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长假期间,在位于闵行校区的上海交大材料学院,从要穿鞋套的实验室,到要戴护具的试验车间,各项材料工程科研并未停歇。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在现场发现,王浩伟教授带领的超强纳米陶瓷铝合金研制团队,正在加紧攻关通过3D打印方式制备陶铝新材料构件。目前,这种轻量化的神奇材料已经用于天宫一号二号、量子卫星、气象卫星等关键部件,并正助推国产大飞机用上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航空材料,同时它也应用在内燃发动机等汽车关键部件上。
《自然》杂志刚刚发表国外同行相关成果,而我们的材料通过海外测试取得的性能指标,已比他们高出许多。”王浩伟对历时30年研发而成的宝贝材料格外自信,这位60后“长江学者”笑着说,过去是人家对咱们禁售,今后是“倒过来”——有能力对他们禁售。
“铁匠铺”里,他最不像教授
“真金”不怕火炼,纳米陶铝合金也要在上千度的高温炉里合成。走进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靠近沧源路的C楼,跟走进厂矿企业没什么区别——“大厂房”里到处都是钢铁重器,从千百斤的炉子到几十斤的模子,还散发着一股类似“铁匠铺”的气味。
两个男人,各用一根长长的铁棒,穿入熔炉盖子上的双孔,一人抓一头——“嘿哟”齐声一喝,一下子扛到快要齐肩的高度;另两个男人,戴着如棒球接球手般的手套,拉开几百摄氏度烘箱的厚实大门,把载着十几个模具的小车使劲推入。
王浩伟教授实验室。
要不是男人们身着白大褂一样的实验服,不会被认出正是王浩伟这样的教授或副教授。王浩伟格外珍视这个车间,因为上世纪90年代,他凭借1万块钱经费白手起家,是学校帮助他在校外租借厂房,这三五个人才有了实验室。研究初期,由于实验设备和经费所限,王教授自己背着用蛇皮袋装的二三十公斤试验材料,坐火车前往西北工业大学做实验,他笑言“门卫都以为我是叫花子”。
“大热天的,不都得光着膀子干活儿嘛,”王浩伟说得很平常,他随手指了指身边李险峰老师的左臂,“瞧,谁不是伤痕累累,李老师不小心被烫出大疤。”烧成水的金属,比如铝液,常常把他们的衣裤溅出一个个洞。
在旁的马乃恒教授则说,“王老师就是一个永不服输的拼命三郎。”因为这个大教授自己抬铝水包浇铸,样品腐蚀也是亲自做,有一次氢氟酸洒到左手导致严重灼伤,一个多月手缠绷带,连吃饭睡觉都很困难。
更要命的是,当王浩伟教授发明的新材料第一次用在设备上现场试验时,各项技术指标均达到或超过了设计指标,成功解决重大需求。教授激动万分,百感交集,突发心脏病晕倒在现场,当地立即就近调来120抢救才免遭不幸。
为把心脏病“练”掉,王浩伟把大学时学习的形意拳重新捡起。在每天早晨7点到深夜11点的工作段内,他利用晚饭前的时间打拳。“其实,日常坐卧行走,我都在锻炼,”这位上海交大太极拳协会会长笑称,“没有这身功夫,搞科研扛不住。”
基础课上,他又最像教授
“2003年,王老师给我上了本科生专业基础课,后来我做了他的直博生,现在我是这个科研团队的一分子。”夏存娟,材料学院特种材料研究所党支部书记,助理研究员。
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王浩伟这一堂“师傅领进门”的起点课。讲到金属凝固收缩的时候,王老师就问大家“有没有办法消除这样的凝固收缩?”夏存娟他们都摇头。王浩伟接着又问:“那铸件如果按照最终形状浇铸,就一定会因为凝固收缩造成缺陷咯?——你们有没有办法?”面对看上去无解的问题,学生们无语。“其实,既然收缩不可避免,又总是出现在最后,在模具最上方加上冒口就好了,只要保证缺陷不在构件里,问题不就解决了嘛”。就这么一个启发式问答,把凝固补缩、浇铸冒口都融会贯通讲清楚了。
王浩伟团队通过拉伸试验机测试陶铝新材料的静态力学性能。
事实上,王浩伟自1997年回国后,20年来一直为本科生主讲这门上海市精品课程。他不仅身为课程责任教授,还曾任材料学院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按照世界一流大学和学科标准建设课程。
为了设计创造这样的“包袱艺术”,王浩伟每周上课前夜都会反复思考而失眠,但他上了课堂又总是精神饱满,声音宏亮。在讲授到气孔时,王浩伟用一壶水烧开过程为例,气泡萌生、长大、上浮,形象比喻了金属中气孔萌生、长大和形成过程,进而有机地融入了材料科学中固相、液相、气相交互作用。
身为学院教指委的督导,退休教授楼松年多次走访教室,听课评课。楼松年发现,王浩伟的PPT不但图文并茂,并且年年有改进。“尽管这课上了这么多年,每次上课前他还是要备课,他的PPT已成为年青教师做PPT时的范本。”
有了这样的底气,在课堂上王浩伟从不对学生点名考勤。他多次对学生讲,“你们愿意听我的课我表示欢迎;不愿意听,要离开到其他教室听课,我绝不反对;如果你们觉得我讲得不好,可以中途离开。”结果,每年选课的学生爆满,还有很多没有选上的学生旁听,多年来教学效果评价均为A。
五代接力,苦干却无苦恼
上得了课堂,下得了“厂房”,王浩伟“全能教授”的本事,其实是他们团队中几代人共同传承的基因。王浩伟一直说自己很幸运,因为有两位“老爷子”把着源头,几十人的大团队从40、50、60后、带出70、80后、直到90后,五代接力,终得正果。
陶铝新材料科研团队合影。
一位“老爷子”是王浩伟的博士后导师,我国复合材料创始人之一、上海交大金属基复合材料国家重点实验室创建者吴人洁教授。“他特别包容,把住方向,鼓励创新。”王浩伟这样形容去年刚刚去世的吴老师。
另一位则是王浩伟的博士生导师,现年90高龄的中国科学院院士、生态材料学开创者周尧和。“他的性格与吴先生截然相反,严格到近乎苛刻,”王浩伟坦言,“现在只有老人家还时不时会打电话‘骂我’,而我对研究生的要求可能只有他的十分之一。”
周尧和院士与王浩伟教授讨论陶铝新材料。
周尧和院士参与团队讨论。
对于王浩伟的风格,从本科读研的夏存娟也直言有“偶像幻灭”之感。上课时候那么风趣幽默的老师,变身导师后像变了一个人,特别严厉。她博士课题做得不太顺利,在原来走不通的路上继续微调,实际上是通过无用的忙碌来掩饰另一种形式的偷懒。到汇报时,王浩伟直接指出对此“非常失望”,“你这个不是研究生的工作,就是几个本科毕业设计的简单堆砌”。夏存娟说,“我当时就直接被骂哭了,但也想通了。到今天,这件事情还会一直被拿出来,开导其他同门的‘小朋友’。”王老师对学生的要求在不断地进阶式提高,“真有一种‘打怪升级’的感觉”。
确实,王浩伟敢想敢做、雷厉风行,喜欢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脑子里迸发出新的科研火花,往往事不过夜,马上就会与项目组教师进行讨论论证。在项目攻关期间,深夜接到王浩伟教授的电话讨论问题是常事。
从教学到科研,苦不苦恼?王浩伟的回答令人意外:“没觉得有什么苦”。“在不停的自我超越中,感受到满满的幸福!现在,我经常感谢不断给我加压的人,是他们让我们变得更好。”