也没关系,再说这样的房屋结构更不容易倒。日本就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明。如今中国每年生产钢材2亿多吨,产量并不低,但在轻型钢材研制方面并没有充分的设想和发展。根本问题在于建筑部门对防震研究就不够重视,能见到的相关宣传很多是“这种结构是多结实,七八级地震也倒不了”!而轻型建材呢?就根本没有这个宣传题目。再说,轻质材料建房的速度比传统方式快,像日本和欧美的一些发达国家,一栋楼架子起来以后,把轻质的东西贴上去就行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住进人去,既安全便捷,又提高了效率,这样的好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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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大难不死并非因为幸运(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李光当时,幸存者们利用防震知识进行避震,震后安全脱险,他们的防震方法、避震经过值得我们借鉴。
    30年前的那次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造成24万余人的死亡和近百亿元财产的经济损失,距离震中45公里的宁河县芦台镇,房屋倒塌也达到了85%,居民几乎全部被埋压在房墟之中,2万多人的小县城近2000人死亡,地震损失也极为惨重。尽管如此,城区的许多职工干部、居民群众利用地震知识积极避震,免于地震伤害。
    如今,30年过去了,地震临震预报仍在探索之中,如何减轻地震灾害、减少人员伤亡仍是当今防震抗震工作重要的研究课题。当时,幸存者们利用防震知识进行避震,震后安全脱险,他们的防震方法、避震经过仍值得我们借鉴。他们大难不死,并非因为幸运……抗震知识救了老两口宁玉,男,农业局员工。唐山地震前,我在县农业局上班,除看门当警卫外,还负责分发各科室的报刊、杂志、书信。正是因为有这种工作关系,才有机会每天到地震办公室(当时,县地震办公室在农业局院内办公)。
    记得1974年底,地震办公室工作人员除每天要数、绘图外,还经常下乡,宣传抗震知识。我只知道他们很忙,但不知忙什么,后来才听说上边发了文件,说我们这个地区今后一两年内将有6级以上的地震。1975年海域地震后,他们的工作更忙了,有时忙不过来时,我就去帮忙,协助他们下发抗震知识挂图、小册子、幻灯片等宣传资料,听巡回展览讲解员们预讲。在那些日子里,我懂得了很多地震知识,学到了许多防震方法,知道了地震前、地震时和地震后该怎么办。地震办公室的老张和小李还帮我把警卫室的家具作了调整:写字台摆放在床的一侧,立橱放在夹山墙边,床下用dan药箱顶住……他俩还经常嘱咐我和老伴,要把暖瓶放在地上并且固定住,使它不倾倒,床下要经常存放一些食品,以防万一;遇上地震,千万不要乱跑,这个床已经很抗震了,最好迅速躲到床下……
    1976年7月27日晚上,我和往日一样,将暖瓶放在了固定位置,由于天气闷热,我和老伴很晚才睡着。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我和老伴都被惊醒。窗外白光、红光闪耀,大地不停地抖动、摇晃,房屋掉土,门窗乱响,我意识到这是大地震,还没有喊出声,我俩就从床上被晃了下来。我和老伴顺势钻到了床下。刹那间,警卫室的墙倒了,房盖也掉了下来,我们被埋在废墟之中。由于床铺、办公桌的支撑,形成了小空间,我和老伴躲在里边,一点也没有伤着。过了一段时间,就听到废墟上有人在喊叫我们,我回答说:“我们没有受伤,很安全,你们先救别人吧!”我俩在小空间中,相互照顾着,不时地说着话,渴了就喝暖瓶里的水,饿了就吃床下篮子里面的食物。一直到上午9点被救出,在里边待了5个多小时,没事儿。
    灵活运用防震知识,是避险的关键李捍东,男,农业局机关干部。1976年7月27日夜晚,人们已进入梦乡,我和局机关的老王等三位同志在赶写一份材料。凌晨1点多钟,材料终于写完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大家相继上床休息。尽管很困,不知怎的我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朦胧中,听到了邻居的挂钟敲了三下,外边好像又下起了雨……
    突然,一阵剧烈地颤动把我颠醒,我立即意识到这是强烈地震。跑?院内虽较宽敞,但为时已晚,往外跑更危险!这时,我非常清醒,立刻想起了学习过的避震知识。我首先借地面的摇晃,顺势滚到床边(夹山墙根部)。当地面向西晃动时,室内摆放的办公桌、文件橱等紧紧顶住了夹山墙西倒,我急忙向夹山墙与前檐结合部(墙角)滚去。刚到墙角,夹山墙就向东倒去,刹那间,只听几声巨响,房檩掉了下来。其中一根砸在办公室桌上,办公桌折了;另一根砸在床上,把床砸了个大窟窿。接着,半米多厚的前檐墙体也向室内倒了下来,倾倒下的大青砖全部砸在床上,床变成了两截,厚厚的青砖和房土把床埋了起来……
    大震刚过,我跑出室外,拼命呼喊在机关住宿的同志们。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没有受伤的同志陆续钻了出来。我们几个人组成了一个抢救小组,清点人数后,确定了被埋压人员,迅速救人。经过一个多小时地奋力扒救,遇难、遇险的同志几乎全部被救出。然后,我和另外3位同志抬起危重伤员,向医院跑去……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当我们返回走到单位废墟时,听见有几位同志在大声喊着我名字,有的还说:没声儿了,看这惨样儿,肯定是被砸死了……
    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家都很惊奇。当结束救援工作回到办公室,我看着正在不断掉土、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房盖,断成两截的床铺,折断了的办公桌和吊在床头的脊檩。心想:太险了,这是当时头脑清醒、灵活运用防震知识的结果。如果震区的广大群众,都能保持头脑冷静,灵活运用抗震知识,合理进行避震,那么伤亡就会明显减少。镇定自若是生存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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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大难不死并非因为幸运(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杨木香,女,农业局职工。提起唐山大地震,我十分伤心和难受。灾难中,我失去了很多朋友、很多同志,特别是亲眼看着我的同学、挚友李艳敏同志瞬间被砸伤致死的惨景,更是悲痛不已。
    我是农业局的打字员和收发员。7月27日晚上,由于连续几天的加倍工作(7月24日农业局苗圃发生翻船事故,死亡两人,局大部分干部均到现场,处理善后工作),我觉得很累、很困,9点多就上床准备睡觉,可是不知啥原因,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先是心慌,后来就是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特别害怕。夜很深了,为了防止意外(我心脏不好)我大着胆子走出房门,去找我的同学李艳敏,与她一起过夜。
    凌晨1点多钟,我俩各自上了床,不知啥时候睡着了。突然,一阵剧烈地抖动,把我俩颠醒,我立即意识到这是大地震(由于工作关系,经常去地震办公室,懂得一些地震知识),便大声喊:“不好,是大地震,快躲!”李艳敏虽然胖些,但动作较快,她迅速起身,顺势下床,向门口跑去。快接近门口时她摔倒了,又挣扎着向门口爬去。我大声地喊:“别跑,快往墙角、床下躲!”她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呼唤,还是一个劲儿的往门口爬,并抓住门拉手站了起来,用力开门,门却没能打开。这时灯灭了,我借着外边的亮光,发现她仍在门口扶着拉手发呆。此刻房顶在掉土,我忙喊:“那儿危险,往墙角躲!”然而她没有就近躲到墙角,却奔向我躲的地方。她正想往床下钻时,夹山墙倒了下来,只听“哎哟”一声,以后,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地震过后,天还没亮,我和几位在局机关住宿的职工干部全力扒救她,但已经晚了,救出后她全身苍白,面无血色,脊椎骨被砸折了,骨茬裸露在体外,我们当时采取了许多急救措施,仍没有挽留住她的生命,我的挚友李艳敏就这样离开了人间。
    事后,每当人们提起这件事时,他们都说我有福,其实我觉得是抗震知识救了我。我在抗震宣传挂图中知道,遇到地震一定要沉着,在室内来不及选择最佳躲避位置时,应就近在墙角避震,我这样做了,死里逃生。而我的好姐妹李艳敏,因为对地震知识了解得少些,关键之时,显得紧张、慌乱,失掉了可以争取生存的宝贵时间,被地震夺去了生命。
    坚固的家具还要打王桂兰,女,修配厂工人。我是芦台镇居民,唐山地震前,住在芦台二街四村。地震时,我住的房子全部倒塌,可我却一点也没有伤着。要说这是怎儿回事?还得从海城地震后说起。
    1975年海城地震后,街道以片、组为单位,搞了多次宣传活动,分发了地震知识小册子和宣传提纲,组织居民参观了防震抗震、自我救护宣传展览,观看了宣传抗震知识的幻灯片。通过这些活动,使我懂得了许多地震知识。过去一提地震就害怕,不知道地震来了怎么办,这回心里有了谱,知道了地震前应该干什么,地震来了往哪儿躲、如何正确避险。我按宣传册子里讲的那样,把自己睡觉的地方进行了重新调整,两个木箱摞起来形成立箱,并与新打的大衣柜一起摆在炕头,又把存放被褥用的条柜放在炕尾,使屋里的家具放置有利于防震。
    7月28日唐山地震发生时,我被强烈的地动颠醒,很快意识到这是大地震。紧急中我立时想到册子中介绍的“伏而待定法”,很快躲到了大衣柜和箱子旁,当山墙、檩木、房盖砸下来时,全被大衣柜、“立箱”支撑住了,掉下三棵檩,一棵砸在“立箱”上,另两棵压在大衣柜上,给我留下了生存空间。大地震过后,我迅速从废墟里钻了出来,很快投入到了救人行列。
    在救人的过程中,我发现很多遇难者旁边却缺少高大、坚固的物体做支撑,以致他们有的被檩木直接砸死,有的被塌下的房盖或倒下的墙体埋压、砸伤后憋死,许多场景真叫人惨不忍睹。血的教训使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在大地震中要想实现自我防护、减少伤亡,必须有相对安全的空间,创造这样的空间,除掌握防震抗震知识外,还要因地制宜,把比较坚固的家具摆放在有利于防震的地方。这样做,就可以减少伤害。
    家猫救了我全家刘克军,男,铁路职工。我家住在芦台中街四村。记得7月28日晚上,天气特别热,我家养的花猫,不知啥原因,已经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我想尽办法给它弄了平时最爱吃的食物,它仍无动于衷。有时它很慌,上蹿下跳,东抓西挠;有时又发呆,偎在炕角,一动也不动。我琢磨着,猫有病了?我妈说:“不管它,咱们睡觉吧”。我们娘几个就睡下了。大约睡了一个多小时,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抓我,我被猫抓醒了,发现花猫又在抓我妈。它搅醒了我们全家。我很生气,就急忙逮住了它,扔到室外,并且将猫道堵死,不让它进屋。猫在外边更不老实,一会儿在窗台抓窗户,一会儿在门口挠门,一会儿在院子里乱蹿、怪叫,搅得我们全家人无法睡觉。我姐自言自语地说:“咱家的猫没有这样过,是不是外边有事呀。”这么一说,我妈突然想起了海城地震后,街道搞地震知识宣传的事(我妈当时是村东片居民活动组的负责人,经常组织居民们学习地震知识),便不安地说:“不好,宣传册子里介绍过,地震前有些动物会出现反常,咱家的猫这样闹是不是要地震啊”。听了这些话,我们大家心情紧张起来,在我妈的督促和指导下,虽然我们半信半疑,但最后还是做了准备。这时外边很静,鸦雀无声,不知怎的猫也不闹、不叫了。我们正准备上炕睡觉,突然,一阵轰隆的怪声,从地下传来,接着上下颠动。“地震了,快往墙角躲!”我妈大声地呼喊,我们娘儿几个快速躲到了墙角,只听“哐当”几声,檩条掉了下来,一头儿杵在炕上,另一头儿搭在墙上,顷刻间房子倒了,我们在檩条下的小空地活了下来。地震过后,我们从空隙中钻了出来,迅速扒救邻居。后来当人们问起,我们全家是怎样脱险时,我都会激动地告诉大家,是家猫救了我们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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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父家不幸中的万幸(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何永年数年后,在总结唐山地震的经验教训时,有一份材料说:“唐山地震中,受灾人民依靠自救互救而避免死亡的比例很高。”还有材料说:“唐山地震时估计有50万左右的受灾者是靠自救互救获得生命的。”材料里还说,有不少院子是全军覆没,原因是地震时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被埋压在房子底下,没有一个人能够脱身出来。
    岁月的脚步匆匆走过了将近30年。
    30年前的7月28日,我们正在大连参加一个会议。
    那天凌晨,正在酣睡之中的人们突然被强烈晃动惊醒。睡眼惺忪中,我见到屋顶悬挂的日光灯管来回晃悠,还隐约听到外边人声喧哗,有人在喊:“地震了!地震了!”
    我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东边的天空已微露曙光;大街上东一堆西一堆聚集了不少人,显然都在议论地震的事,可是谁也不知道地震发生在哪里。当天晚些时候才知道河北唐山市发生了强烈地震,并造成了严重破坏和人员伤亡。
    听到唐山市发生强烈地震的消息,我只觉得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不仅仅是因为地震造成惨重的伤亡,而且还有我本人的原因——我5岁的女儿就生活在唐山市西郊我岳父家。地震中我岳父家情况如何?我女儿的情况如何?我心中七上八下,焦虑万分。地震中唐山的通讯设施全部被毁,而且当时谁也没有移动通信设备,根本没有办法探听消息。我只能在无可奈何和焦虑不安中度日如年!
    第二天,会议匆匆结束,参会人员迅速返回。由于地震将铁路破坏,大家乘坐飞机回京。飞机到达北京上空,从舷窗往下看,可以望见北京地面上到处是用五颜六色的塑料布搭起的防震棚。面对这样的“奇观”,我心头沉甸甸的。
    回到北京,我接受研究所的指令,准备第二天就随同事们去唐山。当然,我心里清楚,一方面地震前方需要工作人员,另一方面,也是组织上对我的照顾,让我有机会去唐山西郊岳父家探望,见见遭遇地震灾害的女儿。
    当天晚上,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副所长刘全中同志来到我们临时居住的防震棚,高兴地通知我:“你唐山岳父家的房屋倒塌了,但除了你岳父的脚受了点轻伤外,其余人,包括你女儿都安然无恙,你放心吧!” 我和妻子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刘所长决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和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的,我们相信他带来的消息是真实的。我们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想到唐山地区惨重的伤亡,却也笑不出来。
    据刘所长讲,所里第一批工作队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里就出发了,虽然道路桥梁严重损坏,但凭着司机同志对道路情况的熟悉,东绕西拐,还是很快到达了震区。这样,他们在震区架设地震监测台站的同时,已将所内几位同志在唐山的亲属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工作队通过临时电台很快把信息报告给所长,所长又立即传达给了我们。这件事体现了组织上和同志们的关怀,使我们感到十分温暖。
    到了唐山地震现场,眼前是一片废墟,几乎见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屋。除了人民解放军战士和一些人在忙碌地清理场地外,许多人胳膊上系着黑色的袖箍,脸上神色呆呆的,似乎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也许,瞬时之间失去亲人的巨大哀痛使他们麻木了。偶尔有一阵风吹过,飘起片片纸钱,气氛十分悲凄;不时从一些帐篷里传出抽泣的声音,更是让人心酸,眼眶里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泪水。
    这场地震,对唐山人民来说,无疑是深重的灾难,不过对我个人来说,还是幸运的。虽然位于唐山城西果园的岳父家的房屋倒塌了,但岳父一家人和女儿只是经历了一场虚惊。据岳父母讲,那天后半夜,天气炎热难耐,岳母带着我女儿住在西厢房里,岳父嫌西厢房太热,就住到东厢房里。
    约摸到黎明时分,朦朦胧胧地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间山摇地动,把人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只觉得尘土呛人。朝窗外看去,只见西厢房和正房似乎晃荡了两下,随即塌落下去,同时冒起满院子的尘土。岳父镇静了一下,发现东厢房的房顶已经塌落,幸好房梁被炕柜架起,才没有砸到人。这时,岳父才意识到“地震”了。他慌忙奔向倒塌的西厢房,高声喊:“孩子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说来也真险。岳母带着孩子睡在炕上。地震时房梁落下,本来会砸在她们身上。幸好炕的一侧摞着被窝卷,房梁的一头架在了被窝卷上。我岳母和女儿正好藏身在三角形的空间里,躲过了一劫。听到我岳父的喊声,岳母立即应声说:“孩子没事,你赶紧把我们扒出去吧。”岳父后来回忆说:“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几下子就把塌下的屋顶和房梁掀到了一边。当时把孩子拉出来,满头满身都是土。可能是吓呆了,不哭不闹,十多分钟以后,才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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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父家不幸中的万幸(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救出了岳母和孩子后,我岳父回过身来,赶紧去救住在正房和东厢房里的其他人。被救出来的有两个年轻小伙子,他们又一起动手,把压在屋顶底下的人救出。这样,一院子20多人全部脱险。我岳父在救人的过程中,脚后跟被落下来的砖块砸了一下,但只是轻伤。
    后来,据研究所赴地震现场到我岳父家看望的同志告诉我,他们从北京赶到震区时已是饥渴交加,因为一路上没有时间停留,也没有任何餐食供应。他们来到唐山西郊果园我岳父家时,我岳父从树上摘了两大口袋还没有成熟的青苹果送给了他们,成了他们在震区最初几天解渴疗饥的主要依靠。
    数年后,在总结唐山地震的经验教训时,有一份材料说:“唐山地震中,受灾人民依靠自救互救而避免死亡的比例很高。”还有材料说:“唐山地震时估计有50万左右的受灾者是靠自救互救获得生命的。”材料里还说,有不少院子是全军覆没,原因是地震时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被埋压在房子底下,没有一个人能够脱身出来。
    我没有把握判断上面的数字有多大的可靠性,但是,通过我岳父家的实例,我相信,发生地震这样的突发性灾害时,能否及时救援对挽救生命是至关紧要的;而要做到及时,必须依靠受灾者自己,因为任何外来的救援,总是需要时间的。地震发生时造成建筑物倒塌,浓重的烟尘灰土会使埋压者在很短的时间内窒息死亡,因此也是致命的杀手。只有极其迅速的施救,受灾者才可能脱离危难。显然,受灾者本身的自救互救施减轻灾害伤亡的重要而有效的途径。
    在我后来的职业生涯中,我比较注意地震科普宣传教育工作,也愿意为开展地震科普的宣传教育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因为我相信,让民众更多地了解地震,多懂得一点自救互救知识,对于减轻人员的伤亡和财产的损失肯定是很有帮助的。
    今天,唐山地震已经离我们远去,失去亲人的悲痛也许也在慢慢地淡忘,但是,谁又敢保证今后不会再有唐山大地震那样的灾难?2004年年底印度洋的大地震海啸、2005年10月巴基斯坦的强烈地震,一次一次给人类敲响警钟。我们希望,在强调“以人为本”的21世纪和坚持“科学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我们在发展经济,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过程中,更应牢记唐山大地震的教训,更加关注防御和减轻自然灾害,人的生命比起那些高楼大厦、金银财富来,毕竟更为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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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历唐山震后三个月(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高祥林唐山市的吉祥路,道路以及路两侧的大树被地震运动切断、错开了,水平错动距离达将近2米。后来的野外调查发现,大地震后在极震区留下了一条长达8公里的地面裂缝带,我们在市区吉祥路所看到的是它的中心位置。这种由地震产生的大规模地面裂缝带一般是不常见到的,而在大城市内这样的现象更是罕见。
    1976年,我在当时的宁夏地震队分析预报室工作。7月28 日早晨一上班,就知道北京附近发生大地震了,因为宁夏的地震台网都记录到这次大地震,而且振幅很大,估计震级一定很高,同事们小声地议论着。几小时后传来消息:震中在唐山市,震级为7.8,灾情极其严重。于是,队领导决定派几个专业人员前往地震现场,参加考察和监测,以总结预测和预防的经验教训。因为我曾在1974年去过云南昭通地震现场,1976年4月内蒙和林格尔地震时也曾与两个同事带地震仪到震中区工作过,所以领导让我带两个年轻人赶赴唐山。7月30日我们乘列车先到北京,在位于三里河的国家地震局等待了几天,于8月初的一个凌晨搭上一辆运送救灾物资的大卡车到达唐山,参加由国家地震局和河北地震局负责组建的唐山地震工作队的现场工作,一直到10月末撤离。30年过去了,但这近3个月的经历像不易消散的烟云留在大脑里,经常激起对那段时间中所见所闻的回忆,并引发对一些问题的思考。
    忍辱负重,艰辛工作当我们乘车穿过唐山市区前往工作地点时,亲眼目睹了大量被地震破坏的道路、桥梁和建筑物,从内心深受震撼:平日里那么宁静的地球一旦发怒抖动,会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量,此时人类显得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我还是生平第一次闻到人的尸体腐烂所产生的气味,那是一种无法描述、令人呕吐的特别气味,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唐山地震工作队设在市郊的一个军用机场,在那里已架设了一些观测仪器。在原来的机场跑道上,架设了几十顶帐篷,成为工作和生活的场地。工作队队员来自四面八方,很多人是像我们一样自愿来的。除地震局系统外,机场还有少量其他部门的人,如上海电信局的工作人员,据说是乘飞机专程来协助通讯的。清晨,有时还能看到新华社记者坐在小凳上写稿件。
    地震工作队的任务是监测余震,对大地震进行考察和总结。由于7月28日大地震前,未能发出临震预报,震中地区没有采取人员撤离等预防措施,造成巨大的伤亡和损失,自然引起社会,尤其是普通群众的不满和责备。此时地震工作者的心情极为复杂,真有一种有口难辩、忍辱负重的感觉,只能默默地坚守岗位,继续工作。然而,也曾感受过另一种较为宽容的理解。记得有一天我正在地震仪前观察记录,来了一位可能级别不低的军官,向我仔细了解地震仪的原理以及关于地震科学的知识,语气很和缓,显示出对科学的尊重和地震工作者处境的理解。在那段时间内,工作队队员们每天工作很长时间,从早到晚超过十几个小时。由于余震很频繁,测震组分析人员每天要处理大量记录数据;晚上通常是会商会议,讨论近期可能发生的余震,经常延长到深夜。这都是在没有行政命令情况下,大家自觉自愿地、无条件地从事自己的本职工作,似乎是对未能在大震前作出准确预报的补偿。
    当时的生活环境很不好,特别是自大震发生后到8月初那段时间,很多物质条件来不及准备,先把现场工作开展起来。例如,我们到达后,因行军床都不够,只能在地上铺上芦苇席直接卧地而睡。整个机场只有一个无房顶的公共厕所,供数百人使用。自来水管也仅有几个,早晚只能简单洗漱一下。当时还是夏季,天气炎热,但洗澡是不可能的。直到10月份,解放军部队临时安装了野战军的流动式洗浴设备,才让大家享受了一次清洁。因工作和生活区苍蝇很多,大家一直担心传染病流行,除喷洒药剂外,我们每天用餐时都吃大蒜,试图预防痢疾。但后来,仍有部分同志患了痢疾,我看见他们拿着输液瓶进出厕所。我自己也没能逃脱,幸好不是很严重,服用几天药物后痊愈了,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年轻、体质好。
    尽管条件艰苦,队员们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工作,偶尔也有令人兴奋的时刻。大约在8月中旬,突然从参加野外考察的队员说,在唐山市区发现了由地震造成的地面破裂,测震分析组一些同志相约去观看。于是,我们设法找了一辆吉普车,轮流前往那个地点。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唐山市的吉祥路,道路以及路两侧的大树被地震运动切断、错开了,地质学上称为右旋断层,水平错动距离达将近2米。后来的野外调查发现,大地震后在极震区留下了一条长达8公里的地面裂缝带,我们在市区吉祥路所看到的是它的中心位置。这种由地震产生的大规模地面裂缝带一般是不常见到的,据说只有当震级达到6或7级才会出现,而在大城市内这样的现象更是罕见。现在回想到这个景象时,因专业兴趣还产生过这样的设想:假如在震后就在这条裂缝带两侧建立标志,长时间地用仪器测量裂缝带两边的相对运动,观察它下面的断层是愈合不在活动了,还是在继续活动。如果能坚持观测到现在,积累30年的数据,也许是很有科学价值的资料。地震科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长时间耐心细致地观测,甚至要积累几代人的连续观测时局数据,才有可能在某一问题上有重要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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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历唐山震后三个月(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预测预防,任重道远1975年2月4日辽宁省海城地区发生了7.3级大地震,震前专业地震工作做了准确的预测和预报,震中地区采取了预防措施,取得了较好的减灾效果。这是自1966年邢台地震后,我国地震工作者近9年时间努力的成果,当时在国内外引起轰动,记得还受到一位副总理的赞扬。然而,仅仅一年半之后,在距海城约400公里的唐山,当人们还在熟睡中时,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受到7.8级大地震的突然袭击。为什么震前没有预测呢?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前兆吗?恐怕整个社会都在发出这样的疑问,而这实在是一个难以回答的,但又必须回答的问题。地震工作者已从海城地震预报成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虽然这时候任何辩解都没有用,但用客观的、科学的态度总结失败的教训仍然是必要的。这也是当时唐山地震工作队的任务之一。记得当时我和局分析预报中心及地球物理研究所的两位专家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只见他们不停地在收集和分析各种数据、资料,帐篷内堆满了材料、书籍,有些就装在麻袋内,两人每天工作到深夜,从他们严肃的表情中看得出其强烈的职业责任感和沉重、懊悔而复杂的心情:究竟为什么没有预测出唐山大地震呢?
    记得在唐山地震现场工作期间,河北地震局的一位姓蒋的小伙子向我描述过他的经历,唐山大震前他在唐山陡河地震台工作,并住在台内。1976年7月28日凌晨,因天气异常闷热,小蒋睡不着,就起来摆弄半导体收音机。突然间,他感到大地在摇动,本能地从心里叫一声:不好,唐山大震来了!就立即快步移动蹲到墙角下,躲过了随后塌下的混凝土房顶的袭击。据说,在同一时刻,住在另一间屋内的一对职工夫妇也是从梦中惊醒,以类似方式避开了厄运。我想,这个实例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因职业和有知识的缘故,他们一旦感到大地的摇动,立即意识到是发生了地震,而且知道就是原来预计的唐山地震;第二,在地震袭来的瞬间,他们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迅速采取了适当的紧急避险、自我防护的行动,显然是铭刻在心的防震减灾意识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也许还有其他偶然因素,但上述事实是真实而有说服力的。
    我还记得大地震后的另一种景象。7月底我们到达北京时,到处是用塑料、木板搭建的防震棚,人们担心还有强余震会波及影响北京,夜间不敢在房屋内睡觉。这样的景象居然一直持续到10月份,涉及几百万居民。而在三里河,当时的分析预报组会商会议依旧在大楼内举行。我们在出发前往唐山前,一直住在招待所的楼内,没想过找个帐篷或其他防震棚;还听说住在中关村的顾功叙、傅承义等科学家固执地不搬出楼房,始终居住在家中。我想,大地震后地震工作者与普通群众之间在心理和行为上差别可能与是否具有地震科学知识相关,正确的科学知识会使人类做出正确的判断,从而产生战胜恐惧的力量。至少在我的意识中,认为唐山大地震后的强余震一般至多为5或6级,不会对160公里外的北京再产生破坏,没必要遭受居住防震棚的艰苦。而当时的北京群众可能是不敢相信地震专家的判断了,因为我在去唐山前,拜访了几位过去在宁夏认识、后来返回北京的朋友,劝他们不必住防震棚,但他们对我的解释半信半疑,仍然不敢立即搬回楼房。
    大震之谜,有待探索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向地震工作者,特别是从事地震科学研究的专业人员提出了一系列严重的挑战性难题:为什么在一个远离板块边界的地区(地质学上又称大陆板块内部地区),一个没有破坏性地震历史记录的地方,在一个不设防的VI度区的城市,会发生震中烈度高达XI度的巨大地震?地质学家通常认为,大地震发生在较大的活动断层上或其附近,地震是沿已有断层的突然破裂和滑动产生的,但在唐山地区并没有发现相应的活动断层(甚至近年来,灵敏度很高的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观测也没有探测到这样的断层活动),唐山的地下究竟有什么特别结构和变形过程,会爆发出这么巨大的地震能量?大震前为什么没有小地震(前震)活动?或者是当时的仪器不够灵敏因而探测不到?大震前,地震工作管理部门曾受到来自唐山等地区观测异常或地震预测的报告;在震后的总结中,也列出了大量震前的可观测异常现象,但为什么在震前不能做出准确的识别和判断?这些都是当今世界地球科学中的难题,也是地震工作者无法回避的。可是,30年过去了,但仍然没有看到完满的解释,探索的道路依旧还很漫长。
    从历史记录看,在华北地区,像1976年唐山大地震这样的事件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才发生一次。因此,它对于地震科学研究是一次极为珍贵的机会;唐山也就应是一个重要的观测和研究基地。我在写研究生毕业论文时,曾经试图从世界范围的实例比较,探讨唐山大地震的发生原因。可惜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这方面的研究不够详细和深入,以后也未能坚持下来,现在想起来,仍感到是莫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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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历唐山震后三个月(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30年过去了,我们的祖国已发生了巨大变化,防震减灾事业也取得了很大发展。与唐山地震时期相比,现在的年轻一代地震工作者,已有非常好的物质条件开展更加广泛、深入的观测和研究,探索地震预测和预防的新途径。从科学发展规律看,任何新的理论和方法都应受到严格检验,包括像唐山大地震这样的实例的检验。例如,现在正在全国范围开展城市活动断层探测和研究,人们自然希望,通过这样的工作能为防震减灾规划提供科学依据,这就涉及对地震与断层之间复杂关系的科学认识问题。我在研究生学习时期,已注意到国内外有一些大地震与地表可见的或地下浅部断层没有直接关系的实例,唐山地震也是其中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是否应慎重考虑城市活断层调查结果应用意义的有限性?或者应考虑开拓发展探测地下结构的新途径、新技术?既然大地震是小概率的稀少事件,不是任何地方都会发生大地震,那么唐山地区的地下一定有某些特殊的结构、物理性质和变形过程的特征,经过长久的探索努力,或许将来有一天,地震工作者能够发现并解释这些特征,从而为发展更完善的地震预测技术建立指导性理论基础,就像早期的物理学中的晶格动力理论为现在的微电子技术迅猛发展创造了必需的知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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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听地动脉音的十年(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张少泉就像1975年大地用它的有力的震撼,以简单明了的“语言”促成我们预报成功一样,又用它的有力震撼及时提醒我们,在科学面前来不得半点骄傲。
    (一)
    2005年是海城地震30周年。2006年是唐山地震30周年。我记得,这两次地震的10周年、20周年纪念活动中,最为重要的是历史经验和教训的总结。能否随时间流逝,使我们的认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两次地震距离不远,发生时间也仅差一年。它们在30年前相继出现,好像特意出来给中国大陆地震的第三个活动期(1966—1976)作个总结。有时遐想,如果能把这两次地震放在一起纪念,可能更有意义,因为这两次地震在中国地震人的心目中,位置非同寻常。伴随这两次地震的预报和反思过程,凝聚了几乎我们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并将持续的影响下去。在中国地震学史上,这两次地震的发生及其这一代人的研究活动,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一个时代,具有难以言喻的时代特征。谈不上载入史册,但确是深深打上了时代烙印。
    (二)
    20世纪60年代,华北大地发生了一系列地震:1966年邢台地震,1967年河间地震,1969年渤海地震。业内人士认为,这些地震揭开近代中国地震活动的一幕。这些地震自南向北,一路扩展,逼近京城,大有兵临城下之势。地震的发展和对地震的探索,像在赛跑。现在看起来,赛跑的终点,至少是10年赛程的终点在海城和唐山。
    1966年,邢台地震发生后,国务院一纸调令,我和几个北大稍早毕业的同志,纷纷从非地震专业部门“归队”,加强地震工作的力量。那时,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人才济济。我分在所值班室(通称638组,意指邢台地震发生的日期,1966年3月8日)内,和“地震战士”一起,“为毛主席站岗,为首都人民放哨”。实际做的,就是大震速报,抓大趋势。和值班室对应,地球所还有一个在地震现场工作的邢台地震队。他们主要是抓现场,抓地震前兆。值班室和邢台队,这两个部门被列为地球所地震科研工作的“第一线”,兵强马壮,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全所上下,把地震看成重中之重。许多人是从当时承担国防任务的第七研究室抽调来的。
    有一张近代中国地震事业的经典照片,照片正中,是周总理俯下身子,检查地震熏烟记录,陪同的有被称为“中国地震预报之父”的地球所所长顾功叙先生(已去世),以及林庭煌先生和李凤杰先生。就在这次视察之后的一次地震现场会上,周总理拿着一份地震历史文献,读了一段后,语重心长地对现场的同志讲:“我们不能给后人只留下地震记录,要留下地震经验。”在周总理讲话精神的指引下,在中国多灾多难的大地上,从此开始跋涉地震预报的万里长征。同时,在这批青年学子的心理,深深埋下“献身地震事业、不搞出地震预报死不瞑目”的报国志向。
    1967年,河间地震发生,地震离北京不到百十公里。形势逼人。根据地球所安排,我和宋辅弼(后调到石油队)等人,趁地震刚过,赶到河间—大城极震区,想从震区的度量衡厂及其主管的县科委,搜集、核实震前大地微震动或有感无震的各种显现,从中获得可能成为地震前兆的“蛛丝马迹”。结果不理想,但也做了几个有意义的否定结论,如一般天平的精度不能察觉地面倾斜等等。 1969年,渤海湾发生地震。地震不算大,又因为发生在海里,没有什么损失,但环渤海的几个省份大范围有感。社会动荡。下一个地震在哪里?什么时候?北京有没有危险?这些问题牵扯着京城人的心。
    一天,下着阴雨。地球所方蔚青同志(后调到国家科委)召唤我和他一起到国务院小礼堂,向主管地震工作的周总理等中央领导汇报震情。地球所值班室密切注视震情发展,和我们保持联系。
    到会后,才知道参加地震会战的几大部委专家和领导都来了。会议的主题有三个:地震趋势、地震预报、地震机构。在这个会上,李四光先生从地质力学角度阐明他提出的新华夏构造体系与地震活动趋势的关系,在一张大挂图上,从邢台,过河间,向北东方向,扬手一挥,很自信也很恳切地说:要注意这个方向上的地震。他点了华北北部几个地名(其中是否有唐山和海城,我记不准了)。在探讨地震预报的前兆手段时,李先生举着一个地应力仪电磁感应探头,向总理解释工作原理。总理听得很细致,边听边问,还一边记在纸上。
    在这个会上,总理和李先念、纪登奎等与会的副总理商定成立“中央地震工作领导小组”,由李四光任组长。从此,参加会战的几大部委不再“各开炉灶各起火”,真正合成一家了。1971年,国家地震局成立(2000年,改称中国地震局)。有人把1966年邢台地震作为中国地震预报的里程碑,而国家地震局的成立,为中国地震预报的发展奠定组织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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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听地动脉音的十年(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由于地震灾害的惨烈,由于中央政府的直接指挥,由于地震专业队伍的年轻活力,同时由于当时的特殊政治背景,在地震战线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呼声,要在地震预报这个领域为人类做出贡献,“放原子dan、氢弹”!
    (三)
    20世纪70年代,两次地震让我们刻骨铭心:一个是1975年的海城地震,一个是1976年的唐山地震。这两个地震相隔不过一两百公里,前后仅仅相差17个月!但对地震工作者来说,像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大自然把我们抛上又摔下,让你笑不得,哭不得。只有经过这个年代的“地震人”才会有的欢乐和悲哀。
    走过来的人都记得,20世纪70年代的前五年,进驻大华北地震现场的专业队伍多达万人,采用的各种观测仪器数量多达上千件,再加上“广大工农兵群众”组成的业余测报队伍,形成名副其实的浩浩荡荡的地震预报大军。
    尽管地震是小概率事件,预报难度大,但在特定的地震区和一定的地震活动期内,中小地震频发,检验方法的机会多,预报成功的机遇大。在当时,有非常丰富的前兆异常资料,即使采用“看图识字”等直观方法,预报也能“屡屡得手”。大家不由得惊叹不已,兴奋不已。有“红宝书”,有成就感、使命感、紧迫感、荣誉感等等精神力量的驱动,我们的同志更加吃苦耐劳、不畏艰险、勇于实践、大胆预报,取得不少感性认识和实践经验。像是摸到了苗头,像是看到了曙光。等待着、期盼着、争取着取得胜利的那一天。
    苍天不负有心人。1975年,大地对我们的诚意和辛苦给予回报。这是人类预报地震历史上的重大突破。直到目前为止,这是被联合国和国际科研组织承认的惟一“有预报依据并取得减灾实效”的地震事件。
    成功归成功。但人类(应当说是我们)过于冲动了。当时一位领导,曾在一次庄严的大会上宣称:“地震预报的坚冰已经打开”。剩下的就是“乘胜前进”了。当然,我们有些科技工作者头脑冷静,提出对地震预报水平不能估计过高。但有相当多的人的思想,因思维模式上的疲劳而疲劳了,不去想更多困难。这与那个年代泛滥成灾的形式主义和空泛口号有关。1975年的预报成功,使众人为之振奋,精神抖擞,一扫征尘。似乎这次的成功预报标志着,我们真的看穿了天,洞察了地,预报地震不在话下了,正准备开发地震的能量“为我所用”了。忘乎所以,忘记人是地球演化的产物,忘记了人终究是大地的儿子。
    但是,大地并没有忘记我们,没有欺骗它的儿子。就像1975年大地用它的有力的震撼,以简单明了的“语言”促成我们预报成功一样,又用它的有力震撼及时提醒我们,在科学面前来不得半点骄傲。
    1976年7月28日,在华北重镇唐山发生了20世纪后半叶死亡人数和财产损失最大的破坏性地震,将24万生命和100亿人民币写进了历史。
    对于唐山大地震,我们没有做出临震预报。直到今天人们还在提出疑问:这次地震发生前一点异常都没有吗?当年,钱钢写了一本影响巨大的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最近再版。唐山地震的巨大灾害,对国人的影响太深、太大、太久了。即使再经过10年、20年、30年,依然有值得总结和思考的问题。
    谈起1976年唐山地震后地震工作者的处境,陈焕新有一部反映地震部门工作的报告文学,书名就叫《一个没有挂牌子的国务院机关》。那个机关就是中国地震局。我们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从事地震事业,用“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来形容并不过分。我们一门心思要搞出地震预报,为了给震区老乡提前打个招呼,梦里都在想前兆,想预报。但是,科学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地震类型的多样性,地震过程的复杂性,发布预报所涉及的社会问题的敏感性,以及一次灾害地震带来的巨大伤亡和社会动荡,使我们深感心理压力和肩头担子的沉重。现在人们认识到,也取得社会公众的理解和认同。这是社会进步的标志。这是世界地震科学发展水平问题,防震减灾任重而道远。
    从1966到1975(包括1976)的十年间,中国的地震工作者没有片刻歇息。“不搞出地震预报死不瞑目”,成为具有那个时代特征的地震战士的豪言壮语。岁月蹉跎。当年的小青年,大都老矣,多已退休。人未闲置,事业未成。一颗颗不息的心,仍在跳动。我们相信历史,我们相信后人,后人会在历史上对这一代人的工作给出一个公正评价。
    (四)
    20世纪80年代,有重要影响的不仅有地震,而且有两件大事:一个是国际上开始酝酿、直到90年代才开始执行的一项“十年减灾计划”(1990—1999),另一个是随国内改革力度加大,依法治国和科教兴国的方针开始落到包括地震在内的各个具体领域的实处。这两件事,让我们从理念和立法上把近代中国地震事业推上历史的高度。这在地震事业的发展历程中,是了不起的大事,这是用实际行动纪念唐山—海城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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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听地动脉音的十年(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这段时间的典型地震事件是1988年的云南澜沧—耿玛地震,发生在这个年代的尾部,业内人士称其为“信号震”,表示下一个新的地震活动期的开始,换种说法,表示上一个地震平静期的结束。但它不像60年代和70年代那些地震那样具有标志性特征。
    从地震工作的角度看,这个年代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时间。有人说,这是一个人类与地震的休战期。大地累了,人也累了。大地要利用这个时间积蓄能量,人要利用这个时间进行反思。偃旗息鼓,双方取得表面的宁静。从此开始长达约十年的战略思考和战略性实践。
    有人把中国地震事业在这个年代的变化,称为大调整。这次调整所发生的变化,在“中国地震事业发展史课题组”撰写的《艰苦奋斗五十载 防震减灾铸辉煌——中国地震事业50年纪念》一文中,有所反映。摘要如下:第一,首次对地震预报的现状做了较为客观的评价,并且就长期、中期、短期和临震的四个阶段(实际代表不同类型)给予不同可信度的评价。其中,对短临预报的成功,提出若干约束条件,如“对于地震类型简单、观测环境良好、通讯条件理想、观测资料充分、分析经验丰富的地区的较大地震”,可以做出一定范围和一定程度的预报。
    第二,首次对防震减灾工作作了全面阐述。开始形成监测预报、灾害防御、应急救助和震后恢复的科学认识。后来写进“防震减灾法”内的“地震工作四个环节”,以及中央明确的当前地震工作的三大工作体系,基本源于这个时期的理论提炼。
    第三,由于以上这两个“首次”,使我们在思想认识上获得解放,从而避免一谈预报,就狭窄的限定为几天或几个小时的临震预报的尴尬局面;同时也避免一谈地震工作就是预报那么一点点的领域的被动处境。社会逐渐认同我们的认识。最近有家媒体的记者感慨地震工作的深入和广泛后,很富同情心地说,你们付出的太多了,你们的工作是一条在“人生不归路上”行进的高尚职业。可以这样说,我们首次从自我设置的思想“约束”中解脱出来了 .第四,由于思想认识上的解放,使我们在队伍建设上也发生重要变化。在这个时期,地震局直属研究所的不少业务骨干,下到省局,省局骨干下到地方;同时,不少地方行政干部和管理干部,充实到我们这个原由几大部委的技术干部为主要成分的班子里来。在某种意义上,一座地震科学的象牙之塔终于溶入生机勃勃的大社会里了。
    以上用的语言不是很准确,但确实是我的心里话。作为地震战线的一名老兵,衷心希望通过对20世纪80年代反思所沉积下来的认识,能牢牢地为后来者接受。因为在这些认识里,饱含着60年代的艰辛和70年代的血泪。到了80年代,也只有到了80年代,国内外出现有利的环境条件,才能做出这样有价值的总结和认识。
    未来的路很长。1988年云南澜沧—耿玛地震,作为20世纪80年代地震活动和地震工作结束的标志,在历史上画上了一个句号。客观地说,这个地震并不能完全标志一个新的地震活动期的到来,因为2001年青海、西藏、新疆交界处发生的昆仑山8.1级地震,可能更具有划分中国地震活动期的标志性特征。2004年12月26日发生的7.5级海底大地震引发的印度洋大海啸备受社会关注。实际上,若从更长时间全球地震活动的角度思考,这次地震事件更应引起中国地震界的关注。
    每当我们翻阅上个世纪70年代发生的这两次大地震——海城地震和唐山地震,总有说不尽的体会和收获,也总留有不少解不开的谜团和疑惑。高山仰止,瀚海俯臣。这就是历史,一部真正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赋予人类的魅力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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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急避险”的昨天和今天(1)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修济刚1976年夏天北京那段抗震救灾的经历,使“群众紧急疏散”、“紧急避险”、“防震棚”、“抗震救灾”这些概念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体会。
    震波袭来,北京陷入恐慌和救灾1976年的夏天,唐山7.8级大地震波及北京。
    当时的感觉,像是在一艘巨轮上,感受到缓缓的晃动。我被惊醒了,房间里不用开灯,什么都可以看清楚,听得到房屋的木檩和椽子榫接部位拉抻的“咔、咔”声,我注意着屋里房顶各处的动静,这声音使我想到,再晃一会儿房子就会被拉散了。还好,晃动停止了,我这才走出屋子到院子里来。我住的这个院子位于北京西城区的一个胡同里,这时候,院子和胡同里已经都是衣衫不整匆忙跑出户外的人群了。
    7月28日当天的傍晚,又一次强烈的地震袭来,整个院子和四周的房屋都在同步地摇摆晃动,院子比较小,加上各家搭建的厨房、小屋什么的,我担心如果房屋倒下来,哪怕是站在院子的正中间,也难逃被砸的危险,只好听天由命。还好,这是唐山7.8级地震的强余震,震动逐渐平息下来,房屋都没倒塌,仅有一些损坏。
    过后的几天,北京市陷入了地震后的恐慌和救灾的活动中,王府井百货大楼被震掉了一个角,北京展览馆的尖顶的红星也甩了下来,大量的老房、旧房倒塌或破损,北京市全市都在“抗震救灾”。
    当时,我正在西城区一所中学里当教师和团委书记,一些学生团员和干部组织起来到街道帮助维修房屋,学校的操场也成为了附近居民的“避险场地”。我担任学校内避险营地的总指挥。
    此时,北京市的几乎所有居民都在露宿街头,几乎市内所有的空地,都搭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地震后,天气酷热,又接连下大暴雨,给户外住宿的居民们带来很大的困难。
    “防震棚”,那个夏天的独特景观我工作所在学校的操场在地震后成了理所当然的避难场所。
    附近的居民涌进学校,用各种材料搭建五颜六色的地震棚。学校操场堆放的一些拆下来的木料,都被居民们充分利用起来,家家户户各显其能,一般的是从家里搬来木床,四周围捆上木棍、竹竿,再绷上塑料布,然后把两张床中间空出一块地来,就围成了一个小小空间。在这家的旁边,连续着搭建,家家户户只留有必需的通道。最初的两天,操场上如雨后春笋般形成了由塑料布棚顶为主的“棚户区”
    当时,北京市到处都在建这种棚子,只要是空地,都可以看到,北京人把这叫做“防震棚”。
    地震后,除了当天晚上的强烈余震,其他的小震已经逐渐地感觉不到了,大雨瓢泼似的浇了下来,检验了这些仓促搭就的防震棚,这突如其来的灾变,让北京百姓措手不及,不敢回屋,只好在各式各样还在漏水的棚子里度过了最初的两天。
    以后,大家各显神通,不断修补和完善各自的防震棚,以度过这些露宿的日子。
    整个大操场,成为了典型的“地震避难场所”。我作为校园内避难场所的“总指挥”,夜以继日地在校园内工作着,带领一些青年教师和学生团员维持校园内的秩序,安装了广播系统,每天广播一些注意事项和启事、通知、安全要求和新闻等等,后来建立了广播站,组织自己的学生记者写一些通讯来广播。组建了学生治安保卫队,每人持木枪一根巡逻站岗,处理各种纠纷和打架事件,安全组,负责巡回检查防火和安全,服务组,帮助居民搭建和维修防震棚,还有负责卫生的,制止到处便溺的行为出现……就这样,几百人露宿的场地,逐渐形成了临时的秩序,大概持续了一两个月之久。
    这段时间上课也受到了影响,学生团员和积极分子组织成小分队,走向街道居民委员会,走进各条胡同,和房管所的师傅们一道,帮助居民维修房屋。
    这就是1976年夏天在北京那段抗震救灾的经历,群众“紧急疏散”、“紧急避险”、“防震棚”、“抗震救灾”这些概念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体会。
    20年后,应急避险写入地方法规20年过去了。
    1996年,组织上派我参加重新组建北京市地震局的工作。从1997年起,我们就开始考虑尽快制定《北京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防震减灾法]办法》,以从法制方面规范防震减灾各方面的工作。在制定的过程中,注意到原北京市地震局的同志们曾经提出过做好应急避险的问题,我们组织了进一步的研究和讨论。这时候,我们注意到多地震的日本在应急方面的一些具体做法,结合北京市人口稠密、高楼林立的特点,越发觉得必须高度重视紧急情况下的应急疏散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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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急避险”的昨天和今天(2)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当时我们思考的是,必须结合大城市的特点来编写这部防震减灾的地方法规,而做好应急避险场地的建设,是这部法规要写入的重要内容之一。于是,在原北京地震局局长吕庆书、原总工王敦吉等同志工作的基础上,北京局的有关同志又做了深入的研究和考察,最终把“建设地震应急避险场所”写入北京市的《实施办法》,经过多次修改和讨论、经过市政府的同意,《实施办法》得到了北京市人大常委会的批准,2002年正式在北京市颁布实施。这是全国第一个写入建设应急避险场地要求的省一级的法规。
    抗击非典的同时,全国第一个应急避险场所挂牌2003年春天,一场非典型肺炎疫灾袭击了北京。隔离、消毒、怎么防范又成了大家关注的问题,我当时正在北京市朝阳区挂职,任朝阳区委副书记,而且作为朝阳区抗击非典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兼办公室主任,亲历了抗击非典的全过程。这场抗击非典的没有硝烟的战斗,给了我们诸多的启示,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要高度重视防灾和减灾,要高度重视城市的安全问题。
    朝阳区一边抗击非典,一边搞经济建设。在为群众办的实事里边,有一项是整治元大都遗址公园,这正好提供了建设“应急避险场地”、落实《实施办法》、做一个示范典型的好机会。于是,在国家地震局的支持下,我们组织北京市地震局和朝阳区合作,开始研究利用修建遗址公园的机会同时做一处有代表性的避险场地。
    大家积极性都很高,北京市地震局郭大庆副局长,以及胡平副局长,及有关部门的同志,和设计院的专家一起,制定了标准,设计了方案,朝阳区李国副区长,以及区园林局的有关领导具体组织实施。很快地,在九月底公园竣工剪彩的时候,全国第一个应急避险场所,也悄悄地同时建成了!
    这个场所可供附近社区十几万人应急避险使用,各方面的减灾设施做得很规范:如果水源中断了,有打好的深水井提供应急饮用水源,平时不用,盖子是用玻璃钢做的假山石;有搭建临时帐篷的场地;疏散的人太多,厕所不够用怎么办?有早准备好的临时可使用的厕所,平时盖上盖、拆掉围挡就是草坪;有卫生医疗和救灾物资存储的用房;有临时供电设施;交通中断,有运送食品和物资的直升机坪;整个场地有广播宣传系统和摄像监控系统……北京地震局和朝阳区还对附近社区做了具体的疏散预案,使这个场地真正发挥作用,具体到哪几栋楼房的居民疏散到哪个场地。做到可以实际操作。
    第一个应急避险场地,就这样诞生了。
    2004年,北京市的有关领导在北京减灾协会开会时表示,北京市要推广市地震局和朝阳区的这一试点工程,建设更多的避险场地,初步要求每个区要有一个面积比较大些的。中国地震局也要求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直辖市,以及大中城市,要考虑建设应急避险的场地和设施,而且,国务院对防震减灾工作的要求里也明确提到要这个问题。各省、地、市的许多领导和专家,陆续来到北京朝阳区元大都遗址公园考察学习。
    2006年来到了从北京市开始考虑防震减灾立法时起,已经又是十年。北京市在市政府领导下,吉林副市长具体负责,由北京市地震局具体指导,已经在各区县建设了20处应急避险场所。全国各大城市,也纷纷开始了这项工作,像上海、天津、汕头、广州、南宁、青岛、厦门、大连等等,都开始注意并实施了应急避险建设工程,并且因地制宜,不断完善其功能,注重实用,平时常备不懈,紧急时派上用场。这项工作看似不大,却引起很大反响,这是为什么呢?<br>by hzyben from www.luo8.com./?a=hzyben<br>正是因为所想到的是群众最需要的,是减轻灾害的基础设施,体现了以人为本的观念,所以受到了群众的认可。更重要的是,从各级政府到人民群众,对防灾减灾比以前更重视了,更关心了,安全意识和防灾意识比以前加强了。
    我又想起了当年学校校园里的那几百人居住的、连成一片的“防震棚”。30年过去,只是瞬间。社会进步了,经济发展了,安全意识呢?也要同步发展,包括建设“应急避险场地”在内,我们要更周密、细致地思考减轻灾害的各项具体措施,把防震减灾的工作做得更好。
    是以此文,纪念唐山地震30周年,祭奠逝去的亡者,鼓励从事防震减灾工作的同事,脚踏实地地为国家和人民的平安康乐,多做一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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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记与思索(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金磊尽管1976年7月28日那场巨灾已过去30周年,尽管经过近30年的努力唐山灾区已消灭了灾难痕迹;尽管现在一二十岁的唐山青少年甚至不太知晓历史上曾发生的那场噩梦;尽管与新唐山一同走来的还有无数个来自国内外的建设荣誉和奖项,但在唐山大地震30周年到来的“大日子”面前,作为每一位国人都该认真梳理思绪。我作为一个已经走上防灾减灾之路近20年的城市建设科技工作者,尤愿以自己的感受,也来一个蓦然回首,因为唐山大地震的记忆确能让人产生一种激情的书写及思索。
    我是天津人,唐山大地震时恰逢高中毕业,是地震使天津也成为重灾区之一,是地震让天津留下更多的高中毕业生为天津城市建设恢复而工作,我也正是这样的幸运者。而更是由于留在天津做了工人,使我要再次读书,而步入大学更让我毕业后自觉不自觉地从事了近20年的防灾减灾研究。
    现在我都记得清地震中那声巨响记得1976年7月28日凌晨,我和弟弟被大地震摇醒。此时,室内电灯已不亮,由于剧烈的晃动,拉线开关的灯绳已找不到了,我在黑暗中拿起凳子放在床上,可由于晃动太厉害,我站立不稳从高处摔了下来,这时才意识到是发生地震了。由于此前没有对大地震恐怖的认知,甚至认为很好玩,是在爸爸的催促下我和弟弟才跑出房门下了楼。
    当全家人及全院邻居陆续跑到院子的时候(事实上我们居住的院落对避难十分危险),就听到附近大街小巷中传来的哭声与叫声,这才开始意识到我所在的城市发生了“灾事”。我和弟弟几乎猛然想到了我们的那些宝贝:地震前夜的7月27日晚上,天气闷热,我们全家还有从济南来津过暑假的小表妹在吃过西瓜后,举行了一场“家庭音乐会”,因睡得太晚,因沉浸在太多的美好之中,大提琴未入袋,小提琴也未入盒,手风琴更未及时装箱……地震中,这些乐器是否安然无恙?听爸爸讲,我们家的大屋的顶棚已经出现了裂缝,我们就更加担心了。过了1个多小时,惊恐的人们随天渐渐亮起纷纷回家去取重要的物件,我和弟弟也大着胆子跑回我家大屋,只见门框已毁坏,门已经锁不上了,顶上墙上的灰皮及瓦砾掉下不少,可惟独那能奏响美好旋律的乐器完好无损。我们急忙将它们转移到小屋,心才踏实下来。因当时我居住的大院十几户人家中少有伤者,因此,像往常一样,早晨大人们都陆续上班去了,整个城市在创伤中保持着一种“随遇的平静”。那一天,有几次余震,最大的一次余震发生在下午6点多钟,将我家大屋的顶棚震塌了,现在我都记得那声巨响。多亏我和弟弟的及时预防和“抢险”,否则我们那些心爱的乐器及家中的贵重物品恐怕难逃厄运。
    我所居住的院子是一个由四面二层楼围起的闭合空间,整个院落空地不大于15×35米,用现在观点看,几乎根本不能满足疏散要求。早几年因上级号召“备战、备荒、为人民”及“深挖洞”,全院老少在院中央挖了一个防空洞,现在看来院墙未倒真是幸运,如果倒下来一切将不复存在。那是如此简陋的防空洞,其顶竟是我院早先的大铁门,基本上没有疏散距离及可休息的空间,但难以想像全院几十人竟先后在此待了几日。而后,由于中央及天津市委的指示,我们才告别这危险的院落。我家先后在天津海河边、我母亲的学校操场等处盖起防震棚,大约一年多以后才搬回修复后的老住所。
    在台湾遇到第二次大地震其后,我被充实到建筑行业,分配到天津市建筑设计院,在这人才济济的单位做了一名汽车修理工,应该说从那时就在关注着城市的修复建设中度过。1983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京,更使我自然地将城市安全纳入项目设计之中。迄今20多年中,曾多次去过唐山市,参加过十多次天津、唐山、北京、上海等地不同规模的防灾减灾会议,也作过近百次不同规模的安全讲座,恰恰方便结合所设计的工程思考防灾减灾设计。1986—1988年我参加了第十一届亚运会工程,我所承担的亚运会南小区(整个亚运会动力源)电气工程设计,就大胆尝试用可靠性理论构成网络,从而做到对安全设计心中有底。而后1994年受外国专家局委派赴瑞典参加灾害管理及风险评估国际研修,更让我在防灾减灾上前进了一步。在我的文稿中如今可以找到十几篇在每年“7.28”前后发表的纪念文章,虽然迄今中国未将“7.28”视为“国难日”也不赋予其主题词,但它更让人思考,这不仅是指就唐山说唐山,更是指要结合国际大灾与唐山联想。
    虽然我已算是唐山大地震的间接亲历者,本人已步入了防灾减灾事业,且在致力于公众安全文化教育及灾害忧患意识的普及方面不断探索。但有一次经历让我难忘:2002年北京组织赴台防灾考察团赴台北期间正赶上一次6级强烈地震,它不仅让我忆起唐山,更看到有无安全文化教育的差异。5月15日正值“海峡两岸大城市灾害防御研讨会”进行大会学术报告之际,会议在台北市防灾科学教育馆十层学术报告厅举行。大约上午11时42分,大地突然强烈地摇晃起来,动感十分显著,人基本不能站立行走,坐在座位上也必须抓紧扶手,地上的花篮都被掀翻了。面对此情此景,学术交流仍在有序地进行,全场120名听众基本上无紧张神态,有些骚动的倒是北京减灾专家代表团的一些同事。对此,我为当时的情景拍下了一幅照片。整个地震时间大约持续了25秒。这是我亲历的记忆深刻的第二次大地震(第一次当属1976年7月28日在天津)。11:50左右,上午的学术报告结束了,专家代表们才用手机向各地拨打电话。据悉,整个有线与无线系统中断不到五分钟。中午12:00,台湾气象厅便报告说此地震震中在距台北市仅60公里的宜兰海上,震级为65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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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记与思索(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正视我国灾害现状和安全文化教育的差距在唐山大地震30周年到来之际回忆这些经历有何意义呢?我以为其最大的价值在于要唤起国民的防灾减灾及安全文化意识,最大限度地激发起中国在推进防灾减灾教育上的动力,因为迄今为止的几百年中外灾难史中,尚未有像唐山地震那样如此惨烈的“灾事”。作为一种思考,集中在如下几方面:其一,该正视两个“100万”。30年前的7月28日,中国唐山发生了78级大地震。顷刻之间,246万人丧生,一个百万人口的工业化城市化为乌有。对于中国唐山大地震,国外学术界一直认为是20世纪人类最为惨烈的自然巨灾。如今,我国虽然一个个叫“震生”的孩童已步入而立之年,但客观地说,人们能有所记忆的仅仅是1986年唐山大地震10周年时钱钢先生发表的报告文学,而在其后年份的“728”,多数媒体对这样一件大事却基本上保持了令社会各界十分尴尬和对公众十分有害的沉默。面对日渐频发的事故灾难,我们在一次次反思,但发现最弱的却是对国民安全文化教育欠缺的足够认知。对于已经到来的“728”,中国灾难史上无比沉痛的一页,我们该如何真正走出阴影。该正视中国的“两个”100万: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死亡24万多人,使100万人口的城市顷刻间化为乌有;同样,2004年,全国有100万个家庭因各种事故遭遇不幸。2005年6月,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公布的一组惊人数据,暴露了城市的脆弱性:2004年在全国GDP达到136万亿元的同时,也有136万人死于事故。全国人口有13亿多,差不多每1万居民中就有一个人死于事故。2004年有70万人因事故伤残,再加上职业病造成的影响,2004年因事故伤亡的就达100万人,也即一年中有100万个家庭因事故导致不幸。
    其二,该进行中外安全文化教育差距之比较。自2003年末至今,井喷、火灾、爆炸、踩踏事故、游船翻沉、文物烧毁事故等,被媒体通天热炒,已是一种社会防灾预警的觉醒,但仍需要对比中外公众在安全文化上的差异:(1)中外公众的不同生命价值观。西方人——“惜命如金”、“珍视健康”;中国人——推崇“不怕苦,不怕死”,人的安康往往置于“事业”之后,从而导致了对生命的“无视”与“践踏”。不少事故源于“要钱不要命”;(2)中外公众的不同行为文化自律性。西方人——遵守安全规章制度表现出自觉性及自律性,强调保障安全是人的权力;中国人——从古人至今更多地强调用典范的影响力来影响行为,此种方式极不适宜现代城市化的生活方式,是频发“三违”现象的文化基础;(3)中外公众的不同的“生命文化”原则。西方人——“生命第一”的文化原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中国人——过多地宣传了“国家财产第一原则”,所以与“应急避险权”所主张的“生命高于一切”的安全原则格格不入;(4)中外公众的不同安全技能观。西方人——美国早在1985年就组建了社区救灾反应队,美国国家防火协会经常组织北美统一的火灾“大逃亡”训练活动;中国人——现在还停留在对安全警钟的认知上。2003年非典至今,全国共举办过几十万人参加的近千次各类防灾演习,但每每事故惨剧暴露出的问题还都是安全知识、安全技能、安全产品上的问题。它告诫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系统地开展公众安全文化教育。
    具体讲,要提高我国国民的公共安全防灾文化意识还至少必须关注两点:一是政府对公共安全职能的定位。无论是新北京、新奥运,还是全面小康建设,公共安全问题都成为人们的公共需求。按照美国学者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们在温饱及生理需求满足后,安全生存已成为首要目标。公共安全对于一个城市而言,不仅是一种需求,更成为一种文明标志,为此应成为考查政府绩效的关键指标;二是该告之公众的是安全是人们做事的前提。安全文化的内涵十分丰富,研读并实践它正是当今遏制公共事故危机的良方,其关键点在于不要“就事故论事故”,而是要从更高的文化层面去剖析事故灾祸的发生背景中人为致因的种种要素。
    (1) 城市灾难,馈赠给人类的难题,要求人类去正确解读。面对突发事件,很多人的心理不可能不出现过度的焦虑、无助、沮丧与恐慌,但逆境催人成熟,从安全文化层面上讲,灾害有理由且事实上使人类演习了应对技能。不能不承认,由于我们平时太缺少准备,经历了从茫然、无措、正视、反思、调整到逐步地镇定,这不能说不是一个痛苦的安全文化建构过程;(2) 城市灾难,更呼唤行政与制度的安全文化重铸。文化的重铸在危机开始时并未凸显,它是长期以来社会上一些思维惯性与惰性的反映,事实上也是对我们向来以乐观主义为主流的文化习性的写照。危机就是危机,有专家将其描述为软危机,既然是“软”的就不构成灾难,这分明是一种危害更大的文化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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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记与思索(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3) 城市灾难,在抗击非典中体现出的责任及关怀,更渗透着一种可贵的安全文化的人性化。应该说,由于全社会安全文化教育的不够及时,不够普及,公众中发生一定程度的恐慌是灾难事件中的正常反应,但由于灾难本身及公众的复苏的希望,人们的“人情味”开始变得浓郁,人们及社会增加了一种对生命价值更深切的理解,这是安全文化的警策性作用。
    其三,该如何展开国家层面的“728”唐山大震30周年纪念。面对1976年唐山大地震(死亡24万多人),1998年米奇飓风(死亡近2万人),2004年印度洋地震海啸(死亡20多万人)的惨重灾难,虽然人类正探求更准确的预报手段,但对于下一次灾难何时临头,下一次大灾是什么,尚说不清楚。因此,中国极有必要从现在起认真研究并策划好2006年“728”大地震30周年纪念行动。我以为,在确定并设立“728”为全国“防灾减灾日”的同时,要抓住7月28日的时机,做深全民的安全文化自护教育活动,建议应开展的活动是:(1)组织一次以“平安中国,和谐社会”为主题的全国安全文化普及教育的征文及知识竞赛,让更多的“亲历者”讲述发生在身边的历史及现实中灾害“故事”,将系统化、专业化的安全文化知识传授给公众;(2)组织一个高水准的以“人与自然,如何应对突发灾害危机”为主题的国际学术研讨会,重点总结20世纪以来国际社会及各国面对自然巨灾及特大型事故(高风险危害)所采取的对策,经验与教训。此会议应由中国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办,力求反映出中国对全球安全减灾事业的新贡献;(3)组织国内专家再一次站在21世纪中国社会可持续发展视角上全方位思考唐山“728”大地震,其命题包括:唐山大地震作为人类灾难的极致,是否可以成功预测,使那些悲剧不发生;唐山大地震属地域性灾难,如何防止并减弱它的社会振荡及影响,是现代社会极为关注的社会问题,对此应如何进行深入的研究和更加有效的工作;唐山大地震给今人的顿悟是如何高举“科学减灾”的旗帜,客观地对灾情完成从预警、防范、救援、抢险、恢复生活全过程。在大地震腹地的开滦煤矿,30年前由于有“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的抗震思想指导,使井下万名矿工在大地震到来后成功脱险,其意义在于它为人类防灾减灾提供了科学范本,然而对此我们宣传的为什么太少……
    唐山大地震、印度洋地震海啸使我们深感,人是渺小的,但在与灾害的抗争中,人又是伟大的和能有所作为的。在防灾减灾这场悲壮的人与自然的较量中,人性如建筑一般经历了破碎与再组合。灾害虽可抹掉一切城市的痕迹,但人类及其人性的力量最终会全面凸显出来,会升华起在新世纪条件下中华民族对生存与生命意义的认知,这或许才是我们超前研讨“十一五”国家安全减灾文化宣教计划的缘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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